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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

致堂先生崇正辩




  《崇正辩》何为而作欤?辟佛之邪说也。佛之道孰不尊而畏之,曷谓之邪也?不亲其亲而名异姓为慈父,不君世主而拜其师为法王,弃其妻子而以生续为罪垢,是沦三纲也。视父母如怨仇,则无恻隐;灭类毁形而无耻,是无羞恶;取人之财,以得为善,则无辞让;同我者即贤,异我者即不肖,则无是非,是绝四端也。三纲四端,天命之自然,人道所由立,惟蛮夷戎狄则背迄之,而毛鳞角之属成无焉。不欲为人者已矣,必欲为人,则未有沦三纲、绝四端而可也。释氏于此丕单除埽,自以为至道,安得不谓之邪欤?岂恃此哉?人,生物也。佛不言生而言死。人事皆可见也,佛不言显而言幽。人死然后名之日鬼也,佛不言人而言鬼。人不能免者常道也,佛不言常而言怪。常道所以然者理也,佛不言理而言幻。生之後、死之前,所当尽心也,佛不言此生而言前后生。见闻思议皆实证也,佛不以为实而言耳目所不际,思议所不及。至善之德,尽于乾坤也,佛不知其尽,而言天之上、地之下舆八荒之外。若动若植无非物也,佛不惜草木之荣枯,而悯飞走之轮转。百骸内外无非形也,佛不除手足而除发须,不废八窍而防一窍。等慈悲也,佛独不慈悲父母妻子而慈悲虎狼蛇虺。等弃舍也,佛独使人弃舍其财以与僧,而不使僧弃舍其所取之财以与人。河山大地未尝可以法空也,佛必欲空之,而屹然沛然卒不能空。兵刑灾祸未尝可以度也,佛必欲度之,而伏尸百万。烈焚沦没,卒不获度。此其说之疏漏畔戾而无据之大晷也,非邪而阿?今中国之教,无父无君则圣贤辟之,万世不以为过。中国之治,杀父与君则王法诛之,人心不以为虐。至于诡术左道皆重加禁绝,所以扶持人纪、计安天下也。释氏之说,尽丽于比数者,吾儒反相与推尊归向,无乃有三蔽乎?三蔽谓何?一曰惑,二曰惧,三曰贪。夫闽光于隙穴者,岂知日月之大,明囿智于一物者,岂尽三阴阳之变化,此凡民浅识也。佛因而迷之,曰:“世界不可以数计,生死不可以世穷。”于是不智者亦从而惑矣。身拔一毛则色必栗然变,足复一刺则必惕然动,此凡民懦气也。佛因而惴之,曰:“报应之来,迅如影响之答;幽冥之狱,倍于金木之惨。于是不勇者亦从而惧矣。迫穷患害,必兴饶益之想;谋及悠远,必为子孙之虑,此凡民贪情也。佛因而诱之,曰:“从吾之教则诸乐咸备,寿富不足言;造吾之地则超位高明,天帝不足贵。”于是不仁者亦从而贪嵌。吾儒诚能穷理养气而宅心,必无比三蔽。有此三蔽,是衣冠身三而众庶见也,是引夷貊人中国以为未快,又与禽兽同群而不知避也。何乃不思之甚哉!无亦可悼之极哉!虽然,贤智之士有出尘之趣,高世之念者以事为胶扰,非清净妙圆之体也,则曰:“吾岂有所贪惧如愚夫之所期欤?盖将求佛所谓无上法第一义者,悟彻此心耳。”呜呼—尧、舜、禹、汤、文、武之德衣被天下,仲尼、子思、孟轲之道昭觉万世,凡南面之君,循之则人舆物皆蒙其福,背之则人与物皆受其殃,载在方册之迹著矣。其原本于一心,其效乃至于此,不可御也。今乃曰是未足以尽吾本心、兼利万物、为高士也,岂不犹食五谷而曰不足以妖、登泰山而曰不足以崇者乎?盍亦思三一圣人之言,穷万物之理,反求诸心乎?今于圣人之言来尝思,于万物之理未尝穷,志卑三一气馁,伥伥然如逆旅之人也,乃率然曰:“妙道非六经所能传,亦何言之易邪?假曰孔、孟有未言者故佛言之,佛言其妙所以出世,而孔、孟言其粗所以应世耳,其心则一也。然则以耳听,以目视,以口言,以足行,饥而食,渴而饮,冬而裘,夏而葛,旦而勤,晦而息,戴皇天,履后土,皆孔、孟日用之常,佛者何不一既反之,而亦与之同乎?同其粗而不同其精,同其心而不同共用,名曰出世,而其日用与世人无以异,乌在其能出乎?故道不同不相与谋,儒舆佛不同,审矣。佛者未尝为儒谋,而儒之陋者无不为之谋,悦其受记之媚,承其外护之谄,张而相之,扶而兴之,至使著书名曰御侮,非毁尧、舜,诋讥丘、轲,曾不以为疾也。一有距西方之说者,则怵心骇色,若罪元在己,虽杀父舆君未足以方其怖且怒矣。良心陷僻乃至于此邪?或者曰:“凡子所言,皆僧之弊,非佛本旨也。子恶僧可也,兼佛而斥之,则过矣。”则应之曰:“黄河之源,不扬黑水之波,桃李之根,不结松之实。使缁衣髡首者承其教,用其术而有此奖,是谁之过也?仲尼父子、君臣之道,经纪乎亿千万载。岂有瞥邪?惟其不作而无樊也,是以如天之复不待推而高,如地之载不待培而厚,如日月之照不待廓而明,惟其造作而有奖也,是故蔓衍其辩、张皇其法、防以戒律而诅以鬼神,侈以美觐而要以誓愿,托之于国王、宰官,劫之以祸福、苦乐,而其敝久而益甚矣。墨氏兼爱,其流无父,杨氏为我,其流无君,非身自为之矣。孟子究极祸害,比之禽兽,况于身自为之,又率天下而从之,其害源之所逢而祸波之所浸,千有余年,丧人之心,失人之身,破人之家,亡人之国,漂泊陷坏天下溺焉,莫之援也,岂曰敝而已乎?昔梁武奉佛,莫与比隆,及侯景之乱,诸子拥重兵,图便利,云翔不进,卒殍其父而后兄弟相夷,宗国亡灭。彼于君臣父子之际可谓淡然无情,不为爱欲牵矣,而道果如是邪?”或者犹曰:“佛之意,亦欲引人为善道,使人畏罪而不为。慕善而为之,岂不有助于世,而何辟之深也?”则应之曰:“善者,无恶之名也。无父无君者,恶乎?善乎?自非丧心者不敢以为非恶,孰与有父有君之为善乎?道者,共由之路也。不仁不义者,可由乎?不可由乎?自非丧心者不敢以为可由,孰与居仁由义之为道乎?子悦其言而不复其事,过矣。”或者又曰:“夫在家以养口体、视温情为孝者,其孝小:出家得道而升济父母于人天之上者,其孝大。佛非不孝也,将以为大孝也。”则应之曰:“良价之杀父,效牟尼之逃父而为之者也。逃父避之于山而得道,不若使父免于思念忧勤而亲其身之为全也。杀父升之于天之非理,不若使父免于叱逐馁殍而养其生之为得也。然则佛之所谓大孝,乃其父所谓大不孝耳!借使佛之说尽行,人皆无父,则斯民之种必至珍绝,而佛之法亦不得传矣。人皆无君,则争敚屠脍相残相食,而佛之党亦无以自立矣。此理之易见者,彼非懵然不知也。特罔人以虚诞之言,盖其悖逆之情,聋瞽奸惰之徒,而安享华屋之居,良田之利,金帛之施,衣食之奉,泰然为生民之大蠢,不谓之与端邪说谓之何哉?”是故仲尼正则佛邪,佛邪则仲尼正,无两立之理。此《崇正辩》所以木得已而作也。上士立德以教变之,中士立功以法革之,下士立言以辞辟之。吾下士也,凡十余万辞,览者矜其志而左右其说,则忠孝之大端建矣。
  致堂先生性胡氏,讳寅,字阴仲,建州崇安人,文定公长子。

卷一

  (劫者,时也。梵语名劫波,华言曰时分也。成、住、环、空,凡四大劫。)

  阴阳之气,分为天地,凝为日月,转为四时,散为万物。升降、晦明、消息、聚散,皆气之运,未有能、外之而独立者也。聚则成,散则坏。盈虚相荡,一息不留,未尝止也,安得言住了不成则坏,不坏则成,皆可耳闻目见而心知也,安得言空?是故中国传圣人之道者正之,曰:“有成坏,无祝罙。”佛以世界终归于空,故其道以空为至。然实不能空也,佛强空之耳。

  (饥馑、疾疫、刀兵,三劫。谓南阎浮提,“有情寿命短促,有此三灾,次第兴起。有能一日一夜持不杀戒,不逢刀兵。若以一诃梨勒奉施僧众,不逢疾疫。若以一团食施诸有情,不逢焰馑。”)

  岁有丰凶,人有疾病,国有兵革,自有天地以来所不能免。盖气化之运,人事之致也,岂谓有情而后遇之邪?今水土无情矣,为人所陶冶而成器、草木无情矣,为人所焚伐而致用,金石无情矣,为人所熔琢而备物。安可言水土、草木、金石有情,而命促邪?天竺国惟佛不父其父、不母其母,其余人固自有情爱。生长其土,固自有水旱、丰稔。其俗固自有争战、杀戮。佛何不尽化之使能免邪?今斋断肉者天下多矣,而死于兵乱者不知其敷,何谓不逢刀兵?倾家施财者天下多矣,而死于疾疠冻馁者不知其数,何谓不逢饥馑?验之共事,则信诞判矣。

  (沙门仁赞曰:“夫劫者,槽舆天地,根栝古今,虽巧历不能尽其数,而劫尽之矣。成、住、坏、空,各二十劫,终则有始,若五遵之相生、质文之循环耳。《上系》曰:“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太极,无也,两仪,形器也。形器从无而生。由此而观,儒得其半而有所遗矣。”)

  梵言劫,华言时。日月星辰运行无乓而名之日时。此中国之常言,何待佛然后明之?今夫瞬息之速,顷刻之暂,岁月之积,今古之异,成坏相因,治乱相续,载籍以来,皆可孜矣。何时为住时邪?何时为空时邪?诬篾按据而造说茫昧,幻观天地而实证八荒,多见其妄矣。“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此孔子之言也。“太极,无也,两仪,形器也。形器从无而生”,此仁赞之言也。仁赞以其言自比于孔子,不知量之甚矣。又以太极而下为半,是太极而上犹有半焉。则又安得引两仪之间、五运文质之循环,以证四劫之全乎?言之浅陋如此,是来尝识太易之门户,而敢为无根之说以诋毁圣道,此所谓顺非而泽以疑众,孜于先王之法,必诛而不以听者也。

  (释迦,姓也,释迦有王,听后谮,槟子逮出,到北雪山,住直林中,数年,归德如市。父思往召,辞过不还。成佛,号释迦氏。)

  昔者舜之父母,生象面恶舜,舜起敬起爱,尽事亲之道,而父母皆悦,各进于善道。迄今敷千年,言孝者称为首。彼佛以母之赞己,并怨其父,忿然离其亲,虽召而不还。是以忿对为子,至不道也,而曰得道成佛。宜其教人以绝灭天性为道,而世之薄恩畋德者靡然从之。中国者,人伦之所在也。若以此为教,使人皆不父其父、不君其君,谋用是兴而兵由此起,大乱之道也。不慈不悲孰甚焉?

  (释迦氏名牟尼,译为寂默。未成佛时,为大菩萨,生兜率天,住六十亿。诸天共议言:“今菩萨将降,当生何固?”菩萨曰:“观释种职盛,父性仁贤,母怀贞顺,应往降神。”化为白象,降母右胁,影现于外,如在琉璃。)

  未成佛时,于兜率天住六十亿。既成佛后,于天竺国住四十九年。是为佛之功力,反不如菩萨时,何也?凡僧之教人祈向者,皆令发愿生兜率内宫,而不令生天竺国,是天竺国不如兜率内宫明矣。天竺国不如内宫,则是佛所住不如菩萨所住,又何也?父性仁贤,乃听母赞乎?母怀贞顺,乃谐其子乎?初为菩萨,既已超于六道,复化为象,又何堕于畜生?象胎生象,人胎生人,不可易也。象出人胎,则无是理也。其曰有父有母,即是男女构精之所成,而非象胎矣。如其不然,则可以无所托籍,忽尔自生,又何必择父母而依之哉?至于降母右胁,影现于外,皆理之必不然者,无非妄也。

  (四月八日,于无忧树下从右胁出。年十岁,射金银铜铁七鼓,发矢洞彻。年十七,出四门游,观生、老、病、死,思求出家。王执其手,流泪言:“宜息此怀,国未有嗣。”太子夜从北门去,曰:“不断八苦,不转法轮,不成菩提,誓不还此。”王俾求之。太子岂不知恩,但为四患吉尔。)

  古之帝王固有禀异显祥者,盖肇生元圣,开物成务,以拯天下后世,故灵气交感,异于众人。然男女之形,生出之道,则不可易也。胁下无可生之路,裂胁而出,岂非母之大苦欤!前代史氏记躲物之妖,有阴生于头,足生于背着反常逆理之甚,人所恶见而讳言也。如胁下可以生育,是则妖气之极,故生此人,以其邪道,为中国之害者耳。李广夜见草中石,诚以为虎也,射之饮羽。明日复射,则不复能人。今十岁之儿,以竹箭之矢而射五金七鼓,应弦洞彻,此理之必不能者也。凡学道之人,其初不可差,佛见生、老、病、死面求出家,其发心本于爱生怖死。知生不可留而死不可免,无以处之,故浩然弃父而去,曰“本来无有,皆空也”,所以排遣良心耳。此心自古至今人人具足“其可排遣乎?据此,即太子辞父出家,又舆受赞见槟之事不阔,未知何者为实?要是毁绝天性,非天下之大伦,不足贵也。

  (夫五戒者:不杀,仁;不淫,义;不盗,智;不妄,信;不饮酒,礼。亦先王五常之教,盖眼目之异号,头首之别名,殊途同归,百虑一致尔。夫五常主教,禁其见非,五戒之谟,防其来过也。)

  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共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此圣人戒杀之训也。由是推之,博施济众,使民生老病死不失其所,鸟兽鱼鳖成顺其性,本于此心而行之,有法度焉,久而无弊。非如佛氏不杀之化,无别无义也。举此一端,则仁义礼智信皆然,岂五戒浅浅之可比方哉?其途自异,其归不同,其虑自百,其致不一,不当引圣人之道以文其说也。既曰同归一致,又曰五常止能禁其见非,五戒乃能防其来过,不知见非之与来过,何以别之?禁其见非而不复犯,则无来过矣。若有来过,是乃见非未除矣。徒欲夸大佛法,而不虞其言之失也。

  (儒家者盖出于司徒之官。)

  九流非圣人之言。圣人既没,道术分裂,各得其一以自名家,故太史氏有九流之目。然其言推原本末,知风之自,各有所据,不苟然也。今释子既未尝深孜圣人之经,乃效史家区别流派,犹瞽者发矢,穷年无中矣。自尧、舜至孔子,或在上,或在下,然见于行事,著于经籍,所以扶立人道、不沦于禽兽夷狄者,乃大儒之极功。班固言出于司徒之官,则非至论矣。

  (绝去礼乐,弃仁义、独任清虚以为治,此道家之弊也。)

  仁之实,事父母也。义之实,从兄长也。礼之实,为仁义之节文也。乐之实,由仁义而和乐也。不知释氏之所谓仁义礼乐者,与此同乎异乎?同则不当弃父母、绝伦类,异则不当言仁义、谈礼乐。今其言非哄老子,而不知自陷于邪僻,犹哄人无足而自不知其兀也。礼乐固不可绝,释、老皆绝之,仁义固不可弃,释、老皆弃之,其得罪于圣人均尔!

  (亡教化,去仁爱,专任刑法,至残残贼至亲,伤恩薄厚,此法家之弊也。)

  自先王之迹息,秦以法律治天下,用刑严酷。漠世稍宽,而无复三代之忠厚。流俗相因,日改月化。以佛图澄之多术,不能止石虎之好杀。然多杀而已,犹未有巧杀也。及梁武为忏,丛集佛书地狱苦虐之状。至唐世,人君奉佛者众,而酷吏始以巧杀,苛毒惨虐,真如地狱变相,又有甚焉,所不忍闻者。呜呼!悲夫!彼佛之说本以恐动愚人,使之向己,不虞其流祸至此之极也!然则法家之弊小,地狱之说为害无穷。呜呼!悲夫!其言法家残贼至亲,伤恩薄厚,以吾观之,佛之教则然矣!

  (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此墨家之弊也。)

  墨氏之弊固如此矣,释氏之弊岂不甚于此乎!弃父母出家而不顾,见蝼皑蚊蚋则哀矜之,谓之别亲疏可乎?不别亲辣,故不讳贤否。今有圣贤之人,坐致太平而不喜佛,则释子必不誉也。小人亡国败家,而建寺宇,崇塔扇,厚给其田,广度其众,则释子必以为宿植善根,亲受佛记者也。试用此观之,其情见矣。

  (欲君臣并耕,悖上下之序,此农家之弊也。)

  天尊地卑,君臣之分也。释氏自以方外不执臣礼,非悖上下乎?继世承考,父子之分也,释氏自以方外,不服子道,非悖上下乎?上下莫大于父子、君臣,而皆悖之,尚何农家之哄乎了彼农家则不然,勤艺黍稷,孝养父母,出其财以供赋,出其力以供役,国有劳苦之事,农不得兔焉,于上下之序未尝悖也。释氏不耕而食,乃又哄之,失其本心甚矣!

  (沙门仁赞曰:“儒有九流,释存丸录,浅深之道不侔,内外之文斯异。然殊途同归,百虑一致者也。”)

  理有至真,以似而乱之则可恶矣。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杨、墨恐其乱仁义也,恶佛、老恐其乱性理也。九录与九流同乎?则何有浅深内外之辩。如其异乎?又何有同归一致之理。此奸僧滑释欲主张其说,恐不能胜,又窃取儒书近似之说以符同之。使愚夫懦士怵惑不能自解,可不戒而远之哉?

  (佛所生国迦毗罗城,谓四重铁圉之内、三千日月、万二千天地之中央也。盖佛之威神不生边地,故中天竺国如来成道焉。)

  今释者言佛土日西天,西方。言西,则非四方之中也。何不曰中天、中方,以显其非边地所生乎?据释氏之说,以东方震且为人主之国。佛既神圣,择美处而后生,何不生于人主之国,而生于笃学异术、重货轻礼之地哉?昔辩者惠施曰:“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燕之北,天下之极北也。越之南,天下之极南也。以是为中央,则无所往而非中央矣。与释氏以天竺为天地中,谈诡荒诞,盖一说也。

  (何承天闪沙门惠严曰:“佛国用何历术而号中乎?”严云:“天竺之国,夏至之日方中,无影,所谓天地之中也。此国测之,故有余分。致历有三代增损,算必差忒,明非中也。”)

  昔尧命羲和曰:“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此历法之祖也。至于今行之,四时不差,日月不忒,星辰不乱,人事各得其生。释子亦据之以为节,乃历象授时之效也。若不足信,则晦、朔、弦、望、分、至、启、闭无所准度,而寒暑愆度,四时失序久矣。安得言中国非中而历有差乎?不然,天竺之历法何为不传于中国,而尧、舜之历法至今无弊也。佛以四月八日降生,何为释子考证参差,终无所定哉?惠广之言至浅,何承天必有以折之,而释子讳传尔。

  (一洲四主:南海名象主,地惟暑湿,偏宜象,风俗躁烈,笃学异卫,是为印度,或云天竺,或云身毒。西海名宝主,偏饶异珍,轻礼重货。北海名马主,其俗凶暴忍杀;衣毛。束海名人主,地惟和畅,俗行仁义,安土重逼,即所谓震旦国。诸儒滞于孔教。别指洛阳以为中国,乃约轩辕五岳以言,未是通方之巨观也。)

  据此,则笃学异术、轻礼重货,释迦所生之国也。教人反易彝伦,以七宝装严佛事,如华严夸大之说,特以其国多宝故耳。俗行仁义者,中国列圣之化也。名曰人主,乃是人之所生,与他方夷狄之俗天地相悬。仁赞心知矣。后世臣服夷蛮、梯坑人贡者,或效象马,或献麒麟,皆以黠夷方能扰驯而驾驭。由此观之,乘金毛狮子、六牙白象,殆亦此类,自其俗尚耳。不知诸儒滞于孔教乎?抑诸儒溺于佛说乎?

  (晋大常彭城王纮表,以肃祖好佛道,手昼形像于乐贤堂。经历寇难,而堂犹存,宣著作,咸使作颂。显宗出弦麦博议。蔡谟曰:“佛者夷人,惟闻变夷从夏,不闻变夏从夷。先帝天纵多才,聊画此像,未是大晋盛德之形容。今欲发王命,史宫,上称先帝好佛之志,下为夷狄作一像之颂,义有疑焉。”君子曰:“斯刚愎之鄙夫,井坎之固量也。见漠之讽议,局据神洲一域,以为中国也。佛则据通阎浮一洲,以此为边地尔。天竺者,地之中心也,故提封所及,三千日月、万亿天地,惟佛所统,非谟能晓。嵩、洛以土圭测影为中,乃是神洲之别中耳。”)

  天竺在中国之西,有路可以来往,何得言天竺国别有天地乎?既是一天地,即四方上下共取一中,何得言神洲有别中乎?蔡谟守道甚固,不惑邪说,正夷、夏之分,以革其君之遇举,可以表示后世。仁赞乃自目为君子,目谟为鄙夫,而不知其庸愚陋劣之甚也。圣人以土圭测影,观一气之交会而定天地之中,夫有所据矣,岂欺我哉!

  (《辩惑论》曰:“说者以为佛法本出西胡,不应奉之于中国。夫由余出自西戎,辅秦穆以开霸业,日殚生于北狄,侍漠武而除危害,何必取其同俗而舍其异方乎了”)

  据此说,即僧徒心知天竺是夷狄而非地中,甚明矣。虽然,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得志行乎中国,以人道治人,使人不为夷狄禽兽,则万世之师,不以东夷西夷而外之也。若夫邪说矣谒,绝灭伦类,以鬼道化人,使人惑于生死鬼神之际,乱中国之俗,则万世之罪人,虽生中国,犹当屏于远方,不能使立。又况夷狄之教,宜何如哉?

  (漠求西域之名马,魏收南海之明珠,物生逮域,尚此为珍,道出遐方,独何可弃?况百亿日月之下、三千世界之内,则中在于彼域,不在此方矣。)

  《淮南子》言“古者天有十日,羿射其九”,其涎已可笑矣。而释氏之言乃又甚焉。今中夏寒暑之运,至于六月而炎气极隆,土山焦枯,江河涸竭,人无厦屋之庇者,或以喝死。此一日耳,而气尚如此。今乃日有百亿日月,不知天竺国中受此曝炙,何以能生邪?徒欲为美言夸张之,而不意其言之失如此。愚夫无知,何足深罪,而信之者为可怪也!

  (天竺沙门僧康会,吴赤乌年达乎建业。孙权召而问之,曰:“佛何灵验?”会曰:“如来迁迹,已越千年,遗骨世间,名为舍利。昔阿育王起八万四千宝塔,以表遗化也。”权以为夸诞,乃曰:“若得舍利,当为造塔。”会乃以瓶盛水,烧香礼请,三七日,忽闻瓶中锵然有声,果获舍利。权自执瓶,泻铜盆上,舍利所街,盘即破碎。权肃然惊起。会进言曰:“合利威神,岂有光相而已。此乃劫烧之火不能焚,金刚之杵不能碎。”权乃置舍利铁椹上,使有力者用槌击之,堪槌俱陷,舍利无损。权大嗟服,即为建寺,号曰建初。由是江左大法遂兴,会之力也。至孙皓废弃淫祀,及佛伽蓝,并欲毁坏,遣张昱指寺诰会。昱不能摧,还叹会才明,非臣所测。皓大集朝贤迎会。会既坐,皓问曰:“佛教所明善恶报应,何若是乎?”食对曰:“诗咏‘求损不回’易称“积善余庆”,惟典儒之格训,即佛教之明谋。”皓曰:“若然,则周、孔已行,何用佛教?”会曰:“周、孔略示世间,释教广明因果,故行恶则永劫地狱菩酸,修善则长受天官安乐。”皓不能折。)

  舍利子之为物,乃释子修炼。摄心精气之所结,犹石中有水精,木中有膏液,物理之常,独善保身者斯有之。然不救饥寒,鉴民物信。世乱不能以舍利而治,人死不能服舍利而存。无所用之,不足贵也。孙权尝深孜,遂为僧会所惑,使江左之人初识邪法,流传至暗,竟以丧邦。舍利果何利哉?唐初崇奉佛牙,火不能焚,铁不能碎,转奕以羚羊角击之,如破朽坏。若使奕见比舍利,必有以处之矣。浩,亡国之人也,安知周、孔之教乎?使其能知之,必不至为人所禽矣。且其身为国王,宜其前世所积,自合长受快乐,又何故一旦倾复面无善应乎?

  (《正法念经》云:“若有众生埽如来塔,命终,生意乐天。”又云:“修治故塔,命终,生白身天,舆诸天女五欲自娱。”《菩萨行经》云:“有一贫人卖薪为业,向泽中采薪,见一塔寺,狐狼飞鸟,草木荆棘,不净满中。贫人怆然,诛伐埽除,作礼而去。命终。生光音天,尽其天寿。又复一日,返作转输王。”)

  佛设如此等教,其发心也,不知欲诱人为善乎?抑将自保其塔乎?如诱人为善,莫先于正其心。如比等教,反以利乐害其心也。人各有所欲而未必皆同,多为利路以张之,必有一中,中则其说可入,此佛之术也。言生意乐天,则凡心意有所好乐而不得者,必为之埽塔矣。言生白身天,则凡丑黑为女子所恶,欲淫色而不得者,必为之埽塔矣。言生光音天,作转轮王,则凡瘠哑聋聩、贫穷下贱者,必为之埽塔矣。其设教之心如此,果可谓之正道乎?今欲诘之,则必曰:“此皆无碍方便也。人之根器万端,不如是,不能设之人善。”呜呼!使人随意所欲而得之,好色则得女,好贵则得王,天下大乱之道也。曾谓如是而为善乎!

  (沙门仁赞曰:“夫生也者,精气为物,灵明而通照,死也者,游魂为变,幻化而不真。合利建塔于人间,其故何哉?”答曰:“因之修也,捐肢饲虎,化肉拯饥。果之证也,示色非色,明空不空。然则香薪亘焰而齿骨不灰,舍利晶荧而人天戴仰。建于宝刹,秘以金瓶,弹土木之功而不为奢,穷丹鹱之筛而不成僭。”)

  孔手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生者,始也,有始然后有终。死者,终也,有终必先有始。非以前世为始、后世为终也。原之为言,究其所以然也。反之为言,要其所归极也。知生之所以然,则知死之所归极矣。手路同死,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之谓也。其言不夸不诞,约而尽,简而逋,与佛氏之说死生,犹黑白之不同也。仁赞所言既以肤浅,乃复淆乱本文,附以己说,以生为灵明,以死为不真,其浅陋如此,尚敢论生死哉!既不明生死,宜其言之多妄矣。古之人藏赤刀、弘璧、天球、河图、竹矢、弓戈,盖有至理,非为福田利益,诱人以茫昧之事,亦未尝穷极土木,糜费金宝,以为贮藏之所也。后世不以理洽天下,先王之制,又信邪说,希求无望,所以使释子腧礼越制,崇奉邪说,以一朽骨,费民膏血百千万计面不恤者。呜呼!必有圣君贤相推明正道以攘辟之,当有取于斯言矣。

  (沙门法献以来元徽三年于西域得佛牙,长二寸,围亦如之。)

  西域所用之尺,不知舆中胃异同?且据宣律师《辩惑论》云:“佛现金姿丈六之质。”及凡释氏之说皆如此。今法献所得佛牙长二寸,圈亦如之。相法三十六牙,相之美也。佛有具足之相,则其牙车当一尺二三寸,若并颐项会之,其围当四尺,而其头面当五尺许矣。以五尺之头,通为一丈六尺之身,是自领以下,长一丈一尺而已。此不待智者然后知其妄也。

  (刘向《别传》曰:“予观典籍,往往见有佛经,乃著《列仙传》云。”吾检藏书,推刘向言,藏书者,盖始皇时人间藏书,残云,夫子宅中所藏书也。据此而言,佛法秦、漠以前巳流震旦也。)

  甚哉,僧人之欲借重于孔子以神其说也—然稽之书传,佛教人中国,乃自汉明帝时,不可改矣。刘向博极群书,如果有此言,何不载于正史邪?孔子删诗、定书、系易、作春秋之外,不闻别有述作,不知何所据,而云壁中藏佛经也,使佛经尽道而无歉,可施于中国面传于万世,又何必待鲁壁藏之、而刘向《别传》载之乎?甚矣!僧人之欲借重于孔手以神其说也!

  (元守中,霍去病讨匈奴,至毕兰,遇居延山,获昆邪休屠王,降众五万,得金人长丈余,列之于甘泉宫。此如来化被东土也。)

  佛之道以寂灭为乐,以无生为至。既死之后,乃化为金人,此何理也?秦始皇聚天下兵铸为金狄十二,以像临洮所现之大人,后十四年而秦亡。按史,金狄各重千石。古者每石重百二十斤,千石当一亿二万斤。去病所得,才丈余,甚为轻眇,殆亦匈奴所铸耳。乃云“化被束土”,金像出现。然则始皇所铸,何不言瑞应邪?隋炀帝大业四年征林邑,获金人四十九,皆长三尺,彼又何物也?

  (汉明帝幸白马寺,问摩腾曰“佛之出世,不从此土,何也?”对曰:“迦毗罗街国三千大千世界、百亿日月之中,三世诸佛皆从彼生。余处泉生无其绿感,佛不往也。佛虽不往,光明及处,或五百年,残一千年、残一千年外,皆有圣人传佛圣教而化导之。”帝默然信重。)

  漠明帝生于中华,为天下主,不能师法前代圣帝明王,反信外戎,引入中图,为斯民千余年膏盲骨髓之病,其罪大矣!摩腾者,狡猾之人也,观其对明帝之言,示之以夸大,附之以侯谀,以行其说。非汉明之不明,谁复信之?其言曰:“众生无缘,佛不往生。”如其果然,何为复有圣人传佛之教乎?佛教既可传,即不谓之无缘矣。其言自相衡决,是诞妄也。盖佛未生时,中国三代之风未亡,元圣六经之教方盛,彼无自面人也。及世衰道微与端并起,于是夷狄之术浸淫乎中国而不可救矣。

  (《后漠志》曰:“佛身黄金色,项中佩日月光,变化无常,为宏阔胜大之言,难得而测。故王公大人生死报应之际,莫不恍然失也。”)

  佛氏所谓外道者,类能变匿身形,飞腾隐显,幻出一切,光景怪异。佛欲降伏之,于是无所不学,遂尽其街。外道以此术为过咎,而佛则斋戒清修,所以终胜之耳。“身如黄金色,项佩日月光”,皆幻术之一二也。善为宏阔胜大之言,以夸耀贪夫之耳目,而劫持懦士之心意,是以中国有道君子教人曰:“若欲不学佛,能见其小,则不学也。”生死报应之说,散在后章,遇事而辟之,非一言可毕,观者宜详择焉。

  (颜之推《家训》曰:“夫万行归空,千门入善,辩才智慧,岂徒《六经百》氏之博哉!明非尧、舜、周、孔所及也。归周、孔而背释宗,何其迷也?”)

  之推者,先师之后也,既不能远嗣圣门之学,又诋毁尧、舜、周、孔,著之于书,训示后裔。使当圣君贤相之朝,必蒙反道败德之诛矣。今其谎尚存,与释氏吹波助澜,不可以不辩。

  (“俗之谤者大抵有五:一日,夫遥大之物,宁可度量?日为阳精,月为阴精,星为万物之精,儒家所安也。星坠为石精,若是石不得有光性,又质重何所系焉?星与日月形色同尔,日月又当是石也。石既牢密,乌兔焉容?石在气中,岂能独运?日月星辰若皆是气,气体轻浮,当与天合,往来环转,不得错连,其间连疾,理宜一等。何故日、月、五星、二十八宿各有度数,移勤不均?”)

  谨孜之《六经》,惟春《秋书》“陨石于宋”,不言星坠为石也。既以星为石,又似日月为石,皆之推臆说,非圣人之言也。”之推又曰:“日月星辰若皆是气,则当与天相合,安能独运!”殊不孜尧之历象,舜之睿玑,箕手之五纪,《周易》之大衍也。天杳然在上,左右迟速,几于不可孜矣。然圣人步之以数,验之以器,正之以时物,参之以人事,自古至今,了无差忒。凡垂象之变,皆有应验。其精者预知某日日食,某日月食,飞流彗孛,出不虚示。则天虽高也,日月星辰虽远也,智者仰观,若指诸掌耳。之推学博而杂,是以其惑如此。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尔矣。”其之推之谓乎!

  (“地既滓浊,法应沈厚,凿土得泉,乃浮水上,积水以下,复有何物?河江百物,从何处生?束流到海,何为不溢?归塘尾闾,渫何所到?沃焦之石,何气所然?潮汐去还,何所节度?天漠悬指,何不散落?永性就下,何故上腾?”)

  地之有水,犹人身之有血也。故“地中有水”《大易》八卦之明象也。若曰地浮水上,乃释氏四轮之妄谈也。水为五行之本,其气周流于天地万物,或升或降,或凝或散,皆气机之自然,故草木叫有滋,山石则有液,人则有血,土则有水,金则水之所生,无足怪者。佛之学不明乎气,以气为幻,故学之者其蔽如此。

  (“乾坤之大,列星之夥,何为分野止击中国?昴为旄头,匈妈之次,西胡、东越、雕题、交趾独弃之乎?岂得以人事寻常抑必宇宙外也?何故信凡人之臆说,迷大圣之妙旨,而欲必无恒河沙世界,微尘数劫也。”)

  天地虽大,然中央者,气之正也。以人物观之,非东夷、西戎、南蛮、北狄所可比也。天地舆人均是一气,生于地者既如此,则精气之著乎天者亦必然矣。北辰帝座自有环域,明当三台,俨分躔次,灾祥所应,中国当之。其余列宿分野,亦莫不然,班班可孜,固非四夷之所得占也。之推于耳目所及者尚未深晓矣,乃欲信验乎宇宙之外,河沙世界,微尘数劫,不谓之自诳乎!

  (“二日,夫信谤之微,有如影响。善恶之行,祸福所归。九流百氏,皆同此论。岂独释典为虚妄乎?项托、颜回之短折,原宪、伯夷之冻馁,盗跖、庄蹯之福寿,齐景、桓魃之富强,若引之先业,冀以后生,更为通耳。如以行善而偶锺祸报,即便怨尤,为恶而倘值福微,乃为欺诡。则亦尧、舜之云虚,周、孔之不实也,又欲安所信而立身乎?”)

  夏至之日,一阴初生,而其时则至阳用事也。阴虽微,其极必有折胶堕指之寒。冬至之日,一阳初生,而其时则至阴用事也。阳虽微,其极必有烁石流金之暑。在人积善积恶,所感亦如此而已。颐回、伯夷之生也,得气之清而不厚,故贤而不免乎天贫。盗跖、壮娇之生也,得气之戾而不薄,故恶而犹得其年寿。此皆气之偏也。若四凶当舜之时,则有流放窜殛之刑,元凯当尧之时,则有奋庸亮采之美。此则气之正也。何必曲为先业后世因果之说乎?若行善有祸而怨,行恶值福而恣,此乃市井浅陋之人“计功于旦暮问者,何乃称于君子之前乎?盗跖脍人肝,虽得饱其身,而人恶之至今。颜子食不充口,而德名流于千世。若颜子之心,穷亦乐,通亦乐,箪瓢陋巷,何足以移之?钟鼎庙堂,何足以淫之?威武死生,何尼队动之?而鄙夫之见,乃以贫贱夭折为颜子之宿报。呜呼!陋哉!之推又云:“若不信报应之说,则无以立身。”然则自孟子而上,列圣群贤举无以立身,而后世髡首胡服、累累蠢蠢、千百其群者,皆立身之人欤!

  (“三日,开阔以来,不善人多而善人少,何由悉责其精洁?俗僧学经律,何异士人学《诗礼》?以《诗礼》之教格朝廷之人,略无全行者。以经律之禁格出家之辈,可独责其无犯乎?且缺行之臣,犹求禄位:毁禁之侣,何供养乎?”)

  中国圣王之治,有善则赏,有恶则刑,务为明白。惟昏君乱世,然后复护罪人,与之禄位,非诗礼使然也。之推言佛之化非孔子之所及,则其化人必速,岂宜更有毁禁犯戒者哉?如共有之,则是佛化之未至也。又从而保芘之,是与恶人为地耳。且儒者之教,养老、宾、祭必以肉,故畜之、牧之以待用。今之推许僧毁禁,则僧坊可以为豕牢矣。儒者之教,养老、宾、祭必以酒,故种秫造麹蘖,酿之以待用。今之推许僧毁禁,则僧坊可以筑糟丘矣。儒者之教,男婚女嫁以续人之大偷,故通媒妁、行亲迎以成礼。今之推许僧毁禁,则僧坊可以为家室,畜婢妾,联姻娅,无不可者矣。世有僧食肉、饮酒、豢妻子,则人恶之尤甚。之推独谓无于供养,何勇于保奸而果于戕正,颠倒迷谬如此其甚哉!

