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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

日知录集释


  
  卷一
  三易
  夫子言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辞始名为易。而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连山归藏非易也,而云三易者,后人因易之名以名之也。【雷氏曰】伏羲画卦自两仪生四象,而四时之序已着;自四象生八卦,而万物之理悉函。自八卦重之,相错相荡。阳动而进,左旋而位于西北;阴动而退,右转而位于西南。于是震兑正于东西,坎离正于南北,而四时首春。帝出乎震之象以立,又以干元之用九消息之,而十二辟卦之象以成,六十四卦之象以着,伏羲氏之所以为易者也。连山者,神农氏也之易也。神农详于地,辨土性,艺五谷,尝百药,凿井出泉,立市通货,故其易用伏羲八卦之动象,以艮为首。艮者,止也,止乃行之首。以时行为义,由体达用之象也。艮本阴卦,其象为山,位在东北,立春斗建之所在也。山托于地而亲上,能出云气,和洽天地,且二山相袭,故曰连山。归藏,黄帝之易也,杜子春之说不可易。盖黄帝之治详于人,作调历以授时,作杵臼以前用,作舟车以致远,作弧矢以取威,作衣冠宫室以庇身,作礼乐书契以立教。上古朴野之俗,至此而变。后世文明之象,自此而开。易象曰,后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即谓此矣。其后五帝之治皆因于此,故伏羲为天皇,神农为地皇,黄帝为人皇,此即周官书之所谓三皇矣。黄帝在位百年,功成之后,深求道极,默契本原,于羲农之易皆反而归之,得其初象,知阳气之所以能生,实原于此。于是以坤为首,以阴为主,以静为道,以柔为用,所以明体也。犹之墨子书言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周燕宋齐之史非必皆春秋也,而云春秋者,因鲁史之名以名之也。【汝成案】雷氏用杜子春之说,以归藏为黄帝易,似矣。然礼运孔子曰,我欲观殷道,得坤干焉。注以为殷时阴阳之书,即归藏易。而郑司农赞易亦以为,归藏,殷易。释其义曰,归藏者,万物莫不归藏于中。夏曰连山,连山者,象山之出云,连山不绝。周易者,言易道周普,无所不备。与杜子春说不同。大抵世代荒远,莫可稽考,后人徒从推测得之,亦各存其说而已。
  左传僖十五年战于韩,卜徒父筵之曰吉,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余,获其雄狐。成十六年战于鄢陵。公筮之,史曰吉,其卦遇复曰,南国,射其元王中厥目。此皆不用周易,而别有引据之辞,即所谓三易之法也。【原注】卜徒父,以卜人而掌此,犹周官之大卜。而传不言易。【杨氏曰】其用周易处必出周易之名于上,如有以周易见陈侯及周易有之之类。
  重卦不始文王大卜掌三易之法,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考之左传襄公九年,穆姜迁于东宫,筮之,遇艮之随,姜曰,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独言是于周易,则知夏商皆有此卦。而重八卦为六十四者,不始于文王矣。【梁氏曰】周本纪及世表皆言文王益卦,其实非。孔氏易正义论重卦之说,王据以为伏羲,以系辞考之,弼言为当。十二卦体已具于羲农黄帝尧舜之世。以洪范考之,其七卜筮贞已见于禹锡九畴之时,则可知为伏羲因重之验。
  朱子周易本义周易自伏羲画卦,文王作彖辞,周公作爻辞,谓之经。经分上下二篇。孔子作十翼,谓之传。传分十篇,彖传上下二篇,象传上下二篇,系辞传上下二篇,文言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各一篇。【原注】汉书艺文志,易经十二篇。师古曰,上下经及十翼,故十二篇。孔氏正义曰,十翼者,上彖一,下彖二,上象三,下象四,上系五,下系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陆德明释文曰,太史公论六家要旨,引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谓之易大传。班固谓孔子晚而好易,读之韦编三绝,而为之传。传即十翼也。前汉六经与传皆别行,至后汉诸儒始合经传为一。自汉以来,为费直郑玄王弼所乱,取孔子之言逐条附于卦爻之下。【庄氏曰】朱子发汉上易传云,王弼以文言附于乾坤二卦。孔氏正义云,辅嗣之意以为象本释经,宜相附近,其义易了,故分爻之象辞各附其当爻下言之。按此则费氏古经自是经传相别,其谓费氏始乱经者妄也。合彖象于经者自康成始,则加彖曰象曰之文,犹以传附经后,若今干卦者是,是为郑氏本。至以象附爻,而以彖象移置爻前,自辅嗣始,则每爻加象曰之文,若今坤卦以下者是。又以文言附乾坤二卦,于坤亦加文言曰之文,是为王氏本。程正叔传因之。及朱元晦本义始依古文,故于周易上经条下云,中间颇为诸儒所乱,近世晁氏始正其失,而未能尽合古文。吕氏又更定着为经二卷,传十卷,乃复孔氏之旧云。洪武初,颁五经天下儒学,而易兼用程朱二氏,亦各自为书。永乐中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之程传之后,【原注】易经大全凡例曰,程传本义既已并行,而诸家定本又各不同,故今定从程传元本,而本义仍以类从。而朱子所定之古文仍复淆乱。彖即文王所系之辞,传者孔子所以释经之辞也,后凡言传放此。此乃彖上传条下义,今乃削彖上传三字,而附于大哉干元之下。象者,卦之上下两象及两象之六爻,周公所系系之辞也。乃象上传条下义,今乃削象上传三字,而附于天行健之下。此篇申象传象传之意以尽乾坤二卦之蕴,而余卦之说因可以例推云。乃文言条下义,今乃削文言二字,而附于元者善之长也之下。其彖曰象曰文言曰字皆朱子本所无,复依程传添人。后来士子厌程传之多,弃去不读,专用本义【原注】弘治三年会试,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题,陈辅文,同考官杨守址批曰,序卦,朱子无一言以释其义,盖以程子于诸卦之首,疏析其义已明且尽故也。今治经者专读本义及易卷逾八百,而知有传者不数人。此能知之而又善作,是用录之,以激厉经生之不读程传者。而《大全》之本乃朝廷所颁,不敢辄改,遂即监版传义之本刊去程传,而以程之次序为朱之次序。【原注】虚斋蔡清《易经蒙引》谓之今所窃刊行《易经本义。今四书版本每张十八行,每行十七字,而注皆小字。书诗礼记并同。惟易每张二十二行,每行二十三字,而本义皆作大字,与各经不同,明为后来所刻。是依监版传义本而刊去程传,凡本义中言程传备矣者又添一传曰而引其文,皆今代人所为也。坊刻擅改古书,宜有严禁,是学臣之贵。朱子诗集传序蔡仲默书集传序,今南京刊《大全》本,改曰诗经大全序书经大全序,此即乱刻古书之一验。幸监本尚存,其谬亦易见尔。相传且二百年矣。惜乎,朱子定正之书竟不得见于世,岂非此经之不幸也夫?【[汝成按】今御纂周易折中已复朱子之旧矣。
  朱子记嵩山晁氏卦爻彖象说谓古经始变于费氏,而卒大乱于王粥。此据孔氏正义曰,夫子所作象辞,元在六爻经辞之后,以自卑退,不敢干乱先圣正经之辞。王辅嗣之意,以为象者本释经文,宜相附近,其义易了,故分爻之象辞各附其当爻下,如杜元凯注左传,分经之年与传相附。故谓连合经传始于辅嗣,不知其实本于康成也。魏志,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博士淳于俊曰,孔子作彖象,郑玄作注,其释经义一也。今彖象不与经文相连,而注连之,何也。俊对曰,郑玄合彖象于经者,欲使学者寻省易了也。帝曰,若合之于学诚便,则孔子曷为不合以了学者乎。俊对曰,孔子恐其与文王相乱,是以不合。此圣人以不合为谦。帝曰,若圣人以不合为谦,则郑玄何独不谦邪。俊对曰,古义宏深,圣问奥喜喜远,非臣所能详尽。是则康成之书已先合之,不自辅嗣始矣。乃汉书儒林传云,费直治易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则以传附经又不自康成始。朱子记晁氏说谓,初乱古制时犹若今之干卦。盖自坤以下皆依此,后人又散之各爻之下,而独存干一卦以见旧本相传之样式耳。愚尝以其说推之,今干卦彖曰为一条,象曰为一条,疑此费直所附之元本也。坤卦以小象散于各爻之下,其为象曰者八,余卦则为象曰者七,此郑玄所连,高贵乡公所见之本也。【杨氏曰】翫魏主之问辞,止是康成注连合一处耳,非并经连之者。古者注亦单行。
  程传虽用辅嗣本,亦言其非古易。咸九三,咸其股,亦不处也。传曰,云亦者,盖象辞,本不与易相比,自作一处,故诸爻之象辞意有相续者。此言亦者,承上爻辞也。【原注】小畜九二,牵复在中,亦不自失也。本义曰,亦者,承上爻义。
  秦以焚书而五经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经亡。今之为科举之学者,大率皆帖括熟烂之言,不能通知大义者也。而易春秋尤为缪戾。以彖传合大象,以大象合交爻,以爻合小象,二必臣,五必君,阴卦必云小人,阳卦必云君子,于是此一经者为拾渖之书,而易亡矣。取胡氏传一句两句为旨,而以经事之相类者合以为题,传为主,经为客,有以彼经证此经之题,有用彼经而隐此经之题,于是此一经者为射覆之书,而春秋亡矣。【原注】天顺三年九月甲辰,浙江温州府永嘉县儒学教谕雍懋言,比者浙江乡试,春秋摘一十六段配作一题,头绪太多。及所镂程文,乃太简略而不统贯。且春秋为经,属词比事,变例无穷。考官出题,往往弃经任传,甚至参以己意,名虽经题,实则射覆。乞敕禁止。上从之。复程朱之书以存易【原注】当各自为本。备三传啖赵诸家之说以存春秋,必有待于后之兴文教者。
  卦爻外无别象圣人设卦观象而系之辞,若文王周公是已。夫子作传,传中更无别象。其所言卦之本象,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外,惟颐中有物,本之卦名。有飞鸟之象,本之卦辞,而夫子未尝增设一象也。荀爽虞翻之徒,穿凿附会,象外生象,以同声相应为震巽,同气相求为艮兑,水流湿火就燥为坎离,云从龙则曰干为龙,风从虎则曰坤为虎。十翼之中,无语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岂知圣人立言取譬,固与后之文人同其体例。何尝屑屑于象哉。王弼之注虽涉于玄虚,然已一扫易学之榛芜,而开之大路矣。【原注】王辅嗣略例曰,互体不足,遂及卦变。变又不足,推致五行。一失其原,巧喻弥甚。不有程子,大义何由而明乎?【汝成案】说卦别象,汉时尤多,今约其数,干八十二,坤一百十三,震五十八,巽四十五,坎七十五,离三十,艮五十三,兑十八,虽皆穿凿滋生,然易理闳深,曲包道艺,观象玩占,义或有取尔。
  易之互体卦变,诗之叶韵,春秋之例月日,经说之缭绕破碎于俗儒者多矣。文中子曰,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
  卦变
  卦变之说,不始于孔子,周公系损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是六子之变皆出于乾坤,无所谓自复姤临遯而来者,当从程传。【原注】苏轼王炎皆同此说。【江氏曰】彖传有言刚柔往来上下者,虞翻谓之卦变。本义谓自某卦而来者,其法以相连之两爻上下相易取之,似未安。今考文王之易,以反对为次序,则所谓往来上下者即取切近相反之卦,非别取诸他卦也。往来之义莫明于泰否二卦彖辞,否反为泰,三阴往居外,三阳来居内,故曰小往大来。泰反为否,三阳往居外,三阴来居内,故曰大往小来。彖传所谓刚来柔来者本此。【杨氏曰】王双溪之经说,今皆不可得。
  互体
  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其说已见于左氏庄公二十二年,陈侯筮,遇观之否曰,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注自二至四有艮象。【原注】四爻变故。艮为山是也。然夫子未尝及之,后人以杂物撰德之语当之,非也。其所论二与四、三与五同功而异位,特就两爻相较言之,初何尝有互体之说。
  晋书荀凯尝难锺会易无互体,见称于世;其文不传。新安王炎晦叔尝问张南轩曰,伊川令学者先看王辅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轩曰,三家不论互体故尔。【全氏曰】汉晋诸儒无不言互体者,至王辅嗣锺士季始力排之,然亦终不能绌也。特是汉儒言互,祗就一卦一爻配象,未能探其所以然。至王伯厚作郑康成易注序始发之,谓八卦之中乾坤纯乎阴阳,故无互体。若震巽艮兑分主四时,而坎离居中以运之,是以下互震而上互艮者,坎也。下互巽而上互兑者离也。若震巽分乾坤之下画,则上互有坎离。艮兑分乾坤之上画,则下互有坎离。而震艮又自相互,巽兑又自相互。斯阴阳老少之交相资也。愚再以十辟卦推之,五阳辟以震兑与乾坤合而成,五阴辟以巽艮乾坤合而成。乃夬姤近乎纯干,剥复近乎纯坤,故无互体。而艮兑之合乾坤也,为临为遯,则下互有震巽,震巽之合乾坤也,为大壮为观,则上互有艮兑。至坤干合而为泰,则下互兑而上互震,坤干合而为否,则下互艮而上互巽。坎离于十辟卦虽不预,而以既未济自相互。是阴阳消长之迭为用也。盖伯厚八卦之旨,即中央寄王之义也。愚所推十辟卦之旨,即六律还宫之义也。是以朱子晚年谓从左氏悟得互体而服汉儒之善,于说经者有自来矣。
  朱子本义不取互体之说,惟大壮六五云,卦体似兑,有羊象焉。不言互而言似。似者,合两爻为一爻则似之也。【原注】又谓颐初九,灵龟是伏,得离卦。然此又创先儒所未有,不如言互体矣。大壮自三至五成兑,兑为羊,故爻辞并言羊。
  六爻言位
  易传中言位者有二义。列贵贱者存乎位,五为君位,二三四为臣位,故皆曰同功而异位。而初上为无位之交,譬之于人,初为未仕之人,上则隐沦之士,皆不为臣也,【原注】明夷上六为失位之君,乃其变例。其但取初终之义者,亦不尽拘。故干之上曰贵而无位,需之上曰不当位。【原注】王弼注需上六曰处无位之地,不当位者也。程子传亦云,此爵位之位,非阴阳之位。【杨氏曰】朱子以为未详,似不取伊川之说。若以一卦之体言之,则皆谓之位,故曰六位时成。曰易六位而成章,是则卦爻之位非取象于人之位矣。此意已见于王弼略例,但必强彼合此,而谓初上无阴阳定位,则不可通矣。记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
  九二君德
  为人臣者必先具有人君之德,而后可以尧舜其君。故伊尹之言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武王之誓亦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师出以律
  以汤武之仁义为心,以桓文之节制为用,斯之谓律。律即卦辞之所谓贞也,论语言子之所慎者。战长勺以诈而败齐,泓以不禽二毛而败于楚,春秋皆不予之。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虽三王之兵,未有易此者也。【杨氏曰】汤武行军,应亦有法度,非仅以其仁义也。配入桓文,非能择言者。
  既雨既处
  阴阳之义莫着于夫妇,故爻辞以此言之。小畜之时求如任姒之贤,二南之化不可得矣。阴畜阳,妇制夫,其畜而不和,犹可言也。三之反目,隋文帝之于独孤后也。既和而惟其所为,不可言也。上之既雨,犹高宗之于武后也。【杨氏曰】犹当作唐。
  武人为于太君
  武人为于大君,非武人为大君也。如书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之为。六三,才弱志刚,虽欲有为而不克济,以之履虎,有咥人之凶也。惟武人之效力于其君,其济则君之灵也,不济则以死继之,是当勉为之而不可避耳,故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原注】战国策,过涉之凶,其何咎哉。
  自邑告命
  人主所居谓之邑,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书曰二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曰惟臣附于大邑周。曰作新大邑于东国洛。曰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原注】武王之妃谓之邑姜。白虎通曰,夏曰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师是也。【原注】周官始以四井为邑。泰之上六,政教陵夷之后,一人仅亦守府,而号令不出于国门,于是焉而用师则不可。君子处此,当守正以俟时而已。桓王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祝聃之矢遂中王肩;唐昭宗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邠歧之兵直犯阙下。然则保泰者,可不豫为之计哉。
  易之言邑者,皆内治之事。夬曰告自邑,如康王之命毕公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者也。晋之上九曰维用伐邑,如王国之大夫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国人畏之,而不敢奔者也。其为自治则同,皆圣人之所取也。【原注】比之九五,邑人不诫,是亦内治修而远人服之意。
  成有渝无咎
  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殁于祇宫。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圣人虑人之有过不能改之于初,且将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无咎,虽其渐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犹可以不至于败亡。以视夫迷复之凶,不可同年而论矣。故曰,惟狂克念作圣。【汝成案】讼三心险,渝即就平;豫上心昏,渝即顿清。平则远于岩墙,清则生于忧患。
  童观
  其在政教则不能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所司者笾豆之事;其在学术则不能知类通达,以几大学之道,而所习者占毕之文。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小人则无咎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故君子为之则吝也。
  不远复
  复之初九,动之初也。自此以前,喜怒哀乐之未发也,至一阳之生而动矣,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颜子体此,故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慎独之学也。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夫亦择之于斯而已,是以不迁怒,不贰过。
  其在凡人,则复之初九,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苟其知之,则扩而充之矣。故曰复小而辨于物。
  不耕获不
  杨氏曰,【原注】诚斋《易传》。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是故初耕之,二获之,初菑之,二畲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菑而畲者。其曰不耕不菑,则耕且菑,前人之所已为也。昔者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既历三纪,世变风移。而康王作毕命之书曰,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是故有周之治,垂拱仰成而无所事矣。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而孔子之圣,但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是故六经之业,集群圣之大成,而无所创矣。虽然,使有始之作之者,而无终之述之者,是耕而弗获,菑而弗畲也,其功为弗竟矣。六二之柔顺中正,是能获能畲者也,故利有攸往也。未富者因前人之为而不自多也。犹不富以其邻之意。
  天在山中
  张湛注列子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故曰天在山中。
  罔孚裕无咎
  君子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而况初之居下位,未命于朝者乎。孔子尝为委吏矣,日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此所谓裕无咎也。若受君之命而任其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矣。【汝成案】忧则违之,故豫二不终日,贞吉。乐则行之,故晋初罔孚裕无咎。豫溺晏安,晋丽乎明也。
  有孚于小人
  君子之于小人也,有知人则哲之明,有去邪勿疑之断,坚如金石,信如四时。使憸壬之类皆知上志之不可移,岂有不革面而从君者乎。所谓有孚于小人者如此。
  损其疾使造有喜
  损不善而从善者,莫尚乎刚,莫贵乎速。初九曰已事遄往,六四曰使遄有喜。四之所以能遄者,赖初之刚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其遄也至矣。文王之勤日昃,大禹之惜寸阴,皆是道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为政者玩岁而愒日,则治不成。为学者日迈而月征。则身将老矣。【汝成案】盱豫则悔迟有悔,损疾则使遄有喜。荀子曰,其为人多暇日者,其出入不远矣。孟子曰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召公之戒成王曰,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疾之为言,遄之谓也。故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
  上九弗损益之
  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正民之德,岂必自损以益人哉。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所谓弗损益之者也。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诗曰,奏格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所谓弗损益之者也。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其道在是矣。【钱氏曰】惠而不费,则其惠可久,其惠亦可大。故曰弗损益之,大得志也。
  不用为依迁国
  在无事之国而迁,晋从韩献子之言,而迁于新田是也;在有事之国而迁,楚从子西之言,而迁于鄀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姤
  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盛治之极,而乱萌焉,此一阴遇五阳之卦也。孔子之门四科十哲,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于是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盛矣。而老庄之书即出于其时。后汉立辟雍,养三老,临白虎,论五经,太学诸生至三万人,而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为之称首,马郑服何之注,经术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兴于其世。【原注】胡三省曰,道家虽宗老子,而西汉以前未尝以道士自名,至东汉始有张道陵、于吉等。是道与佛教皆起于东汉之时。是知邪说之作与世升降,圣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于金柅,柔道牵也。呜呼,岂独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汝成案】姤,遇也。不期而会曰遇。初阳曰复,意中之望也。初阴曰姤,意外之变也。阳四始曰大壮,阴一已曰女壮,其词危矣。
  包无鱼
  国犹水也,民犹鱼也。幽王之诗曰,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秦始皇八年,河鱼大上。五行志以为鱼阴,类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从君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于是鱼乱于下,乌乱于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
  【汝成案】瓜者外延云云,司马彪续汉书五行志文。今曰刘昭,当是续汉二字之误。
  刘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离本而实,女子外属之象。一阴在下,如瓜之始生,势必延蔓而及于上五,以阳刚居尊,如树杞然,【原注】诗南山有杞陆玑曰,杞,山材也,其树如樗。左传所谓杞梓皮革。使之无所缘而上,故曰以杞包瓜。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颦笑有时。恩泽有节,器使有分,而国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祸乎。【姚刑部曰】以人君之道言之,则以道率民,以礼防民,犹之植杞,而事变无穷,不曲而为之备,是为含章。【又曰】古苞苴用诸鱼肉,程传以释包有鱼是也,恐未可以言诸瓜,且杞叶非可为苞者。诗曰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然则植杞以卫田里,是为包焉耳。【沈明经曰】惠氏以包有鱼为庖,此为瓠,陈义虽古,逊是闳深。
  已日
  革已日乃孚。六二,已日乃革之。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天地之化,过中则变,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故易之所贵者中。十干则戊己为中,至于己则过中,而将变之时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当过中而将变之时,然后革而人信之矣。古人有以已为变改之义者,仪礼少牢馈食礼日用丁己注,内事用柔,日必丁己者,取其令名,自丁宁,自变改,皆为谨敬。而汉书律历志亦谓理纪于己,敛更于庚是也。【原注】纳甲之法,革下卦离纳己。王弼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以己为已事遄往之已,恐未然。【杨氏曰】按白虎通云己者,起也。【汝成案】已日革之,程传义极正大。纳甲之说,先生所斥,乃欲以此破旧说,徒好异耳。汉人亦无以此训革象者。革是改命,与干蛊异,非过中之谓也。
  改命吉
  革之九四犹干之九四,诸侯而进乎天子,汤武革命之爻也,故曰改命吉。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故曰信志也。【陆学博曰】革而信之,信不待革也。若既革而信,是未信而动矣。
  艮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获其身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见其人也。
  艮其限
  学者之患莫甚乎执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扞格而不通,则忿懥生而五情瞀乱,与众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盖无几也。孔子恶果敢而窒者,非独处事也,为学亦然。告子不动心之学,至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孟子以为其弊必将如蹶趋者之反动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说也。君子之学不然,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故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而无熏心之厉矣。
  慈溪黄氏【原注】震。日钞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惟随事谨省则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不待言心而自贯通于动静之间者也。孟子不幸当人欲横流之时,始单出而为求放心之说,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则心有所主,非虚空以治之也。【钱氏曰】孟子言,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不求学问而求放心,此释氏之学也。至于斋心服形之老庄,一变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乃始瞑目静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为,其不能无扰者,势也,而患心之难降欤。【原注】省斋记。又曰,夫心之说有二,古人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无一息不运,人得之以为心,亦不容一息不运,心岂空寂无用之物哉!世乃有游手浮食之徒,株坐摄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于其言,亦将遗落世事,以独求其所谓心。迨其心迹冰炭,物我参商,所谓老子之弊流为申韩者。一人之身已兼备之,而欲尤人之不我应,得乎。【原注】山阴县主簿厅记。此皆足以发明厉熏心之义,【原注】详又见第二十三卷心学条下。乃周公已先系之于易矣。