  (四日,求道者,身计也。惜费者,国谋也。身计国谋不可两遂。儒有不屈王侯,高尚其事,释有让王辞相,进世山林,安可计赋役以为罪人?若能化黔首悉入道场,如妙乐之世、禳祛之国,则有自然炕米,无尽宝藏,安求田蚕之利也?”)

  圣人之道,成己则推而仁民,仁民则推而爱物,正身则推而齐家,齐家助捶而治国、乎天下。但有先后之序,而无不可两遂之计也。之推不知乃祖之所学于孔子者,而驰心外求,宜其差跃之远也。儒有不事王侯,辞荣避世,如汉祖之四皓,光武之严陵,举世求之,不过数人而已。时君表异之,以风化天下,崇廉耻,兴辞让,既得优贤之礼,又无蠹民之害,何不可之有?今憎徒所在以千万计,游手空谈,不耕不纤,而庸夫愚子十人居九,皆得免于赋役,诚为有国之大蠢,岂可与逸民高士同科而待哉?据今之世,粥祠部度牒为僧,一人才费丝钱百余,又皆衰人之财而非出于己也。以他人之财,而易终身之安逸温饱,所以奸宄愚庸之人皆乐为之。农夫辛勤翰纳王税,岁岁有常而无已,又有丰凶水旱之变,其苦最甚,较其利,诚不如为僧之优也。然良民日少,赋役日减,而坐食者益众。善为国者,不计目前利入之微,而思耗蠢生民之大,必有觉于斯术矣。之推又曰:“使黔首皆人道场,则有自然炕米,无尽宝藏,何用田盆之利。”夫佛以乞丐为化,忘廉耻,弃辞让,见人之有者,卑身下意以求之,言福田利益以诱之,张地狱酷毒以劫之,必得而后已,不顾其他也。所以积少为多,虽贫而富。不藉耕桑,衣食自足。苟有廉耻辞让之人,必已不为矣,又况圣人之道乎!

  (“五日,人没后,与前身似朝夕尔。世有神魂示现梦想,或降童妾,或戚妻孥,求索饮食,微须福右;以此论之,安可不为之作地乎?夫有子孙何预身事,而乃爱护,况于己之神爽顿欲紊之哉!”)

  转化之说,佛氏所以恐动下愚,使之归其教也。破其说者,散于后章。囡事而言,不一而足。同志之士,宜共思其非以趋于正,勿为所惑也。世传死人附语,大抵多是妇人及愚夫,其所凭者又皆蠢然臧获之流耳。来闻有得道正人,死而附语,亦未闻刚明之士,为鬼所魁。此理灼然易见也。至于求索饮食,徵须福佑,比何等鬼邪?之推爱护神爽?为之作地,亦可笑矣,亦可哀矣,亦不知死生之故甚矣,亦不知鬼神之情状极矣,亦为先师不肖之子孙忝辱显祖无以加矣!

  (李典仪《内德论通命篇》曰:“佛之所云业,儒之所谓命也。命系于业,业起于人。虞、夏、商、周之典,黄、老、孔、墨之言,道惟施于一生,言罔及于三世,其理局面不弘矣。取义尚浅,利民犹救。比夫十力深吉,三乘妙法,济四生放火宅,运六舟于苦海,若培楼之舆昆粤,潢汙之奥江、汉,何可同年而语哉?”)

  性者,万物之一源,而气禀则有清浊,是以圣哲贤愚资质有异。命者,万物之所同受,而阴阳变运。参差万殊,是以五福、六极值遇不一。以此理观之,千古犹指诸掌也。浅狭之人,计功于岁只,责报于促近,而不知天地之气,消息,盈亏,迟速、显晦,终不可逮,非如人私意小智之所测量也。既不明其理,于是为三世之说以自诳,是未尝知性命。不知性命,其言殆难常乎!命与业异。业者,人也。命者,天也。不可同语也。有志之士,考《正蒙》之论气,则于典仪所辩,如数黑白,无足疑者。三事之说见于后章,因事而发,非一言而可尽也。

  (孙陀罗难陀者,佛之弟也,四月九日生。佛使出家,将上天,路经地狱,中心忻怖,守道弥笃。)

  佛之教,大抵以幻术为神通,先以此惊骇众人之耳目。食者必慕,怯丈必惧,或者必疑,愚者必信,有一于比,则其术入矣。仰观乎天,穹窿杳冥,何方可以为路?俯察乎地,厚重博实,何处可以建狱?佛所以诱动其弟者,殆变化如幻之所为也。其弟见天路而忻,见地狱如怖,忻怖之心交战于中,而日守道弥笃,则其所谓道非正道也。

  (《经》曰:“若欲削发入道场时,应来和尚前长跪。和尚应生儿想,弟子于师应生父想。宜加尊重之意,诵出家咀云:“毁形守志节,割爱无所亲。弃家弘圣道,愿度一切人。”’)

  教人丈必自正其身,欲人人善丈必先正人心。心与身无不正,所谓至善也。今僧人无子而心想弟子以为己子,弟子有父而心想和尚以为己父,比心为正乎,为不正乎?不待辩知矣。而愚人则惑而信之,不可不辩也。出家呗曰:“割爱无亲”,而和尚父子各存父子之想,割在家自然之爱而为弃家假合之爱,忘在家天性之亲而为弃家人伪之亲。行乎幻妄而谈乎实际,吾不信也。人之有父,犹身之有首也。今或自指其首曰:此幻妄也。则断而弃之,欲取他人之首置诸颈上,必不能活矣。彼不父其父而以他人为父者,何以异此?“然则孔子言颜回视之犹父,非欤?”曰:“犹之为言,比方之谓也,非真以为父也。古者制服,父则致丧三年,君则方丧三年,师则心丧三年。父者,身之所生也。君者,治之所存也。师者,道之所传也。其尊虽同,其义则有差等矣。而共所谓师者,乃孔子、曾手、手思、孟轲之徒,非如世俗口传耳受伸其占毕者也。是故颜回视孔子可以犹父,则未尝名之曰父,而不父颜路也。视紥子犹父者,师之义也。孔子不得视回犹子者,为厚葬言也。鲤也苑有棺而无椁,孔子不可徒行舍车以为鲤之椁,则于回之葬,安得从颜路之请,舍车以为回之椁乎?圣人者,理义之宗也,其处情文之际如此,岂以智力强为之哉!理之自然,义之至当耳。佛氏不明理义之所止,故以人伦为爱欲,则心法灭之;以假为真谛,则心法起之。自以为是,而终于不可行。其所谓小道可观而致远必泥,盖君子之所不为也。

  (《度人经云:“既著袈裟已,坐受六亲拜。父母皆为作礼。”》)

  父子、君臣,人之大伦也。如天尊在上,地卑在下,不可趴也。未有无父而有子者,故手必拜父。未有无君而有臣者,故臣必拜君。此理之必然,非人以智巧造为之也。今佛之教,一削其发,身被胡服,即视父母如路人,接六亲如粪土,以本心为妄,以伪行为真,不亦悖哉!孟子曰:“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如佛之教,乱伦兼爱,与墨氏相似。而其设伪善辩,则又甚焉。有志于道者,所宜慎择也。

  (《经》云:“出家入道,功德无量。六天人中,往反十世。若为出家作留难者,其罪深入地狱,黑暗无目。”

  富贵逸乐,人之所贪也,瘩聋瞽跛,人之所恶也。以人之所贪者诱人,使人相劝而出家;以人之所恶者怖人,使人相信而勿难:此所谓以利迫病良民之心,而不可救药也。凡有所为而为善者,皆人欲之私,是利道也,异端邪说是也。无所为而善者,乃天理之公,是本心也,孔孟之教是也。其道正犹水火之不相入,而或者欲比而同之,盖惑溺而未之思尔。

  (安法师作《出家戒》,其辞曰:“荷道佩德,萦仁负义,绝世离俗,回情易性,行人所不能行,割人所不能割,名日道人。”)

  仁者,人之本心也。义者,人之所共由也。曰仁与义者,立人之道者也。得此道而不失,名之曰德也。此由古至今万世而无弊者也。佛氏绝世离俗,则异乎此。无亲安得曰仁,无君安得曰义。不仁不义,安得曰道乎?圣人之教,皆因其良心,无不可行者,顺情性之正也。今欲回情而易性,乃造作布置,非循自然之理。父母天性,不可割也。割所不可割,是无人之心也。然则其所谓道者,如孟子所谓“不仁”之道耳,非圣人之道也。

  (有罗漠至健陀罗国,见梵志捶训稚童。罗漠曰:“世典文辞,徒疲功绩,岂若如来圣教,福智冥滋。昔南海之滨,有枯树五百,蝙蝠穴聚其中,诸商人甜止树下,时属寒烈,积新蕴火,枯树忽然。商人中有诵阿毗达磨藏者,蝙蝠虽为火困,受好法音,忍而不去。命终,受生,舍家修学,并证圣果。子虽不佞,亦居一数。人今爱子,可许出家。出家功德言不能述。”梵志感悟,放子出家。)

  万物散殊,各有种类,其阎或以不同形相禅者。如雀入水化为蛤,鸠化为鹰,腐草化为莹之类,时至则然,皆气之近似而传易者。不闻雀化为为鹰,鸠化为蛤,腐草化为蟋蟀也。若此生为蝙蝠,后生为人,则万无是理期冀骺矗患奥叫谷求骗蝠五百靡责焚之,又令一僧诵经其侧。蝙蝠既死,复令此僧指示受生之处。既生之后,此五百人者,年月日时形状男女贫富寿命等无有异,又皆自言曰:“我前生真蝙蝠也。”如是,犹不足信。何也?以万物不能尽如是也。

  (高齐、元魏之际,国学大儒张宾曾经趟州偃角寺,索水、沙弥持与。问其其几尘,方可饮之。惘然无对。乃以水浇其面。宾大,谓从属曰:“非谓以水辱我,真显佛法难思。”即于其寺出家。)

  饥而食,渴而饮,动静皆然,天理之自然也。然众人由之而不知,故饭蔬饮水,箪食一瓢,虽吼、颜之乐,不为之变焉。张宾业儒,不知圣门自有潜心之地,乃为沙弥杯水所转,裂冠裳,毁肤发,下乔木,入幽谷。此乃丧心失己,随波逐流之人也。彼乃目为大儒,以重其事,岂非夸其妄乎?夫大儒者,乃伊尹、周公、孔、孟之伦,仁赞乌足以识其彷佛哉!

  (释僧肇历观经史,备尽坟典,性好庄、老,尝读《道德》章,叹曰:“美则美矣,然期神冥累之方,犹未尽也。”后见《维摩经》,乃言:“今始知所归矣!”)

  以庄、老之道比之于佛,则有所不及,故僧肇弃庄、老而从佛。僧肇虽常历观经典,而未尝深究,不得其旨,是以惑于异谒而不悟。其是释而非老,殆亦走五十步而笑百步耳!《六经》言近而指远,守约而施博,教者不可凌节而施,学者不可躐等而进,故学之者以为难。佛氏之道以利诱人口:“直下承当,一超立入。”其辞善遁而无归宿,故学之者以为径。使僧肇于圣人经典中优避厌跃,见理明而释义精,必以仲尼为大中至正之极,佛、老虽欲引之,亦不可得而引矣。

  (释法显有兄三人,发龁俱亡,其父惧祸,及显三岁,度为沙弥。居家数年,病笃欲死,因送还寺,信宿使差。不复宜归,母欲见之,不能得。十岁,遭父忧,叔父以其母寡独立,逼使还俗。显曰:“本不以有父而出家也,正欲远尘离俗,故入道尔。”)

  法显在家为沙弥,未尝言欲辞亲也。及送寺之后,遂断天性,此必寺僧有药,偶能疗其宿疾,因而诱道之。孩童无智,故信听而不回也。凡此类,观之者可以为戒。如有子弟未能自立,慎勿令从释子语。盖佛本以化诱为术,一为所熏,非豪杰之士,鲜不惑者。戒之哉!戒之哉!若法显之父不知天命之不可推移,乃自陷其子于不仁不义之地,其愚则又甚也。

  (释圆光少航坟典,诣理穷神。及闻释宗,反同腐芥。由是出家。)

  人之禀气不同,或昏、或明、或巧、或拙,或静、或躁,或刚、或柔,千条万端,非一言可尽也。脍炙人所共嗜,而有好食疮痂者。昼夜人所共由,而有俾昼作夜者。方王泽将息,佛教未来,凡趋静厌事之流,亦为山林之行,往而不返。如接与、荷蕢、长沮、桀溺,乃其所见偏蔽,舍此取彼,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文王之道,圣人不取也。又况佛说人中国,有以惑人之耳目而移人之心意。宜夫一曲之士,弃经典而躭释宗,如圆光者不可胜数。可悲也已#斨悲也已!或问乎有道君子曰:“学儒者晚多溺佛,何也?”对曰:“学而无所得,其年齿长矣,而智力困矣,其心欲遽止焉,则又不安也。一闻超腾侈大;之说,是以说而从之。譬之行人方履坦途,其进无难也,山忽高水其前,水俄深乎其下,而进为难也,于是焉有捷径,则欣然由之矣,其势使然也。夫托乎逆旅者,不得家居之安耳。未有既安于家而又乐舍于旅也。”至哉斯言乎!至哉斯言乎!

  (《经》云:“昔尊者阇夜多诣德义尸罗城,惨然不悦。少复前行,见一乌,欣然微笑。弟子怪而问之。尊者曰:‘我初至城,见一鬼子饥急,语我云:“母入城,为我求食。我与母别,经五百岁,饥虚困乏,命将不远,愿与早来。’吾见彼母,具说此意。鬼母答吾:“我入城来,经五百岁,未曾得一人涕唾。我新产,气力羸劣,设得少唾,诸鬼夺去’吾闻鬼语,悲叹生死,受苦长远,是以惨然。时复乌者,乃往过去九十一劫为长者子,欲得出家,父母不听,强为求聘,成婚,生男,起爱染心,不复出家。从是以来,流转五道,愍其痴愚,是以微笑。若复有人障出家人,罪报极苦,无得解脱。是故智者,殷勤方便,劝佐令成,勿作留念。”)

  凡声,阳也。鬼无形无气无声,安得有言?能言者,不谓之鬼矣。此其妄一也。鬼子与母相别五百岁,而娠云新产力赢。此其妄二也。鬼子既能言,岂不能行,何不随母入城,兴众鬼争唾,而独居城外。此其妄三也。大抵多妄,直须不信,勿疑也。

  (《经》曰:“在家孝事父母,若从师学,开发知见,此恩大也。夫出家者,舍父母入法门中,出功德财,养智慧命,功莫大焉。追其所生,乃次之尔。”)

  佛氏之学,不以义权轻重,不以礼度可否,无分别心,惟嫌拣择,故其出言有过,处事无节。若圣人则不然,其制礼曰:“事亲有隐而无犯,致丧三年。”致者,尽极不可加也信。“事君有犯而无隐,方丧三年。”方者,比方也。君臣以人合,资于事父以事君,比于亲丧而制服,义也。“事师无犯无隐,心丧三年。”师虽授道,不可与君父同服,以比隆焉。故隐哀于心,以著不忘而已。盖父之所生者,独吾身也。君之所治者,非独吾身也。师之所传者,圣人之道,非师所得专,而受教者亦非一人也。故父一而已,君则有去就,师则无常主,其理如此,非人私智所、能轻重,故为等降也。是以称情立文,无过而有节,万世可行而无弊,听谓道也。今以师资之功,在父母之上。借问无父母生汝身,则虽有良师,将谁教乎?古之师教人以仁义礼乐,皆以成其孝悌忠顺之宾,人道之常也。今曰:“舍父母入法门,出功德财,养智慧命,功功莫大为。”吾则曰:“舍父母,入非法门,出罪恶财,养贼恶命,刑莫大焉。”师之名是也,师之实非也。

  (沙门仁赞曰:“悟理者内外齐贯,滞情者返通相悬。商车周冕,但知华首丽身,直发脆肌,安识生同死变。世雄氏由是创落须发,被服坏色。设使车发鉴人,威权振主,以道内照,于我浮云。”)

  佛主教人去须发者,本欲毁形貌,示憎恶,然役势须远俗隐处以修其道耳。然有疑焉,盖其说曰:“山河大地皆吾妙明中物。”敢问发独非妙明中物乎?以存须发乌有害,以去须发为人真,是则道之得否,似乎须发之有无而已。毛之生于面者三,独去须发而不去其眉,则何说也?佛以六道轮回皆因爱欲,是从弃妻子,断生息,以绝转回之苦。然为僧者不能皆忘欲念,设戒甚严,而犹有犯者。与其去须发之无用,曷若即宫刑以去其为病根者哉?况求道利物主人,不惮饲虎投崖,割截身体。面目髓脑,要即与之,视身如空,一无所吝,何独爱惜淫根而不断除?彼青龙寺僧光仪犹能之,岂诸佛祖师之教戒反不及乎?凡能弃舍其所难。不教人舍其所难而姑舍其所易,剃发断发以为难能,乃为之说曰:“佛不许五种不男人学道。”吾不信其无奸心也。

  (后汉孝明帝夜梦金人,通人传杀曰:“臣闻西方有神,其名为佛,陛下所梦,将必是乎?”诏遣使者羽林中郎秦景等一十四人如天竺。于月支国,遇沙门摄摩腾、竺法兰,写得经像,载以白马,还达洛阳。)

  人之梦多矣,然未尝梦世之所无者。汉明梦金人,殆亦始皇所铸,去病所获耳。而傅毅乃云“西域有神”焉。帝求之而得者,乃经文与像。设非真金人也,漠明不明。傅毅入其说,中国不幸。摩腾传其言,至今千有余年,为害未泯。明帝、傅毅之罪大矣。且明帝梦金人,未尝知有佛也。博毅云:“西方有佛。”及写像而至,则非金人也。君臣之间,相诞如此,是以空教浸淫而莫御。呜呼!汉明、傅毅之罪大矣!明君之治必复实,君子之道必存诚。如高宗萝博说之类,梦之正也。如孔子不梦周公之类,不梦之善也。过此、皆妄而已矣。

  (漠武穿昆明池底,值黑灰,以问东方朔。朔云:“非臣所知,可问西域胡人。”法蔺既至,追而问之。蔺云:“此乃劫烧之遗灰也。”)

  以此说推之,则椎矿得金者,必曰佛之遗体也。得银铜、铁、锡者,又何物也?入海得珠者,必曰观音之缨络也。得玛瑙珊瑚者,又何物也?据佛说,劫火洞然之后,空然无物,安得有灰?既有灰,则天地万物之灰,当增厚于地数倍矣,安得谓之空乎?其说又云:“世界空二十劫后,有风鼓之为风轮,然后有水轮,然后有金轮,然后有土地。”夫灰与土等耳,不知风鼓水轮之时,劫火何在邪?或曰:“然则汉武所见何物也?”予曰:“是亦石灰之类耳。石中有白玉,沙中有黄金,蚌中有珠,草中有芝,五行秀气聚散融结,何所不有?而释子所论乃如此。智者当物物而辩之,勿为所惑也。”

  (僧道适吴,合利耀灵于江左。迦罗游魏,律仪创起于洛都。归戒自此大行,图塔由斯特立。既三团峙居,西蜀一郡独无代绿。岂非佛日丽天,而无缘者弗观,法雷震地,而比屋者不闻哉!)

  曹操为臣而挟其君,夺其国,大不义也。孙权乘王室大乱而割据一方,亦非义举也。惟蜀以帝室之胄,欲伸大义于天下,诸葛武侯辅之,其事最正,非吴魏所能拟。其功不成,则天也。独无代录者,可以见先主、孔明守先王之道,邪说矣谒无自而入。呜呼美哉!夫日无所不照,而有不见者,云之蔽也。雷无所不震,而有不闻者,气限之也。世之明无过于日,世之声无过于震雷。《六经》称圣人之明德者,曰“明并日月”而已;称其威令者,曰:“如雷如霆”而已。其言实而有证。假彼以喻此,故无失也。今其言曰:“佛日法雷。”是以佛为真日,法为真雷,夸哉诞乎!

  (二藏法师觉明家世外道。沙门乞食,父怒打之,手足遂挚。问其坐犯,乃谓所打沙门。竭诚忏悔,数日便瘳。因是涕落,为其弟子。)

  凡不奉佛者,佛即谓之外道。沙门从乞,取非其有,义所不可也。主人不与,彼必有言色以激怒之,是以见垂耳。用力挚入,连其肱股,或致差跌,则亦常事也。觉明因此乃入邪说于其父,不特陷其身,又且汙共亲。罪莫大焉。孔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而佛之徒兼犯之。明君在上,良相佐治,卓然独见,扶持仲尼之教,攘辟佛说,是斯民之天福也。

  (沮渠蒙逊遇昙无识弘肩佛教,崇礼弥厚。元魏闻识道术,将延之。蒙逊不许。识辞以求经而西,又知业期将及,累以终事。逊忽之,令刺客于路害谶。自是逊心愧其事,白日见鬼,以剑刺之,遂卒。)

  无谶之心,不过欲敷扬佛教尔。然沮渠蒙逊崇礼方厚,国人未能成佛也,何为遽舍,又往魏邦乎?方元魏来迎,蒙逊不许其去,事之所宜慎处者也。无谶弃此从彼,既负蒙逊崇礼之心;冒祸杀身,又乖元魏招延之意。此皆纵心率意,无有规矩,道之所恶也。且既知业期将及,姑安于逊以待死可矣,又何必留言激怒,以残其躯乎!其生也尚不能以佛力免祸,至死矣乃能白日为鬼以复雠,又何信乎?

  (拓跋珪信任崔浩,残害释氏,毁破浮圆。太武遭疠疾,方始感悟。有白足禅来相启发,生悔愧心,即诛崔浩。)

  按史,魏太武与崔浩皆信重寇谦之而恶佛法,因入寺,见沙门有兵器。酿具及富人所寄藏物,乃诛沙门,焚经像,一切荡除,灭其踪迹。然则释子有以取祸矣。后四年,然后浩被诛。自恃才略,专制朝权荐五州士数千人为郡守,以新问旧,不用太子晃之言,又舆高允撰国记、实绿刊石,立于衢路,用彰直笔。往来无不以为言。北人忿怨,相与谐浩于帝,以为暴扬国恶。帝怒,使有司按浩罪状,召浩诘之。浩不能对。遂夷五族。浩之罪如此。然则浩有以取祸矣。浩与太武信寇谦之而毁佛,正犹恶醉而强酒,夫岂足以治佛哉?惜其小有才不闻君子之大道,是以及祸。不然,浩所建立,奇谋硕书多矣,当以埽除佛法为冠。其不幸而死,乃其恃才专制、直笔犯众之罪,非为破佛也。疠疾,人之所常有也,苟以太武以毁佛而疠,则古者齐侯之疥店、晋侯之蛊疾、平公之膏盲、荀偃之瘅疽,是时未有佛也,不知又以何事而致邪?白足启发,则不足怪。自为其教,势须如此。然崔浩之诛,则如史所载者,非白足所能杀也。

  (三藏法师道希尝坐井,口燥,瓶内空,弟子未来,无人汲永。三藏乃取柳枝挥井口,密心诵,泉遂涌出,乎至井唇。)

  孟子曰:“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显;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予闻西域僧人人中国,有善持者,井溢枯,火明灭,龙山水,咒人兴什,此亦素问移精变气祝由之类耳。杜甫论石犀曰:“自古虽有厌胜之法,江水终向东流,不可回也。”如西域之咒,岂能乎五岳为地,涸四海为田?岁大旱饥,岂能咒之使饱?兵大杀戮,岂能咒之使仁?然则区区挥柳枝、涌井水,将何济乎?

  (北齐高洋诛灭李老,悉令出家,敢以抗者,命斩之。于是并求剃染。十年之中,僧二百余万,寺四千余所。二十八年,为周所灭。)

  仁赞记此者,以诛李老为快也。十年之中,僧二百万人、寺四千余所,北齐崇奉佛教不为不至。然四千余寺、二百万僧之众,岂无圣智,能为齐园之福者?当冥资历笄,祈夭永年,何为二十八年遽有灭亡之祸乎?然则言奉佛供僧田利益者,不足蕴据明矣。

  (南宋元嘉中,有上事者云:“比寺塔之饰过兴,乐福之徒日甚。”帝以问侍中何尚之曰:“范秦、谢灵运皆称《六经》本是济俗,性灵真要,会以佛经为指南。此贤达正言,实诚有当。若使率土之滨皆统此化,则朕垂拱坐致太平。”尚之对曰:“惠遗法师云,“释氏之化,无施不可。”臣谓此说,有契理奥。百家之乡,十人持五戒,则十人淳谨,千室之邑,百人修十善,则百人和穆。传此风教,已遍寰区,缟户亿千,仁人百万。夫能行一善则去一恶,去一恶则息一刑。一刑息于家,万刑息于国,则陛下之言坐致太平矣。”)

  按史载宋文帝性仁厚恭俭,勤于为政,守法而不峻,容物而不弛,百官皆久于其职,守宰以六基为断。吏不苟免,民有所系。三十年间,四境无事,户口蕃息。出租供徭,止于崴赋。晨出暮归,白事而已。闾闾之内,讲诵相闻,士敦操尚,乡耻轻薄,江左风俗,于斯为美。后之言政治者,皆称元嘉焉。史家乃实绿也,未尝因崇饰佛塔、奉佛重僧,而能致隆平也。文帝谓何尚之者,自己失言。谢灵运以放恣杀身,其言亦何足取乎?尚之阿意而对,敷演邪说,疑若可用,然终于不可者,何哉?佛住世说法四十九年,化导众生,愿力悲广,亦不能使天竺一国尽奉其教。盖乱伦灭理,势所难行也。民之性善,天所命也。然其生或感戾气,或无常产,或值上失其道,于是有悖逆作乱之行。严刑重辟犹未足以禁之。乃谓使之皆持五戒,修十善,可以坐致太平,不亦欺乎!且以五戒论之,百姓有争斗、贪财色、为寇盗、造诈伪者,不知尚之用刑乎?不用刑乎?用刑,则与世法何异?不用刑,则犯戒者益众。亿兆蚩蚩,又非可家至户到,人人而诱劝之也,将何以处此?今僧之所聚,修戒持律之地也,犹可规罚,然后能齐,而况天下四海之人乎?是尚之慕其名而未尝核其实,文帝悦共言而未尝究其月、君臣为空虚诞幻之说以相应和,如说梦事,岂不可笑哉!且惠远所谓释教无施不可者,予请质之,曰:“人之生莫仁于父子,莫礼于夫妇,莫义于君臣,莫大于养生送死,莫治于礼乐刑政,凡所以维持伦理,胥立于世者,佛皆以为不可,而独以无夫妇、父子、君臣,厌生患死,洁然自立于山林,空虚寂灭为可。是亦有所可、有所不可,何谓无施不可战?如尚之者,所谓大惑不解者欤!”

  (沙门功德,直舒手出香、掌中流水。)

  手上无火,何为出香?掌心无泉,何为流水?皆所谓幻术也。如世之巫师,吐火吞刀,分身匿形,以欺愚俗,取金资之利以养其家。王法修明,则当攘绝,不使鬼怪得以惑众者。正使手上出香,其能昼夜相续而不息乎?掌中流水,其能灌注饮勺而不竭乎?能如是者未免于幻,不能如是者又何歉乎?

  (南齐太祖建元中,安城野火,洞泽焚烬,惟数丈地草独不然,遂往视之,得一金像。既感灵瑞,而圣化益隆,在位三年而崩。武帝季年下诏,公私不得出家为僧道、及舍宅起塔寺。相承七主,合一十四年,为梁所诚。)

  方火之烈山焚泽,何人往视,见数丈不然之草乎?则必火息而后见之,或地有泉润,火不能及耳。奸人猾僧囚窃置金像于其间,以为灵瑞,齐祖不察而崇信之。假如青莲宝座,丈六金身,涌出地中,正是妖怪,又足卖贵乎?灵瑞既著,圣化既隆,不能为齐祖冥遐寿,三年而崩。朋武帝禁人为僧,不许起寺,而运祚短促,为梁所灭,亦非毁佛之致必矣。

  (梁高祖断织仙人鸟兽之状,恐裁剪有乖仁恕。宗庙祭祀并为蔬果,不使血食。盖欲与诸苍生同契等觉,共会偏知。)

  甚哉,萧衍之不明也!按史,衍作浮山堰以灌寿春,不乖仁恕乎?堰未成而坏,役夫死者声闻数里,不乖仁恕乎?纳侯景,致祸败,饥饿病死于阂中者不知其数,不乖仁恕乎?身饿而死,宗庙庙颉复,不乖仁恕乎?未及与苍生同契等觉,而其身先已为殍瘠矣。乃禁断织文,勿为鸟兽,恐见裁剪,不知轻重如此。甚哉,萧衍之不明也!

  (太学博士江泌女,小而出家,八九岁诵《出净土》等经二十余部。长房云:“是宿习,非关神授。且据外典。夫子有云:“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此局谈今生,昧于过往耳。若不尔者,何以得辨内外、贤圣、浅深、过现乎?”)

  人生禀气,值五行之秀,则清明颖悟,记识绝伦。近世如张文定阅《法华经》五日而成诵。程明道幼年,人试以质帐,一目举千人,无有差失。《法华经》姑可以言宿习,质帐则非世间素有,亦可以言宿习乎?江泌女小而出家,既八九岁矣,其能诵经二十余部,亦有资质慧而已,何足怪哉?便欲推为宿习,妄引二世,诋訾孔圣之言,坎井之蛙,固不知东海之乐也。使泌爱其女,教以礼节,训以诗书,辅成其美质,必为烈女贤妇,如宋之共姬、卫之共姜,行义立于当年,名节垂于后世,岂徒削发披缁,块然为无用之物哉!

  (释昙谛母梦一僧,呼之,为母寄尘尾并铁镂书镇。既觉,见二物俱存,因而怀孕,生谛。谛年五岁,母以尘尾示之。谛曰:“秦王所饷。”母曰:“汝置何处?”答曰:“不忆也。”他日,谛随父之樊、邓,见僧,遽名呼之。契曰:“童子何以呼宿士名?”谛曰:“阿上曾为众僧采药,被野猪伤,今可忘邪?”碧初不忆此,乃诣谛父。谛父具说谛生本未并书镇、尾等。薯乃悟而泣曰:“即碧先师弘觉法师也。师尝为姚苌讲《法华》,贫道为都讲。姚苌饷师二物,今遂在此。”追记弘觉舍命,正是寄物之时日。谛已出家,游览内外,遇物斯记。晚入吴虎丘小寺,讲礼、易、春秋。)

  昙谛能记尘尾、书镇,是秦王所饷,而不能记所置之处,僧能记为姚苌都讲,而不记为野猪所伤。此何理也?以予考之,谛父戆,其母淫,而与僧奸者也。尘尾,书镇乃僧所私与,而非梦也。僧知其有孕,而惧书之或泄,则以尘尾、书镇之说教妇人,以梦为记耳。故凡谛言秦王所饷及问僧猪伤之事,皆其母所教也。此妇人既迷其夫,复诳其子,共谋久而不败,则又皆僧碧之教也。不然,梦得二物,觉而有之,万无此理矣。自谓为姚苌都讲,指谛为先师,而谛亦不省其妄,益可见也。谛晚能读礼、《易》、《春秋》,必悟此事,恨母之失而恶释之乱。惜其时无能接之使反冠服者尔。此亦为世人之永戒也。

  (后周武帝季年,毁破前代一切佛塔,镕割圣容,焚烧经典,寺庙尽赐王公为第宅。三坊释子减三百万,皆复军民,还归编户。盖苍生不幸,非吾宗之不幸也。)

  伟哉,周武之此举也!祸敢花应之说所不能惑,茫昧无稽之言所不能诳,卓然自信,罢黜不疑。使后嗣稍贤,能承美志,世传弗失,以待圣王,则邪说与异端消灭已久,苍生之幸,岂有量哉!若周武者,可谓明矣。若周者,可谓勇矣。后世英主者出,能视效雨增美之,又何槐于大禹放龙蛇、戮防风,周公驱虎豹,应苦戎狄,孔子成《春秋》、讨乱臣贼子,孟子辟杨墨、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岂特于周武有光而己也。

  (沙门智贤译天文二十卷,尽星辰之晷度,极日月之盈缩,苟非圣人,洞晓幽深,曷以世智而酌度者哉?)

  智贤所译《天文》,不知据何书而为之?若用佛说,须弥居中有四天,日月星辰各有宫室城郭人物,远须弥山,互为隐现。则是荒诞之言,无度数证验,不能起历,岂足信也?若用中国之法,则帝尧历象、虞舜璿玑,占天授民,千古不忒,何待智贤推步而后著哉?

  (建业有七百余寺,侯景焚热,余者无几。陈高祖皆备修补,翻译新经,讲通旧论,不谢前轨。)

  古人苜言曰:“前车复,后车戒。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夫梁萧衍之奉佛,冠古绝今,无与为比者矣。而其成败可鉴,不诬也。使衍信仁贤、修政事、遵先王之法、斥浮图之道,岂特保共身心,且宁其国矣。陈霸允当观其所失,改辙国治,乃复缮修寺宇,翻译经论,祈求利益,为婢妪之态。是犹见入服丹砂、毁头、腐背而死,又从而舐其鼎也。

  (沙门亲依尝居别所,四绝水洲,绝往造之路。依乃铺坐具于水上,如乘舟焉,或用荷叶,蹋水而渡。)

  比幻法也。能幻之妙无所不为。匿形王宫,盗淫宫女;隐身富室,窃取财货;潜谋奸慝,聚众作乱;无不以此。其始也,一人为之以骇人耳目;信向者既泉,则其术得行。揉杂人伦,椒扰王化,此所谓执左道以乱众,王法所宜必诛而不赦者也。匹夫匹妇之愚,苟见怪异,则必动心怖畏,以其不知道理所存,无足责者。王公大人,斯民之所视效者也,而或崇信此等,不亦鄙陋而可耻乎!

  (德志值周武毁灭,敕从儒礼,秉操铿然,守死无惧。帝愍其贞谅,哀而放归。)

  孔子曰:“守死善道。”于道之至善,以守死而不变,不亦智乎!于道之不善,以死守而不变,不几乎天下之至愚乎!何谓道之至善?父慈而子孝、君仁而臣忠、兄友而弟恭、夫义而妇顺是也。此儒教也。何谓道之不善?离天性之自然,而外立其德,自以为道者是也。此佛教也。佛者未尝慕儒之善而学之,而儒者乃甘心于佛之不善而归依之,是愚也。若德志违令执迷,所宜诛责,用表至正。周武乃以其守死而哀之,殆为所吓矣。此亦启发后世明君之一事也。

  (天竺沙门智充,武德九年达京,住兴善寺。自古教传,词旨有所未谕者,皆委其宗绪,括其同异,涣然冰释。帝曰:“诸有非乐,物我皆空,眷言真要,无过释典。流通之极,岂尚翻传。”遂下绍,命硕德一十九人于兴善创开传译,又敕左仅射房玄龄参助勘定。)

  佛之道以空为至,以有为幻,此学道者所当辩也。今日月运乎天,山川著乎地,人物散殊于天地之中,虽万佛并生,亦不能消除磨灭而使无也。日昼而月夜,山止而川流,人生而物育,自有天地以来,至今而不可易,未尝不乐也。此物虽坏而彼物自成,我身虽死而人身犹在,未尝皆空也。唐祖何循习不思之甚乎?倘信以为然,又复东征西伐,经纶王业,何其求不乐而为不空哉?如不能行之于身,而徒言之于口,则是妄而已矣。房玄龄,唐之贤相,辅致升平,然所学蹇浅,守正不固,乃奉承僻命,参勘邪说,使政治驳褓,华夷混乱,其君不及于尧舜,其俗未兴于礼乐,玄龄不自知也。后世观之,责备于贤者,岂非没身之遗恨欤!

  (中宗以昔居房邸,幽厄无归,祈念药师,遂蒙降祉。因命沙门义净等重译药师琉璃光佛本《功德》,帝御法筵,手自笔授。又译俗像功德等经。李娇、章嗣立、赵彦昭、卢藏用、张说、李仪二十余人润文,章巨源、苏镶监护。)

  昔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处仁迁义,听伊尹之训,复履尊位,为商之贤土。如中宗者,欧阳文忠公谓之下愚不移,又何责焉?然有不可不辩,以为昏蒙之戒者。其居房邸,幽厄无归,祈念嚷师,速行反正之福。及重译经典,手自笔授,又命王臣润文、监护,其功德过于房邸所念远矣,而无救于武三思、画后之乱,何欤?李峤、张说寺文土龌龊,惟命是从,不能格君之非,君十二所羞道也。

  (释法照游五台,礼金刚窟,夜之未央,深自克责。忽见一梵僧,称是波利,曰:“子何自苦,其有欲乎?”照日:“愿见文殊。”曰:“志苟坚强,但瞑目随吾。”遂引之入窟,见一院额,名金刚般若寺。其院皆异宝庄严,中有秘藏,缄《金刚般若》,并一切经法,人物魁伟,殆非常所见也。文殊大圣处位尊严,拥送旁午,宣言慰劳,因受记焉。久之,波利引出,还至板上,蹑复回眸之际,波利隐矣。)

  法照之求见文珠,心想既极,故梵僧之诱引法照,幻术必契。或曰:“何以验共幻乎?”予曰:“梵僧使法照暝目随之,即术之所行也。法照首末不悟,终身堕于邪见而不得彻,可悯也哉!使当共时以一言门梵僧曰‘敬以直内’,无不敬,则邪说不能惑。如传奕者,于圣人之道亦未也,独以持心好正,不信邪说,或犹有见焉是亦幻也。惟诚信之,共心虑既有所存,则耳目必右所接,以伪为真而不白知也。故圣学莫先于“敬以直内’。无不敬,则邪说不能惑。如傅奕者,于圣人之道亦”木也,独以持心好正,不信邪说,故咒师无所施其术,佛牙无所逃其鉴。又况于‘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洗心退藏于密’,‘齐戒以神明其德’者,彼又安能投其隙哉?”