  鸿渐于陆
  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安定胡氏改陆为逵,【原注】晁氏曰,其说出于毗陵从事范谔昌。按宋史艺文志谔昌有证坠简一卷。朱子从之,谓合韵,非也。诗仪字凡十见,【原注】柏舟相鼠东山湛露菁菁者莪斯干宾之初筵既醉各一见,抑二见。皆音牛何反,不得与逵为叶,【江氏曰】以韵读之,陆当作阿,大陵曰阿。九五为陵,则上九为阿。阿仪相叶,菁菁者莪是也。而云路亦非可翔之地,仍当作陆为是。渐至于陵而止矣,不可以更进,故反而之陆。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而未尝不践其土食其毛也。其行高于人君,而其身则与一国之士偕焉而已。此所以居九五之上,而与九三同为陆象也。朱子发曰,上所往进也,所反亦进也。渐至九五极矣,是以上反而之三。杨廷秀,九三下卦之极,上九上卦之极,故皆曰陆。自木自陵,而复至于陆,以退为进也。巽为进退,其说并得之。【姚刑部】渐以进为德者也,无应与则困莫能进,居卦之终则穷蔑可进矣。故九三上九皆为鸿渐于陆,失其所而无所往之象也。然九三凶上九吉者,三居臣子之位,虽不得于君,而义不可去,叔肸子臧子家驹屈平之伦是也。上之位固处乎事外,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虽然鸿居于水泽,饮食游浮者,吉之常也。若以其羽为仪,于用则尊,而鸿死矣。孔子曰,其羽可用为仪,天下虽乱,而吾之道不可乱也。赞易述诗书礼乐作春秋以遗后圣,是为吉而已矣。
  君子以永终知敝
  读新台桑中鹑奔之诗,而知卫有狄灭之祸。读宛丘东门月出之诗,而察陈有征舒之乱。书齐侯送姜氏于讙,而卜桓公之所以薨。书夫人姜氏人,书大夫宗妇觌用币,而兆子般闵公之所以弑。昏姻之义,男女之节,君子可不虑其所终哉!
  鸟焚其巢
  人主之德莫大乎下人。楚庄王之围郑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赞之,犹以满招损谦受益为戒。班师者谦也,用师者满也。上九处卦之上,离之极,所谓有鸟高飞,亦傅于天者矣。居心以矜,而不闻谏争之论,灾必逮夫身者也。鲁昭公之伐季孙意如也,请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于是叔孙氏之甲兴,而阳州次干侯唁矣。鸜鹆鸜鹆,往歌来哭。其此交之占乎。【原注】吴幼清曰此爻变为小过,有飞鸟之象。
  巽在床下
  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无礼则劳也。初六之进退,慎而无礼则葸也。【汝成案】二之所处,刚巽乎中而志行者也。史以通人于神,巫以通神于人,纷若即重巽申命也。盘庚迁殷,反复三诰始惕以天之断命,继以乃祖乃父乃断弃汝,浮言胥动而不怒,傲上从康而不诛,所以吉无咎也,故曰得中。上九之巽在床下,则失其齐斧矣。
  翰音登于天
  羽翰之音虽登于天,而非实际。其如庄周齐物之言,驺衍怪迂之辩,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者乎。以视车服传于弟子,弦歌徧于鲁中,若鹤鸣而子和者,孰诞孰信。夫人而识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乱,岂非谈空空、核玄玄者有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汝成案】豚鱼之孚可以及泽,翰音之登难达于天,飞鸟遗音不宜上宜下也。沟浍皆盈,酒可立待矣。
  山上有雷小过
  山之高峻,云雨时在其中间,而不能至其巅也。故诗曰殷其靁,在南山之侧。或高或下,在山之侧,而不必至其巅,所以为小过也。然则大壮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妣
  尔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谓之妣,经文多以妣对祖而并言之,若诗之云似续妣祖,烝界祖妣,易之云过其祖,遇其妣是也。左传昭十年,邑姜,晋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盖二十世矣。【原注】仪礼士昏礼,勖帅以敬先妣之嗣。盖继世主祭之通辞。过其祖,遇其妣,据文义,妣当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臣则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论此义。周人以姜嫄为妣,【原注】周礼大司乐注,周人以后稷为始祖,而姜嫄无所配,是以特立庙祭之,谓之閟宫。周语谓之皇妣太姜,是以妣先乎祖。周礼大司乐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诗曰,似续妣祖。笺曰,妣,先妣姜嫄也。祖,先祖也。或乃谓变文以协韵,是不然矣。【原注】朱子本义以晋六二为享先妣之吉占。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归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爻辞屡言之矣。
  易本周易,故多以周之事言之。小畜卦辞,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本义,我者,文王自我也。
  东邻
  驭得其道,则天下皆为之臣。驭失其道,则强而擅命者谓之邻。臣哉邻哉,邻哉臣哉。
  汉书郊祀志引此,师古注,东邻谓商纣也,西邻谓周文王也。【雷氏曰】郑康成坊记注云,东邻谓纣国中也,西邻谓文王国中也。班固通幽赋云,东厸虐而歼仁兮。应劭注云,东邻谓纣。颜师古注云,厸,古邻字。是东汉时实有此说,今遗佚耳。
  游魂为变
  精气为物,自无而之有也。游魂为变,自有而之无也。夫子之答宰我曰,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原注】朱子曰,昭明,露光景也。郑氏曰,焄谓香臭也,蒿气蒸出貌。许氏曰,凄怆,使人惨栗感伤之意。鲁庵徐氏曰,阳气为魂,附于体貌,而人生焉;骨肉毙于下,其气无所附丽,则发散飞扬于上,或为朗然昭明之气,或为温然焄蒿之气,或为肃然凄怆之气。盖阳气轻清,故升而上浮,以从阳也。所谓游魂为变者,情状具于是矣。延陵季子之葬其子也,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张子正蒙有云,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大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其精矣乎。
  鬼者,归也,张子曰,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此之谓归。
  陈无己【原注】师道。以游魂为变为轮回之说,【原注】理究惠氏曰,京房干传,精粹气纯,是为游魂。陆绩注为阴极剥尽,阳道不可尽灭,故返阳道。道不复本位,为游魂。先朴庵易说曰,硕果不食,故有游魂。吕仲木【原注】柟辨之曰,长生而不化,则人多,世何以容。长死而不化,则鬼亦多矣。夫灯熄而然,非前灯也。云霓而雨,非前雨也。死复有生,岂前生邪。邵氏【原注】寳简端录曰,聚而有体谓之物,散而无形谓之变。唯物也,故散必于其所聚。唯变也,故聚不必于其所散。是故聚以气聚,散以气散。味于散者,【杨氏曰】味疑作昧。其说也佛。荒于聚者,其说也僊。
  盈天地之间者,气也。气之盛者为神,神者,天地之气而人之心也。故曰,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状者如此。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非有所托而生也。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非有所乘而去也。此鬼神之实,而诚之不可揜也。
  通乎昼夜之道而知
  日往月来,月往日来,一日之昼夜也。寒往暑来,暑往寒来,一岁之昼夜也。小往大来,大往小来,一世之昼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则终日干干,与时偕行,而有以尽乎易之用矣。【杨氏曰】此慎独之义。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继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天地絪缊,万物化醇。善之为言犹醇也。曰,何以谓之善也。曰,诚者天之道也。岂非善乎。
  形而下者谓之器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器则道无所寓。说在乎孔子之学琴于师襄也,已习其数,然后可以得其志。已习其志,然后可以得其为人。是虽孔子之天纵,未尝不求之象数也。故其自言曰,下学而上达。
  垂衣裳而天下治
  垂衣裳而天下治,变质而之文也,自黄帝尧舜始也,故于此有通变宜民之论。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
  人之为学,亦有病于憧憧往来者,故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困德之辨也
  内文明而外柔顺,其文王之困而亨者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其孔子之困而亨者乎。故在陈之厄,弦歌之志,颜渊知之,而子路子贡之徒未足以达此也。故曰,困,德之辨也。
  几易之情
  爱恶相攻,远近相取,情伪相感,人心之至变也。于何知之,以其辞知之。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是以圣人设卦,以尽情伪。夫诚于中必形于外,君子之所以知人也。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先王之所以铸鼎也。故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周身之防,御物之智,其全于是矣。
  易逆数也
  数往者顺,造化人事之迹有常而可验,顺以考之于前也。知来者逆,变化云为之动日新而无穷,逆以推之于后也。圣人神以知来,知以藏往,作为易书,以前民用。所设者未然之占,所期者未至之事,是以谓之逆数。虽然,若不本于八卦已成之迹,亦安所观其会通而系之爻象乎。是以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
  刘汝佳曰,天地间一理也,圣人因其理而画为卦以象之,因其象而着为变以占之。象者,体也,象其已然者也。占者,用也,占其未然者也。已然者为往,往则有顺之之义焉。未然者为来,来则有逆之之义焉。如像天而画为干,象地而画为坤,象雷风而画为震巽,象水火而画为坎离,象山泽而画为艮兑,此皆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也,不谓之数往者顺乎。如筮得干而知干元亨利贞,筮得坤而知坤元亨利牝马之贞,筮得震而知震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筮得巽而知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筮得坎而知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筮得离而知离利贞亨畜牝牛吉,筮得艮而知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筮得兑而知兑亨利贞,此皆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者也,不谓之知来者逆乎。夫其顺数已往,正所以逆推将来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数往者顺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知来者逆也。故曰,易逆数也。若如邵子之说,则是羲文之易已判而为二,而又以震离兑干为数已生之卦,巽坎艮坤为推未生之卦,殆不免强孔子之书以就己之说矣。【钱氏曰】先生不信康节先天之学,其识高于元明诸儒远矣。
  说卦杂卦互文
  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曰以晅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干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举象,下四举卦,各以其切于用者言之也。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独举卦名者,以动挠燥润,功是风雷水火,至于终始万物。于山义则不然,故舍象而言卦,各取便而论也,得之矣。【汝成案】李鼎祚周易集解作故言卦而余皆称物,故言卦句今云故舍象而言卦,义虽无异,文则未赅。
  古人之文,有广譬而求之者,有举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复言山水者,意有所不尽也。坤也者,地也,不言西南之卦。兑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举六方之卦而见之也,意尽于言矣。虞仲翔以为坤道广布,不主一方,及兑象不见西者,妄也。
  丰多故也,亲寡旅也。先言亲寡后言旅,以协韵也。犹楚辞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为别有义,非也。
  兑为口舌
  兑为口舌,其于人也,但可以为巫为妾而已。以言说人,岂非妾妇之道乎。
  凡人于交友之间,口惠而实不至,则其出而事君也,必至于静言庸违。故舜之御臣也,【杨氏曰】御当作于。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而孔子之于门人,亦听其言而观其行。
  唐书言韦贯之自布衣为相,与人交,终岁无款曲,未尝伪辞以悦人。其贤于今之人远矣!