  (中印沙门极量,神龙元年于广州译《首楞严经》一部,正义大夫同中专门下平章事清河房融笔授。)

  孔子曰:“言以出志,文以立言,言之不文,行之不远。”西方之教,重译而后至于中国。若小国圣王之道素明,华夷之俗不禄,奇书有诛,异行有禁,左道乱正者诛而不赦,则彼虽积经如山,说法如川,苟传行于其国中而已,何能浸滛滋蔓而不可救止也?《首楞严经》共义固异于紥子之道,而其文则比他经为优,使其植根固而流波漫,则房融之罪大矣。

  (沙门智惠,北天竺人,泛舟而至,将近番禺,遇风涛,舶破人没,而所齐经夹,宛然在岸。惠乃欺曰:“大乘等经,冥祐若是。”)

  风鼓水涌,船没而人存者,世多有之,亦须舟已近岸。不然,别舟救之,乃能有济。若沉浮于大海之中,虽善没如吕梁丈人,亦不免死。盖势不可也。智惠持经夹得脱,则必舶去岸不远矣。大乘等经,既能冥祐智惠,曷不广推慈悲,并救浮舶载经之人,乃独区区垂悯于一僧,何哉?若以舶人宿业深重,经不能救,则贝叶之存,无乃徒设?不足贵也。要之,船人未必尽没,智惠以脱其身,欲神怪其事,故自为此言尔。

  (《梵天神策经》并《八阳天公经》合五十三部、九十三卷,或首标金言而末伸谣谶,或先论世街乃后托法辞,或引阴阳吉凶,或明鬼神祸福,诸如此比,为妄灼然,今宜秘寝,以救世患。)

  鬼神祸福之说,无经不言,故人有起毁议者,僧必以报应恐之。达磨、谶、宝公、志之类,无僧不言。故凡其教遭证斥者,僧必以佛记明之,此其动人处世之要术也。仁赞知《神策八阳》之为妄,而不知大乘经中共妄尤多,殆亦见毫毛而不见睫,知二五而不知十之类也。设欲救世患者,当以五千四十八卷尽归之天竺,髡首缁服之众,还齿于良民,则世患息矣。

  (沙门仁赞曰:“会昌废毁,佛日困明夷之象,法轮悲脱辐之虞。虽复大中再兴,享年不永;传宗嗣世,巨盗凭陵。”)

  甚哉,仁赞之很也!致怨于武宗,快其子之享年不永,喜其孙之为巨盗凭陵,皆以为毁佛之报。信斯言也,则如梁萧衍者,所宜忆万斯年、子孙千百、卜世奕业,继承不绝,何为于其身及祸而连祚短促应乎?人君不修德而信邪,则此言得入,异端遂行,可不预为之戒哉!

  (奘法师进翻《瑜伽师地论》。唐太宗曰:“此论甚大,何圣所说?复明何义?”奘乃举纲陈列。帝谓侍臣曰:“朕观佛经,辟如瞻天望海,莫测高深。儒道九流比之,犹汗澄之池方溟海耳。世云三教齐致,比妄谈也。”)

  唐太宗雄才盖世,自三代而后,时君世主可与为比者,不过一二人而已。观其总揽英豪,独立为帝,慕用仁义,以致隆平,驱除戎夷,以尊中国,皆超世绝俗之见,岂为一奘法师所眩惑哉?如仁赞所载,是乃僧入附会,借重于唐太宗为此言耳。不然,与萧梁老翁所见无异。此为兴国之明主,彼为亡国之暗君,岂其智识等夷乃若此哉?

  (释道辩著衲擎锡入于母胎,因而生焉。虽日耳聋,及对孝文,不爽帝旨。)

  异哉,道辩之为人也,与其投生入于污秽,曷若不死?异哉道辩之母也,大腹有路,使衲僧杖锡行人其中。有此理乎?非生民之常道也。无此理乎?乃邪术之妄谈也。至于耳聋而能封文帝之问,北又奸之大者也。昔荆南有慢行和尚,两人掖之,一步累息,未尝发言,人以为异,施利之物山积。忽元夕,市井张灯,有民家夫出妇守舍者,及中夜,夫归敲门,久之而后应。疑其妻有奸状,急逻舍傍,有一僧趴垣如飞,且逐且呼,而后众获之,则慢行和尚也。乃知此等代不乏人,可不过为之防哉!

  (景龙二年,有御史大夫冯思暴卒,见两于持簿,引冯庭对。官听按复罪愆,官吏傍有蓄识者张思义,手招冯曰:“吾为假贷僧物,于今未脱。汝所坐者,不合于天后宫中乱越。可发愿造涅盘经,铸钟,以资余佑。”却放还。冯既苏三日,写经、铸钟,更享寿四十八年。

  凡如此类,皆僧人所撰记。如佛顶《心经》所载耳。人贷僧物久,幽而末脱。则僧取人物,不可胜敛,当入于无问,永无出期也。于王后宫中乱越,罪之不可赦者,造经铸钟而得免。则是经钟乃为人芘复淫滥之具耳。治世常法,负债而不偿,必偿而后已,岂问僧与不僧哉?设有犯奸抵罪,入于缧组,使之造经、铸钟而可以逭刑者,吾未之见也。地狱固必无,设其有之,人神一理,必公正不阿而后法行。今造经铸钟而免共奸罪,锡之永年,不公不正甚矣。使人自此淫溢而害,岂非邪说害政之尤其者欤!

  (梁武帝讳衍,以庭荫早倾,常怀哀感,每欢曰:“虽有四海,无以得伸罔极。”故留心释典,躬述注解,又亲讲读,冀藉胜福。)

  古之圣人大孝如虞舜,达孝如武王,岂不思念共亲,欲报之德乎?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弗复可见也。于是修祖庙、陈宗器、设裳衣、为时食,不致死于其亲,以著其孝思焉耳。故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修身慎行,全而妇之,以尽为子之道而已也。由尧、舜传之至于孟子,经历圣贤非一人,未有不谨于此者。自矣谒人中国,乃有轮回报应、地狱天堂之论,以恐动人之心意,使孝子慈孙敌思念于父祖者,必用其说,送终追远,尽废先王之礼,千有余年。而梁庸衍以万乘之主,当流傅未久之时,不能式遏,反为倡导,翻经造忏,滋蔓至今,岂非重可怅恨者哉!夫耳目可际者,一生之实者也。心思决不能及者,前後生之事也。故未知生,焉知死,能善吾死者,必先善吾生也。萧衍躭佛而不能自福其身,则又安能藉胜福以报罔极哉?佛氏求其说而不得,又恐因是而废其说,则伸引三世,欲以茫昧转化投人之心。凡人好生恶死、好利恶害、好富贵恶贫贱、好寿考恶夭折、好快乐恶忧沮、好强胜恶弱怯,有一于此,则中其术,是以其说炽然而不可扑。明君、贤相、哲人、逢士当思有以救之,何忍助其声气以灭正道乎?使注解讲读、舍身为奴,可以资福,则当候景反叛之日,台城饥饿之时,诸佛菩萨略不慈憨,亦可疑矣。僧人则曰“业通三世,自作自受,佛所不能救也。”果然,则梁武后身应当以清斋不杀、施经造寺之功,享受共报,何亦寂然不闻托生何处、有何善果乎?大抵其辞不定,多设涂路,以防考诘,如蛇鼠之亢,通笼盘互,耍为不可捕捉。若揆以实理,稽以至诚,如日熙天,物无能隐者。孟子曰:“遁辞知其所穷”,释氏当之矣。

  (唐玄宗研思注《金刚般若经》,至“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处,执笔狐疑,诏沙门道氤问其是非。氤曰:“佛力不可测,陛下曩于般若会中闻熏不一,更沈注想,自发现行。”帝豁然若忆畴昔,下笔不休。)

  圣学以心为本,佛氏亦然,而不同也。圣人教人正其心,心所同然者,谓理也、义也。穷理而精义,则心之体用全矣。佛氏教人以心为法,起灭天地而梦幻人世,擎拳植拂、瞬目扬眉以为作用,于理不穷,于义不精,几于具体而实则无用,乃心之害也。如道氤之告明皇者,正是使心之术耳。明皇方疑而未决,一用其言,致思人念,如道家存想,随所欲而萌焉。龙华之会,灵山之集,妙喜之国,兜率之天,种种现前,皆可自诳。虽高才颖质。攻苦学道之士,于此有不能脱。又况明皇志满气骄,乐佚游,乐宴乐,其心昏然者哉?

  (沙门仁赞曰:“孔子自卫反鲁,赞《易》、删《诗》,六经由是而列,百王于焉取法。梁武、玄宗摇干于至诰之场,游心于真常之境,非天下荚杰,可以奥挺此乎?”)

  无是非之心,非人也。萧衍破国殒身,明皇致寇失位,万世人君之丑也。仁赞徒以其亲御翰墨,笺注佛经,遂称为英杰之人,与孔子等。其谄谀后世之人主,以自立其党而忘是非之心,乃如此乎!饿死于台城,不可谓至诰之场也。播迁于蜀道,不可谓真常之境也。以二君为英杰,则自古破国勷身致寇失位之君为不少,亦皆天下之英杰矣。

  (释法云与僧曼年腊齐誉。云公笃学,劳于色养,及居母忧,毁瘠遇礼。曼谓曰:“佛有至理,恩爱重贼,不可宽放。惟有智者,以方便力,善能治制,何必纵情,同于细近邪?”)

  法昙之所为,乃人之本心,自古至今欲扫除泯灭而不得者。盖天命之性,其理自然,非智力技巧所能造作也。不遇圣贤,因其良心之未亡,归诸正道,而陷身佛教,又与僧旻为徒,乃法昙之不幸耳。孟子曰:“天生烝民,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僧旻者,戕毁物则之人也。毁则为贼,反则为乱,又可责以仁义之人道邪?

  (释僧梵幼学群书,年二十九,闻讲《盘槃》,遂投僧出家。乃精究涅盘。法筵“开,听者数千。崔觐注《易》,谘之最长。大儒徐遵明、李宝鼎求授菩萨戒。梵背儒向释,崇信日增,洗秽奉禁,始终如一。留意《华严》,以为来报。)

  《易》之为书,言阴阳、天地,开辟、神化,而不离乎君臣、父子、日用之常。佛说方之,犹鳖之疑于鬼,蟮之疑于蛇,似而不同也。不知僧梵所以告崔觐者果何语邪?若于易有见,必不为僧。若髡首胡服,绝伦灭类,而终其身,必不知易。岂可乱其名实哉?徐遵明、李宝鼎章句陋儒,于圣门盖望洋而叹者尔。使知颜回请事之语,子思慎独之教,何菩萨戒之足云乎?常人之所惧者死也,所惑者鬼神也,所祈向者福利之报也。佛氏因此入其说,故下愚从之,若水之赴壑。君子欲自立于天地之间,不为邪说所变者,尽心孔、孟之学可也!

  (释昙延著《涅槃义疏》。疏毕,恐不合圣理,乃于塔前以火验之,其卷轴并放光明,通夜呈样。)

  理之所在,先圣后圣,其心一也。昙延造《疏》,若于理周画,何异前言?若有所未安,更须进学。如饮水食饭,共冷暖饥饱之意,他人岂能知之?乃验之于火以卜中否,可哄甚矣。复云:“经轴放光”,则又妄之极也。火无不化之物,今以大乘经典投之火中,应手煨烬。昙延独以何道使《疏》不可焚?无乃幻术邪?自达磨而后,凡参禅悟彻者,必求人印证。夫得道不得道在我而已,人何预焉。我诚自信,孰得移敚之?我诫弗悟,孰能分与之?必待人言为是而后以为是,是信否在人而不在己,与对塔焚《疏》者何以异乎?”

  (灵润十三出家,二亲既终,弟兄哀诉,曾无动容,但为修冥福而已。)

  灵润割父母天性之爱,弃兄弟哀拆之言,自以世网超脱,慧刃能断,然良心终不可忘也。何以验之?灵润虽无劲容,而为修冥福,则其心于父母有丝毫不忍之意。当其回向之时,必曰资荐父母,终不曰资荐道路他人也。即此丝毫不忍者,乃是人之本心,佛教以为幻妄,扫而去之,儒教以为恻隐,保而存之,其异如此。或者谓儒佛同归,是冰炭可以共器乎?

  (释窥基,尉迟鄂公之犹子。奘法师见其眉秀目明,曰:“将家种不谬。若度为弟子,吾法有寄矣。”讽之出家,曰:“此儿器度非将军不生,非奘不识。”基强拒,久之从命,曰:“听我三事:不断情欲,荤,血,过中食。”奘许之。年二十五,造疏百本,系曰性相义门,至唐大备。玄奘为开基创业之祖,窥基为守文述作之宗。惟祖与宗,百世不除之祀也。厥父苗,子肯插,其百本疏主之谓欤。)

  奘欲诱龋扞基,难有犯戒毁禁亦所不问,其心岂为教甚成佛邪?近妇人、食酒由,犯三大戒,又乌能知性相义门哉?而奘听其所欲为,但幸其为弟子,于理不可晓,无乃有奸计乎!故河东侯师正曰:“凡人手弟幼弱未能自立者,慎勿令从僧语哄,恶其以幻术诱取之也。”奘既为奸,仁赞又从而张大之,称祖宗父子开创述作之美,皆一意耳。无生出之序,何得称父祖?无傅继之统,何得称子孙?乱人伦,混名实,所谓淫辞邪说不可不禁者也。

  (释智玄,会武宗毁灭,逃归旧山。宣宗龙飞,放还上国。大中三年诞节,诏谏议李贻孙、给事杨漠公与玄议论,大悦帝情。因奏天下寺废基,敕各重建,玄之力也。广明二年,僖宗违难西蜀,诏赴行在,每谈真理,以解上心。御亲挥毫,赐号曰悟达国师。)

  武宗用李德裕为相,唐室几于中兴。宣宗即位,自以于武宗为叔父之尊,改其美政,故史臣论著,以宣宗有小善而无人君大略。今考其时事,灼然不可掩已。父母劬劳之日,所当悲慕,不乐,仰法太宗之孝,乃令廷臣与胡人议论,遂遭谀语,复兴废寺,亦异于继志述事、丕承先烈者也。至于僖宗播迁失国之人,又何责焉。智玄每谈真理以解其心者,必非克复宗社、削平叛逆、康济生民之硕画矣。

  (释惠嵩,高昌国人,少出家。兄为博士,尝勉嵩令罢道。嵩曰:“腐儒小智。当同诸糟粕,馀何可论?”元魏未,至京,本国请还。嵩曰:“以吾之博达,非边鄙之所资。”固执不往。高昌乃夷其三族。嵩闻之,告其属曰:“经不云乎,三界无常,诸有非乐,何足怪哉!”)

  佛之教,欲以大悲愿力尽度聚生,故阿难赞之曰:“若一众生未成佛,终不于此取泥洹。”惠嵩学佛者也,未能度人,先殒其族,此何道邪?彼之教曰:“三界无常”,何为爱恋中华而轻贱边鄙?又曰:“诸有非乐”,何为自恃博逢而诋诮儒风?遂使三族之人无罪夷灭愚狠惨酷,蛇虺豺狼之不如矣!

  (释僧邕,世传儒业,年十三出家。)

  以儒为世业,父祖所传,不可失也。然惟学圣人之道者,则有教而无类。若农、工、商、贾而无读书为学,是谓出幽迁乔。盖《六经》者,正道之所存,人伦之至教也。不然,则谓之不肖之人。夫不肖之人,父不得以为子,祖不得以为孙,破家辱宗,人理弗齿。若僧邕是已。王法所当治而不赦也。

  (释惠斌博览坚史,十九为州助教,怀慕出世。年二十三,剪落。父于汶水之阴、九达之会,建义井一区,仍树碑铭云:“哀哀父母,载生栽育。亦既弄璋,我复我复。一朝弃予,山川满目。云掩重关,风为大谷。爱敬之道,天伦在兹。殷忧莫齿,见子无期。鉴井通道,托事兴辞。百年几日,对此申悲。”)

惠斌博览经史,年既趴冠,父母倚望以成家者也。弃亲而去,无复人心,理之所不容矣。观井碑主语,哀怨感切,读之令人怵惕而恻然,想当人之情为何如也。其所以建碑于九达之会者,必其力不能制其子,庶几往来之人,官师之间,或见或闻,动心兴念,能反之耳。则不知是时为民上者以为是乎?以为非乎?亦有欲存天理明人伦、行反道败德之诛者乎?后人目睹此事者,亦将崇邪毁正,姑置不问而已乎?夫天性至恩,不可解于心,犹水之湿,犹火之热,孰能逃之?而佛之教乃一切除埽,谓之至道。呜呼!异哉!呜呼!异哉!

卷二

  (释智头买海曲为放生池,遣沙门惠拔襄闻子上。陈主严禁,立碑。后有黄雀满空,翱翔相庆。顗曰:“鱼来报吾恩也。”比天台智者也。)

  天台智头,释门所谓高僧也,而其所为如此,殆亦庸人耳。天地之间,生物之众,不可以名尽,不可以数计。区区於一池以活鱼虾蚌蠕之属,不亦狭哉!佛力广大,悲愿崇深,不能及物,乃复托於世主,立碑书禁,则何贵於佛乎?彼池中之鱼,仗智颉涵育之德,则当如明度所养鸽雏,超生人天之胜,而未能脱离。舍鳞介而得羽毛,免钩饵而就罗网,则亦何较耶?

  (释齐安姓李,年数岁,有异僧款门,召见摩顶,安亟请出家。父母呵止。安曰:“禄利之养,止于亲耳。冥报之利,不其远邪?圭组之荣,止於家耳。济拔之益,不其广邪?”二亲从之。)

  冥报之妄,予前章屡明之矣。共所谓济拔广益者,殆亦空言耳。昔二帝、三王治化之极,和气充塞于两间,以言其民,则比屋可封,刑措不用;以言其物,则百兽率舞,鱼鳖咸若。其功德之所及,皆诚实著见,可指名而道于口,可视效而显于事也。如佛欲使众生尽登觉路,皆证涅槃,同入妙乐国,共逢龙华会,尽空虚十方三世一切平等,如琉璃色,咸得为佛。盖徒空言而无其实,自佛在时已不能尔,况其后学以妄传妄者乎!非特齐安之愚所见如此,世之服儒衣冠、口诵先王,亦从而和之,曰:“诸佛威神之所建立,妙腾宏博,非周、孔所及也。”盖乐于夸诞而不敷其情实故耳。今以是诘之,则又曰:“三界本空,诸有非乐,如佛者,乃无为功德也。”夫既以空为宗,以有为患,则又何必言世界之事,以济拔为功哉!齐安欲出家,其父母止之者,本仁心也。一为僧人摩顶,遂决意不返者,遭勾诱也。故凡子弟幻冲,资质慧利,可以教授者,当亟择明师,诵以《六经》使入先王之道,慎不可与僧人狎熟?必为所诱惑而不可救也。

  (释惠寂年十五,恳请出家,父母不许。年十七,又请,其亲未决。寂乃断左无名指及小指,致堂陛,曰:“答谢劬劳。”遂依南华剃染。)

  后世圣道不明,异端肆於天下,为民上者不知以教化为事,遂使惠寂辈公然逢亲毁形,径行不顾,而刑辟不加焉。夫父母之有子,生则赖其养,死则赖其葬,世则赖其绍而不绝,其顾复劬劳,如天如地之无穷,岂有量哉!而惠寂断其二指以为报,何愚狠至此极也!然惠寂之良心则犹未亡,其曰“答谢劬劳”,则是亦知劬劳之当报,但迷于异教尔。此皆为民上者当任其责。教而不从,继以诛戮,庶乎其少息矣!

  (释僧生常于山中诵《法华经》虎蹲其前,诵竟乃去。后每至讽竞,辄见左右四人为侍街。)

  比惟僧生自见乎,抑与人同见也?若与人同见,其人必怖畏而去,以语於人,然后人得而知之。若僧生自见,非存想之极,妄相成形,则深山穷壑之中,虎豹豺狼之所嗥,魑魅尔两之所逢,僧生仅能脱身,因以为异耳。

  (释惠庆诵《法华经》,每夜吟讽,闻空中弹指赞叹之言。后乘船遇风波,唯诵经不辍。船在浪中,如有人牵之,倏忽至岸。)

  《法华经》,佛之所说也,惠庆但能诵之而已。诵之犹可以轻犯风涛,则经之神力固当不可思议。欲验此事者,取《法华经》投于火而不能焦,投于水而不能濡,投于空中而不能焦,投于斧斤而不能伤,吾然后信其为异,而犹不信其正胜也。

  (释普明诵《法华经》,每至《勘发品》,辄见普贤乘象立在其前。)

  普明既每见普贤,何不相随而去?普贤既屡证普明,何不启口一言?普贤在佛时是人乎,则既死千年之后,安得犹与白象俱存也?若表行为名而己乎?则假言立义,岂复有状貌声色之可见也?故凡状貌声色之物,无有人不能见而己自见之者。人所不见而己或见之,非怪即妄而已。

  (释法庄诵《大涅盘经》,尝闻兵仗羽街之乡,实天神来听。)

  石勃微时为人佣作,闻四面有声,以告其母。母曰:“作劳耳呜也。”勒后雄据中原,此盖朕兆之先见所谓“国家将兴,必有休祥”者也。法庄诵经而闻兵仗羽卫之响,义知其为天神来听,则妄矣。古人曰:“天神降,地只出,人鬼享。”盖“祭神如神在”。“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非真有形声影响之相接也。僧人不明乎鬼神之情状,故其言大抵入于诡怪。又取事之疑似者附会为说。佛经所记,鬼神之名,兴其居处、形貌、衣服、职事不可胜数。道家亦仿效而为之,渎乱天地,狃杂人鬼。非先王之法,明君贤相所当革而正之者也。

  (释法恭诵经三十万言,每夜讽诵,辄有殊香异气入房。)

  凡学道者,得意则可忘言。法恭诵三十万言,异于一言而悟者矣。佛学以了心见性为至,不知异香入房,何预于道也?正使有之,亦妄闻耳,犹牛蚁弓蛇之类耳。然必至于夜而后有,则又妄之最甚者也。故凡所谓见普贤、闻天乐、天神来听、异香入房之类,自僧人有识者犹鄙而不言,而士大夫忍或神之,以为希有。吁!亦愚矣!

  (释惠豫诵《大涅盘》,《法华》等经。尝寝,见人来扣户。问其故,答云:“师应死,故来奉迎。”豫曰:“小事未了,可申一年否?”答曰:“可。”至明年而卒。)

  佛教中有术使人预知死期。僧人得之,往往以为神异。或曰:“吾某日当去。”或曰,“明年某月吾去矣。”此精于卜相者亦或能之,何足贵哉?人死犹其生,其来不可御,其去不可止。若可留一年,则十年、百年皆可伸引而常存,此理之所必无也。近世儒者如师鲁尹公、子厚张公、康节邵公皆闲于死生之际,辞气不乱,安静而逝,君子犹以为未及曾子易篑之正也。盖圣人以生死为分内事,无可惧者,故未尝以为言。佛氏本于怖死,是以《藏经》五千四十余卷、《传灯》一千七百余人,皆皇皇然以死为一大事。彼三代之民直道而行,顺受其正,天寿不贰,修身以俟之,不闻有轮之说。岂非简易明白之道,何至惴恐经营若彼其切哉?自佛教人中国,说天堂可慕,说地狱可怖,说轮回可脱,于是人皆以死为一大事,而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之道晦矣。夫既不以死为常事,必至于贪生失理,惧死怛化,而不能顺受其正也。自两漠而上,战国、春秋之时,圣人所谓道丧之世也。当其时,义心激切,视死如归者,班班可孜,其心初无慕怖,安于其义而已。后世学佛者自以谓其道可以了达生死,而其行事视三代之风尚未能及,况圣贤之际乎!

  (沙门佛调自刎亡日。近远与诀,曰:“天长地久尚有崩,而况人乎?”遂远房,端坐而卒。后白衣弟子入山伐木,见调在岩上,衣服鲜明,惊曰:“和尚尚在此耶?”曰:“吾常在耳。”遂发其冢,不见其尸。)

  道家者流,有修练之诀,共效至于飞空而仙,解形而去。楞严经犹能斥之,以为外道。佛鲷乃解形者也。然僧人善为奸诈,吾犹未信其为解形也。恐其未尝死,故为此一节出奇示变。他人不知而弟子知之,相与隐匿,必有所谋而然也。不然,正是佛教所斥,其不足道亦明矣。

  (佛圃澄善诵况,役使鬼物,以麻油杂芋涂掌,千里外事皆彻。见石勒以杀戮为务,沙门遇害甚众,澄悯念之,见勒,曰:“至道虽远,亦可以近事为证。”即取瓮盛水,烧香咒之。须臾之间,生青莲花,色耀于目。勒由此信服。于是中州胡晋略皆奉佛。)

  石勒,五胡之雄杰也,连百万之众,争衡伪定则能之矣,其于圣王之道则不知也。佛图澄乃幻术之最高者,然非正道所贵也。圣人之心若监,物来能明,事至能断,不役目而无不见,不役耳而无不问不劳智虑而无不知,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丽见天道,千岁之日可坐而致,百王之法端拜而议。何为能然耶?不欺不诞、不为幻巧、不说心法,惟尽理而已矣。佛氏执理为障,圣人尽理而通,宜其背驰异趣,卒不可合也。今使天下之人皆能为澄之所为,而于父不孝,于君不忠,则其所为,乃鼓乱作贼之具耳。于父而孝,于君而忠,虽手不涂油芋,瓮不生青莲,无害其为道也。后世人君当以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了为法,勿如石勒为幻术所诳,倾心奉事,变其国俗,而无益于政治,发千载之一笑也。

  (晋车出淮、泗,陇北被侵逼,三方告急。虎乃瞋曰:“吾奉佛而致外寇,佛无神矣。”澄因让亮曰:“王过去世为大商,主罽宾寺,当供大会中有六千罗汉,吾亦预会。时得道人语吾曰:“此主人病死,当生鸡身,后王晋地。’今为王,岂非福耶?疆常寇,乃国之常耳,何为怨谤三宝乎?事佛当在体恭心顺,显畅三宝,则佛教永兴,福祚方远。”)孔子曰:“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是故有苗不服,则退而修德。文王征崇不服,则退而修教。舜、文大圣人也,而尚如此。孟子曰:“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我自反焉:必不仁也,必无礼也。”今佛之为教未尝责己,苟有乖忤,则曰魔事也,则曰业绿也,亦曾有二言曰,此必我末善者乎?石虎穴暴,固不足以语此。澄苟以此试开导之,人情不远,切己则思,安知其不少痊也了乃欺以前生之事,谬为商主之言,恐惧之以鸡身,诱引之以王晋,而淮、泗被侵,三方告急,灯不能为之计也。徒以头畅三宝、永兴福祚属言,是有益乎?是无益乎?后世人主不幸而遇澄之幻,其亦信之乎?其将斥之乎?

  (澄谓弟子法祚曰:“戊申岁,祸乱渐萌,己酉,石氏当灭,吾及其未乱,先从化矣。”即遣人辞虎。虎出宫慰谕。澄谓虎曰:“出生入死,惟道之常。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念意未尽者,以国家心存佛理,无若兴起寺庙,崇显壮丽,称斯德也。”)

  澄所以告其弟子与告石虎者,何得反复不侔耶?既曰“及其未乱,当先从化”,则是生死在我,去庄自如也。又曰“修短分定,非人能延”,则是天命有限,欲止不可也。则未知澄以数尽,不得已而死乎?抑数未尽,自经而绝乎’?智者必能辨之矣。且当其将死之时,石氏危乱已著。澄果有爱人忠虎之计,史必传之,以为美谈。今其劝虎之言,曰“无若兴起寺庙,崇显壮丽”而已。是以有道君子辟之曰:“佛氏之教,名为广度众生,终必归于白利之涂。”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哉!

  (澄左乳旁有一孔,围四五寸,通微腹内,有时肠从中出,或以絮塞孔。夜欲读书。辄拔絮,则一室洞明。又斋日,至永边,引肠洗之,还复内之。自说生处去邺九万余里。)

  华佗之为医也,至于剖决智腹,洞视五脏,洗濯肾胃而药之,乃济人之实功也。佛图澄乳间之孔,理之所难明也。人有九窍,其开阖出纳皆有至理,缺一不可。今乳间有孔,则气自孔出,食自孔入,而咽喉无用矣。盖幻术之精,骇愚人之耳目者,亦犹吞刀吐火,杀人而复活,被系而自解之类耳。夫以烛照夜,以食滋生,肠胃受纳,变化而泄之,乃人生之常。今开孔取明,引肠于外,既食而又涤之,不亦多事乎?借使实然,未免于反物为妖,执左道以惑众,况万无此理者哉!

  (释通达祝ī师,讲大乘。左仆射房玄龄迎于第中,父事隆重,不以形吉致隔。曾见人骑驴历寺,从而乞焉,惜而不舆。其驴寻死。)

  取物于人必有礼义,非义不取,非礼不受。他人之驴,我何有焉?乞之非义矣,其不舆者未为失也。驴寻自死,亦事之适然,岂为不典而致死哉?不然,天下凡人之物,僧皆可取,而不得即有祸患,此乃大盗之术也。房公亦唐世之名臣,何为惑于此等,贻笑后代,乃将来之龟监耳。

  (赞宁论:或曰:“感通之说近怪乎?”对曰:“怪则怪矣,怪在人伦之外也。苟近人伦之怪,乃反当背道之徒,此怪非心所测,非口所能。今神仙鬼物皆怪者也,仙则修炼成怪,鬼则自然为怪。佛法之怪则异于是,自然而然,正怪也。在人情则谓之怪,在诸圣则谓之通。“感而遂通”。故《智度论》云:‘置世界于一毛,凝海水于五味’”)

  先圣智周万物而不语怪,必有不可语者矣。不可语而语之,其弊无所不至。而后世好奇之土,或著成编绿,岂知圣人之意哉?若赞宁所论,则又颇僻之殊尤者。夫名寅不可乱,谓之怪矣,安得以为通?谓之通矣,安得以为怪?若“置世界于一毛,凝海水于五味,纳须弥于芥子,断妙善于枣柒”,皆以心法起灭,幻术隐显,非道之正。与“感而遂通”之教,犹白黑薰犹之不相侔也,岂可同年而语哉?

  (释宝琼,绵竹邑人,与什邡县连封。彼并祟道,不奉佛僧。李氏正作道会,邀琼,既至,不礼而坐。余谓不礼天尊,非法也。琼曰:“邪正道殊,所事各异,天尚不礼,何况老君?恐贻辱也!”泉不许。遂礼,一拜,道像动摇。又礼,“拜,连坐反倒。合众警惧,一时回信。)

  宣和中,令天下僧人顶冠易服,靡然从风。都会精蓝,改为道观。胡神佛像,无不更造。虽以日华、严蓬律师等,守死冒形而不变,亦不能御也。于时四海九州之广,未尝闻有劲摇反倒之应。宝琼何以使然?盖能幻耳。不然,则或置像杌徨,或风力震动,事出偶尔,宝琼因而自神。众又无识,故为听惑也。大抵佛、老皆异端,取此舍彼,是恶醉而强酒,恶湿而居下,何以相贤哉?

  (释明度常讲《金刚般若经》。有鸽巢于屋楹,乳养二雏。度每以余粥就巢哺之。忽学飞,堕地皆殒。度梦二小儿曰:“儿等本受卵生,蒙上人为养育,诵经,持回向,令转生人道,距此寺束十里间某家是也。”度孜之,果验。)

  惟人为万物之灵,今能使禽鸟之身化生为人,其功德真不可思议也。后世如遇兵盗疾疫,生民减少之时,但募僧人诵《金刚股若》,而取一切禽鸟之雏,使自以粥饲之。每一僧,岁中回向难凫易生之物,加以神力,免其殒堕。见梦而径化人身,姑以百数,则万僧所哺,坐获百万生灵于一岁之间。岂非至神之化,儒者所不能及矣!夫听言之道,必以共事试之,而后信否可见矣。

  (释清虚游蓝田悟真寺。上方北院旧无井,清虚祈泉,以刀子刺山,果获泉涌。)

  水在地中,犹血在人身,无所往而不在也。万丈之山,飞流悬布,世人不以为怪,亦犹人顶颅来尝无血也。僧人钩奇示高,居于大壑深岩,人所鲜到之地,或有水脉泉眼,因而导之,渐至深广,则必立为美名,以著神迹,所在多有之。借使高僧道力随感而有,未免因地得泉。岂足表异。若乃变化感应出于理外者,何不赞木断竹,焚草镕金,鉴壁剜割,敲钟击鼓,而使水出,以资饮啜灌溉之利哉?

  (释守素居院庭,有青桐四株,皆素手植。元和中,卿相多游此院。桐至夏中,无何,发汗,污人之衣,若转脂焉。素之曰:“我种汝而汝滴汗,为人所恶,来岁若然,我必薪汝。”自此无矣。)

  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吾尝闻熊弄梃、雀缘竿、马舞床、鸦角抵、鹦鹤识字、鲤鱼跃刀,其类甚众,而未闻草木之能听言受教者也。桐忽有汗,已而又无。桐非有知于此也。今岁忽有,明崴忽无,皆偶然耳。守素之意,特以其美阴。贵客所赏,苟获沾汗,则游憩遂息。以此为惧,迭致祷祈。而不知物小有偶然者。攀缘公卿,赖此一物,为可悯叹也!

  (释擞谒坐亡,须臾,口中出青色连花七茎。)

  宣和中,京师禅寺有长老坐化者。当时盛夏,色身坚固,天柱不折,车马奔凑,供施钜万。已而稍有秽气,至者疑焉。其徒贪于财利,不知变也,腐环益甚。或发共奸,盖用铁锥自尻而贯于脑,垂手跌足,皆绳所雏也。遂瑞坐亡,口出青莲花,无亦此比乎!度死喉所受,正可五七茎耳。芙蕖品类固有白者,其艳微青,犹白桃之变疑于碧色,皆世问听有,非异物也。僧人欲为奸利,则残其师友不顾如此。惑者方咨嗟叹慕,以为不可及,曰:“我何修而能至于足哉?”非天下之大愚乎!

  (释鸿莒无疾而逝,至三更,手敲宠门者三。弟子哭泣启阙。云:“与吾换斩衣,绿佛土诸上善人嫌吾服章不净。”易毕而终。)

  古之人制礼,死者三日而后大敛,尚意其末死也。过三日,则无可生之理矣。鸿莒已死而踅苏,在一日之内,无足怪者。而共存恋衣服,不忍令弟子得之。托言佛土善人好新恶弊。易毕而死,其贪慑之情可见也。人之死也,魂气归于天,体魄归于地。衣衾棺椁,所以藏体魄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鸿莒易衣而死,将以见佛土善人,是既死而体魄犹能行也,亦不知死生之故矣。岂有上善人而嫌服章不净者耶?

  (释惠元于武陵平山立寺。卒后,有人入武当山下见之,神色甚畅。寄语寺僧,勿使寺业有废。自是寺内常闻空中有磬声。)

  (人既死无复再生之理。惠元既死而再生,不可信也。若非初未尝死,故为此怪,则见于武当山下者,或以形状偶类,或相与逐逃,应和而为之耳。予尝游街岳之方广寺,寺僧灵巩离席致敬,为予言曰:“此五百罗汉所宅,有金灯玉磬之瑞。”予曰:“玉磐可见乎?”巩曰:“至诚祈祷,则闻之而已,不可见也。”予门:“不可见,则何以知其为玉哉?”巩面赤口呿而不能对。而凡游方广,必供茗,修佛事,以祈见灯与阴磐也。或曰:“然则金灯非乎?”予曰:“有一居士尝于方广蔬食致斋,愿见圣灯,自黄昏膜拜至午夜。灵巩云:‘灯时至矣。’俄风雨骤作不止,僧人与居士从者皆已懈倦就寝,而居士者拜祈愈切。及雨收灯见,若有若无。急呼众人,既起,雨复作,又已黯然无所睹矣。又有一居士尝游五台,瞻光景时,四方至者甚众,内室充盈,独于僧寺门授馆。一日四更后,游人寂息,忽闻剥啄叩门者,司门僧谁何之?对曰:‘张灯人归耳。’通夕怪笑,捧腹殆痛。及晓,以语人,无肯信之者。方广之灯,殆亦五台之飞烬欤!人言五台山有石如水精,承日月之光,光气相射。山高寒,多云物,未尝澄霁,时或云破日漏,则被照之处带成色。故凡游人皆诵日光菩萨,声振山谷。其事可疑矣。僧人指其形似者为之立名,曰:‘此金桥也,此金轮也,此金灯也。’愚俗之信,以谬承谬,莫可解也。正使其真有灯者,未闻五台、方广之僧能不用油蜡也。”

  (释惠力,晋兴宁中,乞陶处,以为瓦棺寺。初标塔基,每夕所标处辄移十步许。因伺之,见一人著朱衣武冠拔标置东方。遂于其处起塔。)

  凡释氏所称神怪之事,多以夜而后见耳。其后见未有众人同之者,故吾每于此致疑。以问其徒未有能答者也。惠力所为建塔,必以供佛也。相攸卜地,择其爽垲,古人亦为之。朱衣武冠何物哉?乃能拔标移徒其处,他人不见而惠力又独见焉?盖欲倚此言为神怪,以欺惑众心,圆其财物耳。姑就其言辩之,其妄如此。况万无是理乎!