  序卦杂卦
  序卦杂卦皆旁通之说,先儒疑以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小来承泰之小往大来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南不利东北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义也。益之六二即损之六五也,其辞皆曰十朋之龟。姤之九三即夬之九四也,其辞皆曰臀无肤,未济之九四即既济之九三也,其辞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对之义也。必谓六十四卦皆然,则非易书之本意。或者夫子尝言之,而门人广之,如春秋哀十四年西狩获麟以后,续经之作耳。
  晋昼也明夷诛也
  苏氏曰,昼日三接故曰昼,得其大首故曰诛。晋当文明之世,群后四朝而车服以庸,揖让之事也。明夷逢昏乱之时,取彼凶残而杀伐用张,征诛之事也。一言昼,一言诛,取其音协尔。【原注】昼古音注。易林及张衡西京赋并同。虞仲翔曰,诛,伤也。本义用之,与昼义相对,不切。
  孔子论易
  孔子论易见于论语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则圣人之所以学易者,不过庸言庸行之间,而不在乎图书象数也。今之穿凿图象以自为能者,畔也。
  记者于夫子学易之言而即继之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诗书执礼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诗书执礼之常,而不越焉,则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矣。故其作系辞传于悔吝无咎之旨,特谆谆焉。而大象所言,凡其体之于身施之于政者,无非用易之事。然辞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观之者浅,玩之者深矣。其所以与民同患者,必于辞焉着之,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极二章皆言数之所起,亦赞易之所不可遗,而未尝专以象数教人为学也。是故出入以度,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图,康节之书,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学兴,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举窜迹于其中以为易而其易为方术之书,于圣人寡过反身之学去之远矣。【杨氏曰】此论与朱子异。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见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无大过。
  七八九六
  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举隅之义也。故发其例于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变也。亦有用其不变者,春秋传穆姜遇艮之八,晋语董因得泰之八是也。【原注】杜元凯注谓杂用连山归藏,二易皆以七八为占。故言遇艮之八者非。晋语公子筮,得贞屯悔豫皆八。本卦为贞,外卦为悔。沙随程氏曰,初与四五,凡三爻变,其不变者二三上,在屯为八,在豫亦八。今即以艮言之,二爻独变则名之六,余爻皆变而二爻独不变则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时也。干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七潜龙勿用可也。坤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八履霜坚冰至可也。占变者其常也,占不变者其反也,故圣人系之九六。欧阳永叔曰,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钱氏曰】春秋之世,三易尚存。其以周易占,一爻变则以变爻辞占,如观之否,归妹之睽,明夷之谦之类是也。数爻变则以彖辞占,如艮之八、贞屯悔豫皆八是也。六爻皆不变,亦以彖辞占,泰之八是也。以爻辞占称九六,以彖辞占称八九。六八之名,惟周易有之,若杂以它占则否。干乘三去,射其元王,不云蛊之八,复之八者,非周易繇词也。【又曰】惠氏栋尝言之,着圆而神七也,卦方以知八也,六爻易以贡九六也。七七四十九蓍之数,八六十四卦之数。九六变成三百八十四爻之数。神以知来,知以藏往。知来为卦之未成者,藏往为卦之已成者,故不曰七而曰八。春秋内外传从无筮得某卦之七者,以七者策之数,未成卦也。
  赵汝梅易辑闻曰,揲筮策数,凡得二十八虽为干亦称七,凡得二十三虽为坤亦称八。
  杨彦龄笔录曰,杨损之,蜀人,博学善称说。余尝疑易用九六而无七八,损之云,卦画七八,爻称九六。
  干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举九六以该七八也。朱于谓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原注】干遇七则一百六十八,坤遇八则一百九十二。
  卜筮
  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洪范曰,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子之赞易也亦曰人谋鬼谋。【原注】祖伊告纣言格人元龟,亦先人后龟。夫庶人至贱也,而犹在蓍龟之前,故尽人之明而不能决,然后谋之鬼焉。故古人之于人事也信而有功,于鬼也严而不渎。
  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当为,虽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欤。
  卜居屈原自作,设为问答,以见此心,非鬼神吉凶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为,往至太卜之家,决之蓍龟,冀闻异策,以定嫌疑。则与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兴祖补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从,下句皆原所去。时之人去其所当从,从其所当去。其所谓吉,乃原所谓凶也。可谓得屈子之心者矣。【杨氏曰】汉以前注止据文生义,王叔师序渔父便谓实有其人,此不足怪也。
  礼记少仪问卜筮曰,义与志与,义则可问,志则否。子孝臣忠,义也。违害就利,志也。卜策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怀仁义也。
  石骀仲卒,无适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南蒯将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裳元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且夫易不可以占险,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南蒯果败。是以严君平之卜筮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而高允亦有筮者,当依附爻象,劝以忠孝之论,其知卜筮之旨矣。
  申鉴,或问卜筵曰,德斯益,否斯损。曰何谓也。吉而济凶而救之谓德,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
  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向,告其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则无可为也。无可行也,不当问,问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圣人之道也。是以少仪之训曰,毋测未至。
  郭璞尝过颜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筮龟。
  文中子子谓,北山黄公善医,先寝食而后针药。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说卦。
  金史方伎传序曰,古之为术以吉凶导人而为善,后世术者或以休咎导人而为不善。
  卷二
  帝王名号
  尧舜禹皆名也。古未有号,故帝王皆以名纪,临文不讳也。【原注】胡文定修春秋札子,臣问古者不以名为讳。尧典称有鳏在下曰虞舜,则尧舜者固二帝之名,而尧典乃虞氏史官所作,直载其君之名而不避也。【阎氏曰】按曲礼,诗书不讳,临文不讳。卢植注曰,临文谓礼文也。礼执文行事,故言文也。郑康成注曰,为其失事正也。陈澔注曰,不因避讳而改行事之语,盖恐有误于承事也。从来解文字皆如此,而从来引此句多误,顾氏亦未之免,要当用诗书不讳耳。【杨氏曰】虞夏时亦未有讳。考之尚书,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尧崩之后,舜与其臣言,则曰帝禹崩之役。五子之歌则曰皇祖,胤征则曰先王,无言尧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自启至发皆名也。夏后氏之季,而始有以十干为号者。桀之癸,商之报丁报乙报丙主壬主癸,皆号以代其名,【原注】白虎通曰,殷质,以生日名子。自天乙至辛皆号也。【原注】太甲沃丁仲丁河亶甲祖乙盘庚,皆以为书篇之名,惟其号也。商之王着号不著名,而名之见于经者二,天乙之名履,辛之名受是也。【原注】武庚亦是号,禄父乃名也。曰汤曰纣,则亦号也。【原注】孔氏西伯戡黎序传,受,纣也。音相乱。号则臣子所得而称,故伊尹曰惟尹躬暨汤,颂曰武汤曰成汤曰汤孙也。【原注】微子之命言乃祖成汤,多士言尔先祖成汤,皆对其臣子称之。曰文祖,曰艺祖,曰神宗,曰皇祖,曰烈祖,曰高祖,曰高后,曰中宗,曰高宗,而庙号起矣。曰元王,曰武王,而谥立矣。曰大舜,曰神禹,曰大禹,曰成汤,曰宁王,而称号繁矣。自夏以前,纯乎质,故帝王有名而无号。自商以下,浸乎文,故有名有号。而德之盛者,有谥以美之,于是周公因而制谥。自天子达于卿大夫,美恶皆有谥,而十干之号不立。【原注】史记齐太公世家,太公子丁公,丁公子乙公,乙公子癸公。犹用商人之称。陆淳曰,史记世本厉王以前诸侯有谥者少,其后乃皆有谥。然王季以上不追谥,犹用商人之礼焉,此文质之中,而臣子之义也。呜呼,此其所以为圣人也欤。
  九族