  (释惠敬有一奴子及沙弥为鬼所击。其后山精见形,诣敬具谢,云:“部属不解,横挠法师眷属。”既终,室有异香)

  凡扑人者必以手执扑,而鬼则无形,安得手执扑乎?凡物生则有色香可爱,及死则日就臭腐。惠敬既死,安得有香乎?或曰:“麝、脐、沈水,死物而香,何也?”予曰:“麝脐、沈水之类,不过数种。自有天地以来,死而必臭,万物之理也。凡人不稽理而信怪,是以说愈怪而愈无理也。”

  (释明淮于范阳北山刊石,写经灌姨,以俟慈氏下生。錾山攻石,石悉顽恶。准知山灵秘吝,疏告阴灵,请裨善务。俄于定中见无量石,皆中刻字,围廓挺立,不期毕工。)

  道一而已,亘万古而无弊。得之者,或先百世而生,或后百世而出,其言得行,若合符契。盖至当归一、而精义无二也。然尧、舜、禹,君臣也,而并;文武、周公,父子也,而处。孔子没,至今千有余岁而无圣人,或数或疏,皆非人所能为,安可预立名字,先定年月,以探后圣生出之期乎?佛氏所谓几劫之后,慈氏下生。吾不恨不及见之,乃恨僧人年命短促,其欲见之心,不能践共言也。禅者之逊辞则又不然。曰:“何处非慈氏,汝自不见耳。”或曰:“修行善业,常得善报,则终必见之。”今姑用其言,通计三世,人寺以七十为率,不过二百一十年。自佛灭度至今,其为二百一十年多矣。若义增益世数,以合慈氏下小下生之曰,则佛不当言三世为限。苦人之受生上于三世,不复可益,则佛未尝永刎,人身不堕异趣之理。未知明淮露电之躯,寿年几何,山石泐磨,能得几日,而渺茫未生之慈氏,谁复能见也?揆北一事,则疏告阴灵,得无量石者,同一愚妄耳。淮既发心刊经于石,山而有灵,自当敬畏佛言,又何待疏告而后出石哉?石若不中刻,则是山本无住石也。或更凿而得中刻者,则是山本有佳石也。石之有无生于定形之山,不可增损,云何众人不见而明淮独见无量可刻之石乎?纵使淮以定力独见而镌刻之,人亦岂皆能入定而用其工哉?吾欲一一辩之,共妄不可胜穷;欲止而不辩,以世之无知受惑者众,不得已而为此多说也。

  (释法兴,洛京建三层七间弥勒阁,高九十五丈,尊像七十二位圣贤、八大龙王。卒,闻空中天乐,云兜率天隶来迎也。)

  吾尝游西京龙门两山寺宇,刻石为像,如蜂房水涡,不可胜数。寺有以大佛得名者,其功迹雄伟,皆唐则天、中宗时以天下之力所建置也。其视法兴三层七间之类,犹海岸一沙耳。则天老以愤终,中宗卒被弑殒,兜率天众方是之时,何嫌何疑,不以乐迎之乎?于梁武亦云然。

  (释智江住微子之墟,缔构堂宇,轮奂可观。复塑慈氏、释迦二尊、十六应真像。)

  微子能存其国既亡之祚,有君臣之大义,有父子之至亲,孔子未尝许人以仁,而称微子为殷之仁入也。后世人君思见前哲,虽千载之远,犹当崇奉祀典,如出乎其时,以表励风俗。乃使夷狄之人,乱伦之教,肆然居其旧部,华屋淫祠,明示得意,以不仁不义土木之际,污至忠至孝仁人之土。夫岂智江匹夫庸妄无忌之罪哉?实当时居是邦为人上者无穷之耻也!

  (释惠绍慕乐王,烧身供养。薪火洞然之际,有一星其大如斗,直下烟中,俄而上天。见者皆谓天宫迎绍。)

  星陨则如石,古之大圣人曰:‘陨石亍宋五’者,据已陨之形至地而言也。曰“星陨如雨”者,据方陨在空不至地之状也。按事实画之,以明天变而警人事,犹造化之妙,不施智力而形色自呈,不可掩已不知此何所据而谓之星也?其有光乎?其无光乎?有光则不陨,无光则石耳。人之生死亦犹是也。人之生死有不可移之命。三代之民终身以俟死而已。任其死生,有何不可,而必欲自焚乎?星既陨坠,岂复能升,犹人既殂落。岂复能活?今日天官星下迎绍。方为煨烬,云何上天?一事而三诞。盖其道!以空为宗,故自以为非诞也。然则果何物也?曰:“火炮之大者,飞扬明灭,何足怪哉!”

  (释僧瑜发誓烧身,集薪为龠,合掌平坐,诵药王品,火焰交至,咸见紫气腾空,久之乃歇。其后句有四日,瑜房生双桐树,识者以为娑罗宝树,刎炳泥洹。瑜之庶几,故现斯证。)

  烈火之焰加以人膏,其滋熏郁攸,正尔紫赤,非瑞气也。既焚之后,而房生双桐,未知生于屋下乎?为复生于中庭乎?无乃地气之偶生乎?抑亦弟子之所种乎?然僧人以为释瑜自焚之瑞证,此不难验也。择其能用药王品者,坐以积新,焚之既烬,侯句又四日桐树双出,吾犹未信。是何邪?死亡之室,人所不居,阴气感生,亦无不有,岂特桐树哉?生苕则为地锦,生菌则为灵芝,由其所言耳。

  (释惠益誓欲焚身于锺山之南,置镘,办油入镘,据一小床,以劫贝自缠,上加一长帽,以油灌之,手自执烛,然帽,念药王品,火至,眼乃昧。)

  人之禀气,愚智勇怯各各不同,圣人顺共性而成就之,佛氏团其偏而化诱之。如司马兵法,使贪,使愚、使勇、使怯,赴汤火、蹈白刃,无所不可,权谋之道也。药王烧身,乃佛诱人之一术耳。必有戆者信焉,甘心自焚而不悔。彼既焚者冥然而无知矣,而未焚者或疑或怖,或信而从之。皆足以恢张其教,而昧者终不悟也。

  (释宝崖于益州城西路首,以布裹左右五指烧之。有问:“痛邪?”崖曰:“痛由心起。心既无痛,指何所痛?”并烧二手,于是积柴于楼上,作乾麻小室,以油润之,自以臂夹巨,麻躁油农,赫然火合,于炽盛之中拜,比第一拜,身面焦拆,重复一拜,身踣炭上。)

  佛教以心为法,不问理之当有当无也。心以为有则有,心以为无则无。理与心一,谓理为障,谓心为空。此其所以差也。圣人心即是理,理即是心,以一贯之,莫能障者。是是非非、曲曲直直、各得其所,物自付物,我无与焉。故曰“如天之无不复,如地之无不载,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如飞走动植并育而不相害,仁义礼智并行而不相悖,”夫又何必以心为空,起灭天地,伪立其德,以扰乱天下哉?今夫人目视而耳听,手执而足行,若非心能为之主,则视不明、听不聪、执不固、行不正,无一而当矣。目瞽、耳聩,心能视听乎?手废、足蹇,心能执行乎?一身之中,有本有末,有体有用,相无以相须,相有以相成,未有焦灼其肌肤而心不知者也?学佛者言空而事忍,盖自其离亲毁形之时已失其本心矣。积习空忍之久,于封剔焚炼而不以为痛,盖所以养心者素非其道也。凡人之生无不自爱其身,彼学佛者,于蚊蚋之微、草芥之细,犹不忍害,广悲愿也。自爱乃能爱人,爱人乃能爱物,故养心保身者,济人利物主本也。今乃残之如此,将何为哉?非有丧心之疾而然乎?

  (释无染住五台,睹金桥、宝塔、锺磬、圆光,莫穷其际。且曰:“松柄之鼠不知堂密中有美枞乎?”最后,果于中台之东,见一化寺,额号福生,内有梵僧数可万计。染从礼拜,递蒙慰劳。见文殊,亦僧也。染观兹灵瑞,供施一百万僧,尽焚十指。乃舆一人将蜡布两端、粗麻一束、香油一斗,于中台,从旦至暮,礼拜焚香,略无暂憩。至深更,命其人以布裹身,以油灌顶,夜半子时,然身供养,从顶而炼,至足方仆。)

  无染所见,不与人共之而独见,则不可信也。天下无不可共见之物。不可共见而自云有所见者,妄而己。染见僧万计,一一礼拜,计一日一夜,可礼千拜,亦将十日而后毕。不知十日之间,谁与之同见也?遁蒙慰劳,则有抚接之言,不知十日之间,谁与之同闻也?染自是供僧百万、又不知贫僧独力,何以办此事也?已而油蜡麻布裹身而焚之,自顶烹炼,顶溃脑决,则必死矣,岂能至足而后仆也?吾尝闻辟役学仙之人,或于深山巨壑,见怪气、闻异声,曰:“此天仙合乐而来迎也。”遂投身其间。望之者亦以为乘云气、御飞龙,入于杳冥之上矣。他日至共处,则有白骨存焉。盖山间大蛇、毒虺,吐气成雾,日照之,粲然五色,其声呕轧窈窕,如鹦雏乳儿。然方士道人愚痴贪爱,往即其处,遂遭啗食而自不悟也。乃复相承以为仙去,且记其处曰:“此某真人上升之地也。”今登、莱问春夏之交,望见海市楼台人物,宛若画图,无所不具,乃大蜃嘘呼所为,如螮蝀之类耳,非真有也。凡僧人游五台、蛾眉,所睹光变,殆亦此等也。关西人苏季明尝曰:“闻此二山最深幽处,有一种石,云日漏光,相与辉焕,则其色如此。夜亦可见者,盖宝气也。”然不能济人利物,治国齐家。正使天下之山一一如此,亦何足贵哉?

  (释束草师曰:“世不堪恋,何可长也?遂以束藁焚身。至明,惟灰烬耳,且无遗骸,又无廷燎、警咤之声计其少趸,不能焚此全躯,盖起三味火而自焚耳。)

  束草师必有大遇,将逃匿焉,乃为此计诳人而去。当时亦必有徒从共毕共事者。然一束之藁决不能焚七尺之躯。今释所谓有道高僧者,死而焚之,必非束草能办,可验也。或曰:“何以证其妄乎?”予曰:“以无遗骸,可以卜其名死而贵遁矣。起三昧火自焚其躯,此当时徒从设诳之言。仁赞又从而信之。有三昧火必有三昧水。三味风、三味地。今世间江河泛溢,则可以三昧地塞之,庚伏炎暑,则可以三昧风吹之:焦早烁物,则可以三昧水沃之,祁寒裂地,则可以三昧火温之。如此三昧,自佛至今千古馀岁,不闻一人能者。然则束草师三昧之火自焚共臭秽之,又何足言哉?

  (释行明尝谓人曰:“吾不愿随僧崖焚之木楼,不欲如屈原葬之鱼腹。”忽于林薄间委身虎前。虎争食之,须夹肉尽。)

  林薄何以异于木楼?虎口何以异于鱼腹?与其投身猛兽,受啮嚼之苦,何如尽其天数,顺陆命之正?凡此皆于佛教之中,闻声接乡,不究共实而轻用其身者。世之智人少而愚人多,愚人吾安得一一而诏之?而所谓智者亦未免有惑于此;吾是以著之云耳。

  (释普净断食发愿,愿拾千身,速登正觉。今年千中之一也,徐入柴庵,自公火炬。)

  凡人欲学道,必有此身然后可学,未有既死而后得道者也。今指道旁枯骸谓僧曰:“此骸昨夜三更忽登正觉”,僧其信乎?其不信乎?又指空中无形可见之处而谓之曰:“此处有人明日当登正觉”,僧其信乎?共不信乎?如其不信,则普净所为,其愚可悯也。如其信之,是如普净同一罔两耳。

  (释文辇自操斧伐檀,巧结玲珑,重攒若题凑焉,号曰浮图。开户入内,趺坐,持火炬誓之曰:“以此残喘焚之,供养十方诸佛圣贤。”言讫,发焰亘空,其烟五色,旋转氤氲,犹闻诵经之声。)

  上古之俗,死则厚衣以新,葬于中野。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取于大过“泽灭木”之象,盖乾坤六子之至理,非人私智所造也。孟子曰:“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螨姑嘬之,其显有泚,睨而不视。夫泚非为人毁誉而有也,盖中心之诚,发于面目也。于是归反禁里而掩之。”故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不焚之以火,不沉之以水,不使蝇螨狐狸蝼皑得伤之者,盖天性自然,非为利也。今释子每举一事,必希望一报。乃以天性为幻妄,自以为道,吾不信也。焚尸之臭,其气不可近,如有诸佛圣贤,必不歆此。如其无之,文辇所为,不亦枉费乎!

  (释僧群绝粒取水。忽有一折翅鸭舒翼当梁,群欲举锡拨之,恐畏伤损。因还,绝水不饮,数日而终。)

  绝粒之意,将以除口腹之养,为清净之身也,而未免于饮水,岂天下共白之道哉?人为万物之云,智足以役使驾御之,仁足以涵覆长育之,礼足以裁成共用,义足以区处其宜,得志行乎中国,则施为有其功,不得志处乎山林,则存养有其道。岂为一折翅鸭凫而殒其不资之身哉?可谓不知轻重之甚矣。天下万物不得其所,有甚于此凫者。僧群以一身才足以活一凫,其余独柰何哉!

  (释昙称见老人夫妻穷悴,称乃舍戒为奴,累年执役。及二老卒,然后复道。宋初,彭城驾山下虎食人,称谓村人曰:“虎若食我,灾必当消。”于是独坐草中,咒愿曰:“以我此身,充汝渴饥。令汝从今息怨害意,未来当得无上法法食。”遂弃身嚷虎,惟馀其头。)

  圣人之道,老吾老然后及人之老,幼吾幼然后及人之幼。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轻重之宜,先后之序,非人智巧所为,乃天理之自然也。昙称为佛之学,差正道于毫厘,陷迷途于千里,其所为者,乃圣人之所谓悖也。父母之亲弃而不顾,乃事他人,不为人子而为人奴,是谓知轻重先后乎?虎狼之性,以搏噬为事。昙称投身饲之,仅充一饱,所饲不继,则必复饥。彼岂为尝啖一僧,遂终身绝食邪?天下之虎多矣,安得一一而饱之?昙称之愚,岂不甚哉!

  (释法进,当时饥荒,进乃净洗浴,取刀盐,至深山穷窟饿人所聚之处,次第授以三皈,便挂衣钵著树头,投身饿者前,云:“施汝共食。”众虽饥困,犹义不忍受。进即自割肉挂盐以啖之。两股肉尽,心闷不能自割,因语饿人云:“取我皮肉,犹足数日。”)

  昔者墨氏兼爱,摩顶放踵而利天下,亦必为之。疑若爱人利物,可以称贤矣。而盂子原其心,究共效,极共流弊,以为无父之人,比之禽兽,何哉?天之生物,无非一本。而墨子以其私心,欲为二本故也。二奉则无别无义,而人之大伦乱矣。今以禽兽观之,岂非无别无义之极欤!是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虽刘股取内,已父母之疾,君子以为不孝,王法之所禁也。而况自向其身以啖饿殍乎,饥馑之年,饿殍不可胜计,法进安得人人而饱之?禽兽之不仁,犹不自食其类,法进将以其身教人食之,是兽之不如矣。

  (释大志,大业之末,慨法陵迟,遂往东都,上表曰:“愿陛一兴隆三宝,当然一臂于嵩岳,用报国恩。”帝许之。志不食三日,登大棚上,烧姨赫然,用烙其臂,并令焦黑,用刀截断,肉裂骨见。又烙其骨,令焦黑已,布裹蜡灌,下火然之,光耀岩岫。志辞色不变。臂既烧尽,下棚,七日而卒。)

  大志用心本欲以要君,希非常之报也。如其不然,则自焚于深山穷谷,人所不到之处,天地鬼神其必知矣,何必诣阙上表,龋斨否之决于人主邪?炀帝虽荒淫不道,而所以处大志者乃为当也。夫明欲废佛法,岂为一愚夫烧臂而复兴;人主恩及含灵,岂为一遇夫烧臂而能报。正使赴汤蹈火,决背刎首千百为群,适足以减游食乱伦之辈耳,促足恤哉?然其徒终不为此也。盖先使戆一二人当试国家,若死而无效,则亦已矣。要当深察其情,勿为所惑耳。

  释净霭观地狱图变,愿曰:“异哉,审业理之必然,谁有免于斯酷者!”周武毁法,霭闻而叹曰:“朱紫杂揉,狂哲交侵,何使五隶流离;四民倒惑哉?见此沦胥,宁分殖醢于盗跖耳!”径诣阙上表哩诉。帝不听从。霭知大法必灭,不胜其虐,乃入终南山,跏坐盘石。留一布衣,自割身肉段段,布于石上,引肠挂于松枝,五脏都在外见,余筋肉手足头面剖析都尽,并惟骨现,以刀割心,捧之而卒。

  四民,士、农、工、商也。士安于仁义,农安于井桑,工安于器械,商安于负贩,自尧、舜至于三代,世以大冶,生于其时者,未尝倒惑也。及佛教人中国,衣冠儒士蔽于死生,农、工、商贾劫于因果,于是人伦背谬,天理沦胥,面颠倒迷惑者滔滔皆是矣。周武慨然毁除佛教,所以解倒而除惑,功孰大焉霭执迷不返,疾在膏盲,狠极发狂,披残其体,所谓匹夫之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者,何足称哉!中国有道者之言曰:“感慨杀身者易,从容就义者难。”以此语格净霭之所为,其中否判矣。

  (释僧藏炎暑脱衣,入草莽间,从蚊蚋蝱蛭唼啮,血流汗洽,未尝少睡。预知报尽,合掌而终。)

  奸人为奇行,有为人所知者,名利随之,奇行之有效也,有不为人知者,暗昧而死,奇行之无效也。若僧藏等所为,竟丧其躯,其无效者乎!人之生,父母为最重,君臣次之,兄弟次之,夫妇次之。宗族亲疏又次之,州闾乡党又次之,四海九州又次之,禽兽草木又次之。僧藏等以矮饲蚊蚋为莫大之功,犹人以溺为醍醐,以矢为香饭,有此理哉!

  (释定兰父母亡没,每遇讳辰,悲哭咽绝,无以资荐。辄裸露,入青城山,纵蚊蝱唼咋,且云舍内财也,用答劬劳。后乃炼臂、截耳、剜目,馁饲乌兽。后有异人,擎珠纳空皆中,瞻瞩如故,告曰:“南天王还师眼珠矣。”常曰:“善戒经中名为无上施,吾愿勤行,速要上果。”焚赙而绝。)

  定兰于父母之存,则弃之出家,不奉甘旨,不请衽席,不承志意,不侍疾病。凡父母所以望其子者,定兰皆不为也。而遇忌日则委身蚊蚋,复又自残,以饲鸟兽,谓之报恩,是以父母为蚊蚋鸟兽而报之乎?不然,蚊蚋鸟兽食之有饱,而于既亡之父母何预焉?先王之道,送终追远,奉承祭祀,以时思之。修身慎行,不敢伤父母之遗体,恐辱先也。至于将死而启手足,全而归之,方知免于为子之责。其道如此。彼定兰者,既从佛教,又念亲恩,宜其颠倒如此也。目既剜出,则无再生之理。珠生于蚌,非目类也,其大者虽有夜光照乘之明,而置之空眶,则血气精魄妩由相附,安能从心而视乎?不然,则是剜目之时,徒伤而不出,他日疮愈,复能见物,因假此为神,以惑众耳。

  (释道百常持一钵,得残羡之食,虽色恶臭变,收贮自食。)

  人之所为饮食者,为养生也。身者。神明之所舍也。故古之圣人色恶则不食,臭恶则不食,不时则不食,非以穷口复之欲也,所以养生事身之道当如此也。犬豕食矢溺,故不嫌于秽恶,人固与犬豕异矣。道盲之意,谓之何哉?将以此生甘食残恶而冀来生之天厨美馔乎?计出于是,是谓利心也。夫以人豕自为,萌利心而学道,其去道不知其几千万里也!

  (释志通因览西方灵瑞传,愿生攸土,常不背西而坐。有招手石者,峻峙甚险,通登之,投身,愿速生净土。奋躯而坠,若有人扶接。再投于岩下,微有少伤。众僧以为豺狼所啖,因见之与归。)

  志通不背西而坐者,谓西方佛国也。祈生净土,乃自投崖石之下,是净土在崖石下而不在西方邪?再投而不死,乃命未绝耳。然志通有此诚心,则净土当有接引之者,何为拒而不受?使彼不死,睹颜而归,无乃净土之人亦恶其愚惑无知之甚邪?蜀道栈阁岁有人堕者,其下多大木藤萝,往往絓留,因得不死,志通投身之时,亦必相捍无害之所,岂苟然哉霄死。志遁投身之时,亦必相择无害之所,岂苟然哉?

  (释绍岩尝投身曹娥江,用饲鱼腹。会有渔者拯之,云有神人扶足,求溺不可。衣敷水面,而惊涛迅激,岩如坐宝台然。)

  鱼生于水,犹兽生于山,各遂其生,初不乏食。绍岩何苦欲投身饲之?此必舆渔人为密,故出奇行,将以求奸利耳。当时若无渔者拯之,则褂骨于蛟鼍之口久矣。渔者初以方舟拯救,脱其危难,绍岩埂云神人抉足,如坐宝台。其敢于欺人乃如此!

  (释昙颖患癣不除,尝供养观音像,礼拜,见一蛇从像后绿壁上屋。一鼠从屋脱地,涎唾沐身,状如已死。颖即刮涎唾以傅癣,信宿之间,疮痍顿尽。方悟蛇鼠是祈请所至。)

  经云:“观音能救罪人于垂死,刀为三,桎梏自脱,济苦抉危,无所不至。”彼昙颖疮癣亦末事耳,少施神力,便可脱然去体,何至变现于腥蛇腐鼠涎沫之间,然后显共灵佑乎!此昙颖用药有瘪,而其人庸愚。不能谈说希奇之报,顾乃取证于蛇鼠。吁!无智不才,可悯之甚矣!

  (释昙宗为后周孝武得导行菩萨五法。帝叹谓曰:“朕有何罪而忏悔?宗曰:“虞舜至圣,犹云‘予违尔弼’,汤武亦云‘万方有罪,在予一人’,陛下宁得独异?”)

  释氏之桀洁者,则必涉猎书史,取共典佛说近似之言,以主张其道。世主不学,往往遭其幻惑,虽有美意良法,为所倾变者多矣。圣人之道,责己而不责人,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是以置谏臣,求直士,乐闻谛蘸,不罪毁辩,知过必改,见善必从,凡以成己之德也。虞舜、阳、武之言,其用心如此。佛则不然,曰:“天上地下,惟我独尊。”议之者即指为口业,地狱拔舌所以报之。其自处若是其大也,岂更有过哉?其教人则以忏悔为道,虽有杀君杀父之罪,苟能对佛忏悔,其罪即免。呜乎!率天下而为伪,有什于吃乎?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五刑之属至于三千之众,而为奸者犹不畏也。今乃教之以忏悔之空言,免身复之实事,非伪而何?设有人今日以醉而获罪,则对佛哀祈皈命,曰:自今而后不饮酒矣。明日以奸而获罪,又对佛恳祷投诚曰:自今而后不犯奸矣。凡其所为,随即忏悔。忏悔又无限隔,过犯无有巳时。幸而没身免于王法,则又集僧为之诵经讽咒,大作佛事,忏悔消除。举天下不究其实而为其名以相欺,盖其术固庸愚之所安而作过者之所便,是以烂熳而莫御也。周武苟知比,则如昙宗所言,岂不有以虚主子?

  (释昙光《五经》算数无不贯解。年将三十,喟然叹曰:‘吾习皆俗事,佛法深理,未染一毫。”乃听诸经论,回心习唱,制造忏文,道俗倾邪。)

  五经皆圣人垂教万世,精粗本末,天人物我,无不该贯。凡释氏读之,但谓方内治世之祖迹耳。辟犹钦海一勺,岂知滇渤之量哉!昙光既于五经无不贯解,乃曰“彼皆俗享”,是末尝知《五经》之彷佛也。既欲寻佛法深理,乃为讲论诵说,习声音演唱,以取悦于人,是未尝知佛法之毫芒也。夫马之才上不足以致千里,则下必可以驾鼓事。如其不然,而但能嘶鸣奋迅,则天下之弃物也,何所用哉?

  (释道安,天和四年三月,劫召有德众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三千馀人量校三教之优劣,欲事废立。安乃著《本二教论》:“有客问曰:‘优柔弘润,于物必济。’曰:‘儒’。‘用之不匮,挺物必通。’曰‘道。’老嗟身患,孔叹逝川,固欲后外以致存生。感往以知物化,何异释典厌身无常之说哉’?主人曰:‘救形之教,教称为外。济神之教,教称为内,释教为内,儒教为外。教惟有二,宁得有三?’”

  客与主人问答之言,皆出道安之手。造安所见蹇浅若是哉!儒之为名,学昔之通号耳,非为称名为儒,即是贤也。故孔子谓于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不知逍安所谓“优柔弘润、于物必济”之儒,坷所本乎?稽之书簿,无此言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盖言存神遇化,阖癖万古,变而常存之道如此,何尝有厌身之叹哉?道安所以知孔子,末矣。释教为内,而释徒自处则曰方外之人。儒教为外,而鄙薄儒者则曰方内之土。吾未知道安所以区别内外之限者如何也?今以边言之,天子所居曰京师。千里曰王几,推而广之至于要荒,则京师为内,而要荒为外矣。入之所居曰奥阼,然后有堂、有庭、有门、有垣,则奥诈为内而垣为外矣。名者,实之实也,有此贸然后有此名,无其实则名何从生?不知道安所谓内外者何以限之?吾恨不闻其蜕也。

  (坟典之教,丘索之文,治国之谋,修身之术,九流总合,尽属儒宗。佛教者,穷理尽性,出世入真,理妙域中,非名号所及,化檀系表,非情智所寻,理无不周,事无不尽。口复儒、道千家,农、墨百氏,取合驰驱,未及其度者也。)

  佛氏以理为障,安得称其穷理?父子、君臣,理之不可易也,而佛氏以为幻妄,是于理未尝穷也。理既不穷,而曰尽性者,犹人未尝食稻而曰饱,未尝衣帛而曰暖,吾不信也。世无可出之道,佛氏有出世之说,犹人闭目不见鼻曰无有鼻也,而鼻自存耳。既曰出世,则当超乎复载之外,而不免于戴皇天、复后土,冬裘而夏葛,渴饮而饥食,是言为出世而实未尝出也。理无不周,而于忠孝之理则不周,事无不尽,而于臣子之事则不尽。大抵为美言、夸奇行,窃取儒书之近似者以文其说。惑者不孜,从而信之以予观之,儒、佛之异,宜如冰炭薰犹,必无相合之理,此是则彼非,彼非则此是,精义无二,至当归一。苟以圆融和会谓之大同者,犹盗人之物而曰可以通财,以己之妻与人而日可以通好,理之所决不可行者也。

  (释复礼,永隆二年,太子文学权无二述释典稽疑十条目以问礼,因撰辩惑论答之。权复书云;“百年之疑,一旦顿尽。永遵觉路,长悟迷源。爇烦恼之薪,冷涅槃之饭。请事斯语,以卒余年。”)

  释氏之书,为说宏大,诱人之路多。学士大夫骤欲穷之,其说未穷,先已化为释氏矣。彼僧者朝于是、夕于是,凡所以善遁而迷人者,各相传付,习之已熟。自非见理不惑,未易破其妄也。权无二屈降于复澧,盖犹鱼饥恋钩,挂喉而不能脱耳。

  (释惠立见尚医奉御吕才造《释因明图》注三卷,非斥诸师正义。立致书责之云:“奉御于俗少闻,遂谓真宗可了,何异鼷鼠见釜灶之堪陟,乃言昆之非难;蛛蝥棘睹林之易罗,亦谓扶桑之可网。”才由兹而寝。)

  射如李广,然后可以服匈奴,御如王良,然后可以乘泛驾。盖事各有理,物各有能。不知物之能则不足以役物,不知事之理则不足以揆事。如吕才,亦有意乎,不信异端小道,尝著论以排之者矣。惠立所言鄙浅,才不应遽为之改。然其详则未之孜也。大抵儒者之遇异端,其未达则推理以穷之,其既达则明理而正之,必能折其萌芽而摧其枝叶,然后言不徒发而于道有补。杨、墨之言盈天下,孟子以无父无君之言折之,其祸遂息。佛氏之言盈天下,程子以天理及自利之言以折之,而其祸未息者。前乎此有以解经自名而得君,其学杂乎佛也,后乎此有以文辩豪世而得时,其学杂乎佛也。人之所趋者势利,所悦者华采,于是圣人之道欲明而复暗。然赖先王之说尚存而不泯也。学者可以拆流穷源,一洗其害,而先韩、欧之驾以追踪于孟子,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为圣人之徒,不亦善乎!

  (释神悟世袭儒素,忽婴恶疾,遂披缁授具。吏部李华、侍御史崔益同谒悟,问孔、老圣教优劣。对曰:“典籍皆心外法,味之者劳而无证。”华、益拱手,无以抗敌。)

  华舆益读圣人书,不知孔手为如何,乃反问优劣于毁肤发、无人伦之释子,宜其遭诋而不能对也。神悟以典籍为心外法,是以佛教为心内法也。华何不曰:“心有内外邪?为我试言内外之限。”神悟亦必口呿强而罔措一辞矣。

  (释法聪筑室栖心。晋安王来部襄、雍,见所坐绳床两边各有“虎,王不敢进。聪以手按头著地,闭其两目,召王令前,方得展礼,王告境内弊于虎灾,请求救止。聪即入定,须臾,有十七大虎来至,与授三皈戒。虎灾寻止。白马泉有白龟,就聪手取食,谓王曰:“此是雄龙。”灵泉有五色鲤,亦就手食,云:“此雌龙也。”)

  古者圣人以草木畅茂、禽兽繁殖而逼人,是以烈山泽而焚之,放龙蛇、驱虎豹犀象而远之,然后人安其生,天下大悦。贵人贱畜,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周室建官,掌山林数泽之政,为之厉禁,凡毒虫妖鸟能为人害者,皆有以制之。所以扶立人理,赞天地之化育,岂不庆大哉!今法聪自恃小术,驯伏猛虎。复载之内,岂特十有七虎而已?晋安王上不能稽先圣、膺戎狄、驱猛兽之道,下无美政,使虎相与渡河而去?乃区区参决于一僧,求救于邪说,不亦陋乎!所谓三归者,佛、法、僧也。今村民逃赋役就慵惰者,以二十万钱削发披缁,便称一宝。若不皈依此等,则是有拣择之心,去诸佛甚远。若皈依此等,则无是非之心,与禽兽无异者。正使遇虎,才足以膏其饥吻耳。龙之为物,能大能小,能飞能潜,能变而不能化,亦麟虫之最上者,犹鸟有凰、兽有麟也。法聪以龟为龙,是犹以獬豸为麟、山鸡为凤也,而可乎?徒以诳惑无知艺晋安岂能逃逢理者之明监哉!

  (释法圆。晋开连四载,耶律德光回军自镇州,董戎北返。时圆住天皇院,院有八僧,皆诛死。圆身首异处。至暮,圆试扪其颈,乃觉如故,逸颈有痕。如线许大,终身如此。)

  古语云:“死者不可复生,断者不可复续。”如尚可生续者,是未尝死断也。至于人之咽喉,气所闷辟;一断立死,自有天地以来无可续之理。法圆独何以免乎?无乃受刃偶轻,昏闷就绝,而喉来尝殊也?不然,则忽遽自经,乱于众尸之间,以诳夷人而脱死也。他日遂以为神,眩惑于众耳。倘佛法有灵,二祖慧可传心得印,乃为翟仲侃所害,何不再续其命乎?

  (释行满,所居槛外有巨松,上寄生小枝,每遇满出坐,其寄生必袅袅而侧,云此树礼拜。满去,则亭亭无勤。)

  予游南岳山,至华严寺,有所谓点头石者,列植一堂之中。寺僧云:“昔有高僧说法,石听之而点头。”予求能听之耳与其能点之头,皆莽然无状。大抵巨细八九枚,高下三二尺,皆山中顽石耳。此所谓礼拜树者,亦点头石之兄弟邪。

  (释惠闻,往豫章劝化,获金数镒。俄遇贼劫掠,闻以金投水,曰:“虑损君子福田。”闻到州,金已在院。役使匠人,山路逢虎,闻将杖扣其脑曰:“汝勿害人。吾造功德,何不结绿?”明日,虎街野猪投闻前而去。)

  惠闻投金于水,必非深江大潭也。遇贼所逼,欲轻身而逃,姑投之幽涧野塘,人所不见之处,已而复使人取送院中,金先至而闻随之耳。大抵僧人立事,必假托神怪以动人,不如是则佛法不灵,愚夫不信。虽自号为传心得道者,其说因缘为教化,亦未免此。盖佛本以是立门户也。惠闻能化猛虎结缘,自当负土街木,以助匠事。革其凶暴,皈佛慈悲。乃复杀一野猪,汙浼净役。彼野猪者,不知何罪,不蒙功德,反见噬啮,因闻二言,枉害其命。此皆理之不安而事之不当者也。仁赞记之,于意云何?

  (释惟恭,多狎非益之友,然勤诵金刚般若,酒徒博侣,交集门庭。后遇疾且死。同寺有灵巍者,其迹相类,偶出寺一里许,逢六七人,少年衣服鲜洁,各执乐器。问曰:“惟恭上人何在?”巍指其处。及晚回寺,闻恭已卒,所见者乃天乐耳,盖承经力也。)

  佛立戒具,条目甚多,以训其徒,犹不足以革非心,远辜罪。今仁赞载惟恭、灵巍之事,何其叛佛之甚邪?夫既与酒侣博徒相与狎亵,则无所不至矣。若但能勤诵《金刚般若》,乃复无罪而死,天乐迎之,则僧徒何惮不为酒侣博徒乎?此盖灵巍设为奇说以文惟恭之死,而固其徒邮之志,必有好事在其中,假神怪以祈不败耳。仁赞又从而绿之,其意亦可知也。《金刚般若》乃为醉酒作奸保障之具乎?

  (释法照入逆旅避雨,过中,乞食不得,乃买彘肉啖之。客皆诟骂,有欲殴者。照殊不答。至夜,诵《金刚经》,无烛,一室尽光。客见之,皆来礼拜谢过,施衣物。踞坐若无所观。)

  法照既有神光照室,岂无神力御雨乎?既能蔑视服物,何为不舍彘肉乎?此奸僧也,对人茹荤,其本情也;夜坐有光,其幻术也,客来施物,堕共计中也,照藐视之佯为廉洁也;物至傲然,若无所睹,而未尝辞,客去,则必卷而怀之矣,乃真盗也。

  (释元珪曰:“若能无心于万物,则欲不为淫,福淫祸善不为盗,滥误混疑不为毅,先后达天不为妄,悟荒颠倒不为醉。无心助无戒,无戒则无佛,无众生,无汝及无我。无我无汝,孰能戒哉。”

  世之禅师所谓机辩,横说竖说,逆行顺行者,皆如此。吾今折之曰:人未有无心者也。自古大圣人垂世立教,曰养心、曰宅心、曰存心、曰洗心,不言无心也。心不可无,无则死矣。圣人之心若鉴,不劳思处,不用计度,而尽天地之理者,亦曰如之明而已,不言无鉴也。有所欲必淫,圣人所欲不跄矩,是以无淫。福淫揭善必盗,圣人福善祸淫,是以无盗。滥误混疑必杀,圣人四罪而天下咸服,是以无杀。先后遭天必妄,圣人宪天聪明,是以无妄。愍荒颠倒必醉,圣人不为酒困,足以无醉。圣人之心寂然不劲,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自己及人,自人及物,各止于其所,而天下之理定矣。元珪所言,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者也。今有欲其所不可欲,以淫人为是,以善人为非,触情残害,逆天之理,放意于酒,沉颁日富,而曰我未尝有心也,淹然如此耳,而可乎?盖佛氏以心亦为两途,凡其犯理悖义,一切过失必自文,曰:此粗迹,非至道也。臂如有人,终日涉泥涂,历险阻,而谓人曰:“吾足自行耳,吾心未尝行也。”则可信邪?

  (借一行。有王妪,行邻里之老妪也,昔尝瞻行之贫。及行之显,遏妪,一日拜谒云:“儿子段人,即就诛矣,乞师奏减,以供残龄。”泣涕者数四。行曰:“国家刑宪,岂有论请而得免邪?”命侍僧给若干钱物,任去别圈。妪载乎嫚曰:“我居邻,周络襁乳令长成,忘此惠邪?”行终夕不乐。于是运算华,召净人,戒之曰:“汝曹挈布囊于某方间净地,午时坐伺,得生类,投囊促归。”明日,果有豭彘引豚七,净人分取之,辍即走,得豚而归。行备巨拥,逐一入之,以泥封口,诵胡语数契而止。投明,中官诏入,问曰:“司天鉴奏,昨夜北斗七星全不见。”对曰:“帝居不见,天大儆陛下,可修德以退之,莫若大赦。”玄宗依其奏。夜占北半一星见,七夜,复初。其术不可测也。)

  一行言国家荆宪不可以论请而得免,此言是矣。欲报邻妪之恩而自给之钱物,此事当矣。终为邻妪怨詈,意不自安,遂用左道误人主而行妄赦,则过之最大者也。杀人者死,自古定法,妪子无货之埋而法贷之,则彼杀者岂不乎?为免此一人而用赦,使天下罪人皆以幸免,岂不滥乎?佛之教,慈悲而不知仁,断制而不知义,故其举事似是而非,不可不辩也。星象丽乎天,岂一行所能黜落。其布算囚豚,盖幻之术,能兴氛气,暂时掩其光曜耳。玄宗,多欲之昏君也,是以一行得人其术。使明哲在上,守正而恶邪,一行其可为此乎?设或为之,殆将如新垣乎之诈汉文,候日再中,终必伏弃市之法矣。

  (释僧伽,葱岭北国人,游方至西凉府。中宗景龙二年,诏入内道场,四年,坐亡。帝问万回曰:“僧伽,何人也?”对曰:“观音之化身。”伽之寂灭,多历年所,尝见形往漠南市漆器,又于洪井化易材木,又于燕市求氇罽。长庆二年,塔寺皆焚,惟伽遗形无损。咸通中,庞勋兵团州,伽于塔顶现形,外寇皆溃。周世宗有事菸江南,伽寄梦于州民,言不宜轻敌,州牧未之信。家家同告之,遂降。全一城生民。)

  僧伽既已坐化,又复见形,世人信之,江淮尤甚。作塔于泗上,屡经焚荡,俄而复新。韩退之所谓“火烧水转扫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是也。僧伽如有神力,何不护持寺塔,常存而不坏,免使人费耗财力,再三经营,何必为此纷纷也?其见形市漆器,化材木,求氇罽,此广大心欲为众生乎?其亦私心自为供养与僧受用而已乎?僧人及愚俗每言僧伽之灵迹,如仁赞所举,特共一二耳,吾所不见也。以吾所睹见而证之,金贼寇中原,所遇无不残灭,如泗州之大圣,如襄阳之大悲,如香山之观音,如公安之二圣,皆经焚毁,门无遗迹。何不于此时少现神通,以救百姓之命而止夷狄之杀乎?僧入则曰:“众生业力深看,不能招感诸佛菩萨,是以灵迹韬秘。”予曰:“方太平无事之时,诸佛菩萨示神通,出光景,享受供养不可为算。及兵乱之际,则曰:‘众生共业,不可救也。’悲愿于此不悲,洪誓于此不洪,圣力于此不圣矣,则何足贵哉!”然世人愚者终不可解、又于其废址而兴葺焉。僧人又语之曰:“有缘则佛见。好善者,宿植也,是以甘心而不悔。”必有明君贤相推息邪距距之方,庶乎其少止矣。

  (释坍瓒于衡岳闲居。李泌隐南岳,潜察瓒所为,曰:“非常人也。”中夜,往谒焉,望席门,自赞而拜。瓒大诟,仰空唾曰:“是贼。”李公愈加敬,惟拜而已。瓒正拨牛粪火,出芋,啖之。良久乃曰:“可席以坐。”取所啗芋之半以授焉。李跪捧尽食而谢。谓李曰:“慎勿多言,领取十年宰相。”李拜而退。)

  李邺侯高才多智,唐之名臣,方未任时,辞万乘之友,隐居南岳紫盖者凡十年。隐居之傍,有一僧岩居,曰明瓒,相去甚迩,郑侯未尝与之来往。此见于传记,乃事之实。不知仁赞何为有此说乎?使邺侯欲见瓒,白日不往,中夜而后行,素非师尊,望门而便拜,中下之人,犹不为此,孰谓邺侯而为之?明瓒其果有道之士,与业侯磷居之日久,亦岂不知其贤否也?一见诟唾,此何礼哉?不邺侯气凌宇宙,才干四海,尝辞宰相而不为,及得山僧煨芋之余,乃跪捧而食,事理之必无者也。十年宰相,人世之常事,使邺侯天命不当作,瓒岂能与之?使其固有,瓒但能知之耳,何足为邺侯之损益哉?大抵僧人多取世间有名之士一言半句,增重共事,抑彼扬己,人人同辙。等君崇宁中宦游湖南,偶与一僧,唱酬绝句诗,寻即忘之矣。后三十年再至湖南,乃见其僧有镂板《语录》,载此诗者,题其目曰:“某人请益。”乃知比曹扳附名势,其心深切,必借重于公卿大夫,然后足以笼惑愚俗。《过庭之训》曰:“侯师正有言:‘君子当守先王之道,壁立万仞,异端邪说,勿柑于口,庶几不为所诱矣。’比言是也,汝等共识之。”予敢不奉以周旋乎!

  (释普旷夜宿寒林,人有索其首者,旷引刀自刎。乞者止之。又从索耳,便利而惠之。)

  普旷必夜为奸盗而觉,被逐投林,其人不欲杀之,刵其其而去。他日造为此说,因以诳人而自异耳。不然,无故而乞人之头,与无故而刎头与人,有何义理乎?以其遇祸于夜且在林中,可知其为奸盗无疑也。

  (释智舜,有猎者逐雉飞入舜房,苫苫劝勉,终不肯止。遂将雉去。情既不忍,割耳遗之。)

  不忍之心,仁之端也。此吾圣人教人入道之门也。然天下之人物众矣,自父母推之,秩其亲疏,而至于飞雉,不知其相去几等也。智舜不忍飞雉之见获,而忍于父母之见弃,何哉?佛氏不明天理,以我与人,以人与物,以父母与禽兽,无有差别。故其行事迷谬,无一中理者。直须屏绝,勿使能殖,则人道立矣。释普圆,夜有恶人从圆乞头,将斩与之,又不肯取。又复乞眼,捌而施之。又从索手

  (系著树,齐肘,斩而奥之。因而卒。)

  释氏之言曰:“此冤债也。”以予观之,犯好作盗,为人所得,之使自杀,普圆无路以免也,故宁忍痛楚,剜目断手,以丐厥头,庶几于复生,不自意其遂死也。

  (释普安尝于村社见人宰猪。安往问赎,社人弗许。安则引刀自割陛肉曰:“此彼肉耳。猪肉粪秽,尔尚敢之,况人食米,理足贵也。”社人遂免猪。)

  四海之大,生人之众,其所言宰犬豕牛羊羽毛鳞介,一日之问不知其几千万也。佛说祸福五千余卷而不能救,传灯得道一千七百馀人而不能救。普安乃以陛间少肉,欲博易群生之命,其志不忍,其行甚难。然苟能免一猪耳,他猪独奈何哉了使其可哉,往其圣贤行之已久,不待普安而后知之也。

  (释明达尝行汶上,有独作人语曰:“愿上圣救我。”达解衣,赎而放之。)

  鸟之能言惟鹦鹉,然不离飞鸟;兽之能言惟猩猩,然不离走兽。未闻独而能言也。考历代史,凡有不能言之物而言,必有凶灾变异,物之妖也。今独能言,其妖甚矣。明达解衣赎之,可以苟免其死,必不能畜养终其身。既而放之,则又为他人所杀矣。昔有萧欲仁者,好佛,日自携百金坐于门,有鱼暇鹑雀之属下买而放之。市人利其买也,至者渐众。萧已有厌倦之意,深居而简出。一日,偶出见市子母厅者,欲仁侧然,以千金赎之,纵于所居之后山。顷之,复有笼厅而至者,乃其所纵也。欲仁自是闭户,不复赎生,盖钱物有限,物生无穷,区区匹士之力,岂能偏及万类之众哉!故非人可共由,行之而有弊,则不谓之道。道者,天下所共由,万世而无弊者也。此儒释之辩也。

  (释僧镜至孝。母亡,身自负土,种植松柏,庐于墓所。泣血三年,服毕,出家。)

  事睹之道,自一饮一食,冬温夏清,推而行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天下之为父子者定,其道大矣。怜帝舜然后尽此道。后世若曾子以孝显,而孟子称其可而已,言其难能也。今僧镜孝爱其亲,负土戍坟,手垫宰木,庐于墓所,泣血三年,亦彷佛于古人之行矣。然服丧既毕,则委而去之。报亲之心,以三年为斯,岂所谓“吴天罔极”也?罔极云者,言天理无尽也。天理无尽,故比心无止。有止者,以理为障也。惜共时无以虞舜、曾子之德告之,以成其美质者。圣人既远,道术不引于天下。英才间禀,无所师范,惑于异端邪说,沦于夷狄禽兽而不自知。如僧镜者众矣,可不深嗟而重叹哉!

  (释道纪每出,以经书塔像为一头,老母、扫帚为一头,躬自荷担,有塔斯扫。每语人曰:“亲供母者,其福与登地菩萨齐也。”其孝性淳深,因以励俗,从者众矣。)

  人主所以事父母者,非为利也,乃天理自然不可解于心也。道纪亲供其母,疑于淳孝,而其心在于福报,是为利而已也。借使无敢报,则将弃其母乎?古之圣人事亲如事天,以亲之尊无舆为比也。今乃与埽帚为伍,不亦贱其母之甚邪!

  (释道安常携其母旦出,亲手为麦粥,然后上讲,虽左右供侍,不许助己。曰:“母能生养我,非我不名供养。”)

  释氏之称孝者,未尝施于其父。如惠斌之父,凿井树碑,以写其哀怨,而惠斌不回。法显之父既没,其叔父劝之归家,而法显不动。至于事母爱恋者,十人而九。父母犹天地、日月、阴阳也,有地而无天,有月而无日,有阴而无阳,则覆载照临、寒暑化育之功息矣,尚能生物哉?夫惟夷狄禽兽则知有母而不知有父,墨氏爱无差等,略与佛同。孟子所以辟之者,恐天下后世之人沦于夷狄禽兽而不自知焉耳。

  (辛七师及锺茶蓼陟贴之痛深,毁瘠通礼。)

  圣人之礼,有情有文,有制有度,载之经典,皆可考也。僧人出等,削发而胡服,以中国先王之法为世闪粗迹,一切扫除之,不知其所谓过礼者,过何礼也?仁义礼乐之名,非佛所道。佛安得有袄哉?辛七师如以先王之礼为礼,则不当髡首披缁,弃入伦而从异教也。名实之际,岂可假借以相乱哉?

  (释道丕,其母许氏,常持观音普门品,因妊焉。僖宗驾迁洛京,长安焚荡,遂负其母入华山岩穴。时役麦涌贵,丕巡村乞食,惟供其母?自专胎息。)

  道丕既孝养共母,则当知事亲之道。乃毁其肤发,则非继嗣也。巡村乞食,则非廉耻也。以求丐不义之物而养其亲,虽席前方丈,年寿千百,君子羞焉。道丕良心不忘,而为异学所蔽,虽以善为之,而不知陷于不义,深可惜也。夫事有是非,不可混乱。佛之教本使人割离恩爱,以趋空寂。今道丕等奉母之心,至于背负而不舍,胎息而不食,深入岩穴以避兵乱者,皆为母之念,即是恩爱牵缠,非佛教也。而仁赞称类偏取,果何意哉?以养亲为是邪,则不必出家,以恩爱为非邪,则不当负母。良心未忘者,于此必有所处矣。

  (释僧盛特精外典,为群儒所惮。故学馆诸生常以盛公相胁。)

  僧盛读儒书,诘难学者,以尊其道,而儒生未尝就佛书辩正佛者,以质其非,此何理也?圣人之道不可躐等,释氏之教,一超直入,故儒生以吾圣入为迂,以彼释氏为径。今以登十三级浮屠明之。不可躐等者,犹自最下用足历级,升而上也。一超直人者,犹自平地不用足历,忽飞而至也。此实而彼虚,实难而虚易。故学士大夫乐于无稽超胜之说,以为扎手所不到,孟子所不知,而实无所得。使世习日以沦胥,莫可救也。唐时朱泚作乱,太学六馆之士将从之。何蕃正色一言,遂救止诸生,著于君臣之义,不为乱贼。彼为盛公所胁者,岂不愧于何蕃之厮役哉?

  (释昙迁,隋开皇七年下诏劳间。迁既为帝王揖敬,或谓滞于荣宠者,乃著《无是非论》以示之。)

  昙迁所著《无是非论》虽不可见,而其立名已失矣。事有是非,犹松直棘曲、鹭乌鸟黑,虽创物之智,不能改也。圣人之教,因人本有是非之心而教之,使是其所当是,非其所当非,是非不乱,则天下之事定矣。昙迁学佛,则当遣物离世,投身于岩穴之间,使世欲闻其声且不可得,况见其面乎?今乃借用佛法,付于国王之言,谄谀人主、耽彼荣利,何也?若以事君为是,则不臣为非;若以狗俗为非,则出家为是。是非之分,岂可乱哉?昙迁心疑,又憎滞宠之议,慨然著论,只益赘疣耳。将以是为非,何异指!中尊为外道?将以非为是,何异称外道为中尊?将是非之泯然,何异中尊外道莫饺贤否?僧人诚以此思之,则是非之心自见。苟见此心,必从悬而逮非矣。

  (文帝出合利与迁,交手数之,虽各专意,前后不能定数。帝闻其由。迁日,“如来法身,遏来数量。今此舍利,即法身遗质。以事量之,诚恐徒设。”帝意方悟。)

  物无不可数者。既有形可见,有名可道,则数与之俱生。故覆载虽大,万生虽聚,未有无数之物舍利子何能独以有形有名而超乎数哉?然则隋文不能得其数,何也?遭昙逐之幻也。隋文欲稽其实,何不询访正人,乃独与昙迁口手对辩,宜其遭幻而罔觉也。稽之史册,不载此事,往往僧人夸诞,附会言之。今姑质其言,则诞妄立判矣。昙迁曰:“如来法身,过于数量。今此舍利,法身之避质也。”夫如来法身未免七八十年而死,则其遗质安能千余岁而存?与其化舍利而常存,曷若留法身而不死乎?惑者尝试以是推之。

  (时有像放光,帝问迁曰:“宫中尊像光何不现?”迁曰:“但有佛像,皆放光明,感机既别,有见不见。”帝曰:“朕何不遇?”答曰:“世有三尊,各有光明,其用异也。佛为世尊,道为天尊,帝为至尊。尊有常政,不可并治。佛道弘教,开示来业,故放神光,除其罪障。陛惠下光阴充于四海,律令法戒禁止罪源,即大光也。”帝悦。)

  昙迁以老子拟佛,则守道不专,以世主同佛,则从谀已甚。若曰“佛为世尊”,统摄三界,则无天尊矣。若曰佛绝人伦,共趋空寂,则无至尊矣。“尊有常政,不可并治”,则人主南面既以称尊,土木形容便当毁弃。其言反覆,莫可据依。文帝惑而悦之,特以其话耳。熙宁中,明道先生守官京兆,于时南山石佛顶出光景,公卿大夫无不倾动。明道呼寺僧,戒之曰:“我有官守,不能往也。过光景时,速来报我,当亟造人取其首就观之耳。”自是光遂灭,人亦不疑。可为万世息邪说之法也。

  (释安惠,晋永嘉中天下疫疾,则昼夜祈诚,愿神降药以愈万民。一日,出见两石形如瓮,疑而视之,果有神水在内,病者服食而皆愈。以黄编写《大品经》,汝南周仲智获一本。为火焚宅,仓卒不暇龋ō,火息,于灰中得之,一无亏损。)

  自神农当百药,黄帝岐伯对问,伊尹为汤剂,相传数千年,而后药之用大备,济世之功博矣。其或阴阳谬泪,天灾流行,疾疫死丧者聚,盖人事天命之不齐也。岂有虚空中忽然化出两瓮神水之理哉?此盖以药物置水中饮人,假托神降,以取利耳。自兵火已来,天下寺宇鲜不焚毁,而况于藏乎?予庚戌年在处州,值兵火之乱,有天宁寺僧于瓦砾中得经灯数块,盖梵夹积叠藏中,不为风所飘扬,偶有坚凝者,触之则随手簌簌然。僧曰:“此有舍利,不可触也。”予欲唾其面,又忍而不发。夫大火之中岂有不化之物,经若神圣,则何如勿烧。既烧之后又以为有舍利,其敢于面漫,略无愧怍乃如此。今此黄绢《大品》,则亦偶免于火者耳。若曰舍宇百物焦灼皆尽,而黄绢《大品》独存,万无此理也。欲睑其言者,取一经册焚之,则立见虚实矣。

  (《释道丰》,齐高祖曾命酒并蒸豚令食之,丰略无辞让,极意饱食。帝大哄,驾去,谓子弟曰:“除却床头物。”发床,见向萘豚犹在,全不似瞰嚼者。)

  僧人不饮酒、不食肉,其师之戒然也。若以为是,当守而不犯,安得以帝王之命而变之?若以为非,当变而不守,不待帝王之命而后食也。道丰于此何处焉?蒸豚犹在而酒不存,此又何理也?闻有猪头和尚者,以善食猪头得名,人皆疑之。其徒为之说曰:“渠每食时,有无数饿鬼立于其后,渠未尝食?乃以饲鬼耳。人不见鬼,故但见渠食之也。”予曰:“饿鬼不可见?无乃髡然啗肉者其是欤!”床头取蒸豚,殆亦幻术之相迷易者,其实已入道丰之腹矣。

  (安世高者,安悉王之冢子,舍位出家。一日,与同学辞决,曰:“我当往广州,毕宿世之对。”行果值一少年,唾手拔刃,高遂伸颈受之。)

  大凡僧家出言举事,必为因果之说。世高若不出家,为王冢子而嗣其位,少年安得而杀之?此必为僧之后,与少年者有仇怨,知少年之来,祸不能免,则曰我有宿债当偿也。其仇怨之事,则不裁矣。夫为王之冢子,将嗣其位,以保其国家而安其民人,其功德大矣。乃惑于邪说,乱伦而去,终死于仇人之刃,是为知道也乎?

  (法诅,晋惠之末,志思潜逊。会张辅为秦州刺史,祖奥之俱行。辅以祖德显著,众望所归,欲令反服为己僚佐。祖志不移。忽忤辅意,辅收之加戮。众咸怪惋。祖曰:“我来毕对,此宿命久结,非今事也。”)

  学佛者有不善,未尝反躬自责,其或遇祸,则以宽对处之,比心之大害也。夫知人不明,过而不改,而至于杀身,谁之罪欤?有薪然后火傅之,有坎然后水入之,有怨怒忿恨而后人加之。加之者在人,召之者在我,不以自反而推之于前世,是以甘心于横逆而不悔,愚莫大焉。张辅可依则从,不可则逮,当定于未行之先。乃轻用其身,与之俱行,岂非知人不明欤?况辅欲使之反服,美意也。祖乃守愚执迷,拒而不应,岂非过而不改欤?积此二事,见杀为宜,何宿命之言哉?

  (释鸿休常言:“宿债须偿,偿尽,则可忧何虑,物我俱逍迈矣,”及广明之际,巢寇充斥。休出寺,脱衲夜于松下盘石之上,言曰:“誓不污清净之地。”安然引颈待刃。)

  鸿休惑于宿债之言而不究其实,若自知有宿债,心欲速偿者,何不指名其人,径往就死,而贪生惜景,坐以迟之邪?君子乐天知命,未尝尢也,白反而缩,未尝恳也。我自我,人自入,物自物,各止其所,来尝不逍遥也。何待偿债哉?黄巢之乱,杀人半天下,鸿逃死不获,刀已及颈,虽欲避之,可乎?其所以脱衣发誓愿者,意亦望巢怜之,故为此态耳。

  (释守贤告众曰:“吾有债愿未酬,心终不了。”明日,操斧入南山,投身饲虎。)

  佛氏所谓了心,异乎圣人所谓尽心也。举心之所有者皆归之空,了心也,举心之所包者各臻其理,尽心也。了心之弊,至于一身亦不欲存也。若非自绝于人偷之类,助刳剔焚灼,喂饲饿虎,无所不至,要皆空而后已。空虚寂灭,莫适于用,道之弃也。此亦猖介褊小之极,其智不足以尽万物之变,其才不足以周万事之务顾,视一己无可奈何于天地之间,遂谓人理皆可以如此,而终于不可言、不可行。彼草木飞走之类,莫之夭于,犹能尽其天年,可以人不如草木飞走乎!

  (释法琳每诵无量寿佛,辄见一沙门形甚殊大,常在琳前。疾不愈,注念西方,见诸贤圣皆集,合掌而卒。)

  法琳所以诵无量寿佛者,为生乎?为死乎?如为生,则不免于死,大沙门不能救非寿也。如为死,则人之死也,气尽而散矣,虽千万年无再生之理。其寿固自然无量,不必祈也。疾革之时,注念西方,见圣贤皆集,与人同见乎?惟复独见乎?僧曰:“见者有缘,不见者无缘。”夫佛以化人为心,见者尚不化,不见者信心何从而生也?曷若使众人同见,皆发善念,何苦独与死者为隐乎?

  (释感信念佛往生,暨三载,忽感灵异,见金色玉毫,便证念佛三昧。临终,感佛来迎,面西而往。)

  人心有所著者,不能忘之于心。存想既极,则恍惚微芒之中,真若有所见者。汉武帝见王夫人,唐明皇见李老君,皆此类耳。怀感专切,用志不分,故随其所欲而见焉,其实则寂无一物,乃妄见也。故君子养心贵于得正,正则无此矣。

  (释少庚乞食得钱,诱掖小儿,能念阿弥陀佛一声,即付钱一文。每遏齐日,集所化三千许人,登坐,令男女望康面,即高声唱阿弥陀佛。佛从口出,连诵十声,十佛若达珠状,从其吻角而出。告曰:“汝见佛身,即得往生。!)

  此幻术也。诱人男女至于三千人,其奸恶甚矣。其源出于金刚智,其流至于为贼,术不可不慎也。元丰中,陈州有蔡仙姑者,能化现丈六金身,一时王公无不诚信,供施山积,其门如市,男女嗜杂,以得见为幸。户外常设净水两瓮,至者,必令洗濯凡眼,而后得入。有系尉廖其姓者,心独疑之。一日,率其部曲数人,约洗一目。既入,以洗目视之,宝莲台上,金佛巍然也。以不洗目视之,大竹篮中,一老妪箕踞而坐耳。乃叱其下,进擒之,归于有司,奸状尽败。当时以廖尉为神明,前所诚信者,莫不内愧,无地以寄颜也。如少康口吻佛出,若遇如廖公者,其能不败乎?是故君子于天下之事,耻一物之不知。无所不知,则于理廓然。如向大明以观大像,虽或可欺以其方,而决不可罔以非其道矣。

  (释怀玉,每日念阿弥陀五万口。俄见西方瑞相白毫光,圣众满空玉云:“若闻异香,我报当尽。”因说偈,香气盈空,见弥陀佛,观音势至,身紫金色。压含咲而终。)

  凡僧人所谓见圣众者,不知形邪?气邪?若非形气,必无可见之理。有形气然后有光相、有颜色,则必有衣袂乘驭之物。飞乎?走乎?不飞不走,凝然不动乎?皆未可喻也。若曰圣神灵化,非形气之所拘,则白毫光、紫金色何所凭而著哉?不然,则是廓然太空,了无一物。而怀玉想心妄见,指点形似,犹人书空而谈梦者邪?

  (释惠布卒,地为之震七日。尸迁山林,其地又震。)

  星陨地震,日月薄蚀,山崩川竭,天地之变也。岂为一胡僧之死能致之乎?苟以地震为惠布而发,有如太阳亏伤,普天同之,当其日岂无死者,亦可曰日为之食乎?一日之间,天地之内或生或死,岂知其数?地震之广,有方千里连日未息者。惠布适当之,仁赞乃以为应,其诬罔亦太甚矣。

  (河罗竭至洛,止娄至山石室中。坐禅室去水远,时人铁为开涧。竭曰:“不假相劳。”乃自起,以左脚跟室西壁,壁陷没指。拔足水出,坐化。合维累日,而尸犹坐火中,永不灰烬。)

  水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可。河有移徒,井有溢枯,皆无足怪。罗竭所居无泉而忽有之者,水脉昔时未通,今时通也。时人不知,而罗竭久居固已知之。因水之通,则谬为跟壁之说以夸灵异,绐愚俗,此僧人主常态也。自有天地至今日,书传所载,未有火不能化之人。虽佛以金体至坚,法身为喻,然投之烈火,亦必融液。而谓已死将腐之躯,经火累日而不烬,万无是理也。

  (释法朗师法进,进尝闭户独坐,忽见朗在前,问:“徒何处来?”“从户钥中入。”后卒,焚尸之日,两处涌泉直上于天。)

  匿形藏迹,出入于窗牖隙穴之间,不由门户者,今世奸民所学金刚智术,将以为盗者也。水势就下,非人以机巧激之,则不能逆流。僧尸就焚,泉岂有知,而为之表异?正使有知,腾涌上天,将何为哉?又况理之所必无者也。

  (释僧周谓弟子曰:“吾将去矣。”其夕,见火从绳床后出烧身,经一日,方尽。烟焰涨天而房不烬。)

  火线薪然后传,不缘则不可见。故钻木、虽竹、敲石、方燧,皆可以得之。若无此四物而责烹饪之用,虽有圣智,其安能哉?僧周自焚之火,亦犹束草师三昧之火,其妄一也。林灵素赞,火腾光,流照庭宇,而无所焦灼,何以异于是?僧人斥之为外道,岂未之思乎?

  (释道安,秦主出东苑,命之升辇。仆射权翼谏曰:“臣闻天子法驾,侍中陪乘。道安毁形,宁可乘厕?”坚凛然作色曰:“安公道德可尊,朕将举天下而不易,虽与辇之荣,乃是为其臭腐耳。”即命权翼扶之登与。)

  苻坚信邪拒谏,引四民之弃,共六尺之与,不可为后世法,明矣。而道安髡首胡服,蹑足王辇,其心何谓哉?不过贪一时王公眄睐之荣,以夸其众耳。权翼能谏而不强,苻坚发怒,出悖道之言,则遂靡然从之。何其前明而后昏,初勇而终惧邪?致使其君遂非过举,贻讥永世,盖翼之罪矣。

  (释惠忠,肃宗迎请演说,奏治人、治国之要,畅唐尧、虞舜之风。)

  畊当问奴,织当同婢,耳目鼻口各司共用,不可以相借官,此定理也。肃宗欲知治人之要,道尧、舜之遗风,则当咨访名贤硕学,犹恐其未能尽也。乃迎毁形败伦之人而问之,譬犹责明视于瞽蒙,求致远!于刖兀,穷年累世不可得也。彼肃宗篡父之位,听妻之谮,昵近内臣李辅国,至于丧其亲,殂其身,以及其子。颠倒迷谬,非一日也。其所为如此,亦何足怪哉!

  (释法上戒德精峻,文宣帝语为戒师,布发于地,令法上践焉。)

  帝王者,神明万物之主也。戴冕执玉,被十二章,以对越吴天,以奉承宗庙,以朝见公卿诸侯,以临御中国夷貊,其尊莫二,其贵无敌,非人私意苟相崇奉,盖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也。发生于头,足复于地,其上下贵贱,犹君与臣、父与子,不可相易也。今布发于地,使胡人以足践之者,果何意乎?为求道邪?道不在发也:为求福邪?福不在足也。不知将何为哉?足可以践发,则冠可以充腹,而复可以加首,口可以出矢,而尻可以食物,非人之道也。

  (释法护,自天子侯伯不与一人游接,常以仁义存怀。)

  考之佛书,不言仁义。仁者事亲,义者事君,中国,人道之大宗也。故自二帝,三王以至邹、鲁之圣人,或在上,或在下,或见于行事,或垂于经训,皆以仁义为教也。杨氏学义而失之为我,墨氏学仁而失之兼爱,故圣人推其失以救世,拔本塞源,不使人沦胥于禽兽,以存人道耳。法护自天子而下不与一人交,则非人之道也。非人之道,而谓心存仁义,譬犹以火为湿而以冰为温,以麻为丝而以菽为粟,则可乎?

  (释法慎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臣言,依于忠:与上人言,依菸仁,与下人言,依于礼。佛教、儒行合而为一。)

  法慎之言是也,而其人则非也。昔维摩居士在王子中教以忠孝,在大夫中教以正法,居士未尝出家,犹之可也。法慎不为人子,安知所谓孝?不为人臣,安知所谓忠?以天性为淫欲心,安知所谓仁?以天秩为分别心,安知所谓礼?实则背戾,名则圆融,此学佛之有才者,其意欲旁通圣人之书以诱学士耳。有志于道者,或遇此等、为此言,则必使之畜发加冠,易其衣服,归人伦之类,乃可与讲论忠孝仁义礼乐之实。不然,当如淫声美色,戒而远之可也。否则必为所陷溺而不自觉矣。

  (陈宣帝时检括僧尼,荣经落第者,并各休道。智颛谏曰:“调达诵六万偈经,不免地狱;槃特持一行之偈,获罪漠果。笃论道也,岂阅多诵?”陈王即罢披简。)

  陈帝之所为,虽来能拔本塞源,然亦黜异教、扶人理之渐也。而智头所言,何其无实以为诳邪?调逢不免地狱,槃特获罪漠果,若在未死之时,则无可验。若在既死之后,又无可考。此空诞之言也。以空诞之言废世主之良法,遂使农商鄙野之人得以馀财买牒髡颅,白窜于慵惰。虽智颉所以护持其邮者势自当然,而陈宣帝亦不明甚矣!今以中国之学论之,不知《六经》岂可以言读书?不知诸史岂可以名实学也。有一分勤勋则有一分功效,积日累月,其殖渐广,知所未知,见所未见,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乃实学也。其或以文灭质,以博溺心者,盖不善学耳。而未有不博学详说而能反约者也。欲试天下之士,必考其知圣人之言,欲验天下之僧,必考其知大藏之教。今智头所言,乃为慵僧自诳者张本,于理有决不然者。而宜帝信之,殆不可晓也。僧人曰:“宣帝者,乃诸佛之见身耳,固佛法之所付嘱也。”以此谖谀世主,十而九惑,则亦不明而已矣。

  (武宗望祀蓬莱山,筑高台以祈羽化。因德阳节,诏悟远国师知玄,与遭门敌,言神仙为可学,不可学。玄陈“帝王理道,教化本根”,言:“神仙之术,乃山林间匹夫独擅高尚之事,非王者所宜。”)

  知玄所以告武宗斥神仙之说,岂不当哉!而何其不自知也。佛氏厌苦根尘,弃家求道,为长往不来之行,其所立教,以人世为梦幻,以空寂为真常,此正山林匹夫独擅之事,非帝王所宜为也。武宗英果,明于制国,几致中兴。然信惑方士而毁除佛法,是谓以桀攻桀,何较曲直哉?前人之失,后人之鉴也。崔浩盖当不喜佛老,而崇奉冠谦之以为神人。武宗不鉴,亦复为之,盖不学之过也。李卫公长才硕略,能佐其君,振起园威,削平叛乱,而于人主心术之病莫能救也。孟子曰:“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又曰:“务引其君以当道。”卫公于此,能无愧乎?

  (释昙衍道遇贫陋,必悲怜垂泣。)

  昙衍所遇,特一二人而已。世有方数千里,水旱之时,饥民流离,襁属于道,连州跨邑,旬月而未止也。嘉祐中,山东大饥,富文忠公为安抚使,赈济全活者五十余万人,共指画之美,至今人传道之。昙如生于其时,吾忧其泣多泪尽,必至于丧明矣。

  (释法琳卒,遗命尸骸弃诸山薮,以施禽乌。)

  山林中禽鸟不藉人养而未尝乏食,自生自育,其类繁殖也。如其乏食,而赖喂饲然后能生,则禽鸟之生殄矣。法琳捐已死之躯,喂不茹荤之鸟,则处己处物皆失其宜也。身体方生,气血鲜甘,以此饲禽鸟,使彼食之,如美则不能舍也。及既死,乃以臭腐不知痛痒之身,取能施之名,而使禽鸟食不美之物,非所以爱禽鸟也。又况山林禽鸟,岂知肉味?至于人肉,尤所未尝。法琳施以所未尝食者使之知味,则其受业,当自此起,其得罪于佛大矣。

  (释瑞甫母梦梵僧,问曰:“当生贵子。”即出囊中舍利,使吞之。及诞,所梦僧白画入其室,摩其顶曰:“必当大兴佛教。”言讫而灭。既而成人。又梦梵僧以舍利满钵使吞之,且曰:“三藏大教,尽贮汝腹矣。”)

  瑞甫之母受胎之初,唯复有夫乎?惟复梵僧见梦而已乎?人无夫则无生育之理,而瑞甫之母受胎诞子,以至成人,其父皆不知,而梵僧为之证。然则梵僧即瑞甫之父耳。佛之教以人世为梦幻,瑞甫子母所梦,前后相应如此。真即是梦,梦即是真,真梦一如,人世梦幻之奸弊乃如此邪?

  (沙门仁赞曰:“天生蒸民,树之君长,盖有欲,无主乃乱。大教东流,偏于四海,不设名位,胡以统摄?”)

  天生蒸民,自一而二、自二而三、自三而不可胜穷。致用有源,起数有祖,岂可贰哉?贰则生物之功息矣。故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家无二主,尊无二上,以一制万,以寡统众,不易之道也。自庶人而上谓之士,自士而上谓之大夫,自大夫而上谓之卿,自卿而上谓之公,由尧、舜至三代其制如此。三代以后,官制或随时而变,其大概则不外是也。佛氏之教人中国,以空为宗,而其事则有父子、君臣、兄弟、宾主之名,舍自然之真,为假设之妄,名为空谛,实则不能外乎伦理,姑变其名耳。是以其道多弊而不能独立,必依托形势、凭恃法度,以整齐其众。故其言曰:“佛法,盖付之国王大臣也。”而世主不自知其身乃父子、君臣、夫妇大偷之宗,尧、舜三代帝王之所传畀,而区区于异端新奇之说。曰:“天有二日,日与佛日也。土有二王,王与法王也。”设空言以行实事,弃实事以崇空言,而莫有能辩之者。此仁赞所以敢肆谬悠而无忌惮也。

  (僧史略曰:“僧之少欲,本合乱荣。佛之轨仪,止令分街。若无尊大,御下诚难。此又别时之意也。”)

  凡世之名分、礼乐、法度,所以扶持伦理,使不至于乱也。僧人鄙之,曰:“此有为法也。”有为法者,世间法也。无为法者,出世间法也。佛之教人乃出世法,所以其道超于孔子之上,必须削发胡服,弃绝人伦以从之。今《僧史》所论,复欲以名分服属其徒,以尊临卑,以大制小,不如是不足御下,又何谓哉?中国之道不赖佛而后行,四方之教亦何必颇儒而后立乎?不可不辩也。

  (三藏不空,上元末,帝不豫,空以大随求作法。翌日,乃瘳。)

  上元,唐肃宗时也。肃宗不豫,空能以大随求愈之。及空以疾终,何不以大随求自治邪?僧人则曰:“空以寂灭为乐,不恋久生。救肃宗者,为悯念国王耳。”宝应元年,楚州刺史崔优表称:“有尼真如恍惚登天,见上帝赐以宝玉十三枚,云中国有灾,以比镇之,改建年号。”是月,明皇崩。后十有三日,肃宗崩。方其时,不空盖未死也,而大随求之法无验矣。僧又曰:“福力尽时,必还堕落,所不能救也。”然则何用佛哉?

  (后往终南智炬寺修功德,念诵之夕,感天乐,萨捶舒毫发光,以相证验。)

  僧人所称天乐、瑞光之异,必以夜中见闻,不典人共之。其言曰:“无缘者,不预也。”无缘者固不预矣,而天乐、瑞光终不以白昼出。吾是以终疑其诞也。

  (大历五年,彗星出,诏空住五台山,星亦寻没。)

  天垂象,见吉凶,以敬戒人君,使省其阙失。彗有扫除之象,示除旧而布新,星之变也。古之圣王恐惧修省以消弭之,有共道矣。代宗诏遣不空住五台山,则何意哉?周成王时,天大雷电以风,偃禾拔木,邦人大恐。成王悔过,知流言之非,迎周公于东,而天变为止,岁则大熟。宋景公出人君之言,荧惑退舍。齐景公纳晏子之谏,彗星遂灭。所以消弭之道,不在他人也。五台山非彗星所从出,使不空住焉,是责禳于僧,而忘恐惧修省于己,不亦异于古之明王乎?三川、五台相距几二千里,非旬日所能至。空至而彗星灭,则星之出没亦涉日久矣。其所谓会逢其适欤!人主心术昏蔽,方反以为神化之感,彼亦何足与言先王之正道哉!

  (六年,示疾,上表告辞。敕使人劳问,加开府仪同三司、肃国公。卒,赠司空。)

  开府仪同者,将相之崇官也。肃国公者,诸侯之高爵也。司空者,六卿之列职也。必文武兼资、出将入相而有其功,则可以为开府。必分茅受社,君国子民而居其位,则可以为国公。必分土制邑、居四民、时地利,而为冬官,则可以称司空。三藏者,传译佛教,一髡首胡人耳。而兼是三者,何也?为其有道邪?则彼之教以君臣为梦幻,以爵禄为虚假,以轩冕为桎梏,自为方外之士矣。代宗之授,不空之受,各悖于理,而当时无非之者。人主沦胥于异端,固宜化之者众也。

  (天宝中,西蕃大石、康居五国帅兵围安西府。诏空入内,帝御于道场,空秉香炉,诵仁王密语二七遍。帝见神兵可伍百贝,在于殿庭。惊问,空曰:“毗沙门天王领兵救安西,请急设食发遣。”四月二十日,果奏云:“城东北有神兵来,番部惊溃。”帝览奏,劝诸道各于城楼置天王像。)

  毗沙门天王之像,至今军营中敬事之。盖自不空始也。天宝末,明皇荒怠既甚,将相皆非其人,安西被兵而求救于鬼国,将亡之听也。其后禄山长驱,两京陷没,明皇逃窜于遐裔,而收复京师,克清大对者,卒赖于贤才。不空是时何不诵密语,遣神兵,枭禄山而斩思明,而使兵连祸结欤?至于肃、代,不空叨冒官秩,为时君所信,亦未闻诵密语、遣神兵,干不庭之方,剪叛逆之邮,何邪?大抵明皇信邪喜妄,居之不疑,见老子之形,闻空中之语,自为欺诞,以慰其心,固不恶人之幻己也。帝见神兵五百,不空又请设食以遣之。犹幻戏然,其相为谲诈如此,欲天下不乱,得乎?