  宗盟之列,先同姓而后异姓。丧服之纪,重本属而轻外亲。此必有所受之,不自周人始矣。克明俊德,以亲九族。孔传以为自高祖至玄孙之亲,盖本之丧服小记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之说,而百世不可易者也。牧誓数商之罪,但言昏弃厥遗王父母弟,而不及外亲。吕刑申命有邦,历举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而不言甥舅,古人所谓先后之序从可知矣。故尔雅谓于内宗曰族,于母妻则曰党。而昏礼及仲尼燕居三族之文,康成并释为父子孙。【原注】仪礼昏礼三族之不虞注,三族,谓父昆弟、己昆弟、子昆弟。礼记仲尼燕居篇故三族和也注,三族,父子孙也。杜元凯乃谓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非己之同族,【汝成案】非,今本作并。皆外亲有服而异族者。【原注】左氏桓公六年传注。【杨氏曰】杜氏之所以异于孔郑者,以传文云,修其五教,亲其九族。五教注既云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矣,则九族更不得就一本言之,所谓言各有当也。【汝成案】左传桓公六年疏礼戴尚书欧阳说九族乃异姓有属者。父族四,五属之内为一族,父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己之女子子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母族三,母之父姓为一族,母之母姓为一族,母女昆弟适人者与其子为一族。妻族二,妻之父姓为一族,妻之母姓为一族。此小异者,以郑驳云女子不得与父兄为异族,故简去其母,惟取其子。夫既以为异姓有属者,而仍数五属之内为一族则不辞。若无姑或无姊妹无女子子,则九族不备。皆理之不可通者。然则史官之称帝尧,举其疏而遗其亲,无乃颠倒之甚乎。且九族之为同姓,经传之中有明证矣。春秋鲁成公十五年,宋共公卒。传曰,二华,戴族也。司城,庄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共公距戴公九世。【原注】凡十三公,内除同世者四公。【沈氏曰】左传所言盖氏族之族也,不谓顾氏乃有此舛谬。而唐六典宗正卿,掌皇九族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别。九庙之子孙,其族五十有九。光皇帝一族,景皇帝之族六,元皇帝之族三,高祖之族二十有一,太宗之族十有三,高宗之族六,中宗之族四,睿宗之族五。此在玄宗之时已有七族,【原注】中睿二宗同为一世。【沈氏曰】六典所言乃同宗之族也,以此证九族,恐未精细。若其历世滋多,则有不止于九者。而五世亲尽,故经文之言族者自九而止也。【原注】杜氏于襄十二年传注曰,同族谓高祖以下。则前说之非,不待辨而明矣。又孔氏正义谓高祖、玄孙无相及之理,【原注】桓六年。不知高祖之兄弟与玄孙之兄弟固可以相及,【沈氏曰】高祖之兄弟亦亲尽无服,恐不在九族之列。如后魏国子博士李琰之所谓寿有长短,世有延促,不可得而齐同者。如宋洪迈容斋随笔言,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在庆元为高叔祖。其明证矣,【原注】余丁未岁,在大同遇代府中尉俊哳,年近五十。考其世次,于孝宗为昆弟。而上距弘治之元已一百八十年,秦晋二府见在者多其六七世孙。亦何必帝尧之世,高祖玄孙之族,无一二人同在者乎。疑其不相及而以外戚当之,其亦昧于齐家治国之理矣。
  路史曰,亲亲,治之始也。礼小记曰,亲亲者,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是所谓九族者也。夫人生则有父,壮则有子,父子与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别也。【原注】周礼小宗伯,掌三族之别,以辨其亲疏。其正室皆谓之门子。父者子之祖,因上推之,以及于己之祖。子者父之孙,因下推之,以及于己之孙。此礼传之以三为五也。己之祖,自己子视之,则为曾祖王父。自己孙视之,则为高祖王父。己之孙,自己父视之,则为曾孙。自己祖视之,则为玄孙。故又上推以及己之曾高,下推以及己之曾玄,是所谓以五为九也。陈氏礼书曰,己之所亲,以一为三。祖孙所亲,以五为七。记不言者,以父子一体,而高、玄与曾同服,故不辨异之也。服父三年,服祖期,则曾祖宜大功,高祖宜小功,而皆齐衰三月者,不敢以大小功旁亲之服加乎至尊。故重其衰麻尊尊也,减其日月恩杀也,此所谓上杀服。适子三年,庶子期,适孙期,庶孙大功,【原注】适孙,传重者也。有适子者无适孙,则长子在皆为庶孙也。则曾孙宜五月,而与玄孙皆缌麻三月者,曾孙服曾祖三月,曾祖报之亦三月。曾祖尊也,故加齐衰。曾孙卑也,故服缌麻,此所谓下杀服。祖期,则世叔【杨氏曰】世叔宜云世父叔父,下同。宜大功,以其与父一体,故加以期。【原注】周道亲亲,至重者莫如兄弟。兄弟之子进而为期,其服同于子。父之兄弟进而为期,其服同于祖父。故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从世叔则疏矣,加所不及,【沈氏曰】此下宜增故服大功,再从世叔又疏矣二句。故服小功。族世叔又疏矣,故服缌麻。此发父而旁杀者也。祖之兄弟小功,【沈氏曰】此下宜增族祖缌麻一句。曾祖兄弟缌麻,高祖兄弟无服。此发祖而旁杀者也。同父至亲期,同祖为从大功,同曾祖为再从小功,同高祖为三从缌麻。此发兄弟而旁杀者也。父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犹子而进之也。从兄弟之子小功,再从兄弟之子缌麻,此发子而旁杀者也。祖为孙大功,兄弟之孙小功,从兄弟之孙缌麻。【沈氏曰】此下宜增兄弟之曾孙缌麻一句。此发孙而旁杀者也。【沈氏曰】族祖缌麻,发祖而旁杀者也。固宜增入曾祖兄弟缌麻,发曾祖而旁杀者也。兄弟曾孙缌麻,发曾孙而旁杀者也,宜自为两段。至高祖兄弟无服一句,直宜去之。盖服有加也,有报也,有降也。祖之齐衰,世叔从子之期,皆加也。曾孙之三月与兄弟之孙五月,皆报也。若夫降有四品,则非五服之正也。观于九族之训,如丧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服纪之数,盖前乎二帝而有之矣。【汝成案】先生所云从世叔,即丧服小功章从祖父母,族世叔乃缌麻章族父母。沈氏此注既乖服术,又舛出云。
  后魏孝文太和中,诏延四庙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之礼。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
  舜典
  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答之辞已明,则无嫌也。
  惠迪吉从逆凶
  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从逆凶,惟景响,汤言天道福善祸淫,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言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孔子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期然而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此孟子所谓志壹则动气,而诗所云天之牖民,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者也。其有不齐,则如夏之寒冬之燠,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时之正气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司之,屑屑焉如人间官长之为,则报应之至近者,反推而之远矣。
  懋迁有无化居
  懋迁有无化居。化者,货也。【原注】古化货二字多通用。史记仲尼弟子传,与时转货赀。索隐曰,家语货作化。运而不积则谓之化,留而不散则谓之货。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货名。仲虺有不殖货利之言,三风有殉于货色之儆,而盘庚之诰则曰不肩好货,于是移化之字为化生化成之化,而厚敛之君发财之主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风之歌,所谓劝之以九歌者也。【原注】左传文八年却缺言九功之德,皆可歌也,谓之九歌。读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愠者,必在乎阜吾民之财。而自阜其财,乃以来天下之愠。
  三江
  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原注】东迤北会于汇,盖指固城石臼等湖。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南江,今之钱塘江也。【原注】本郭璞说。【全氏曰】三江之说,其中以中江北江南江言之者,汉孔氏传据经文,谓有中有北,则南可知,是为三江。其道则自彭蠡分为三而入震泽,自震泽复分为三入海。按江汉之水会于汉阳,合流数百里至湖口,与豫章江会,数千里而入海,即所谓彭蠡也。然则江至彭蠡并三为一,未尝分一为三。况震泽在今之常湖苏三府地,自隋炀帝凿江南河始与江通。当禹时江湖何自而会。且大江又合流入海,未闻三分。故前辈谓安国未尝南游,不谙吴楚地理,是书传之说非也。班孟坚地理志指松江为南江,永阳江荆溪诸水为中江,大江为北江。司马彪郡国志因之。此与书传所言本自不同,乃孔颖达引以证传而司马贞入之索隐,王荆公亦取其说。但其所谓中江,出丹阳芜湖县西南,至会稽阳羡县东入海者。按阳羡与丹阳虽相接,而两境中高,又皆有堆阜间之,其水分东西流。江之在阳羡者固可通海,而芜湖之水皆西北流,合宁国广德宣歙诸水北向以入大江,安得南流以上阳羡也。夫诸水皆支流,不足以当大江。经文明有中江,而乃背之,甚属无谓。乃或言地理志之中江,在洪水时原有之,禹塞之以奠震泽,则何不云三江既塞,是地志之说尤非也。水经谓,江至石城分为二,其一即经文所谓北江者也。南江则自牛渚上桐水,过安吉县,为长渎,历湖口,东则松江出焉。江水奇分,谓之三江口,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其于东江阙焉。不知桐水,今之广德。长渎,今之太湖。其中高,水不相通,亦犹丹阳之与阳羡。而南江既为吴松,安得更从余姚入海。故胡朏明疑东则松江出焉十五字,乃注之误混于经者。盖地志以松江为南江,水经以分江水为南江,道元欲援水经以合地志,故曲传之。总之与禹贡不合,是水经之说又非也。郑康成书注,左合汉为北江,会彭蠡为南江,岷江居其中,则为中江。康成未尝见书传,然其说颇与合,特不言入震泽耳。唐魏王泰括地志谓三江俱会彭蠡,合为一江入澥。夫合为一江,则仍不可以言三江。是书注之说亦非也。盛宏之荆州记,江出岷山,至楚都,遂广十里,名南江。至寻阳,分九道,东会于彭泽,经芜湖,名中江。东北至南徐州,名北江,入海。此本汉志旧注岷山为大江,至九江为中江,至徐陵为北江,一原而三目。今载初学记中,而徐氏注说文宗之。但此仍一江,非三江也。其与孔郑别者,不过一以南江为大江之委,一以为原,不甚远也。则荆州记之说亦非也。贾公彦周礼疏袭孔郑之说而变之,谓江至寻阳,南合为一,东至扬,复分三道入海。但彭蠡在寻阳之南,几见江汉之分至寻阳始合,而大江之合至彭蠡又分者。则周礼疏之说亦非也。初学记又引郭景纯山海经注,三江者,大江中江北江。汶山郡有岷山,大江所出。崃山,中江所出。崌山,北江所出。此在山经原未以言禹贡之三江。而杨用修因谓诸家求三江于下流,曷不向上流寻讨。盖三江发原于蜀,而注震泽。禹贡纪其原,以及其委。乃不考大江震泽之本不相通,且亦思三江尽在夔峡以西,安得越梁荆而纪之扬,况山海经安足解尚书也。试读海内东经又有大江出汶山,北江出曼山,中江出高山之语,是又一三江也,是固不足信之尤者也。其以松江东江娄江言之者,张守节谓在苏州东南三十里,名三江口。一江西南上七十里至太湖,名松江,古笠泽江。一江东南上七十里至白蚬湖,名上江,亦曰东江。一江东北下三百余里,名下江,亦曰娄江。是本庾仲初扬都赋注,而庾又本顾夷吴地记。吴越春秋所谓范蠡乘舟出三江之口,与水经所云奇分者也。陆德明已引之,守节始主其说,而薛季龙朱乐圃蔡九峰皆以为然。但据诸书,皆云三江口而不以为三江。况东娄仅为吴松支港,故孔仲达已非之,谓不与职方同。今考扬都赋注,则东江娄江并入海。据史记正义则仅娄江入海。然则三江仍属一江,而东娄二江至今无考。则吴地记之说亦非也。虞氏志林谓松江至彭蠡分三道,大抵即指松江东江娄江而言,则更纰谬之甚。彭蠡为中江北江南江之会,其水既入大江,即从毗陵入海,而松江乃从吴县入海,安得至彭蠡也。则志林之说尤非也。黄东发力主庾张而又疑之,谓予尝泛舟至吴松,绝不见所谓东娄者。考吴志有白蚬江笠泽江,意者即是耶。不知白蚬即东江,笠泽即松江。东发失记张氏原注而悬揣之,是日抄之说亦非也。金仁山曰,太湖之下三江说有二,一谓吴松江七十里,中为松江,东南娄江,北东江。一谓三江,吴松乃其一耳。则亦疑松江东江娄江之未足以当三江,而究之别有江者,果何江也。是欲为之辞而不得也。若韦曜谓吴松江浙江浦阳江为三江,其意以大江之望已举彭蠡,于是南及松江,又南则浙江,又南则浦江。然浦江导源乌伤,东径诸暨,始宁曹江,然后返永兴之东,与浙江合,则特钱唐之支流耳。或且祖吴越春秋以浦江浙江剡江为三江。则浦江不过浙之附庸,而剡江并不能与浦并,大江支流数百,使随举而错指之,可乎。惟水经沔水中篇注引郭景纯曰,三江者,岷江松江浙江也。初学记误引以为韦曜之言。盖扬州东南扬子江,又东南吴松江,又东南钱唐江。三处入海,而各雄一方,为扬州三大望,南距荆楚,东尽于越,中举勾吴,此外无相与上下者,恰合职方大川之旨,即国语范蠡曰与我争三江五湖之利者,非吴也耶。子胥曰,吴之与越,三江环之。夫环吴越之境,为二国所必争,非岷江松江浙江而何善乎。蔡传旁通曰,三江不必涉中江北江之文,而止求其利病之在。扬州水之大者,莫若扬子江松江浙江。经文记彭蠡之下,何舍大江而远录湖水之支流,则中江北江之与三江不合明矣,况岷江入则彭蠡诸水从矣。郑孔诸家所谓中江北江南江者,已该之松江,入则具区诸水从矣。庾张诸家所谓松江东江娄江者,已该之浙江,入则浦阳诸水从矣。韦赵诸家所谓浙江浦江荆江者已该之,盖举三大望,而诸小江尽具焉,是诸说皆可废也。