  (拘提者,先身为狗,舍利佛为说妙法。命终,生舍街国婆罗门家。舍利佛乞之,度为沙弥,得阿罗汉。)

  佛国中鸟兽之类多矣,不但此一狗也。佛能说法,度之为人,则当物物不道,使羽毛鳞介皆脱身得阿罗汉果,而其国中莫非阿罗汉也,不亦善乎!何独为一狗而遣其余也。若日此狗于佛法有缘,善根宿植,则又不当受狗之身矣。彼无缘者尤宜怜悯济度,岂可以其无缘而舍之?有拣择心,非佛也。自逢磨已后传其道人中国,得道者甚众,而鸟兽之类孳生蕃息于天地之间,固不减也。未闻禅人得度若干犬豕牛羊为阿罗汉者,亦独何哉!

  (舍街国有一老夫,蚤丧其偶,独与儿从佛出家。儿年尚幼,乞食,薄暮,将还精舍。儿畏毒兽,急扶师,排之进路,推父堕地,应手而死。佛告之曰:“虽死,不以恶意。”因说过去绿业。沙弥睦悟,精进得道。)

  人苟助己,虽杀其父,犹非恶意。苟不助己,虽孝其亲,犹是受业。使天下之人以悖逆残忍施于其所生,而推之于宿缘。苟逃罪辜,归诚佛门,而许之以得道。不谓之异端邪说,谓之何哉?

  (昔有罗漠舆沙弥赴龙宫请,心有爱恋。因病而卒,乃为龙子。)

  学佛者深恶道家者流,而其说如此,则何异于存想变化之术哉?今夫禽兽皆有欲想,其胎卵所生,未有差舛者也曷尝闻鸡能慕凤凰而生凤凰,狗能慕麒麟而生麒麟哉?若谓禽兽不能如人之有思,则一失人身,转为异类,无有复得人身之理。自古至今,禽兽当充塞天地之间,而人之类绝矣!若谓因果轮回由其业报,不由思想,则沙弥心有爱想,何为化生龙子邪?反覆稽之,茫昧无据。盖幽阴幻惑之遁辞也。

  (有沙弥嗜酪,每檀越饷僧酪时,沙弥得分,心中乐著。命终之后,生残酪瓶中为虫。)

  此沙弥所以出家者,未必为食酪也。出家之功德舆食酪之嗜好,相远多矣。而比沙弥以食酪而为虫,不能以出家而成佛。使或有亦不出家,亦不嗜酪,既不为虫,又不为佛,则必为人矣。

  (沙弥弥伽专诵《华严经》。圣历中,天帝释请迎上天诵持,曰:“每被阿修罗见扰,故屈师来宣经以禳。”遂升座宣讽,修罗军泉一时化去。)

  佛经所谓天人者,乃国王贵乐之人,犹后世所谓皇族。其天女,则宫嫔之类。其单举天,则省文耳。至译语翻改,僧人流传,遂谓天上果有人类,种种怪诞,比盖佛经上乘之所不道者也。周□□□据长沙为□□所侵,大作佛事,讽《护国仁王经》,道场未毕,而城已破。是以兵拥僧聚著之江中。其时若得弥伽诵《华严经》,当不至于此乎?

  (尼净检忽闻前香,并见朱气,有一女人手持五色花自空而下。检见欣然,因语众曰:“我令行矣。”执手辞别,腾空而上,所行之路,有似虹霓,直属于天。)

  昔佛不许女人出家,阿难为懦昙弥请之。佛曰:“止止,男少女多,家则衰弱。女人出家,法不久住。假使女人作沙门者,八敬之法不得逾越,尽寿行之,可入法律耳。”至祐律师乃始开女人出家之路,非佛意也。古之贤妇人如大任、大姒之伦,终不能成尧、舜、商、周之功业,譬犹厚地持载万物,非天道偏覆包涵,亦安能独用哉?释氏以临终见佛为学道得果之证。彼女人者,佛所不教,必无得果之理。又况所见皆妄,理所弗载邪?若此,盖净检劳疾心专,将死之时,眼花乱发耳。

  (安令首,父忡。首幼敏,父曰:“汝绿外属,而可求聘。”女曰:“端心业道,廉正自足,何必三从,然后为礼。”父曰:“汝欲独善一身,何能兼济父母?”女曰:“立身行道,方欲度脱一切,况二亲邪?”忡以问佛图澄,澄因以油傅忡右手,令视之。见有沙门之像,类其女。澄曰:“是君女先身耳。若从其志,令君富贵。”忡遂许之。)

  安忡欲禁其女不从僧者,当稽之典礼,断以大义。乃问于佛图澄。澄者,多才善幻之人也,彼既不肯劝忡使止其女心,又为一术以诱之。忡于是时虽有天性之亲,决为所敚驶,不能自克。盖其所质疑者非所当问,是以遭诱而弗得脱也。富贵人情之所同欲,苦君子者,不以道得富贵,则不处也。澄既以幻诱忡,又要以富贵之说,自中人以下,宁有不惑者也?

  (令宗遇乱被虏,拔眉托厉,随路南归。行达孟津,无舟可渡。专称三宝,忽见一鹿涉河而行,永自分岐。随鹿而济,曾不沾湿。)

  昔光武迫于王郎之兵,冬月,欲渡河,遣王霸候之。河冰实未合,霸归,绐之曰:“冰合,可渡矣。”比光武至河,河冰适坚,遂复以济。光武将有天下,天实相之,然亦就其事而有其应。河水结冰,岁寒当然,理之常而事所有也。孟津,大河之险渡也,善没者所不能游。自晋以来,造舟为梁,以免覆舟之患。其水既险,则蛟龙龟鼍之所盘旋戏狎也,鹿胡为乎能涉哉?兽之能济水者,唯狗、马、牛、虎之属,狐则听冰而渡,不闻鹿能涉也。令宗苟曰:“吾临水徬徨,遇浮木空舟,幸而能济。”又何害其有道哉?设伪取信而言理所无有之事,于是败戾。或曰:“如子所言,则自今僧人欲售伪者,必依理据事而为之说,则柰何?”予曰:“依理据事,则非伪也。予所以辟之者,固为其以事理为障而谈事理之外也。”

  (道琼造大像数躯,有放光相者。)

  像者,合土刻木而绘画之,以表敬事之所寓而已,必不能似佛而无不肖也。有一毫不肖,则不得谓之佛,况大像乎?土木之中,安得光相?予尝游京师城束资福寺,观夹伫塑罗汉中,有一躯秉炉者,人号曰香烟罗汉。予与同行数人者,瞪目视之,久无所见。僧致恭正色而指像曰:“香烟腾腾,何为不见邪?”其心必以不见之人目有障蔽也。放光之说,殆亦如此。或曰:“世有造大像者,顶中夜出白光,久之而败。乃像下为地道数百步,人行入像腹中,置烛其问耳。”故不以画见而夜见,不与人见而独见,则皆妄也。

  (僧端,姿色之美闻于乡邑。临聘之日,宵逊佛寺,寺主置之别室。两泪礼拜,忽见,像语云:“汝壻命终,勿怀忧念。”翌日,其壻为牛所触而亡,因得出家。)

  僧端与寺主素有奸状而不肯嫁者也。既迫聘期,宵逐佛寺,必以寺主之力能庇之。则此寺主乃奸猾之尤甚者。托为像语而暗杀其夫,仍曰死于牛触。则其夫家盖农人耳,宜僧端之不乐也。夫奸弊公行,至于杀人而不惧,又遂其出家之志,则当时为民上者,其政事不以教化为急,可叹也夫!

  (善妙买油数斛,瓦瓶盛之,著中庭,布自缠身而焚。火将及顶,语诸凡曰:“我舍此身,已即得七反。止此一身,当得初果。”)

  南岳福严寺山有所谓一生石、二生塔、三生藏。僧曰:“此思大和尚三生之遗迹也。”予问:“何以知之?”对曰:“思大之所自言也。”予曰:“思大止于三生邪?为复生生而不穷也?止于三生,是有断灭矣,生生不穷,是入轮回矣。然则如何?”僧者于是遁其辞而入于无所稽,莫足听者。思大,名僧也,其言犹如此之幻,而况善妙女子,颛蒙易惑者乎!

  (法缘年十岁,失所在,经三日而归,说至净土天宫见佛。又去经旬,复还,作外国书语。有见其随风飘摇上天。经月上天。经月后还,则已出家披法服矣,持发而妇。)

  天无可上之路,外国非十岁儿旬日所能往还。盖法缘为幻师所变易也。予尝谓人家男子未有所立者,不可令与僧人语。今而又知人家女子当教以女诫,不可令兄尼姑,谈异学。法缘之事,可为鉴戒矣。

  (《祟正辩》中册,吴元年内,俞国宝借看,转借翁德明,留在何铺。四月初六日夜,海寇锺九皋馀党愿胡侵境,宫军克复,居民房屋烧烬,此书无存。当月失记日,有朋友龚敬之于路拾得此册相送,比旧略短一米,复成全书,记之耳。海昌杨复彦刚诘。)

卷三

  (晋孝武奉佛法,立精舍于殿侧,引沙门居之。苻坚率众寇淮南,谢玄等战于淝水,玻之。)

  仁赞载此,以淝水之捷为孝武奉佛之报。然苻坚敬重道安,引之登辇,岂不奉佛,何为而败邪?!苻坚达王猛之言,贪功南伐,自覆其国。晋孝武衔任谢安,制师有道,故能以少击聚,晋祚复安。其存其亡,皆由用贤与不用贤耳。若曰立精舍于殿侧,引沙门居之,遂能胜敌,则梁武帝奈何反为侯景所围邪?天子之居,上法紫微,后市面朝,左宗庙,右社稷,各有成象,所以宪天复极,为神民万物之主,不敢苟也。沙门和尚乃异域之教,其形颁、衣服、威仪、言行无一与中国同者。明君有为,则当内华、外夷,息邪、距诐,以扶圣人之正道,乃于宫殿之旁为僧人之居,其亵读神器甚矣。可以为戒而不可以为法也。

  (梁太祖躬览内经,指为科域,刺血躬写《般若经》十部。琳法师曰:“梁高祖迈有德之前踪,蹑净名之圣轨,惊岭奥典。鸡园密议,二谛五乘之皆,三藏九部之文,赤须之所未详,青目由来不译,并无重览,义弗再思,鄙周、孔之俗谟,讥老、庄之名理,法轮相继,斋讲不绝。每舍身时,地为震动。”)

  萧衍于佛教之文,不论可知其精熟矣,岂待赞美而后知也。其重佛而轻老,则其嗜好之偏,犹人恶酒而好浆,陋监而美酢,未足以相贤也。法琳乃以周、孔之道为俗谟,何其敢于非圣无所忌惮如此哉?周公相武王,诛无道,杀飞廉,戮恶来,驱猛兽,膺夷狄。孔子集大成,正《五经》,作《春秋》,黜变夷,讨乱臣,诛赋予使人至今知有三纲五常之道,不沦胥于夷狄禽兽者,其功与天地参,与日月并,与四时惧连不知何时而已也。而法琳鄙之为俗谟,何其敢于非圣无所忌惮如此哉?必有明王在上,良相辅政,举行周、孔之教,申明友道之刑,庶乎其知畏矣。梁武舍身,地为震动,盖万乘之主,一旦以奴自居,天下之大异,地震所以警之。

  (元魏太祖下诏曰:“夫佛法之兴,济益存亡。可于京邑建节答范,修整宫舍,令信向之徒,有所居止。”)

  魏祖溺于名而不聂其实者也。佛法济存,则不父其父、不母其母。亲者尚不蒙其力,而曰广济含生,其可信乎?如共济亡,则佛语阿难,以地狱本无所有。是乃设为此说,以恐怖愚夫而已,于亡者实无所济也。世之修佛事以追先福者,自其初死至三年之久,经历十王,偏乎地狱,宜其每受减降、忏悔之语,与初死时亦无所异。虽数十年之后,修忌致齐者,其忏悔之语亦如之。尝谙其徒,盖不足以自诳。而举世惑之,可笑也已。

  (肃宗写经十三藏。)

  肃宗继天宝大乱之后,巨盗虽夷,而国势日削,所当发愤,图任贤才,以复先帝之境土,致天下于开元、贞观之盛。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犹恐不及也。乃有余暇留意佛书,抄写翻传至于六万五千余卷之富。古人曰:“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肃宗废时乱日,作无益如此,其功业不竞,则有由矣。

  (后周孝明帝造绵释迦随像及宝塔二百二十区。云薨藻税绣柱文袍,夏户秋臆,莲池柰苑,处处精洁,一一妍华。见者忘归,观者目眩。大弘像化,以固龙图。)

  周帝奉佛华侈如此,不恤民力,不爱国财,以冀福田利益也。未几,国祚移于权臣之手,民力徒弹,国财徒费,以快惰游蚕食之众,而福田利益终不可得“像化虽弘,而基图不固矣。当其兴建之时,不过取僧人称赞夸美之言以自悦耳。其终乃如此,岂不为将来之永戒哉!

  (隋高祖留心佛法,受菩萨戒,写经四十六藏。)

  杨坚为人臣而篡取其君之位,其本不正,而能节用爱人以致康阜,自其才如此,岂受戒写经所能致哉?创业之君,子孙之所法也。高祖写经四十六藏,是以炀帝继世,装补经秩,至于九十余万卷。疑若功德宏深,福利增益,而不能免于宇文化及之杀,高祖绝祀,为后世笑。使其略法先王,师范周孔,知修身治国之道,岂且至此哉?

  (唐太宗诏曰:“有隋失道,朕亲总元戎,致兹明代,曾无宁岁。思所以树立福田,济其营魂。可于建义以来交兵之处,为义士凶徒琐身戎陈者,各建寺剥,招延胜侣。望法鼓所振,变炎火于青莲,梵音所闻,易苦海于甘露。)

  汤放桀、武王伐纣之后,天下大定,民安其生,物遂共性。其时未有佛法也。汤、武何以致太平哉?唐太宗英姿太大略,亲平祸乱,而其所学驳难,不明圣人之道,故其于生死之际未能无惑。昔汉高祖与项羽拒战累年,下诏军士死者为之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孜太宗之所为,不亦妇人之仁,鄙陋可笑哉!

  (贞观二年下绍,其略曰:“今百毂滋茂,万宝将成,犹恐风雨失时,字养无寄。宜为普天亿兆仰祈加祐。可于京城及天下诸寺观僧尼道士等,七日七夜转经行道。每年正月七日,例皆准此。”)

  人主诏令,犹天之风雷,发达万物,过与不及,则反为害。唐文皇,英主也,而有僻诏如此,无乃俗流失、世败坏已久,循习故常而不知其非邪?夫水旱、风雨、丰凶,天之所为而人之所感也。圣人修德以应天,则虽有其变而不为害。故阳教不修则日为之亏,阴事不治则月为之食,恩赏纵缓则无寒岁,刑罚惨酷则无燠年。商尝大旱,汤以六事自责,不闻流殍之灾。周尝大风,成王恐惧改过,终致丰登之报。此皆反求诸己,修其诚心,以答天戒而不求诸人也。求诸己而不求之人,道之要也。若不在此而在彼,则僧尼道士日日转经,月月行道,岁岁为之而无间歇,将见三日一风、五日一雨,百役繁殖不可胜用矣,尚何水旱之足忧乎!

  (则天皇后请受佛记,沙门法藏讲《新华严经》,至“天地纲义十重门”,后茫然未决。藏乃指镇殿金狮子为喻,后遂开悟。)

  则天以妾乘夫,革唐之命,淫虐不道,终其身而祸未已。不知仁赞所谓开悟者晤何事邪?其用刑设狱,惨酷峻忍,大抵皆如地狱变相,以威服天下。及大权由己,然后杀人,岂自僧人所劝哉?废中宗,幽之于房陵十有四年,非狄梁公以死谏诤,则不复也。帝虽归,不得预政者又六年,非张柬之辈率兵迎之,则不立也。则天所为如此,则法藏所陈镇殿金狮子之喻,有何义理而使后开悟邪?以予观之,法藏者,亦白马阿师之流耳。

  (宪宗时,功德使奏凤翔法门寺有释迦牟尼佛指骨一截,藏之塔中,其本传以为当三十年一开,开即岁丰人安。帝遂下诏,命中使领禁兵舆僧徒迎至京师。帝开光顺门纳之,王公士庶瞻礼舍施,如恐不及。帝留禁中三日,乃送京城佛寺。)

  佛之所以为佛者,以生不以死也。又况千年遗骨,岂道之所存邪?僧人且为之传曰:“骨塔每开,即岁丰人安。”宪宗信之,尽礼迎致,王公大臣,莫不阿君所好。独韩文公正色昌言以格其非,遂见斥逐。未几,宪宗为近竖杀逆而殡。是则开塔见骨者,乃所以祸人主,非所以安百姓也。而文公之言效矣。非后世之永鉴乎!夫佛之遗体诚有可贵,则耳目鼻口心腹肾肠尤当传宝,金刚坚固,必不如世人之死,同归腐坏,何独骨齿散落人间乎?世传得道真僧有火烧不化者,或舌、或目、或诸根器,以为清净戒律之验,而况佛乎?如有得佛之耳目鼻口心腹肾肠者,庶几可宝矣。

  (牟子寺,灵帝崩,天下扰乱,独交州差安,北方人咸来在焉,多为神仙辟役长生之街。牟子常以五经难之。道家术士莫敢对。于是锐志于佛道,世俗之徒多非之,以背五经,略引圣贤之言证解之,名曰《牟子治惑》。或问:“佛之生也,从何邑国,宁有先祖乎?”牟子曰:“佛积累道德数千亿,生于天竺,白净王夫人以四月八日右胁而生。年十九,夜半飞而出宫,思道六年,成佛。孟夏生者,不寒不热,草木华美。”)

  按释氏会覆载四月初八日,考据无定。若以佛生于周穆王时,则是西域用周历。周以建子为正,四愿乃六月,盛夏极暑之时也。以四月为孟夏,乃孔子之法。佛既能择父母国域而生,道又高于孔子,必不用孔子所定之时而生。牟子无乃未之思乎?

  (问曰:“至宝不华,至辞不饰,今佛经卷以万针,言以亿数,盖繁而不要也。”牟子曰:“佛经前说亿载,却道万世,弥纶于广大,剖折于窈妙,卷万言亿,多多益具,何不要之有。”)

  白尧、舜至孔手一千五百年,更历圣贤多矣,其书存于今者不盈百卷,而道无所不备。夫圣人非有心于著书,不得已而载道,以示后世也。佛之言浩浩然,务为包罗总括,意欲以是尽道。道既难尽,而不中于理者,举其书皆是也。盖理则可穷,而事则无定以一人之智虑,前说亿载,后道万世之事,能自必其无失乎?知其不能无失,则又为一说以救之,谓之遣累。此其所以支离蔓衍而无端倪,小智之士读之惊焉。是犹蛰虫侧耳震雷而闯首坯户,彼又安知箫韶九奏之美哉?

  (问曰:“《孝经》以身体不毁为孝,曾子将死启手足。今沙门剃头,何违圣不孝邪?”牟子曰:“泰伯被发文身,而孔子称其至德。沙门捐家财、弃妻子,可谓让之至也。何违圣不孝乎?”)

  泰伯三以天下让,故孔手称其至德,非取其断发文身也。佛弃人伦,乃道德之贼也,安得以让名之?推己所有以与人者谓之让,父母妻子可推以舆人乎?

  (问曰:“不孝莫过无后,而沙门弃妻子,何不孝也?”牟子曰:“妻子,世之余也。清躬“道之妙也。许由栖巢木,夷、齐饿首阳,而仲尼称其仁,不讥其无后也。”)

  许由辞位,夷、齐让国,不闻其弃妻子也。男女之道,生出之理,万物所同,然非人以私智造设而为之也。圣人因之明人伦、申礼义,而制淫僻,使循道理之正而已。牟子之身非父母所生乎?岂惟牟子,佛非父母所生乎?而以妻子为世之余,何也?万物无独立者,必有其对。《正蒙》曰:“不有两,则无一。一不可见,则两之用息矣。”是以天地絪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诗》首《关雎》,《易》始乾坤,尧以二女而观舜德之修,文王以寡妻而刑四方之化。孔子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彼佛者有见于淫欲,无见于天理,故以独往为至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此之谓也。天理之妙,佛且不知,而况陋劣如车子者乎?

  (问:“箕子《洪范》貌为五事之首,原宪虽贫不离华冠,子路遇难不忘结缨。今沙弥落头发,被赤布,见人无跪起之礼,何其违貌服之制、垂缙绅之饰乎?”牟子曰:“三皇之时,食肉衣皮,巢居穴处,岂复冠冕之饰哉?”)

  三皇之世,风俗太朴,未有耕稼,是以食禽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而衣其皮。未有官室,是以穴居而野处。又有洪水之患,是以下者为巢,上者为窟,非得为而不为也。至尧、舜之时,世已大治,制器致用,开物成务,已更数圣人,而生民之利周矣。今僧人所居者,圣人所营之宫室也,所食者,圣人所播种之百役也;所用以耕凿者,圣人所制之来耜也;所恃以御患者,圣人所造之弧矢也。凡一身所用,无一物而不备,其身由之,其心安之,缺一不可也。而皆指以世间梦幻之事,不知其所自来,可谓智乎?牟子曰:“三皇无冠冕之饰”,则僧人落发无愧矣。夫三皇之时,衣服仪物固有未备,亦何尝髡其上总之发,而芟其下垂之须哉?必若此言,则三皇之时,食肉穴居,何不使僧人为之,而必欲处华屋大厦、供乳糜香饭也乎?自然之须发无故而剪落,不能止其复生也。又月削而时埽之,曰必如是然后可以学道,不如是则不可学也,其可信哉?

  (问:“黄帝尧舜弃而不足法乎?”曰:“尧、舜、周、孔修世教也,佛尚无为也。君子之道,贵于适用,何弃之有乎?”)

  圣人之道,无为而不为,是故孔子曰:“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与!”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舜明于知人,所任四岳、九官、十二牧,代天理物,物得其所,事得其序。舜所以恭己正南面而无为,盖无为而治者也。若佛则洁身于山林,以理为障,以事为硋,自为无为,盖无为而不治者也。圣人与道为一,己即是理。无所用思,不思而中;无所用为,不勉而中。寂然不动,犹明鉴焉,犹止水焉,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犹鉴明而妍丑毕见,犹水止而须眉必烛,鉴与水非思而然也,非为而然也。圣人未尝劳心役智,从事于务,而喜怒哀乐必中节,动容周旋必中礼,其道可与天下共由也。故曰:“非天下之至神不能与于此也。”若佛则以天下事物无非幻妄,遗人独立,谓之真空。息云为,屏思虑,梦幻人世,因缘天地,而应物之用有所不周,盖非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者也。不通天下之故,乃块然无用之道,犹枯木不复能生,死灰不复能然,竟将何施邪?而其言曰:“佛事门中不道一法,譬如镜澄,包含万象。’观其言则是,孜其事则无,是亦空言耳。故中国有道君子辟之曰:“佛氏言为无不周偏,实则外于伦理。”豪杰之士,于此不能无惑。况如牟子夏虫之智,又何足以知共仿佛哉!

  (问曰:“子云:(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未知生,焉知死?’今佛说生死鬼神之务,此殆非圣哲之语也。”牟子日,“经云:‘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时思之。’周公为武王请命曰:‘旦多才多艺能事鬼神。’夫何为也?佛经所说,非此类邪了?”)

  圣人所谓鬼神者,天地人而已。举天神,则凡丽乎天者皆属焉。举地只,则丽乎地者皆属焉。举人鬼,则夭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士二、庶人祭于寝,皆其祖考,非有他也。天子祭天地、七庙,诸侯不得僭焉。诸侯祭社稷、五庙,大夫不得僭焉。此非固为等路也,犹人不敢以他人之祖考祭于己之宗庙耳。故孔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谲也。”其者,指物之名,分定之论也。是故“为之宗庙以鬼享之者”,享我之先也。“春秋祭祀以时思之者”,思我之所祭也。“多才多艺能事鬼神者”,事我之所得事也。其道岂不简要明白,天下可以共由哉?若佛氏所谓鬼神者,则异乎此矣。十王、五道、马首、牛头之类,不知何所据而云乎?佛经既言之,其名号不可胜数,而道家亦复言之,其名号与佛经所载几同,或异,而互相非毁,何者为是邪?圣人无证则不言,无实则不言,不可行则不言,不可信则不言。无证、无实,不可行,不可信,是理之所无也。理之所无而言之,自谓真实无妄,乃妄之至极,不可复加者也。

  (问:“子日!‘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孟子讥陈相学许行之术,曰:“吾闻用夏变夷,末闻用夷变夏也。’子学尧、舜、周、孔之道,而今舍之,更学夷狄之术,不已惑乎?”牟子曰:“孔子所言矫世法,孟子所云疾专一尔。佛经所说上下周极,含血之类,皆属佛焉,是以吾复尊而学之也。”)

  人必有目而后可责其见,必有耳而后可责其闻。今求见闻于土石草木,虽千岁而不可得矣。是以圣人教人致其知识以尽事物之理,洞然无疑,然后意可诚、心可正、其身可修、推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所不当。岂有世间世外之限哉?凡溺于佛者,必为此言曰:“儒者所明,治世之具耳,非出世之道也。”然佛氏固不能戴地而复天也,固不能冬葛而夏裘也,固不能鼻饮而口嗅也,固不能水车而陆舟也。以一身受天地万物之用,皆无以异于人,而独于人伦至理则毁除之,以为非出世法,而鄙天地万物谓之幻妄。则何异食饭而曰此非饭也,乃土也;饮水而曰此非水也,乃火也,而可信乎?故圣人恶异端之害正术,恶邪说之溺良心,恶似是而非者。谨华夷之辩,以扶持人理,不使沦胥于夷狄、禽兽而罔觉也。

  (《列子》曰:“太宰嚭问孔子曰:‘子圣人欤?’对曰:‘丘博识强记,非圣人也。’又间:“三王圣人欤?”曰:‘三王善用智勇,圣非丘所知。’又问:‘五帝圣人欤?’曰:‘五帝善用仁义,圣非丘所知。’又问:‘三皇圣人欤?’曰:“三皇善用时,圣非丘所知。’太宰大骇曰:‘然则孰为圣人乎?’夫子从容有间曰:‘丘闻西方有圣人焉,不理而不乱,不官而可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人无能名焉。’”据斯以言,孔子深知佛也。时绿未升,故默而识之。)

  孔子删《诗》、定《书》、系《周易》、作《春秋》,正道术,不使邪妨正也。《诗》杂出于民言,故取其止于礼义者,于三千篇中十得其一耳。鸿荒之世,文教未备,故断自唐、虞,而下至于秦穆公之誓。千余年间,所得者百篇而已。《八索》之书,乱《易》者也,故赞《易》而黜《八索》。乱臣贼子,人道之大残也,故作《春秋》而讨乱贼。其文不繁,而天下之理则尽矣。后世有杨、墨之道、刑名之学,皆不能乱圣经之正,则孔子之功也。如《列子》所称,何其谬诞之甚邪?盖御寇有化人之论,寓言幻诡,乃借重于孔子耳。仁赞又从而附会之,殆亦画蛇增足之类乎!

  (《文中子》:“或问佛,文中子曰:‘佛,西方之圣人也,施于中国助泥。’”)

  孔手曰:“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过者,言过于中道耳。天地万物无不有自然之中,中者,道之至也,性之尽也,理之全也,心之公也,无不该也,无不偏也。佛自以为识心见性,而以人伦为因果,天地万物为幻妄,洁然欲以一身超乎世界之外,则其心不公、其理不全、共性不尽、而其道不至,知有极高明,而无见于道中庸;徒谎形面上者,而不察形而下者;慕斋戒,洗心退藏于密,而不知吉凶舆民同患;欲无思无为,寂然不动,而不能感通天下之故;举体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不能中节于喜怒哀乐既发之后:正所谓过之者也。孔子之立教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子恩传之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孟子传之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本末、内外、精粗、隐显,其致无二。中国有道者明之曰:“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正心诚意可以平治天下,洒扫应对进退可以对越上帝。此之谓圣学矣。文中子之言,虽中国知夷狄之异宜,而于佛学则亦未之穷也,故推之为圣人。审其道与尧、舜、文王、孔子同归于圣,则无不可施于中国之理。不可施于中国,则非圣人也。而尧、舜、文王、孔子之道所以处夷狄者,则无施而不可,方册所载尽之矣。

  (宋世祖大明三年,有羌人高阖反,事及沙门昙票标。下诏曰:“佛法讹替,沙门混杂,专成逋数,无状屡闻,可付所在,精加沙汰。后有违犯,严其追坐。自非戒行精苦,并使还俗。”诏虽严重,竞不施行。)

  佛氏使人持护戒律,而不为犯戒破律之法加之于其身。乃要之于地狱果报茫昧之事,施于人听不见。保奸护邮,自相欺罔,明君所恶也。宋世祖区处之,存其戒行精苦者,汰其混杂逋数者,岂非宽典邪?而仁赞乃云:“韶虽严重,竟不施行。”其诏逆理而不可行邪?抑世主中变其意而自不行也?如曰逆理而不可行,则世祖代佛用规,肃清其教,不俟后世之报,自用当时之法,使戒行者劝,逋数者惧,河为不可也?如曰世主中变而不行,则是宋祖见善不明,去恶不勇,俄是而忽非,初得而终失,乃君道之丑,正术之病,邪说之利,小人之便,后世之永鉴也!

  (魏世祖好《庄》、《老》,司徒崔浩不信佛。会盖吴反于杏城,开中骚扰。帝西征至长安,甜息寺中。沙门饮从官酒,入其便室,见有财产,弓裘及牧守富人所寄藏物以万计。乃下诏诛长安沙门,焚破佛像。敕四方一依长安行事,如有容隐者,皆门诛之。又下诏曰:“自今已俊敢有事胡神及造其形像泥人、铜人者,门诛。诸有佛像及胡经者,皆击破焚蒸。沙门无少长悉坑之。”是岁真君七年三月。至十三年二月,因疠而崩。)

  凡僧人犯罪,所以尤可疾恶者,为其所言,自处于至清甚高之地,世俗之人皆不足以望我也。见饮酒者曰昏其神志,见食肉者曰必受果报;见有妻子者曰俗缘爱染,见用刑杀戮者曰彼此一如;见积殖货财者曰诸有非乐。其言岂不美哉!方其落发受戒之时,听之于师,誓之于佛,固当终身服鹰而不失矣。而饮酒、食肉、通奸、利谋、乱逆,载于史传者,班班而是。如魏祖所见,乃其万分之一耳。推类言之,大抵然也。何者?佛虽设戒周密,而其道以空为宗。一遣之于空,则其所设之戒虽千条为端,或犯或毁,曰此皆空也,何不可哉?守戒者少而犯法者众,其弊不可胜言,以其逆理故也。自有天地以来,必饮洒,圣人教人使不乱耳。自有天地以来,必食肉,圣人教人使勿纵耳。男女必配合,教之使有礼耳。有生必有杀,教之使用恕耳。利用不可缺,教之使尚义耳。此中庸之道,通万世而无弊者也。其或不循搜法者,饮酒则沈酗,食肉则饕餐,淫于色而邪滥,役于怒而残虐,贪于财而攘败,陷罪恶而丽刑辟,则人孰不以为当哉?岂敢著书立言以形怨谤也?魏世祖因沙门之罪而行废斥,美政也。然于其间亦有过举焉,焚其书、销其像、毁其器、人共人,则可矣。不以有罪无罪悉坑之,则滥刑也。凡处事立制,必得中道,则人不骇而政可行。不然,未有不激而更甚者。此亦明君贤相之来鉴也。仁赞记此,其意既为长安沙门雪耻,又快魏世祖之卒。人亦惑之,谓世祖不当如此。然行法之后六年乃崩,亦已久矣。彼不行此法者,岂皆不死邪?唐宪宗躬迎佛骨,斥逐谏臣,未及一年,为闱宦所杀,仁赞乃不知邪?

  (周高祖时,有识记,忌于黑夜,谓沙门中次当袭运,故行废荡。平齐既讫,自以为减法之福佑也,改元宣正。至五月日,疠而崩。)

  梁萧衍以入主之尊而为沙门最苦之行,盖未有及之者也,宜其眉寿千百,享国无穷矣。而垂老之年,为叛贼所困,饥肠莫救,围急而憋。当是时,使侯景因疠而死,乃佛法报应之明验也。何为反加虐于奉佛之主,不祸于叛逆之人邪?仁赞恨忮,必曲为之说,人皆信之,吾得不辩乎?凡人未有生而不死者。天有六气偏值,则成疾。双林终命,乃以背疽。佛自兴法,何为身受此苦邪?武王去暴除残,出民于涂炭,成王致俗刑措,增光于文、武,孔子垂世立教,传道于无穷,皆不免于有疾。其时佛说未人中国也。而此数圣人者岂不知爱生邪?胡为而爽节宣之养哉?人君致思于谨守正道,严恭寅畏,日慎一日,不敢自逸,犹以疾而死。则亦命之不可移,非人所致,无如之何,顺受而已,虽有诱胁之言,安能惑邪?

  (唐高祖武德末年,僧徒多僻,下诏曰:“朕兴隆教法,情在护持,使玉石区分,薰获有辩。长存妙道,永固福田。端本澄源,宜从沙汰。”)

  人君立法出令,不可不审。如其审,定一令不反;如其未定,则当劫毖而后发,岂可轻也。法已良,令已善,必行而已,谁得阻之?辟之用兵,小小胜负,固不系兵之大体也。唐高祖不能区处其子之玉石,安能分别夫僧之玉石乎?沙汰之令岂不甚美,然终不能绝其根本。《易》曰:“苟非其人,道不虚行。”高祖非其人故也。

  (周世宗尹府,嫌空门繁杂,欲奏请沙汰僧录。道丕曰:“天下疮痍未合,乞待后时。”及世宗登位,果下敕毁寺立僧帐。享年不永而国祚有归,抑亦毁废之明验矣。)

  周世宗毁无用之铜像,铸有用之锅钱,其言曰:“佛不惜头目脑髓以利众生,而况像乎?”此破奸之正术,佛氏之所深恶也。故仁赞记之如此。人生修短,国祚永促,此固有至理,未可遽论。姑据仁赞之言而孜之,奉佛无出于萧衍者,而其效乃尔。则世宗享年不永,历数有归,必不由毁寺而立帐矣。

  (石虎语曰:“世尊,国家所奉,闾里小人得事否?为沙门皆当贞正精洁。今或有奸宄避役,可料简之。”中书王度奏曰:“王者郊天地、祭百神,故礼有恒享。佛生西域,非中华所奉,漠初惟听西域人立寺都邑。魏承漠制,请趟人不听铬寺。已为沙门者遣还初服。”朝士多阂此议。虎曰:“联出边成,宜从本俗。”)

  王度言汉初惟许西域人立寺都邑。予欲沿此意而谨华夷之辩,明人伦之理,凡欲为僧者当住天竺国。以天竺国佛之所生,立教之地也。二十七祖般若多罗谓逢磨曰:“南方惟好有为功德,不见佛理,汝至彼不可久留。”其后陆磨不用其言,卒中毒药。夫以达磨传法之祖,尚不能自存于华夏,而况后世涉猎口耳之流乎!且入之大经,各有伦理,中国必不能弃父子君臣而从夷俗,西域必不能背中国礼义而阐夷风。自佛法人中国,至今几千年,其事可验矣。故予谓人主无道力德改以绝其教,莫如立法,使愿为其学者载其书归于其国。则华夷之辩谨,人兽之理明,而历古反道败德、蠹耗生民之患息矣。

  (宋元嘉中,沙门惠琳为太祖所赏,每升独榻礼之。颜延之曰:“此三台之座,岂可使刑余居之?”帝变色。)

  昔者同子骖乘,袁丝变色。慎夫人厕帝后之座,袁盎却之。君尊如天,不可贰也。有如尊德乐道之君,于其所受教之臣,致敬尽礼以承其教,则有之矣。亦未闻引之共辇同榻,坐之于其所不当坐也。使坐于其所不当坐,则是怙宠夸俗之鄙人,非抱道怀德之君子矣。此王导所以不敢升御床也。颜廷之所论甚正,元嘉帝变色而拒之,殆亦苻坚摧权翼之技耳,岂明主之道哉!

  (萧摹之,宋元嘉十二年为丹阳尹,奏称:“佛化于中国已历四代,塔寺刑像所在千计。自顷以来,敬情未平,更以奢竞为重,达中越制,宜加检裁。请今后铸铜像、造塔寺,先诣所在,陈事列言,待报听造。”)

  摹之所言,有去邪之意,而未尽善也。以吾观之,当遣其徒裁其书归天竺国,破其像而毁其居,乃上策也。或未能行此,不若并小寺人大寺,僧愿归农,及选其无戒律不通经论者,皆还之为民。凡毁钢铁铸像,糜金朱为饰。印造经文,创立浮屠,逃业出家,舍施僧物及受施者,并严为之禁。所谓试经拨放,给卖度牒,不复施行。明君贤相力守此法三十年,则乱华之风变矣。

  (庐愿仕来为中书,明帝以故居地起湘宫寺,制度宏壮。愿曰:“劳役之苫,百姓贩妻贸子,吁嗟满路。佛若有知,念其有罪,佛若无知,作之何益!”)

  昔年韩维侍郎守许州。一日,有君子谒之,过市,见群僧为佛事甚盛,云侍郎所命也。君子同韩曰:“彼何为者邪?”韩曰:“为百姓祈福耳。”君子曰:“能福百姓者,不在太守而在群僧乎?’韩而莫对。凡人主所以典造寺宇、广度僧尼者,皆惑于福田利益之说,不知以梁萧衍为监者也。财用力役无一不出于民,民衣食之不给,而驱之运土伐木,掊敛其资生之具,为广官大厦,金碧髹朱,前后辉映,以贮土木之偶人,群惰农奸夫而居之,中国之大残也。乃反以为福田利益,佛欺人甚矣。而世主甘心焉,果何理欤?为人上有可以兼利万物之势,不以其道行之,顾区区于异端之奉,以冀非望之福,其愚岂不太甚哉!

  (李场,赵人,为高阳王友。时人多绝户为沙门。殇上言曰:“罪莫大于不孝,不孝无周于绝祀,安得轻情肆意,弃堂堂之政而从鬼教乎?”)

  佛之教曰:“聚生以淫欲而正性命,是故流转生死。”疑若善矣,然其道必藉人而后传也。若世之人皆从其教,则女人不复孕育,人类至于殄灭,覆载之内,惟有禽兽草木,则佛法亦息矣,岂可行哉?是故不可行者,理之所无也。理之所无而行之,是以其言必诞,其事必弊。圣人以人伦立教者,亦岂为绝祀而已哉?盖因自然之理,立三才之道耳。场所言乃一端也。

  (卢思道仕齐为黄门郎。周武平齐,谐京师,作《西征记》。略云:“姚兴好佛法,佛图偏海内,士女为僧尼者十六七,糜费公私,岁以钜万。帝独遵运略罢之,强国富民之上策也。”)

  姚兴所为,将以求福也。福则未得,而其国已为他人敚而有之矣。彼以偏霸一方之力,崇饰像教,驱民费财而不惜也。其心专,其功大,犹不蒙福报,又况匹夫匹妇之奉佛者乎!周武未必知正道之归,然亲见释氏为害特甚,是以决意罢之,亦古今之英断也。

  (宣法师曰:“思遭为论,纪其糜费,罢之,则谓强国富民之策,斯一代之小识也。彼费财崇福者,知身命财终归散灭,徒为保爱,此厚生守财之奴也。何若舍贪积而兴上福,以崇景仰之至,剖形骸面从遭化,以袭全正之极也。”)

  宣法师劝人舍贪财而与上福,彼求福之心独非贪邪?以今世之富贵未厌,又种植来世之因,其贪大矣。身者,道之所待以行也。既残剖形体,其亏伤已多,安得全正之极哉?彼舍财者有福,而受施者亦有福,则害归于无知之百姓而利入于至奸之僧人,其术如此。而诋思道之言为小识,则其自大者何异醯鸡瓮中之天哉?是以君子辟之曰:“佛之教卒归于自私自利之涂。”彼岂不有明智秀颖之人,盖诚虚心平意精思而熟孜之,则知此言之不汝欺也。

  (傅奕,武德四年上减省寺塔僧尼益国利民百十一条。高祖不行。)

  傅公好正而博物,所以折服邪道者为不细矣。而其君见善不明,故公所言不见施用。史官又不能广记而备言之,使百条良法不传于后世,岂不惜哉!

  (宣法师曰:“傅奕自武德初至贞观十四年,常排毁佛僧,以其秋暴卒。少府冯长命梦至一处,多见先亡,乃问:‘如傅奕生平不信佛,死受何报了’答曰:‘傅奕已配越州作泥人矣。’数日,奕果卒。泥人者,为泥擎中人也。泥擎,地狱之别名,深可痛哉!”)

  宣法师以传公排毁仿僧而暴卒。然自武德七年上疏,至贞观十三年,公已十八岁矣。临终,戒其子以《六经名教》,勿习妖胡,辞气不乱,安然而逝。乃五福所谓寿、富、康事、攸好德、考终命者,而非暴卒也。冯生毁公,亦犹孟简毁退之耳。必其平日奉佛信僧,不以傅公为是,故造成梦语,幸公之死,用欺愚俗。冯生既曰越州泥人。宣且僧又曰泥犁地狱。肆为无根之谈,迭相唱和,岂不可疾恶哉!

  (左拾遗辛替否上疏谏武后于两京及天下起寺,曰:“释教以清净为本,慈悲为主。三时之月,掘山穿土,损命也;殚府虚帑,损人也。岂大圣之心乎?自佛教东传,千帝百王饰弥盛而国弥空,信弥重而祸弥大,覆车维轨,曾不改途。晋人以佞佛取讥,梁武以舍身构隙。若以造寺必为礼体,养人不足经邦,则殷、周已往皆暗乱,漠魏已降皆圣明。殷、周已往为不长,汉魏已降为不短。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无为,重俗人所为而轻天子之功业,臣窃痛之。”疏入,不报。)

  辛替否之言当矣,而所与言者乃淫僻威虐之女后,宜其不见听也。彼方且文饰怀义以济其奸,岂呵拟僧人所为为非义乎?昔冒顿侵扰中国,娄敬谓夷狄不可以仁义化而可以和亲。不知亲爱和合,惟仁义之人能之也。武氏废君篡位,杀人如刈草菅。“中茸之言,不可道也。”而替否乃劝之以清洁兹悲,正之以殷、周治轨,其言虽当,其智不足称矣。亦犹陈子昂讲武后建明堂、兴礼乐者欤#┳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舆言而舆之言,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若替否、子昂者,谓之失言可也!

  (沙门仁赞曰:“尝读吏部之文,好排斥释、老,未尽善也。昔孟轲著书,抑挫杨、墨。盖仲尼既没,异端斯起。若不能杜塞其源流,圣人之道榛壅芜没,由其径者不得坦夷矣。释氏之道,非异端也。愚谓儒释悬合,内外齐贯者也。观吏部上书极谏,言年代长短,愚谓未极治乱之体、性命之本也。尧授舜,舜授禹,旌功德也。迨乎桀、纣,罪自己招也。废兴之运,系乎治乱,生死之理,存乎性命,不在释、老污隆明矣。而吏部肆其宏辩,局一期之祸福,迷三世之业绿,较域中之浅近,量象外之深极,未见其可乎!”)

  仁赞言“儒释悬合”,然韩公儒也,仁赞释也,何为不合哉?又曰:“内外齐贯”,然以儒书为外典,以佛经为内典,何为不贯哉?尧、舜、禹相授受,世极泰和,本于功德,而非宿植矣。桀无道,为肠所放,纣无道,为武王所诛,身显当之,欲逭不可,而非阴报矣。梁武奉佛重释,以致台城之辱。明皇崇老喜仙,以取蜀道之行。方二君自信其所为,欲极天下之力而事之。于是时,释、老之道可谓甚隆,而国祚反以衰替。安得言废兴治乱不在二教之污隆乎?此皆域中坦然易见之理,仁赞指为浅近,而实不能逢者也。又安知象外之深极哉?夫象既有外,亦必有内。内外之际,必有界分,可指而辩。仁赞亦能言之乎?

  (齐世有囚,罪当死,梦有授其经,因诵,临刑刀折。遂以经为高王经也。)

  所谓《高王经》者,今行于世。吾尝取而观之,鄙俚特甚,乃僧人所以欺佣夫、惑爨婢、丐饮食之具耳。今欲验共言之灵应者,取其有罪之僧加之桎梏,系之缧绁,施之鞭朴,苟桎梏自脱,缧绁自解,鞭朴自诉,犹未可信。何也?事有適然如是者也。桎梏之关有时而刎,缧继之物有时而腐,鞭朴之材有时而脆,会逢其适,则脱解折坏不足怪也。刀不利,则斫之弗入,铁不熟,则击之或断。世之愚人不察其实,奸僧猾释因而文致其事以自神怪,何可胜言哉!惟明智不惑之士则有以识之矣!

  (张逸为事至死,豫造金像,临刑不伤。问其故,礼像获应也。)

  以律言之,十恶、五逆,罪之必死而不赦者也。而造金像可以免之,是金像教人为恶逆而已。此非邪术害正之甚乎?今欲验其言,取死囚之富者,试令以金为像,昼夜礼之,七日而刑于众人共见之地,苟有颈受利刃而不伤,吾亦将信之矣。

  (晋世有竺长舒者,本天竺人,于时邑内遭火,舒念观音,一家获免。有少年怪之,夜以火四投其屋,不然。少年遂叩头首过。舒曰:“吾无神,常以观音为业故也。”)

  自丙午岁,女真寇中原,凡僧人所称灵迹之地,例遭焚毁。以观音言之,汝州之香山,襄阳之大悲,最号殊胜处,而荒残破坏,无复存者。彼二方之民受持供养亦岂一人,然为盗区,受兵火,赤地千里,其人十死八九,况室庐哉!观世音当此际,无乃避地远徙乎?何其悲愿间歇,寂然无应也?

  (义熙中,文处茂为梁州刺史杨收敬所累,被幽,密诵观音,桎梏自解得免。处茂誓舍钱十万营福,临期不送。卢循叛,被流矢所中死。)

  处茂坐累被幽,若果有罪,观世音以其向己而护之,是保奸也。若果无罪,则洪悲大誓,白当济拔,不必待其密诵而后救也。既以救之,又以其负百千之施而使之中矢以死,是观音之心在百千而不在处茂,何其愿力陋劣如此之甚哉?观音云:“咀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遗著于本人。?苏子瞻曰:“此非观音之心也,当易之云:‘念彼观音力,两家总没事。’”其实戏言,然讥诮切当。使观音闻比言,必自其浅之为道也!

  (石长和死四日而苏,以素饭僧,再得还于阳道。)

  灵山会上八千人,佛所付法者,迦叶而已。五祖座下七百众,忍所传衣者,慧能而已。彼虽异教,然人才难得犹如此。今夫农商中甚庸甚鄙之人,苟有金资,皆可以买牒自度。今日为人役,明日分庭抗礼,曰:“我系一宝之数,吾所披者法衣也。”既足以惑世人而窃衣食之养矣。以是为未足,又相与造因果报应之说,欠借债则堕地狱而不脱,设僧饭则虽死而复甦,其自为计如此之密,而世未有觉之者也。凡如是者谓之僧可乎?使为民上者,有仁政及民,万民皆乐生,推仁政及物,万物皆阜蕃,其功德岂不大哉!而不闻既死复甦以显其应也。石长和所饭必不如梁萧衍之众也。衍以饿而死,石长和何为独有冥报乎?

  (相州邻城中有丈六立像。丁零单子至,弯弓射之,箭中像面,血下交流。后被诛死。)

  世未有有血而不能动之物,有血而不能动,惟死而未腐者耳。土、木、金、石,不闻其有血也。丈六立像,盖工人所为,土木金石必居一焉。见射而血出,理之所必无也。如其有血,必能视听言动而非像矣。予尝过公安寺,见塑像所谓二圣者,皆作努力流汗之状,其一背受二矢。僧云:“黄巢所射也。巢先掘二池于前,砍曳而仆之,不得,遂射之而去。二像能御江水涨溢之患。”后闻寺基尾江水所契,去像不数步。及兵火之后,寺与像无复存矣。二圣灵通亦有时而歇邪?佛经云:“魔兵攻佛之时,矢将至佛身,皆为莲花而堕。”今立像遭射,其圣浅矣。有欲验此言者,诚以刀刃加诸一切像身,苟皆见血,吾安得不信而敬之哉!

  (谢晦为荆州刺史,偏移寺塔置之郭外。因病连年。后叛逆,被诛。)

  晦所以坐诛者,为叛逆也。而仁赞指为移寺之报。假如晦移寺而不叛,则不诛矣。叛逆起于晦心,晦心谁使之乎?无乃佛恨其移寺而鲛其魄乎?病者,人所有也。寒暑风雨皆能致疾,世人不知卫生之经,以病而死者众矣,岂为移寺然后病邪?今有人摄养调护,则必不以陵犯而病,忠孝恭顺,则必不以叛逆而诛。此皆理之易见也。不幸晦非其入耳。使晦守身有道,虽尽废境中之寺,遗其僧为良民,固天地所佑,幽明所赞也,又谁得而诛之乎!

  (梁人郭祖深上武帝一十八条事,请废佛法,遂著白癞。)

  郭祖深可谓贤矣。流俗所不能移、威武所不能惧,独陈其所见以矫君心之非,可谓贤矣。惜其言不传于世,使有志之士举而行之也。其白癞之有无则不可知,然慧可受刑则谓之偿债,祖深白癞则谓之业报,吾所不晓耳。

  (街元嵩毁法之后,患热风,委顿而死。)

  仁赞载此,将以警戒毁法者也。使自古以来,初无熟风之病,医书之所不载,元嵩独感此疾,犹不足怪也。而缘此疾致死者不知其几人矣。大抵佛教以生死转化无所稽孜之事,恐动流俗。世人不察,从而信之,是可悲也。百丈之规,于寺中,建延寿堂以养病僧。夫僧人一念出家,当凭佛力,安乐耆艾,无病不死。而未免于为风气所乘,呻吟苦恼,六亲不近,医药不亲,求生不可,欲死不得。何为非笑。元嵩毁法获报邪?以此方彼,则其说不攻而自破矣。

  (梁时,有县令将牛酒于佛寺殿中,布设林坐,燕待宾客,饮啗醉饱。遂卧,既醒,觉体偏痒,因此成癞。)

  医书云:“凡人饮酒醉饱之后,当风就枕,取凉而卧,必成风癞。”此县令者不善摄生,以口腹致疾,则可悲矣!而曰得罪于佛,则是诬也。寺中置佛,以土木金石象形而为之,僧人谬为恭敬以惑众心耳。岂有神变感通之理哉?若其果然,今天下僧犯律者太半朝赴斋供,暮食酒肉,口诵经典,心存财利,名守清净,身滥盗奸,深房曲室,不为淫僻之坊、屠沽之肆者寡矣。佛如无灵,则安能使县令生癞?如其有灵,必先洽其徒之犯律者。则髡首缁服之流,当十人而九癞也。

  (梁武帝,天监元年正月,梦檀像入国,因发诏,募人往迎乏。佛相座高五尺,在祗柏寺时,决胜将军郝骞、谢文华八十人应募而往。舍利王曰:“此中天正像,不可居边。”乃命三十二匠更刻紫檀,人图一相。卯时,运手,至午,便就。相好具足,像顶放光。骞等达扬郡,帝与百僚徒行四十里,迎还太极殿,建斋度人,大赦断杀。)

  粱萧衍之惑,不可解已。檀像见梦而来,当不假人力,忽然自至,斯可称为灵异也。乃募人图刻,迎致而后得之,何足贵哉?唐明皇梦玄元皇帝,自云:“像在京城西南百余里”,遂遣使得之,迎至兴庆宫,舆此何以异矣#畕子曰:“诚则形,形则著。人心其神乎!昔高宗恭默思道,诚心求贤,故梦帝斋之良弼,果求而得之。此其心之神也。明皇怠于政事,志求神仙,自以老子其祖也,故感而见梦,亦其诚之形也。心术可不慎哉!三十二匠,人图一相者,分身为之乎?举体为之乎?举体为之,则像高五尺,非六十四手之所能措?分身为之,则雕馊计度,非卯至午之所能毕。且以木偶人何由顶出光相乎?比理之必无者也。郝骞武人,希合衍意,以取荣宠,无足责者。百僚之众,从其君徒行四十里,迎拜胡神,居于正殿。建斋度人,而良民陷其身,大赦天下,而罪人侥其幸;普禁宰杀,而禽兽蒙其利。施为悖谬,人理大乱,而无一人明先王之道以格其非心。则亡国之兆已见,侯景之围、台城之饿,其所由来者渐矣!

  (东晋成帝幼冲,庾冰辅政,谓沙门应敬王者。何充等议不应敬。诏曰:“父子、君臣,百代听不废,今慕茫昧,弃礼教,使凡民常人假服饰以傲宪度,吾所弗取。”充言:“五戒之禁,实助王化,今一令其拜,遂坏其法。修善之俗,废于圣世,臣所未安。”绍曰:“昔王制法,未有以殊俗参治者也。五戒小善,既拟人伦,而于世主略其礼敬邪?卑尊不陈,王教乱矣。”充言:“今沙门烧香祝愿,必先国家,欲福佑之隆,情无极矣。奉上崇牍,出于自然。臣以为因其所利而惠之,使贤愚莫敢不用情,则上有天覆地载之施,下有守一修善之人也。”冰议遂寝。)

  凡释氏自护其教甚密,不肯少为法度所屉,以开废毁之渐,故于一言一拜计较如此。充溺佛者也,观其言曰:“今令其拜,遂坏其法。”远法师亦云:“一旦行此,如来之法灭矣。”远胶于所习,固不足责。充服儒衣冠,为国大臣,反主夷狄无父无君之教,千古之罪人也。人之寿天,禀于天命,一定而不可损益。烧香祝祷,日无量寿佛者,盖所佞谀世主,窃寺宇衣食之安耳。梁衍、齐襄岂不深受回向,其终如何,斯可鉴也!若夫天保归美报上,祈之以日月、祝之以南山者,为君能下下以戍其政。臣子至情以遐寿望焉,非为谀也。能正是国人,则惜其胡不万年。能为邦家之光,则愿其万寿无期。皆好善之诚心,非为利也。名之曰幽、厉,则孝子不能改。时日曷丧,则民欲与之偕亡。非有私也。故古之爱君者惟劝其作德。周公戒成王曰:“夏、商之末,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其命。”逸欲之君乃罔克寿,或五六年,或四三年。其德既至,虽短命如颜子,何病其贤?其德不修,虽期颐如庄蹻,何救其恶?故诗人咏歌其上者,皆以其有德而已。今僧于人不问其贤不肖,苟于己有分毫之利,则焚香呗赞,书栋名钟,必深致善颂以悦之。彼岂不知命不可力增,福不可谄求,祸不可苟免哉?以世之愚者惑而向焉,是以其说得行而莫或正之也。孟子曰:“舜、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耳。”僧人以自利存心而以修善为言,利与善之间甚微,非明哲不能辩。如充,乌足以知之?彼僧者当隋炀帝时,祝之曰:“今上万岁”,当唐太宗时,祝之亦然。至武后时,祝之又然。必有明哲之君,灼见其情状,断然绝之,则其术无所施矣!

  (晋太尉桓玄欲令道人设拜,与桓谦等书云:“通生理物,存于王者,尊其神器,礼实为隆。沙门岂有受其德而遗其礼,沾其惠而废其敬哉?”谦云:“王者奉佛,出于敬信其理面变其仪,复是情所未了。)

  桓玄所论,以利言,而非理也。王者尊无二上,食土之毛皆当致敬。白有天地以来,君臣之大义如此,岂为有衣食之恩及人而望其报礼哉?假如人君德惠有所不及,遂将蔑礼弃敬以复之乎?此玄叛逆之所由起也。而桓谦之言,则亦知其偏不知其正者耳。使王者信奉佛法,固不当变易其仪制,齐襄、梁武已优为之。若或明君叙典秩礼,维持大伦,立人之道,攘辟异教,不使乱华,废其书而归其人。彼方且服行中国之礼,于所当拜则拜之,不当拜者虽折其足有不拜也。又何必辩论于其末流哉!

  (王谧云:“今沙门虽不以形屈为礼,良以道在则贵,不以人为轻重也。”远法师答书云:“出家是方外之宾,亦绝于物,内乖天属之重而不达其孝,外缺奉主之恭而不失其敬。如令一夫全德,则道洽六亲,泽流天下,虽不处王侯之位,固已协契皇极,大芘生民。岂坐受其德,虚沾其惠,舆夫尸位之贤同其素餐者哉!夫远遵古典,犹存告朔之僚羊,况如来之法服邪?推此而言,虽无其道,宜存其礼,礼存则法可弘,法可弘则道可寻,此不易之大法也。又袈裟非朝廷之服,钵盂非廊庙之器,戎华不杂,剔发毁形之人,忽厕诸侯之礼,则是异类相涉之象,亦所未安。若一旦行此,佛教长沦,如来大法于兹泯灭矣!”)

  方无内外。庄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我游方之内者也。”其言已失之矣。释氏又窃取以文其道曰:“学儒者,方内之教也。学佛者,方外之士也。”夫方有内外,必有可见之形、可名之状、可示之处,其区域限际如何而别者,岂得徒为空言而已哉!释氏自谓亦绝于物,君未之见也。抑能绝役粟而不食乎?能绝布帛而不衣乎?能绝地而不复乎?能绝天而不戴乎?能绝釜甑匕勺而不用乎?能绝喉舌唇齿而不施乎?凡此皆物与身接,欲去而不得者,孰谓其能绝哉?然彼方且绝人伦以;为至道,盖亦强绝之矣,实则不可绝也。如其可绝,则自释迦说法至今几千年,必能绝之久矣,何为人物之类生生而不绝也?名者,实之宾,无是实,则名不可得之于口矣。故孝者,自其事亲尽道言之也。敬者,自其事君画礼言之也。内乖天属之重,则非孝矣。外缺奉主之恭,则非敬矣。非孝而曰孝,非敬而曰敬,犹目水之德曰燥,目火之德曰润,则非有丧心之疾者不为此言也。彼以佛为慈父而孝之,不孝于其亲;以佛为法王而敬之,不敬于其君,非人道也。安可谓之全德乎?皇极者,大中之谓也。道至于大中,则无过不及,内外本末,天人上下,该举而无遗,通行而无弊。此乃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所以成己成物,时措从宜,大庇生民,泽及四海,其效可事据而指数也。岂无父无君空虚寂灭之谓哉?学佛者以一身为外物,无如之何。其亲厚如父母,犹不能顾恤,而曰道洽六亲,大芘生民。是犹贫民衣食不能自给,而曰我能饱天下之饥者,衣天下之寒者,其可信乎?夫以大而无当、空虚不实之言以欺一世之人,其罪尤甚于尸位素飧之士。盖尸素者或有罪,而幻说者必无诛也。习熟已久,人君不悟,处之以华屋帡檬,给之以腴田粥饭,试经鬻牒,拨放普度之恩以系其徒,道场斋设,檀那布施之物以厚其奉,盖无听不至也。然国政紊乱,彼必不能治;民心摇动,彼必不能安;夷狄交侵,彼必不能攘,螟蝗水旱,彼必不能止。则凡所以过为供养以待之者,实无毫发之益也。彼则曰是皆有为法,非吾所贵。佛所以教人者,以无为法耳。故无耕稼之为而偃然食饭,无蚕桑之为而偃然衣帛,然安能使天下农夫织妇皆能如佛之无鹭乎?今据天下之农夫织妇皆能为僧尼,则彼之欲衣食一日而不可得矣。推是而原其情、定其罪,岂不甚于尸素之徒邪#┳子不去饩羊者,以告朔之礼在焉故也。羊存则礼尚且不废,羊亡则后之人无复可孜矣。盖为存礼,非为存羊也。先王之法服,上衣、下裳,十有二章,被于一身,具天地万物之象,所谓法也。佛之服何所法哉?无所法则不足存矣。凡人之制衣服,将以蔽身,不得已而用刀尺,然与身相称非故为剪割也。今僧所谓九条、七条、五条者,取全幅之帛,矩断而缝之,为一大方,以容手则无袂,以挈振则无领,以敛束则无带,齐衽前后,与人身了不相附,横披而偏袒之,大抵如丐人所衣之状,而华之以磨衲,重之以金栏。有袖之衣反名之曰偏,无袖之衣反名之曰法,不知此法何取则也。苟以为法,则无施而不可,乃曰“袈裟非朝廷之服,钵盂非廊庙之器,削发毁形之人,不可厕诸侯之礼”,是乃戎狄自以为法,而非中华之正法明矣!凡僧人之护持其教者,不使一事一行少屈于人。譬犹两兵相交,而选锋失利,则来势崩坏,莫可禁止。其营私自利之计,遂遏而不行。故必有赴汤火、犯白刃、捐死以救之者。不然,或以巧言、机论移人主之意,必胜而后已。此皆君相不学先王之道,故为彼所燃耳。如逮法师之书,非特王谧不能折,自今观之,知其非者亦鲜矣!予故详说以辟之,岂好辩哉!亦不得已蔫耳!

  (宋孝武大明六年,有司奏曰:“浮屠为教,凌越典度,偃倨尊戚。宁有屈膝四辈而简礼于二亲,稽首众腊而直体万乘者哉?咸康创议,元兴载述,而事屈偏郜,道挫余分。今畿甸之内,容弗臣之人,阶席之间,延抗礼之客,非所以一风范、示景则也。臣等参议,以为沙门皆当尽礼虔敬,则朝徽有序矣。”帝从之。)

  圣人之道与天下共之,父子皆欲其慈孝,君臣皆欲其明忠,不私于一身也。佛之道独善其一身,不可以兼济天下。我自有出世之法,不著乎父子君臣之间,视人世之父子君臣,犹越人视秦人之肥瘠,以其所重者自为,而以所轻所贱者施于人,岂善道哉?其所稽首屈膝以为父兄者,又皆四海九州农工商贾之流,非有一日之素也。而不拜君父,是以君父不如农工商贾之流,抑谓君父为法外之物不足以当其。拜邪?人君南面而受朝,天下之真贤实能无不俯伏致敬,偃然当之。而重农工商贾之髡其首者,反不使之拜,岂非昏惑倒置之甚欤?宋有司之言当矣。

  (释彦惊曰:“孝武从大明六年至景明元年,凡四载,令拜国主,而僧竟不行。岂非理悖天常,使纶言徒设邪!”)

  天常者,天命在人之常理也。常理者,父子、君臣、夫妇之大伦也。父道、君道、夫道,于伦为尊。子道、臣道、妇道,于伦为卑。卑屈于尊,理不可易也。释氏毁弃人伦,不父其父,不君其君,绝天地配合生育万物之道,乃所谓乱常逆理之人,孝武之所恶而欲禁之者也。彦悰反以为理悖天常,岂非狠戾之甚欤?致拜国主之令,固常行之矣。考明瞻对隋主之言,及龙朔二年僧人上宰相状,则知宋武之时,其徒未有不设拜者。彦悰何据而云韶格不行邪?诚使有之,乃是当时立法不严,故奸猾顽顿者得以抗拒耳。如必不可屈,则宜投之四裔,使从彼教,以称其尊师奉道之心,不可使偃然自肆于中华,以为邪说之标的也。

  (隋炀帝太业中,令沙门致拜人主及官长。五年,南郊,广会群僚,佛道二众,依前侍立。有劝云!“条式久行,何因不拜?”沙门明瞻遂答曰:“僧据佛戒,不合礼俗。”帝曰:“宋武时僧何致礼?”瞻曰:“宋武狂悖,不拜便有严诛。陛下有道,不拜不惧显戮。”帝乃荆ō僧尼设齐人,别赐财物,因寝拜事。)

  隋炀帝自谓不喜人谏,乃好谀之主也。其心荒惑,固不能行良法以屈异端矣。偶然行之,又为谀言而变,非理有不可。盖炀帝非其人也。而明瞻之言,何谄之甚邪?炀帝敚太子之位,父未死而杀之,用兵嗜杀,游乐无度,以致于身首不保,宗庙覆亡。而明瞻方且以有道称之,无是非羞恶辞让之心,不可以人名之矣。仁赞以其能主张门邮,免于拜伏,便谓有功。盖佛之教本以利动人心,仁赞见其利不顾其义,故其颛蒙至此极矣。

  (明庆二年诏曰:“释僧离俗,但务贵高,坐受父母之拜,有伤名教。自今僧尼不得受父母尊者拜,所司明行法制禁断。”)

  有天地则必有万物,有万物则必有男女,有男女则必有夫妇,有夫妇则必有父子,有父子则必有君臣,有君臣则必有上下,有上下则礼义必有所措,非人以智巧强为之也。各归其实而名生焉,俾不乱其伦而教设焉。故圣人以名教为大也。佛以是为非法,乃自立一法,使父拜其子,母拜其女,长拜其幼,尊拜其卑,一切倒置之以为至道。而其身则父母所生,居君之土而食君之粟,终不能外是而自立也。有天下者,诚欲去之,则当批根断本,勿使能植。不然,而区区以法制禁其末度,犹恶草滋蔓,姑剪其叶,未有不复生者也。是故欲其致拜君亲,则必使之勿得出家,其已出家者避之为良民,其甚不从者徙之于西域,则中国无逢礼义伤民教之患矣。

  (龙朔二年四月,许敬宗宣劾,令沙门致拜君亲。僧威秀等上麦云:“若使反拜,事非国典,礼越天常。”上宰相状云:“魏氏太武信谗灭法,经于五栽,感疠而崩。赫连佩佛像背上,令僧礼之,后亦震死。且《易蛊》‘不事王侯’。《儒行》‘不臣天子’。况弃俗从道,而责臣礼。今僧躬受佛戒,形具佛仪,天龙八部,莫不拜之,故得冥福。”时司礼大夫孔志约建议曰:“佛之法乘,事超俗表,功深济度,道极崇高。再三研聂,谓乖通礼。”)

  子拜父、臣拜君,自有天地以来未之有改,所谓天之常理,国之典宪也。威秀独以不拜为常典者,盖其教不以父为父、君为君故耳。自不君其君而责宰辅以君臣之道,引太武之疠崩,称赫连之震死以去刂之,使怵于奉上之礼,不敢不从,非好而何!《易》所谓“不事王侯”,《礼》所记“不臣天子”者,处宾师之位,举世一二人而止,如伯夷箕子之于周,四皓、严光之于汉,时君以其守身有义,故异待之。何尝买牒祝发至一二万之众,而要人君以不臣事之礼邪?道无不在,离世绝俗则不谓之道。故先正程公曰:“道外无物,物外无道。”今佛使人弃俗然后从道,是道有间别矣,而可乎?天积气而无形。龙者,水中能变之兽也,以天为列而又誉其能拜,是白日见鬼,不足以方其诞也。其辞既诞,则必归之于阴报冥佑无所稽孜之处,以潜中人之感志。僧徒之术,尽于此矣。孔志约者,亦何人斯,敢出妄言以扶邪说,忝其姓而不知愧,亦何人斯!

  (周武帝集诸沙门云:“六经儒教,久弘政术,礼义忠孝于世有宜,故须存立。且自真无像,遥敬表心。佛教崇建图塔,壮丽修造,致福极多。此实无情,何能恩惠。愚人向信竭财,徒有引费,故须除荡,凡经像皆毁之。父母恩重,沙门不敬,悖逆之甚,并退还家,用崇孝治。”有惠逮法师对曰:“真佛无像,诚如天旨。但生灵赖经闻佛,藉像麦真,今废之,无以兴敬。若以形像无情,事之无福者。国家七庙之像,岂是有情,而妄想尊事。吼经亦云:‘立身行道,以显父母,’即是孝行,何必还家?陛下左右皆有二亲,何不放之,乃使长役五年,不见父母。”帝曰:“朕亦令依番上下,得归侍养。”远因抗声曰:“陛下破灭三宝,是邪见,入阿鼻地狱。不简贵贱,何得不怖?”帝勃然作色曰:“但令百姓作乐,朕亦不辞地狱诸苦。”远曰:“陛下以邪法化人,现种苦业,当同趣阿鼻,何处有乐?”帝曰:“僧等且还。”于是阙陇佛法,诛除略尽。既克齐,仍毁之。释三百万还归编户。焚经融像,簿录三宝福财,帝以为得志于天下也。未盈一年,疠气内丞,身疮外发,遂崩。)

  三代而上,道术未裂,国无异政,学无异端,世格太和,民跻仁寿,其时佛教未人中国,无缺典也。人君欲攘斥之者,以是观之,则不待办论而已判然于胸次矣。佛氏以理为障,而中国圣学本于穷理。理无不穷,如大明中天,万物毕照,安得而障之?以理为障者,盖其道与理相逢,推之不通耳。非理障人乃尔自障也。圣人之教曰:“修己以敬”真“敬以直内”。当体而足,未尝假诸像设,然后可表散心也。远法师曰:“废像则无以兴敬。”是敬在像而不在心,像存则敬生,像废则敬灭,此岂知道之言哉?圣人事天地鬼神,毋一不敬,礼当如此,犹有父必尊,有母必亲,无希福之心,而有受福之道也。七庙所事,已之祖先,血气精神,一一传付。故生则致丧。恐其久而怠也,又教之致其祭祀。其理必然,非人之私智造为之也。豺獭犹能祭,而况人乎?若夫土木之像,则无所据依。以佛言之,有法、报、化之三身,谓之一人邪?谓之三人邪?世之人未尝谶佛也,而使之睹像为佛,又希求福利,岂不相诳之甚欤!以菩萨言之,佛尝遣文殊往问维摩之疾,则文殊、普贤亦人耳。释氏曰:“文殊表智,普贤表行。”则是假设此人以表此意,而实非人也,岂不相惑之甚欤!其道舆立宗庙事祖考者大不侔也。远又言“帝之左右长役五年,不使得见父母。”此其用意乃欲激怒侍卫之人,使已萌情恨。赖帝有以折之。不然,一言之间,足以召乱。彼共存心狠忮乃如此。其所以撼帝者数端,既不能自直,则抗声无礼,劫以地狱茫昧之事,其术遂穷矣。使武帝蔽志不定,操术不坚,必堕共计中,为所移敚。自今观之,当时无大人君子,丕承君志,明大伦以教天下,息邪说以正人心,乃使其君与夷狄幻人对口争议,仅能克之,是可欢也。为武帝之计者,当立法定制,条目具举,一旦垂之象魏,令在必行,犹天以风雷鼓动万物,谁敢不听?何必广集沙门,较胜负于颊舌,以失人君之大体哉!感疠而崩,乃僧徒致怨自快之辞,前章已屡明之。神农以来,用药济世。生必有死,乃理之常,修短吉凶,命不可易。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伯牛有恶疾,颜回无下寿,彼岂因破佛致之乎!

  (周毁除佛法,有任道林入奏曰:“释氏自汉至今,逾五百载,如其非善,先贤久灭。如言有益,陛下可行。”诏曰:“佛生西域,其教乖于中国,漠、魏、晋世似有若无,五胡乱华,风教方盛。朕非五胡,心无敬事。”)

  汉明帝始立胡祠,惟许西域桑门自传其教耳。西晋以上,犹不许中国髡发。至苻、石乱华,其禁方弛。异端之兴,莫不有渐。漠明作俑,共祸横流。中经周、唐,废之无术。曾未旋踵,余烬复然。后世大有为之君,欲崇正黜邪者,必以圣人之道昭然无惑,然后为之法制,使久而不可变,庶乎共有绝乎!

  (奏曰:“陛下耻同五胡,请如漠、魏,不绝其宗。”诏曰:“佛多言虚浮,其劝善未殊古礼,其断恶何异俗律。决知非益,所以除之。”奏曰:“理深语大,非近情所测,时远事高,宁小机欲辩。若家家行之,则民无不洽:国国修之,则兵戈无用。今既不行,何处求益了”)

  古圣壬之洽,固将以寝兵措刑,致民于仁寿也。何待佛然校能之?任道林欲家家行佛,言国国修佛教则无所不可。盖绝伦离类,非天下共由之道故也。梁萧衍大兴浮屠,丕变时习矣,而侯景之乱,死者不可胜叶,乌在其民无不洽、兵戈不用邪?百姓庸愚,无非近情小机,固无超世出俗之见。既曰佛经理深而语大,时远而事高,则必不能使常人明知,比屋通晓。是行之则无益而有损,不行则无损而有益矣!道林之言,何其自相乖戾乎!

  (“臣闻孝者至大之道,百行之本,陛下残坏太祖所立寺庙,毁破太祖所立灵像,休废太祖所奉法教,退落太祖所敬师尊,且父母床几尚不可损亏,况其亲事而辄轻坏,愚臣冒死特为不可。”诏曰:“事若有益,假违要行,倘非合礼,虽顺必剪。沙门遇俗,省侍父母,成天下之教。舍戎同夏,六合如一,即是扬名万代,以显太祖。”)

  有诸己而后可以求诸人,无诸己面后可以非睹人。其身不正而能喻人者,古无有也。僧人弃父母,绝天性,以孝为爱欲、合祖之一事耳,是以鄙之而不为。今任道林反以责周武,譬犹人终日昏醉而劝人止酒,荒于女色而劝人窒欲,欲人之信也,可乎?故曰孝子成父之美,不成父之恶。任道林以孝劫周武,疑若可信。非武帝见理不惑,知孝之大,其能不为所迁乎?观其言欲以一身率天下,不使夷狄乱华,异端害正,可谓扬名后世,不辱其亲,庶几明王之事矣!

  (奏曰:“若言毁僧益民者,太祖宁肯积年奉敬,兴偏天下。佛法存日,损处是何?自破以来,成何利润?”语曰:“自废以来,民役稍稀,租调年增,兵师日减,园安民乐,岂非有益?帝王即是如来,王公即是菩萨,权谋即是方便,文武即是二智,刑罚即是地狱,爵禄即是天堂。以民为子,可为大慈。四海为家,乃同法界。治政以理,何异救物?安乐百姓,宁殊拔苦?剪价残害,决胜降魔,君临天下,真成得道。”遭林冒死申请,帝情较执,不遂所论。)

  天下有自然之势,十年之聚,必有杰出,百人之众,必有雄长。力不能相胜,则智为之宗;智不能相役,则德为之主。君臣上下之分,由此而立。礼乐刑政之具,由此而行。非人以私意造而为之,自三皇、五帝至于今日,未有能离是者也。佛则不然,为母之谱,逃父委去,长往而不返。习为空术,依傲世法,寓言托事,移此于彼,以窃人主之大权。自侈其富,越于耳目;自居其贵,超于天帝。张报应之事,则速于置垂阝;设鬼神之诛,则惨于金木。于是人有二父,世有二尊,道有二途,民有二役。虽云出家绝俗,自屏乎山林之下,而广官大屋以为之居,良田沃壤以为之食,宝刹相望,缁服如林,憧憧往来,中分四海。阅世既久,习而安之,以为事理之固然,未有知其妄者也。周武快辩,摧伏道林,虽若戏剧之论,然实能见其用意,收其所窃之权,使道林之辞不得不屈,亦可谓明断之主矣。人主所以制服宇内者,能操大权,赏罚予鲛无不在我也。今佛诱人以天堂福利,恐人以地狱因果,天下靡然从之。宁弃爵禄不以赏为荣,宁冒刑辟不以罚为惧,亲弃君父,如弁髦土梗,不以乐于心,惟佛说之信。而入主之大权名存而实废,其害岂不甚哉!而周武断然黜之,美名永久,至今愈芬。其视萧衍,犹苏合香之与蜣娘转耳。

  (沙门仁赞曰:“夫教之设也,辄有轻侮毁訾之者,祸咎之报,若响应声。是以崔浩具于五刑,博奕陷于泥犁,韩愈被子斥逐,宇文邕、唐武宗发疠殂落,自贻伊戚,虽悔莫追。”)

  傅奕当取魏、晋已来驳佛者集为十卷,卷以十人为率,无虑百数矣。仁赞所皋报应之著者,独得四人,而其说又皆附会失理。则是驳佛者未尝有报应也。四人之事,予已屡明之矣。则未知毁訾之人获祸咎之报者,果何谓邪?孔子曰!“非圣人者无法。”又曰:“小人侮圣人之言。”如此而已。不谈天堂,不语地狱,不论果报,不说轮回,而《六经》之害至今常存而不废,虽无道如秦始皇,不能焚之使绝也。降祸咎于訾毁之人,谁实主之?附我者喜而加之以福禄,背我者怒而加之以祸咎,此乃无理之人褊浅之智耳。佛道如彼共大,乃区区计较人之从连而舆之祸福,不亦陋之为佛欤!