尝考宋淳熙间知昆山县边实作县志言,大海自西渒分南北,由斜转而西朱陈沙,谓之扬子江口。由徘徊头而北黄鱼垛,谓之吴松江口。由浮子门而上谓之钱唐江口。三江既入,禹迹无改,是其说最得之。乃有疑大江祇一渎耳,不应既以表荆,复以表扬。不知江汉朝宗之文,江尚兼汉言之,至扬始有专尊。况自南康至海千五百里,不得专属荆也。试以禹贡书法言之,淮海惟扬,海岱惟青,海岱及淮惟徐。倘谓着之一方,不得公之他所,则是夏史官亦失书法也。又有疑禹合诸侯于会稽,在摄位后,若治水时,浙江未闻疏导,不得预三江之列。不知禹贡该括众流,不应独遗浙江,而会稽又扬州山镇所在,必无四载不至之理。其不言于导水者,或以施功之少,故略之耳。若顾宁人疑古所谓中江北江南江即景纯所谓三江,则愚又未敢以为然。据先儒固城等湖是阖庐伐楚开以运粮者,况经文中江明指大江,似无庸附会也。若胡朏明既主康成之说,又以秦汉之际别有三江,以分江水东历乌程至余姚,合浙江入海者为南江。以芜湖水东至阳羡,由太湖入海者为中江。合岷山为北江。其说虽无关禹贡,而亦属不考。分江水发安庆至贵池,即有山溪间之,何由东行合浙。芜湖之水其北入江者既不别标一名,其东由太湖入海者安得复言江也。朏明将正汉志水经之失,而不知自出其揣度之词矣。景纯说,黄文叔颇不谓然其后季氏图始引之东汇泽,陈氏畅之,归熙甫因为定论。愚窃以景纯之说为不易云。【姚刑部曰】汉地理志曰,芜湖县中江,出西南,东至阳羡入海。吴县南江.在南东入海。毗陵北江,在北东入海。禹贡之三江具是矣。禹贡之后周职方以为扬州之川,国语以为环吴越之境。下至秦汉人,凡云三江者,皆此三江也。夫江汉既合,其下流为北江者固非必汉水,为中江者固非必江水也。然而导川之文分纪之,曰导漾东为北江,导江东为中江者,约其地势南北而概分之,以明江汉之均为渎焉耳。郑康成本地志以注禹贡,故疏引其说曰,江分于彭蠡,为三孔,东入海。言江自彭蠡而下始流为三也。又曰,经言东迤为南江,其解尤善。盖地志石城县分江水,首受江者,南江之始。而在吴县南东入海者,南江之委也。导川有北江中江,而遗南江,岂其理哉。故言导江至于东陵,其分而东流者,迤逦入海,是南江也。其北流者,又会于汇,而后为中江也。世皆说会于汇为彭蠡,而实非。是今江合彭蠡,过湖口,乃东北流,是会汇而后北,非北会于汇也。且经文简,导漾导江,辞皆互见。导漾已言东汇泽为彭蠡矣,导江不必再言也。然则是汇在石城分南江之后,芜湖分中江之先,其巢湖也欤。夫说禹三江者,莫详于汉地理志,莫善于康成之注书,而惜乎不可尽见。自是之后,江水支分,南派湮失,人疑所不见,而说乃日纷。韦昭以松江钱塘浦阳为三江,其言始谬。郭景纯则以今大江易其浦阳。夫浦阳古不与江通,不当名为江,景纯易去之为是。而景纯所数之三江,实即地志三江之委,固不若地志原委之分明也。若夫庾仲初以娄江松江东江为三江,原流猥短,何以名扬州之川。其谬殆不足辨。而徐坚初学记不知得谁氏之说误以为康成,乃以彭蠡为南江,岷江为中江,汉为北江。夫经于导川,言其下流乃为此三江耳。而求之上流,上流江所受之大水岂啻六七,而何以谓之三江。且扬州其川三江,而汉水入江之地非扬州也。其论无一可通,与疏所引之郑注绝相背,此岂康成言哉。近世胡朏明着禹贡锥指,知诎庾仲初之徒顾信初学记之所谓郑说者,猥谓芜湖石城之水凿于阖庐,非禹迹,何其谬耶。墨子云,禹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楚荆越南夷之民。夫以江汉东流之,注五湖之处,是石城芜湖水真禹所为,非阖庐凿也。荀子曰,禹通十二渚,疏三江。墨子荀子之去阖庐未远,使石城芜湖水乃阖庐凿耶,其知之必先于胡氏矣。【钱学博曰】禹贡之三江,职方之三江也。班孟坚地理志渭南江在吴县南入海,北江在毗陵县北入海,中江出芜湖西南,东至阳羡入海,皆扬州川。此释职方也,即释禹贡矣。自郑康成注尚书始别为之说曰,左合汉为北江,右会彭蠡为南江,岷江居其中为中江。若然,则自夏口以北者北江也,湖口以南者南江也,夏口以至湖口者中江也。而自湖口以下惟有一江,以禹贡导水经文质之,于汉曰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于沱曰,东迤北会于汇,东为中江,入于海。则自湖口而下分为三江,殆不如康成之说矣。揆孟坚所言,江过湖口实分为三,而以行南道者为南江,行北道者为北江,行中道者为中江,合乎禹贡导水之经,诚不易之论也。考之水经沔水自沙羡县北南入于江,合流至居巢县南,东至石城县,分为二,其一东北流,过牛渚毗陵以入海者为北江,自石城东入贵口,至余姚入海者为南江,自丹阳芜湖县东至会稽阳羡入海者为中江。皆与孟坚合,惟孟坚谓南江从吴县南入海异耳。然孟坚又谓石城分江水,首受江,东至余姚入海。郦道元引桑钦地理志亦谓江水自石城东出径吴国南为南江。盖余姚入海之江,即吴县南入海之江也。余姚吴县之间为由卷海盐乌程余杭钱塘诸县,南江由之入海固在吴国之南国,后为县,是以孟坚志南江入海处既系之余姚,又系之吴县也。水经附记不详中江所由,而今尚有其迹。白杨行密筑五堰,江流始绝。永乐时,设三坝,则陆行者十八里矣。然自银林以西,邓步以东,其流固在也。可知二江虽自石城芜湖分行,而同会具区。故郦道元以南江即合于浙江浦阳江之谷水,而咸淳毗陵志以荆溪为中江,惟北江自从毗陵入海耳。此足以证三江之实有其三,非如康成之合三江而为一矣。【王氏曰】考周应合景定建康志云,唐景福三年,杨行密将台蒙作五堰,拖轻舸馈粮,而中江之流始狭。五堰者,银林堰在溧水县东南一百里,长二十里。少东曰分水堰,长十五里。又东五里曰苦李堰,长八里。又五里曰何家堰,长九里。又五里曰余家堰,长十里。所谓鲁阳五堰也。后易为上下二坝,通名东坝。据此,似东坝创自台蒙。其实元和志,当涂县有芜湖水,在县西南八十里,源出县东南之丹阳湖,西北流入大江。则元和以前此地已置堰。故水不东流而西北入江,与汉志东至阳羡已不合矣。然汉志中江虽至阳羡入震泽,若毗陵之北江,即今通州入海之大江,不入震泽也。吴县之南江即松江,乃震泽下流,非入震泽者也。二孔以此为皆入震泽,殊为妄谬。且此三江虽有南北中之名,与导水之中江北江无涉,即与扬州三江无涉。而二孔牵合为一,独不思大江安流,千古无易,远在震泽东北二百余里,由扬子入海,此岂入震泽者。而乃云江分为三,共入震泽,岂非误以汉志三江当禹贡三江,以汉志三江之中江入震泽,而遂以三江皆入震泽耶。司马贞史记索隐误同。再考江湖之通起于周末,并非禹迹。盖汉志中江即今芜湖之县河,高淳之胥溪,溧阳之永阳江,宜兴之荆溪,西连固城石臼丹阳诸湖,受宣歙金陵姑孰广德及大江水,东连三塔湖长荡湖,达荆溪震泽。此水三代以上本不相通,中三五里辄有高阜,犹是后代开凿所遗。盖春秋时阖庐伐楚,用伍员计开之。左传襄公三年,楚子重伐吴,克鸠兹,至于衡山。哀公十五年,楚子西子期伐吴,及桐汭。皆由此道,自是江湖始通。河渠书,东方则通沟江淮之间,即夫差所开邗沟,于吴则通渠三江五湖,即阖庐所开胥溪也。而后世误以为禹迹,知禹时江湖本不通,则知汉之南江中江与禹贡三江无涉。【又曰】汉志南江中江固与禹贡三江无涉矣,而又有分江水渐江水二条,分江水出丹阳郡石城县,首受江,东至余姚入海,过郡二,行千二百里。渐江水出丹阳郡黟县南蛮夷中入海。水经渐江水出三天子都,北过余姚,东入于海。郦注云,山海经谓之浙江也。至钱塘称钱塘江,与浦阳江合称浦阳江。此水本出山溪,无劳疏凿,且与大江中隔,重峦迭障,断无相通之事。说文水部渐字注云,水出丹阳黟南蛮中,东入海。又浙字注云,江水东至会稽山阴,为浙江。渐、浙本一水。浙字注之江水当作渐江水。若因其脱宇,疑为大江支流,可合浙江,万无此理。若所云分江水者,班氏虽着其出石城,但汉石城废县今在贵池县西七十里,已无复斯水。信如首受江之说,余姚乃在浙江东岸,又中隔宁国广德湖州诸境,皆岩壑蔽亏,此水安得越而东至余姚以入海。此当阙疑。乃水经沔水中篇云沔水与江合流,又东过彭蠡泽,又东至石城县,分为二。其一东北流,过毗陵县北为北江。其一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此盖附汉志之分江水,因汉志别有南江在吴南,故不目曰南江,而郦注则遂目为南江,并援郭璞岷江淞江浙江为三江之说,以此水与松江浙江强相贯通,欲以附会一江分为三目。其说云,南江东与贵池水合,东北为长渎,东注于具区,谓之五湖口。此下南江又分二派,一派东出为松江,下七十里分为三江口入海。一派又东至会稽余姚县东入海。以此二派合北江为三江。考石城分江水,今没不可复见。而所谓贵池水者,池州府志言其入江处名贵口,则是还复西注于江,并非合分江水而东者。即有此水,由贵池至安吉而为南江,以入太湖矣。所谓松江者,本承太湖,何以见其上承分江,其别派又何缘更从余姚入海。乃郦氏解为南江,自五湖口东历今乌程余姚,合浙江入海。试思今诸暨南余姚西北,浙与浦阳江同入海者,自是渐江一派,乃黟歙下流,与贵池以下何涉乎。禹贡该括众流,无独遗浙江之理,而会稽又他日合诸侯计功之地也,特以施功少,故不言于导水尔。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泽底定,又一事也。后之解书者必谓三江之皆由震泽,以二句相蒙为文,而其说始纷纭矣。【原注】程大昌曰,弱水既西,泾属渭汭。必谓既之一语为起下文,则弱水未西,其能越秦陇而乱泾渭乎。可谓解颐之论。【沈氏曰】便是既之一语非起下文,而底之一字实缘上文也,必执一而论则固矣。且三危既宅,三苗丕叙,岂非相蒙之文乎。
  锡土姓
  今日之天下,人人无土,人人有姓。盖自锡土之法废,而唐宋以下,帝王之裔侪于庶人,无世守之固。锡姓之法废,而魏齐以下,朔漠之姓杂于诸夏,失氏族之源。【原注】春秋传曰,允姓之奸,居于瓜州。盖古者分北三苗之意。后之鄙儒,读禹贡而不知其义者良多矣。【汝成案】国语,皇天嘉之,胙以天下,赐姓曰姒,氏曰有夏。胙四岳国,命为侯伯,赐姓姜,氏曰有吕。是此书确诂。因生赐姓,古惟黄帝。黄帝之子二十五人,四母所生,为十二姓。惟古帝神灵,能别知异德,故一母之子可锡数姓。尧舜时,虽有赐姓,不过因前世之姓而命之,有夏有吕,皆以国氏也。三王知其不能行,故为立宗之法。若后世而欲锡姓,则汉刘唐李顾足法乎。至云朔漠之姓杂于诸夏,则又似以元魏之改姓为非,两无处矣。先生徒以帝王之后侪于庶人,遂感慨及此,自是偏激词也。
  厥弟五人
  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国而为公侯者不见于经。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原注】杜氏解曰,吊,伤也。咸,同也。周公伤夏殷之叔世,疏其亲戚,以至灭亡,故广封其兄弟。而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守禹祀,二十余世,至于越之句践,卒霸诸侯,有禹之遗烈,夫亦监于太康孤立之祸而然与。若乃孔子所谓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者,亦从此而可知之矣。
  惟彼陶唐有此冀方
  尧舜禹皆都河北,故曰冀方。至太康始失河北,而五子御其母以从之,于是侨国河南,再传至相,卒为浞所灭。古之天子失其故都,未有能国者也。周失丰镐,而平王以东。晋失洛阳,宋失开封,而元帝高宗迁于江左,遂以不振。惟殷之五迁圮于河,而非敌人之窥伺,则势不同尔。唐自玄宗以后,天子屡尝出狩,乃未几而复国者,以不弃长安也。故子仪回銮之表,代宗垂泣。宗泽还京之奏,忠义归心。呜呼!幸而浇之纵欲。不为民心所附,少康乃得以一旅之众而诛之。尔后之人主不幸失其都邑,而为兴复之计者,其念之哉。
  夏之都本在安邑,太康畋于洛表,而羿距于河,则冀方之地入于羿矣,惟河之东与南为夏所有。至后相失国,依于二斟。于是使浇用师,杀斟灌,【原注】在今寿光县。以伐斟鄩,【原注】在今潍县。而相遂灭。【原注】左传哀元年。乃处浇于过,【原注】今掖县。以制东方。处豷于戈,【原注】杜氏解,在宋郑之问。以控南国。【原注】襄四年。其时靡奔有鬲,【原注】今在德平县。在河之东。少康奔有虞,【原注】今虞城县。在河之南。而自河以内,无不安于乱贼者矣。合魏绛伍员二人之言,可以观当日之形势。而少康之所以布德兆谋者,亦难乎其为力矣。【原注】竹书谓太康元年即居斟鄩,非也。
  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之,遂以冀州为中国之号。楚辞九歌,览冀州兮有余。【杨氏曰】楚辞本意盖谓由南望北,明其高远耳。淮南子,女娲氏杀黑龙以济冀州。路史云,中国总谓之冀州。谷梁传曰,【原注】桓五年。郑,同姓之国也,在乎冀州。【原注】正义曰,冀州者,天下之中州,唐虞夏殷皆都焉,以郑近王畿,故举冀州以为说。
  胤征
  羲和尸官,慢天也。葛伯不祀,亡祖也。至于动六师之诛,兴邻国之伐,古之圣人其敬天尊祖也至矣。故王制,天子巡守,其削绌诸侯,必先于不敬不孝。
  惟元祀十有二月
  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元祀者,太甲之元年。十有二月者,建子之月。盖汤之崩必以前年之十二月也。殷练而祔,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阙祖,祔汤于庙也。【原注】非朔者,祔庙无定日。先君祔庙,而后嗣子即位,故成之为王,则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也。若自桐归亳,以三祀之十二月者,则适当其时,而非有所取尔。【杨氏曰】十二月,商正月也。
  即位者,即先君之位也。未祔则事死如生,位犹先君之位也,故祔庙而后嗣子即位。殷练而祔,即位必在期年之后;周卒哭而祔,故逾年斯即位矣。【原注】如鲁成公以八月薨,十二月葬,襄公以明年正月即位。有不待葬而即位,如鲁之文公成公者,其礼之末失乎。
  三年丧毕,而后践天子位,舜也,禹也。练而祔,视而即位,殷也。逾年正月即位,周也。世变愈下,而柩前即位为后代之通礼矣。
  西伯戡黎
  以关中并天下者,必先于得河东。秦取三晋而后灭燕齐,苻氏取晋阳而后灭燕,宇文氏取晋阳而后灭齐。故西伯戡黎,而殷人恐矣。
  少师
  古之官有职异而名同者,太师少师是也。比干之为少师,周官所谓三孤也。论语之少师阳,则乐官之佐而周礼谓之小师者也。故史记言纣之将亡,其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而后儒之传误以为微子也。【原注】周本纪。汉书古今人表亦有太师疵少师强。【杨氏曰】古今人表以挚干缭皆作纣之乐官,董江都说亦如此。若微子不归周,金仁山辨之极正。【沈氏曰】宋微子世家曰,武王代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则后儒亦本于史记而太史公之传闻有异同也。
  殷纣之所以亡
  自古国家承平日久,法制废驰,而上之令不能行于下,未有不亡者也。纣以不仁而亡,天下人人知之。吾谓不尽然。纣之为君,沈缅于酒,而逞一时之威,至于剖孕斮胫,盖齐文宣之比耳。商之衰也久矣。一变而盘庚之书,则卿大夫不从君令。再变而微子之书,则小民不畏国法。至于攘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将食无灾,可谓民玩其上,而威刑不立者矣。【原注】史记燕王喜遗乐间书曰,纣之时,民志不入,狱囚自出。即以中主守之,犹不能保,而况以纣之狂酗昏虐,又祖伊奔告而不省乎。文宣之恶未必减于纣而齐以强,高纬之恶未必甚于文宣而齐以亡者,文宣承神武之余,纪纲粗立,而又有杨惜辈为之佐,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也。至高纬而国法荡然矣,故宇文得而取之。然则论纣之亡,武之兴,而谓以至仁伐至不仁者,偏辞也,未得为穷源之论也。【汝成案】亭林痛明季之典章废坏,故发愤言之。其实湎酒逞威,国法荡然,皆不仁也。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安得谓非穷源之论。
  武王伐纣
  武王伐商,杀纣而立其子武庚,宗庙不毁,社稷不迁,时殷未尝亡也。所以异乎曩日者,不朝诸侯,不有天下而已。故书序言,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原注】荀子言,周公杀管叔,虚殷国。注,虚读为墟,谓杀武庚,迂殷顽民于雒邑,朝歌为墟也。是则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纣之自燔。而亡其国也,在武庚之见杀。盖武庚之存殷者,犹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则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国。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封武庚,降在侯国,而犹得守先人之故土。【原注】蔡仲之命曰,乃致辟管叔于商。武庚未杀,犹谓之商。武王无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孙,所以异乎后世之篡弒其君者,于此可见矣。及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启代殷,而必于宋焉,谓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迁其地也。是以知古圣王之征诛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国,诛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原注】高诱淮南子注曰,天子不灭国,诸侯不灭姓,古之政也。武王岂不知商之臣民,其不愿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风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为摇动,而必以封其遗胤。盖不以畔逆疑其子孙,而明告万世以取天下者无灭国之义也。故宋公朝周,则曰臣也。周人待之,则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则侯服于周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远矣,而曰孝惠取于商,【原注】左氏哀二十四年传。曰天之弃商久矣,【原注】僖二十二年传。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原注】哀九年传。吾是以知宋之得为商也。【原注】国语,吴王夫差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间。庄子,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韩非子,子圉见孔子于商太宰,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逸周书王会篇,堂下之左,商公夏公立焉。乐记,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识之,故谓之商。郑氏注曰,商,宋诗也。【阎氏曰】按左传哀二十四年,孝惠娶于商。此宗人衅夏,对鲁哀公之言。宋林氏注曰,称商不称宋者,避定公讳也。天之弃商久矣,不曰弃宋,而曰弃商者,即下文寡人虽亡国之余之意,亦一姓不再兴之说也。今取以证宋得为商,窃恐顾氏未识当时立言之意。宋人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公子目夷曰,小国争盟,祸也,宋其亡乎。此处断宜称宋,则彼处称商正可意会。利以伐姜,不利子商。不曰伐齐与宋而变文言姜言商者,取与上文阳兵协韵,因古人文字之常。下文伐齐则可,敌宋不吉,不用协韵,便直称齐宋,本号则可见矣。盖自武庚诛而宋复封,于是商人晓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无复有恐怼不平之意。与后世之人主一战取人之国,而毁其宗庙,迁其重器者异矣。【原注】乐记曰,投殷之后于宋。此本之吕氏春秋,乃战国时人之妄言。以武王下车即封微子,更误。
  或曰,迁殷顽民于雒邑何与。曰,以顽民为商俗靡靡之民者,先儒解误也。盖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杀而待人也仁。东征之役,其诛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谋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迁。而所谓顽民者,皆畔逆之徒也。无连坐并诛之法,而又不可以复置之殷都,是不得不迁而又原其心。不忍弃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顽民。其与乎畔而迁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与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谓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镐氏樊氏饥氏终葵氏是也,【阎氏曰】是以陶氏施氏繁氏椅氏樊氏饥氏终葵氏为殷之庶民矣。则上文分鲁公以殷民六族,使帅其宗氏,辑其分族,将其丑类,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一则曰宗氏,再则曰分族,尚得谓非商之世臣大族乎。岂同一氏族而分于康叔者,独为民乎。此不可解。非尽一国而迁之也。或曰何以知其为畔党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敌百姓也,古圣王无与一国为仇者也。
  上古以来。无杀君之事。汤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纣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汤之所以待桀者待纣。纣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当时八百诸侯,虽并有除残之志,然一闻其君之见杀,则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骇,而不能无归过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无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已也,然后乃安于纣之亡,而不以为周师之过,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无余恨焉。非伯夷亲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终仁也,其时异也。
  多士之书,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亡国之民而号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称我小国,以天下为公,而不没其旧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悦而诚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
  泰誓
  商之德泽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纣,乃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何至于此。纣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仇之,岂非泰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人之伪撰者邪。【原注】蔡氏曰,泰誓武成一篇之中似非尽出一人之口。又引吴氏言,疑其书之晚出,或非尽当时之本文。盖已见及乎此,特以注家之体,未敢直言其伪耳。【杨氏曰】世仇言乃祖乃父罹其凶虐,非并其先世而仇之。
  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伐君大事,而托之乎梦,其谁信之。殆即吕氏春秋载夷齐之言,谓武王扬梦以说众者也。【原注】左传昭七年,卫史朝之言曰,筮袭于梦,武王所用也。是当时已有此语。
  孟子引书,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今改之曰,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凛凛,若崩厥角。后儒虽曲为之说,而不可通矣。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凡百姓之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皆我一人之责,今我当顺民心,以诛无道也。蔡氏谓民皆有责于我,似为纡曲。【杨氏曰】蔡传因下有今朕必往为义。
  王朝步自周