  (《内德论》略曰:“或宫《诗书》所未言,以为修多不足尚。且能事未兴于上古,圣人开务于后世,故楝宇易桧巢之居,文字代结绳之政。彼用舍之先后,非理教之通弊,岂得《诗书》早播而特隆,修多晚至而当替。有幼啖藜藿,长余梁肉,少为布衣,老遇侯服。岂得谓藜藿先获,胜粱肉之味,侯服晚遇,不如布衣之贵也!”)

  三代而上,圣王继作,顺乎风气之宜,不先时而开人,各因时而立政,故宫室、来耜、杵臼、弧矢、纲罟、舟楫,更数圣人而后备。非一圣不能尽为也,因时故也。至尧、舜之世,生人之用周矣。使一物不作,则生人之用缺。圣人虽欲不为,不可得也。《六经》之于世,亦若此而已。自尧舜至孔子,圣人制作大备,其时中国无佛,敢问二帝三王之治有所未至者,果何事欤?若其暗其治无有不至,则法二帝。三王而自足,何必剿入异端之说,以乱中国之政理哉?修多晚至而合于二帝、三王,固不当替,若其背驰,则无可用之道,安得不黜也!譬犹人先食粱肉而又强之以藜藿,已衣锦绣而又被之以缊袍,乃曰藜藿之味过于梁肉,缊袍之美不减衮绣,非天下之大愚乎!

  (梁高祖诏云:“宗庙牺牲,修行佛戒,蔬食断欲。”定林寺沙门僧佑等上启曰:“京都觯食之族,犹布筌网,驰鹰犬,非所以仰称优洽之旨。请丹阳、琅琊二境水陆不得蒐捕。”劾付尚书详之。议郎江贶曰:“圣人之道,以百姓为心。江陵有禁,即达牛渚,延陵不许,便往阳羡。取生之地虽异,杀生之数实同。”左丞谢几卿、尚书臣宣、仆射臣昂并同贶议。帝使难贶曰:“君子远庖厨,血气勿身剪,见生不忍其死,闻声不食其肉,皆自兴仁,非阙及远。”遂断。)

  甚哉萧衍之愚蔽也!为天下主,岂有一物不在所爱,何独丹阳、琅琊二郡水陆不得搜捕乎?江贶?议贶之议既明且广,辅之以丞仆三贤,而不能胜僧佑之曲说,甚哉萧衍之愚蔽也!若曰“血气勿身剪,君子远庖厨,皆自兴仁,非关及远”,则衍既断荤蔬食。宗庙不用牺牲足矣,又何必推及二郡邪?二郡可行,则四方便当同归法禁。今乃害远而利近,杀广而生狭。僧人上无理之表,则如谷应声,朝士献宏正之纶呻论,则如水投石,甚哉萧衍之遇蔽也!

  (牺牲之飨,羔雁之荐,古之礼也。以是祭天地、祷神明,天地必不享。苟享之,必有咎。神明必不歆。苟歆之,必有悔。所以知凤凰至,失尊戴之象也,麒麟出,亡国之象也。)

  牺栓牲用,自二帝、三王行之,尧寿一百十五岁,舜寿一百八岁。三代有天下皆数百年。若曰天地不享,神明不歆,何为其平洽久长如此邪?梁萧衍爱惜禽兽,不忍宰杀。宗庙之祭,以眄与蔬,其国寻破,其身饿死。若曰天地享之,神明歆之,何为其危辱短促如此邪?虞舜之治,极至于箫韶和乐九成,而凤凰应之,不闻舜失尊戴也。周南之化行,至于天下,无犯非礼,而麟趾应之,不闻周遂亡国也。彼僧为此言,诬罔甚矣。

  (《经》云:“若自身手过酒器,与人饮酒者,五百世中无手足。”何况自饮。)

  自杜康造酒已来,至于今日,数千年耳。以酒劝人,执爵举觞者,何可胜筭?如用佛经之言,五百世中无手,则三十年为一世,五百世当一万五千年,轮回展转,天下皆无手之人矣。而今之有手者天下皆是也,此何理哉?

  (依《经》“食肉之人,一切无始以来,当皆是己亲,不合食肉。”又云:“众生无始终死生轮转,无非父母兄弟姊妹。自肉他肉,则是一肉。”)

  万物之生,一受共处形,则以形相禅而不可变。人必生人,马必生马,自古至今,其理一耳。佛之言,乃以一切禽兽为先世眷属。信斯言也。则凡为僧者当谨遵佛劾,于一切禽兽中求其父母,求其兄弟,求其妻子,自无始以来,其数众矣。不当坐视其轮转烹宰之苦而无慈悲悯念之心。必一一取而养之,诵经以度之,说法以悟之,使其父母兄弟妻子之为羽毛鳞介蹄角之属者,尽其年寿而免于汤火,脱其禁障而生于人天。人人行之,物物有证,然后可以感化天下。诚心忧畏,不复知肉味。如其不然,徒以空言示之而无可据之实,则妄而已矣。

  (百行之纪莫大于孝,孝莫大于送死。先王之礼,鲁之所知也。天竺非方俗所同,今缁衣在华,华则有仪,其可同于异域欤!故稽五服之数,象升降之节,立以为文。)

  孝者,施于父母之名。事非父母,则不得名孝。今僧于父母之死,漠不介意。其送死僧,皆四海九州之人也,而为之制服,以孝为称,岂不悖哉!彼之教方以死生流转,欲求出离之道,又区区然于既焚之骨,致其思,纪其心,何谓也?中华之仪固多矣,如臣事君、子事父、兄弟友爱、夫妇礼际,冠、昏、乡、射之情文,非一端而已。僧皆弃而不取,乃独取五服之数、升降之节,则何谓也?故吾尝考其行事,皆不能逃于人之常理,恃强欲埽除,别为名号,移此于彼,以伪假真,而济其私耳。

  (文宗朝,中书崔蠡上疏云:“国忌设斋,百宫行香,事无经据,伏靖停废。”劾:“讨寻本末,礼文令式,曾不该明。”其国忌寺观行香,岂非经也。安公引教设仪,岂非据也。礼出儒家,钜可将释言为据。事因释氏,无宜用儒典为凭。文宗薄于宗祖,宜其不永矣。周之尚臭,燔柴血肾芗蔚,言天歆其奥也。天岂食血肾芗萧之气邪?由人尚奥,故以奥而事天也。若然者,佛教重香,宁可敚也?况百官行香,代君也。百官事祖宗,亦臣子也。苟欲废之,如忠孝何?)

  周人尚臭,各施于其所事。所事者,谓宗庙与天地之神只耳,未尝施于非其鬼也。非其鬼者,淫祀也。忌日行香,佛、老之前,于《六经》何所据乎?君子有终身之丧,忌日之谓也。至是日,如亲之始丧,然其心为何如?而使百官代己捧香,散于缁黄之手,以追冥福,此谄妄之甚也。亲以是日死,我以是日悲,彼佛老缁黄何与焉?天下生民之众,同死于一日者,讵可数量。为子孙者皆作佛事而荐其亲,彼佛住世时,固不能以福与人,况既死久矣,安能分心应感,人人与之以福乎?故中国所当守者先王之礼也。先王之礼载于儒经,固不可引佛书为据。崔蠡之言当矣。而仁赞乃欲以安公所记乱中国先王之礼,因人生思慕之时,以入其邪教,去阝大夫以忠孝之道,其用意奸宄而立言似是,可不辩乎?魏晋而上,佛说未盛之时,散香之事未行于世。为人君者,或孝或不孝,或寿或不寿,岂独文宗停废散香而享年不永哉?古之圣人莫不致孝乎鬼神,致严乎宗庙,非礼非义,则不为也。后世人主不敬其先,荒怠祭祀,而谄非鬼,以祈福利者多矣。然则停废散香,是万厚于祖宗,不敢以非礼渎之。崔蠡之论可谓正,而文宗之听可谓明矣。仁赞无父无君,夷狄禽兽之与邻,又安知忠孝之道而出诸口乎?

  (会昌六年制:“朕闻三代以前,未尝言佛;漠、魏而降,象法寝兴,耗蠢国风,诱惑人意,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敚人利于金实之饰,移君亲于师资之际,违配偶于戒律之间,壤法害人,莫过于此。高祖、太宗武定文理,执此二柄,足以经邦。贞观、开元亦尝厘革,割除不尽,流衍滋多。朕博览前言,旁求与议,弊之可革,斯在不疑。惩午古之蠢源,成百王之典法,济人利众,予不让焉。应天下佛像无大小皆从毁废。”)

  大学之道,格物、诚意以正其心而修其身。格物者,穷尽物理之谓也。理无不尽,则异端邪说不能移惑,而其意必诚,其心必正,而身可修矣。推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无所往而不当,盖通于理故也。理有不尽,则偏蔽差舛,虽欲诚意,意不可得诚,虽欲正心,心不可得正,身且未能自善,而况敢言及人乎?圣道不传,此其由也。武宗慨然黜异端,辟邪说,不可谓无意于先王之道者。观其读《孟子》“未有仁而遣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之言,得意会心,击节称叹,其与庸主远矣。然穷理不尽,乃用道士赵归真之言,斥绝浮屠,岂其中卓然有不可惑之见乎!特好恶取舍偶有所偏焉耳。李德裕高才英识,辅佐武宗,几于中兴。若夫引君当道,格其非心,如古所谓大人之事,则不能少进也。故其划除久獘,剔刷蠢源,虽足以称快一时,而黄冠肆行,其害更甚。武宗服药致疾而崩,又使宣宗甘受僧谀,大变会昌之政,则废之之方,适足以增其气焰耳。后世人君有志乎此者,法尧、舜、三代,师孔子、孟轲,声足以律众言,身足以度群德,使异端邪说无得而投其罅,然后可以埽千古之害而开仁义之途也。

  (南齐法献、玄畅二人为僧正,对帝言论,称名而不坐。后因中兴寺僧锺启答称“贫道”,帝嫌之,问王俭曰:“沙门与帝王共语何称?正殿坐?”王俭对曰:“汉魏不见纪传,自伪园皆称贫道,与坐。晋初亦然。庾冰、桓玄等皆欲使沙门尽礼,寻亦休寝。帝乃令:“称名。”近代道薄人乖,称谓表章“臣顿首”。夫顿首者,拜也;称臣,卑之极也。唐高宗勘僧道二嗽拜君观。时司戎议曰:“不孝莫过于绝嗣,何不制以婚姻?不忠莫大菸不臣,何不令其臣妾?”上元元年九月,敕僧朝会,并不须称臣、拜礼。乃因开元中令僧拜、称臣,至是方免也。大历八年,又放元日、冬至,朝贺陪位。盖以代宗之世,君臣麦襄皆重空门,此亦久污则隆,既否终泰也。)

  臣必拜君,齐帝所以致疑者,为方外之言也。天无不覆,地无不载,方之至大也。人在天地之中,孰能超然致身于方外乎?使其果然致身于方外,则人亦不得而见之矣,尚何拜之可责也?不然,则与人无以异。人有君臣上下之分,无不致敬,安得已独傲然自倨,忽君而不拜乎?齐帝苟以此断之,则礼行而分定,何待问而后知也。王俭不能将顺君之正意,反为僧人设不臣之说,吁#斨鄙哉!如口彼之道固然,非中国之可行也,则宜返之西域而已。夫称臣者,理之自然,非故为卑下以滔其君,亦犹称子者对父之名,弟者对兄之名也。今僧人拜其师父、师兄、师伯、师叔,岂皆为传道而施礼哉?亦以名分当如此耳。彼其所谓父、兄、伯、叔,皆四海九州血气不同、伦类不通之人,拜之不以为屈。而真父、真兄,则反不可拜。以拜君为道薄人乖,自卑之极,此何理也?夫牧羊者必鞭其败群,牧马者必去其害焉者。人君,牧民者也,视其民羊马不若,有败害、而不知去,非牧民之职矣。司戎之谏,谏之正也。开元之令,令之善也。上元之敕,大历之制,非所以扶持三纲、开辟王路也。

  (释常觉以心学为究尽之务,于东京建禅剥,设合京浴。其或香汤缺注,樵蒸失时,觉必撤校夅抽榱桷而助爨。有王公仰重,表荐紫衣,坚让不受。陶毂为序赠觉云:“起后唐至汉乾祐,每月三八日浴,京师大众,计累费钱一百三十万数,虽檀施共成,实觉公化导之力也。嘻!陈留古封,土风尚利。梁惠王贤诸侯也,当谓孟轲曰:“何以利吾国乎?’是知礼让之化,不胜于好利之心。孟氏属斯文未丧,不能扬素王之道,今上人当去圣逾逮,卒能行法王之教。”)

  常觉设浴,其费出于人而不出于己,樵蒸或缺,撤屋以继之,人皆称叹。他日修屋,必还取人之财以为之,而人不悟也。悲夫!彼设浴之心果何为哉?必为诱惑福田利益也。其费不出于己,己安得专其福利哉?使常觉不设浴,则京师之人遂无水自洁其身乎?如不为后世福利,则哀取他人之物,还以浴人,岂心学究尽之道乎?彼市人之开浴肆者,出其财以浴人,收其利以自给,计功明白,无窃名希福之心,其贤于常觉远矣。而陶役所以称之,一何谬妄之甚哉!七国之君无不好利,何独梁王也?梁王问孟子,故孟子明仁义以杜其好利之源。七篇之书,至今不泯,圣人之教,赖以有传。安得谓之不能显扬王道也?佛之所以教人者,虽不中不正,然就其教而论之,固有贤于设浴之事者矣。常觉区区于此,殆与无智不才服膺苦行,执最下役,洁清厕圊者,无以异耳。乃推而尊之于孟子亚圣之上。若壳者,萤而后比其智者也。

  (晋王府祭酒徐同卿撰《同合论》,以为儒教亦有三世因果之义,但以文密理微,生贤未辩。同卿备引经史,会通运命,归于因果。意欲发显儒教,助佛宣扬,导达群品,咸奔一趣。斯盖诲物洞玄之君子矣!)

  中国圣人设教,本于理之大公,而不以私欲自利也。是以万世常行而无变,岂区区于三世之近哉?福善祸潘,恶盈好谦,余庆余殃,蒙刑受赏,皆理之当然。积有深浅,故效有迟速,或在其身,或在其子孙,终无差忒。岂茫昧于轮之说哉!三代而上,佛教未入中国,中国之民为善者众,于尧时则黎民于变,比屋可封,于周时则囹固屡空,刑措不用。彼又安知因果也?自释氏束来,其所以诱人者至五千四十八卷之多,夫人而信死生转化之事。孜之于史,凡奉佛崇僧之世,其君必昏,其政必乱。是何也?为三世因果所惑,是以忽弃当为者,而思其不可得者也。古人之视生死如昼夜之常,岂其惊忧怖恐以为异也#斨以死则死,而不死则害义;可以无死则不死,而必死则伤勇。其处死大抵如此。命有所制,则顺受其正。义所不可,命所止也。其可自勉者,安于一正而已矣。及学佛者众,欣慕天堂,慑畏地狱,畏惧交战乎胸中,于是遑遑然以死为一大事。拜僧礼佛,求一悟彻,卒乃死无所得也,而失理者众矣。如徐同卿殆亦见儒书所载生死祸檑之故,或有类于因果者,遂以谓儒佛同归,盖惑于虚言,未尝深孜其实耳。

  (矢布施之业,乃是泉行之源,故菩萨投身,以救饿羸之命,尸毗割股,以代鹰钨之食,况国城妻子,宝货仓储,宁容在意。俗书尚云。“车马衣裘,朋友共弊。”)

  佛氏布施之教,名为劝人弃舍贪积,其实则资众财以自养。盖终身饱食暖衣,不困之术也。宝货仓储,是人所欲也,非其义也,一介不可取与。而况妻子人之大伦,礼义之所起,岂得比之车马衣裘,而化人使与朋友共之?其敢于为好乃至是哉!凡人之财,舍之则有福,僧人之债,负之则有祸。吝于己,贪于人,取非其有,见利忘义,殆犹正画攫金,日中穴坏之所为耳,可不深排而重绝之乎!

  (经云:“若以衣施,得无上色;若以食施,得无上力;若以乘施,受诸安乐,若以金施,所须无乏。苦人自造庄严之兵,种种器物,自未服用,持以施人,是人未来得如意树。若观田中鼠雀犯暴,常生怜悯,复念鼠雀因我得活,当知是人,得福无量。”)

  凡推己所有以周人之急者,必有余力然后可。今或甘旨未足以奉父母,蔬菽未足以饱妻子,财货来足以恤宗族,则又安所取余以与人哉?倒置而逆施,于心不安,于义不当,君子不为也。其力有余足以及人,则又必当其可舆而与之,不可与则不与也。其与人如此,其取于人亦如此。故曰可以无与而与之则伤惠,可以无取而取之则伤廉。圣人之教人取与也,欲其合义而已。今佛者所以处己处人,一何贪忍之甚邪何谓贪?凡人之物不同义有可否,礼有辞让,设布施利益之说,一切取之。其异于盗贼者,特以甘言献笑,不持器刃,不趴墙垣耳,非贪而何?何谓忍?小人营朝夕升斗锥刀之利,以养其生,僧人未尝以粟于心也。则又说之曰:“尔今生所以困苦者,坐前世富乐而不布施也。若今世不布施,则来世之困必又甚于此矣。”小人厌困苦而慕富乐,一闻此言,虽割肤剔体以施佛僧,可资来世之福者,诚不爱也。不知僧人特操此为取之之术耳。今年竭其家资而去,明年其家饥饿而死,未闻有僧人过其门而周其急者也。石晋之末,契丹陷京师,幽帝太后于封禅寺,使其将以兵守之。时天寒又大饥,太后使谓寺僧曰:“吾当于此饭僧数万,今岂不相悯邪?”寺僧辞以虎意难测,不敢厌食。帝阴祈守者,乃稍得食。其取龄困苦者如彼,取于富贵者如此,并忍而何,夫世间布施之厚,孰与帝王之力?晋太后来获来世之报,而今世之苦,亦无佛力能救之也。佛又曰:“业通三世”,以自遁其说。则其所谓“施衣得无上色,施食得无上味,施乘得安乐,施金得无乏”者,有是理邪?圣人布种五役,所以养人也,非养鼠雀也。使鼠雀食之获福无量,则僧人胡不以五役弃诸山林,乃储蓄敛藏于仓糜之中,何也?凡僧居必畜犬,所以警盗也。盗与人一等,乃使犬逐之,人与鼠雀非一等,乃以五谷食之。与其食鼠雀,何若食贫穷?与其受贫穷之施,曷若捐而勿取,使彼衣食足以自给乎?反复推其所言,究其所为,大抵归于不仁、不义、自私、自利之涂而已。

  (双林大士传弘金色麦于胸臆,异香流于掌内,或身长丈余,臂迈于膝,脚长二尺,指长六寸,遗书赠梁武曰:“敬白国主:上善,以虚怀为本,不著为宗,无相为因,滔槃为果,中善,以持心为本,治国为宗;下善,以护养众生。”且知梁遵将尽,然臂焉炬,冀禳来祸。至陈大建元年,卒。)

  虚怀者,持身之一事也。护民者,治国之大要也。今以护民不如治国,持身未若虚怀,傅生之学,一何昧陋至此邪?理有是非,不可乱也。傅生冠老氏之冠,纳儒宗之复。而衣释子之服,自以为和会三家,归于一致,吾知其心未尝了然见是非所在,二宗未尝和,一致不可归也。今观其言可证矣。金色表胸,异香流掌之类,则能幻卫术而已。国祚将尽,历数有归,乃区区然臂以怀其祸,正犹河演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其愚可悲也。梁祚竟不可延,而陈氏已与。然臂无效,可以深自斩愧矣!僧人犹拾其绪馀,编诸简册,盖愚不知耻者,释子之常态然也。

  (学不厌博,吾宗致远以三乘法。或魔障相陵,必须御侮之街,莫若知彼敌情。敌情者,西竺则韦陁,东夏期经籍。佛俱许读。为伏外道,而不许依其见也。)

  为佛之徒者,所以拥护其道无所不至,又复窃窥儒书,取其近似之语以相证明,虽博众多识,皆所以自利焉耳。未闻有僧人读六经而易其业者,一以六经之道高深难穷,二则圣人以礼义教人,不以诈利诱之也。衣冠浅士,既未尝游孔、孟之门,探《六经》之旨,一闻佛说,则烦意而从之,或乃裂冠毁服,甘心于僧役而不悔。岂非名教之罪人,王法所当诛而不赦者乎?原其所以然,盖佛书善为宏胜大之说,要之以来世,引之以后福,而去刂之以转化。欲不之信,则来尝穷理,无以析其疑也。加之仰愧俯怍,所不自安者众矣。于是诵经咒,饭蔬茹,钤复缁褐,而手持数珠,修寺度僧,而参请长老,甚者妻女为髡人所奸,犹不悟也。学佛者以《六经》为外道,为魔障,其读《六经》,乃欲知彼敌情。谓儒教侮佛,将以御之也。共用心如此。而浅识之士,又未尝知其侮儒,乃儒家之外道,读其书而必依其见,是可叹也。圣君贤相必愤疾于此言。使夷不乱华,邪不害正,渐还三代之遣风,是乃福泽其民之惠耳。

  (星宿城,郭天神之合也。以水晶为城,七宝为宫,悬在空中,大风持之,大者七百里,中者五百里,小者百二十里,宫室园池如四天王天,寿命亦尔。)

  佛好造伪言所不可孜之事,务为多知,而不智孰甚焉。见月光皎然,遂拟之以白金琉璃;见星宿澄莹,遂拟之以水晶七宝。至于日则阳辉晃耀,尽掩悬象,无得而拟焉,则曰金色而已。此可验其遁辞之穷矣。斗柄随月而移闰月期指两辰之间,五星顺天而行,二十八宿则真方而不动,或飞、或流,或彗,或孛,或隐而复见,或堕而复升。若有城郭宫室,则当推移过宫之际,岂不互相窒孩。太虚之中,何其扰扰也。孜之经史,载星陨者多矣。如佛言,则一小星陨当压百二十里之系,一中星陨当压五百里之州,一大星陨又不啻此。则经史所谓陨者,不知何物也?凡星之寿与四天王等,四天王寿命当及六万岁,而世人所见陨星殆无日不有,何其夭促邪?此皆理之必不然者也。

  (四天王天居须弥山,四埋皆高四万二千由旬。四天王身长皆半由句,寿五百岁,以人间五十岁为一日一夜,男娶女嫁,一同人间。忉利天者,居须弥山顶,有三十三天宫,王身长一由句,寿千岁,饮食嫁娶,其城纵广八万由旬,九百丸十九门。炎摩天宫,风轮所持,在虚空中,身长四由旬,寿四千岁,食同下天,亦有嫁娶,执乎成欲。化乐天宫,风轮所持,在虚空中,身长八由句,寿八千岁,食与下同,亦有嫁娶,熟视成欲。)

  天者,积气之极,非有形色。今以物观之,轻清之气必上浮,重浊之质必下坠。天地,物之最大者也,故知天者积气之极也。日月星辰,积气之有光耀者也。风雷电霆霜露雨雪,气之感触变动升降聚散而为之者也。如此观之,岂不简易明白,人可共知乎?今佛之言怪异如此,盖本于以心法起灭天地,不穷万物之理,故于幽明昼夜,死生阴阳,皆强为之说而无所证。多而无已,益之以怪。其以心法灭之也,则以天地为一微尘,其以心法起之也,则天有三十三重,地有一十八狱,量其广狭道里宫室动作寿天之异,务为无所不知,实则荒忽夸诞而不可信。盖共所学发端差殊,故其归如比。有志之士,如以其言为不妄,则必质诸事而验,反诸心而安,稽诸人而同,孜之古而有。然后可以陋六经为未尝言,非圣人为不及知。不然,则当斯弃剿绝,勿使肆行讲张,鼓簧以乱天下。孟子曰:“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邪说不息,则人心不可得而正,人心不正,则邪说不可得而息。有志之士,可不审其取舍而归于实是乎!

  (经云:“日城郭方正二千四十里,其高亦然。日王坐方二十里,导从音乐,林观浴池,如忉利天。日城饶须弥山,东方日出,南方望,西方夜半。北方日入,如是右旋,更为昼夜。复有长短,日行稍南,南方渐长,北方稍短,日行稍北。北方稍长,南方稍短。月者,城郭度长千九百六十里,其高亦然,二分是银,一分琉璃。)

  城郭须人力而后可筑,池观须人力而后可成。纵共用白金琉璃,不施玉石,而金非火镕则不可化,火非薪傅则不能焚,新非空来必生于地,伐薪烈火,必资于力。熔金而铸之,必有锻销之具。积而为高广二千四十里之城,其用二宝不可以钧石计,必有断取之方。既成为城,而能运转,则必有斡旋轻举之机。佛测其限域延袤及城中所见,则必有使人可登之路。如日佛能独知,不可与人同之,则人必不信矣。孔子之言所以可信者,无非实理故也。佛鄙儒者滞于实相,而以空为宗,以心为法。至其言天地日月,则谬悠如此,其实本于不穷万物之理而已。古者道术分裂,辩士以共言骇天下,谓鹿生马,马生人,卵有毛,鸡三足,犬非狗,狗可以为羊,夭与地卑,山与泽乎,规不圆,矩不方,龟畏于蛇,轮不辗地,其书五车,其辞数万,亦此类耳。公孙龙宫臧三耳。孔子顺曰:“谓两耳甚易而实是也,谓三耳甚难而实非公而实非也,将从易而是者乎?”如佛言天地日月,愈多愈妄,又有甚于臧三耳之说。自明者观之,不足以发一笑也。

  (阿修罗王立海中央,以指覆月,天下晦冥。或覆日,以昼为夜。所谓日月食也。)

  历数家占算日月运行迟速,预知当食之候,大抵日必食晦朔,而月必蚀望,千岁不差也。以孔子《春秋》所书日食孜之,则可见矣。非孔子伪为也,乃据鲁史旧文而载之耳。唐借一行犹能推步也。今佛言阿修罗王以手覆日月而日月食,则独以晦朔望之三日而覆之,何也?覆之或浅或深,或食之既,或旷数年而不食,或连年而比食,又何也?僧人则曰:“据佛言:阿修罗好杀乐战,喜怒无常,难可测度。此日月之食所以或密或竦也。”然则历数家乃能推往知来,了无差忒者,此又何也?

  (世界空,二十刦后将成。有毗岚风,鼓之而为风轮,最居其下。太云升空,降雨如轴,积彼虱轮之上,结为水轮。最上坚凝为金轮。三轮既成,雨自空飞,沾金轮上,既广且厚。风击此水,清浊异质,为梵世、为空居、为宝石、为山海、为土地。上界诸天,死者下生,不饮不食,乃生地味。复有地皮,林藤香稻,人皆食之,而灾乎身。日月星辰从兹而见,蠲秽通气,人道遂成。忿吝既萌,爱欲是兴,有父子焉,有君臣焉,有刑辟焉。)自宓牺画八卦,大禹隋六府,箕子叙九畴,皆本五行之理。一物而五行具,盖未有能离之者也。今以水论之,金司其生,土司其防,火待之而相息,木待之而不枯也。以火言之,木司其生,水为之制,金待之而变革,土待之而成器也。自是而推焉,无一物不然者。佛不明乾坤六子相摩相荡相生相克之理,于是为四轮之说,就五行中择其坚刚难坏之一物,以喻法身,而不知地水火风与金俱有,非四大皆化而金独存也。风者,木气也。既有毗岚风,则当先有水而后有木矣。云雨者,水气也。既有大云降雨,则当先有金而后有水矣。今其言风而后水,水而后金,理所不可推也。天地万物本末终始,皆一道所以生生化化而无终穷。若日佛所言乃天地初造之法,非据已有世界而为言也。彼八卦五行摩荡生克者,盖已有世界之事也。敢问天地初造之法,谁实起之?已有世界之事,谁实主之?于初造已有二者之间,谁实分之?今春夏秋冬之序,雷霆风雨霜雪惨舒之变,是皆万物所以生成,而造化所以不息者。自古至今,未尝差舛,是为可信乎?为不可信乎?若其可信,则佛说为诞,而中国圣人所言八卦五行之理,乃实理也。若其不可信,则此世界无乃伪妄不真。但可为有父子君臣者所居,而非学佛谈空者之听宜住矣。

  (大阿修罗王住须弥山北,大海水悬在宫上,为四风所持,身长二万六千里。阿修罗九头,头有千眼,九百九十九手、八脚,踞海,食淤泥及藕。生一女,端正挺特,帝释娶以为妻。修罗帅诸鬼神舆帝释战,而敚其女,为帝释所败,入藕孔中。阿修罗前世居海之滨,河水漂溺,随流殆死,既得免,因发愿:“愿我后世身形长大,一切深水无过胜者。”以是因缘,得极大身,四大海水不能过膝,立大海中,身过须弥,手过据山顶,下观忉利天宫。)

  圣人所谓鬼神者,未誉言其貌象声色,盖人所不见,言论所不可证,故曰“无证弗信,弗信民弗从”也。佛言鬼神之事多矣,今姑载此一端,因其言以质之。夫须弥山四陲各有天王居之,阿修罗王乃住山北。天王身长半由旬,阿修罗王身长二万六千里,无乃居处相孩也乎!其身之长如此,而所食者淤泥及藕,则海中安得如许淤藕以足其食乎?其食如此,则海中安得如许桑蚕以充其衣乎?其头九,其脚八,其目千,其手九百九十九,则其所生之女与父同乎异乎?异则非血气矣,同则怪异之极,安得言端正挺特乎?为帝释所败人藕孔中,则此藕之大当万倍于阿修罗之身,然后乃能容二万六千里之躯,而海水深浅才及半膝,决不足以滋殖此藕,则不知此藕生于何地乎?今江河之下必不如砥,或突或凹,或平或渚,水所陶注,势自然也。而况海纳百川,其下可知矣。阿修罗立海中,水不能过膝,则不知水随膝减乎?膝随水生乎?大海之水悬在宫上,官者,阿修罗王所居也,则不知海以何物为底?官以何物为盖?抑倒身而逆践之乎?抑下足而顺复之乎?即其言求其义,大略如此,吾是以哈而不信也。天地宇宙其大无穷,入耳目所不际者固多矣。孔子不语怪,恶其惑世也。而佛语之既详且著,共佛白见邪?将意度而言之也?如其自见,则诸天言身舆夫城郭宫室由旬里数,必足历度之而后知共高大终远。则计佛所经行不知其几千万里,自少至老,仅能了其二一,其余何以验之也?若意度而言之,则佛必不能自信,况欲信于人乎?而禅者又为之说曰:“佛盖不因足历,不用臆度,大圆镜中鉴照无硋,故尽十方世界,尽前后际,无不知、无不见、热不闻然也。”则大圆镜中,又有如修罗者现焉。则其心镜亦邪怪之甚矣。此自以心法起灭之病也。以心法起之,虽有怪于修罗者可也。以心法灭之,虽谓初无所有可也,岂非诐淫邪遁之说乎?扎手曰:“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志学求道之士,于此有所见则不惑矣。彼佛所言,反于心而不安,孜于事而无据,行于世而有害,则当如淫声美色,戒而远之可也。

  (仁赞曰:“仲尼云:“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乌兽草木之名。’盖圣人激励劝戒,耻一物之不知也。释氏之为教,以譬喻得解。居天地之中,在器质之类,未尝弗藉以明理也。山川、草木、乌兽、虫鱼,靡所孑遗矣。”)

  作诗者比兴于物,皆人所共见。所谓比兴者,发乎情、止乎礼义,大抵皆人伦之际,学者穷理之要也。佛氏以理为障,而仁赞乃谓藉譬喻以明理,不知其所明果何理欤?父子君臣,理之宗也,佛已弃之,是不明人伦之理矣。若曰我所明乃性命,非为世法也。则父子君臣岂出性命之外哉?今以其所称鸟兽草木之类而孜焉;则有日食一龙王及五百小龙,经八千岁而后死,曰金翅鸟者焉;则有以七宝为宫,食备百味,最后一口变为虾蟆,曰四种龙者焉,则有非从根生、非从地生,纵横六百八十万由旬,曰大药树者焉。佛之多识乎此物,舆人同见乎?抑亦自见乎?如其自见,则何以启证于人?如日同见,则未闻世人有能见之者也。岂得与诗人比兴之意同乎?夫君臣父子不预乎性命之理,而金翅鸟、四种龙、大药树,乃有性命之理存焉。不谓之诡怪诞妄,谓之何哉?

  (君王奕世,唯刹帝利篡杀时起。异姓称尊,国兵骁选,子父传业,居则周街。征则奋前。凡有四兵,步、马、车、象及诸戎器,莫不锋锐。凶悖群小,媒危君上,则常幽囹圄,任其生死。犯伤礼义,悖逆忠孝,则劓鼻截耳,断手刖足,或立出国,或放荒裔。自馀咎犯,输则赎罪。)

  古之圣人其德好生,未尝有杀之之心也。施仁政、立法度,临之以官师,而持之以悠久,其效至于兵寝不试,囹固屡空,牛羊无知,犹避行苇而不践,鱼鳖澡眇,亦被至德而成若,皆有实事,非虚言也。佛之化以不杀为上,当先行于其圆,使皆变而从己,然后可以及远。今此所载西域俗,亦有君王,亦有篡敚,亦有兵政,亦有刑辟,其兵以骁雄锋锐奋前为业,其刑以劓鼻、刖足、斩断为威,乌有其能不杀也?然则发大誓愿,愿尽十方虚空未来千刦,同证菩提,皆祝陿土者,其果能乎?佛既不能,则为其学者犹袭其言而求其道,其果得乎?惟圣人言颇行、行颅言,实浮于名,名不浮于实,本末内外,精粗隐显,该贯无遗。孜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可谓道之正矣!

  (年耆寿耋,死期将至,婴累沉疴,厌离尘俗,愿弃人间,轻鄙生死。于是亲故知友奏乐饯会,沉舟鼓棹,济殃伽河,中河自溺,谓得生天。)

  此天竺之俗也。生必有死,犹春必有冬,昼必有夜,理之当也。死期既至,虽欲不弃人间,不离尘俗,其可得乎?魂气归天,既不可见矣,体魄归地,则因而敛藏之,不使暴露于外,此孝子慈孙之至情,非伪为也。投之中野,乌鸟狐狸食焉;投之大流,鱼鳖蛟螭食焉:于人心独无歉乎?然奏乐作饯,举老病者沉之而不以为悖,则惑于生天之邪说耳。其说盖利于生天以诱人,而夷狄之俗,务利尤甚,是以子沉其父、弟沉其兄,祝之曰:“生天!生天!”安行而不顾。彼见沉者亦冥心乎忉利、兜率之上,泯然饮水而葬于鱼腹而不悔也!异端之害,一至是哉!安得如西门豹者,委之破此惑哉!

  (王田之内,大分为四:一充国用,祭祀粢盛,二以封建辅佐宰臣,三赏聪睿实学高才;四树福田,给之异道。)

  中国之田,惟农耕之。凡士工商贾之食皆出于农力,故圣王重农,井牧其地以授之,使民有常产,以供事其上而给天下之食。自三代而上,莫不然也。及后世废井田,而后贫富不均矣。重释老、而后游食者众矣。判兵民,而后农夫亦病矣。此所谓王田者,西域之国主所有之土地也。四分之,以其二充国用祭祀、封建辅佐,以其二赏其聪睿实学、树福田,给异道。则是君臣与释氏中分其国,而民无与焉。虽其戎狄之俗不知保国抚民之道,亦佛说诱之,窃取其土地而不觉也。然四夷之土,荒瘠硗确,其视中国之膏腴沃壤,不啻相千万矣。佛之徒欲炽其学、广其众,西壤所不能给也,则必入于中国。盖自漠明而后,犹历数百年而未盛,非五胡乱华,圣道衰息,王纲大隳,彼亦何由得其志,弥漫滔天而不可禁止也?计今天下名山大川通都会邑之田,为僧所占者十居二三矣。彼其衣食居处无以异于人,独至于君臣父子则置之度外,以为非法。其贫富修短不能逢乎命。独至于凡人所值,则推之因果以为宿报,身受奉养安逸之实利,而口谈真空寂灭之空言。世主惑于福田利益之虚名,而受耗国蠢民之实害,上下相迷,古今一辙。间或慨然攘而斥之,非其好恶偏蔽如魏太武、唐武宗,则后人不能继承美政,从而更改,如唐宣宗之流,使任道忧民之士深嗟而重叹也。夫井田既不可遽复,兵制又未能骤革。其明白易行而无害者,莫如先罢释老以纾百姓,断之以不疑,持之以悠久,使人纲人纪浙有可张之道。其为功不在于禹抑洪水、放龙蛇,周公膺戎狄、跃猛兽,孔手诛乱臣、讨贼子,孟子距杨墨、正人心,岂不尽善又尽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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