  武成,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召诰,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毕命,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不敢乘车而步出国门,敬之至也。【原注】马氏曰,丰,文王庙所在。郑氏以为出庙入庙皆步行。今按书言步自周,则不但于庙也。雍录以为步行二十五里,则又太远。后之人君骄恣惰佚,于是有辇而行国中,坐而见群臣,非先王之制矣。【原注】皇帝辇出房,见于汉书叔孙通传,乃秦仪也。【沈氏曰】西河毛氏经问云,字书辇行日步,谓以人行车,故字以二夫行车为形,而义即因之。考杂记有士丧与天子同者三,一是乘人。又周礼巾车下,王后有五路,一是辇车,以人挽之。此非古车,不用人可知也。
  吕氏春秋,出则以舆,人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日招蹷之机。【原注】枚乘七发本此,作蹶痿之机。宋吕大防言,前代人主在宫禁之中亦乘舆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前殿,此勤身之法也。【原注】周辉清波杂志。
  太祖实录,吴元年,上以诸子年长,宜习勤劳,使不骄惰,命内侍制麻屦行幐。每出城稍远,则马行其二,步趋其一。至崇祯帝,亦尝步祷南郊。呜呼,皇祖之训远矣。
  大王王季
  中庸言,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庄侍郎曰】追王大王王季,不追谥,系王迹所起,实则商之诸侯也,必尊文王为太祖,则不以干商先王之统明矣。【杨氏曰】据中庸本文,亦只是周公所定之礼如此.不必是武王身后也。大传言,武王于牧之野,既事而退,遂率天下诸侯,执豆笾,骏奔走,追王大王亶父王季历文王昌。二说不同。今按武成言,丁未,祀于周庙。而其告庶邦冢君,称大王王季。金縢之册祝曰,若尔三王。是武王之时已追王大王王季,而中庸之言未为得也。【沈氏曰】陈谅直云,武王受命之已日年已垂暮,周公以母弟而为相,一代制作皆出其手,故以成德归之。中庸之意元不指践阼以后,后人自误会其指耳。绵之诗上称古公亶父,下称文王,是古公未上尊号之先,文已称王,而大传之言未为得也。【汝成案】诗疏云,后世称前世曰古公,犹云先王先公也。太王追号为王,不称王而称公者,此本其生时之事,故言生存之称也。诗人追颂,多侈尊号,然或意别始终,则辞分文质,未可以此疑文之称王在追王前也。又考诗礼记疏,多言文王称王在灭崇后,而冲远书疏又言文王断虞芮讼后改称元年。文王既未称王,而得改元者,诸侯自于其国各称元年云云。若然,则虞芮质成,文尚未正王号,大传之言不为失也。盖追王之礼断自武王,至周公追王云者,此是以天子礼改葬太王王季,非上尊号也。先生及庄侍郎前说亦未区别。仁山金氏曰,武王举兵之日已称王矣,故类于上帝,行天子之礼,而称有道曾孙周王发,必非史臣追书之辞。后之儒者,乃嫌圣人之事而文之,非也。然文王之王与大王王季之王自不同时,而追大王王季必不在周公践阼之后。【原注】疑武王未克商,先已追尊文王。史记伯夷传,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
  彝伦
  彝伦者,夫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谓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征微五福六极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伦而已。能尽其性,以至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而彝伦叙矣。【杨氏曰】极五行五事八政之属,该以人伦,略无遗漏,故曰达道。
  龟从筮逆
  古人求神之道不止一端,故卜筮并用,而终以龟为主。周礼人言,凡国之大事,先而后卜。注,当用卜者先之,即事有渐也,于之凶则止不卜。然而洪范有龟从筮逆者,则知古人固不拘乎此也。大卜掌三兆之法,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故传曰,筮短龟长。【原注】左传晋献公将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注,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滋而后有数。龟象筮数,故象长数短。曲礼正义曰,凡物初生则有象,去初既近,且包罗万形,故为长。数是终末,去初既远,推寻事数,始能求象,故以为短也。自汉以下,文帝代来,犹有大横之兆。艺文志有龟书五十三卷,夏龟二十六卷,南龟书二十八卷,巨龟三十六卷,杂龟十六卷,而后则无闻。唐之李华遂有废龟之论矣。【原注】旧唐书。
  周公居东
  主少,国疑,周公又出居于外,而上下安宁,无腹心之患者,二公之力也。武王之誓众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于此见之矣。荀子曰,二公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徐鸿博曰】鲁世家,人或谮周公,周公奔楚。据战国策惠施曰,昔王季历葬于楚山之尾,栾水啮其墓。季妇鼎铭曰,王在成周,王徙于楚麓。左传十三年迓晋侯于新楚杜注,新楚,秦地。括地志,终南山一名楚山,在雍州万年县南五十里。武王墓在万年县西南三十里。周公奔楚,当是因流言,出居依于王季武王之墓地,必非远涉东都也。【庄大令曰】洛诰曰,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惟七年。尚书大传曰,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而封康叔,五年营成周洛邑,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毫无辟居之事。以诗考之,盖成王谅闇,周公为冢宰,百官总己以听。除丧后,周公即东征。东征之二年,成王感风雷之变,迎周公于奄。则诞保受命,自东征始。小毖虽东征以后之事,亦在七年之中。且书所谓七年,盖成王即位之九年,书综其年数故言七年,非谓纪年也。而郑乃谓周公摄政称元年,及致政成王,而又改元。此皆尸佼孙卿之徒创为邪说,以为乱臣贼子所借口。汉儒袭误承讹,遭新莽之篡,缘饰经艺,侮乱天常,犹不能悟,诚可为愤叹者矣。
  微子之命
  微子之于周,盖受国而不受爵。受国以存先王之祀,不受爵以示不为臣之节,故终身称微子也,【原注】孔氏书传曰,微,畿内国名。子,爵也。微子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衍之继其兄,继宋非继微也。而称微仲者何。犹微子之心也。【沈氏曰】毛西河经问云,微子仍封微,为子。又改封宋,为公,则受爵矣。承殷祀以守三恪,则既为周臣,复为周宾矣。若终身称微子而不称宋公,此史例有然,犹康叔改封卫侯,亦终身称康叔,不称卫侯也。其弟衍未尝封微,而仍称微仲,亦史例也。周有同封而同称者,虢仲魏叔是也。微仲不同封也。有先后立国后而亦同称者,吴大伯吴伯雍是也。微仲同宋国,未尝同微国也,然而称微仲者,其称微,则以国君介弟原得称兄之国号以为号,春秋书吴季是也。其称仲,则以既为国君,仍得称已之字以为字,诗序秦仲是也。皆史例也。至于衍之子稽则远矣,于是始称宋公。呜呼,吾于洪范之书言十有三祀,微子之命以其旧爵名篇,而知武王周公之仁,不夺人之所守也。后之经生不知此义,而抱器之臣倒戈之士接迹于天下矣。【汝成案】先生之义甚正矣,核之命篇之义。似不必然。康诰不曰卫诰,康王之诰文侯之命生而称谥,且篇中明言建尔于上公,周既命之,微子当无不受之理,此亦是史臣原文尔。又前沈氏引毛西河经问云,春秋书吴季是也。考春秋止书蔡季纪季,无吴季,毛氏误也。
  酒诰
  酒为天之降命,亦为天之降威。纣以酗酒而亡,文王以不腆于酒而兴。兴亡之几,其原皆在于酒,则所以保天命而畏天威者,后人不可不谨矣。
  召诰
  古者吉行,日五十里。故召公营洛,乙未自周,戊申朝至于洛,凡十有四日。师行日三十里,故武王伐纣,癸巳自周,戊午,师渡孟津,凡二十有五日,汉书以为三十一日,误。
  元子
  微子之命以微子为殷王元子。召诰则又以纣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又曰,有王虽小,元子哉。人君谓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亲。
  其稽我古人之德
  傅说之告高宗曰,学于古训,乃有获。武王之诰康叔,既祇遹乃文考,而又求之殷先哲王,又求之商耈成人,又别求之古先哲王。大保之戒成王,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而后进之以稽谋自天。及成王之作周官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学古而欲稽天,岂非不耕而求获乎!
  节性
  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此性善之说所自出也。节性,惟日其迈,此性相近之说所自出也。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似先公酋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汝其敬识百辟享
  人主坐明堂而临九牧,不但察群心之向背,亦当知四国之忠奸。故嘉禾同颖,美侯服之宣风。底贡厥英,戒明王之慎德,所谓敬识百辟享也。昔者唐明皇之致理也,受张相千秋之镜,听元生于蒍之歌,亦能以謇谔为珠玑,以仁贤为器币,及乎王心一荡,佞谀日崇,开广运之潭,致江南之货,广陵铜器、京口绫衫。锦缆牙樯,弥亘数里。靓妆鲜服,和者百人。乃未几而蓟门之乱作矣。然则韦坚王鉷之徒,剥民以奉其君者,皆不役志于享者也。易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若明皇者,岂非享多仪而民曰不享者哉。
  惟尔王家我适
  朝觐者不之殷而之周,讼狱者不之殷而之周,于是周为天子,而殷为侯服矣。此之谓惟尔王家我适。
  王来自奄
  【汝成案】王会之先生,宋度宗咸淳十年卒,未尝入元。先生注称为元儒者误。
  多方之诰曰,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而多士王曰,昔朕来自奄。是多方当在多士之前,后人倒其篇第耳。【原注】元儒王柏论亦同此,但更置大多,未敢信。奄之叛周,是武庚既诛而惧,遂与淮夷徐戎并兴,而周公东征,乃至于三年之久,孟子曰,伐奄三年,讨其君是也。【原注】伐奄,成王时事。上言相武王,因诛纣而连言之耳。既克,而成王践奄,盖行巡狩之事,书序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是也。【原注】多方篇云,周公曰王若曰,是周公尚未迁殷,而王已践奄矣。孔传以为奄再叛者,拘于篇之先后而强为之说。【原注】至于再,至于三,当从蔡氏说。
  建官惟百
  成王作周官之书,谓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夏商官倍者,时代不远,其多寡何若此之悬绝哉。且天下之事,一职之微,至于委吏乘田亦不可阙,而谓二帝之世遂能以百官该内外之务,吾不敢信也。考之传注,亦第以为因时制宜,而莫详其实。吾以为唐虞之官不止于百,而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余九官之佐,殳斨伯与朱虎熊罴之伦,暨侍御仆从,以至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以名达于天子者不过百人而已,其它则穆王之命所谓慎简乃僚,而天子不亲其黜陟者也。故曰,尧舜之知,而不徧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徧爱人,急亲贤也。夏商之世,法日详,而人主之职日侵于下,其命于天子者多,故倍也。观于立政之书,内至于亚旅,外至于表臣百司,而夷微卢烝三诧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则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汉初,王侯国百官,皆如汉朝,惟丞相命于天子,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惩吴楚之乱,杀其制度,罢御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诏凡王侯吏职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补。其州郡佐吏自别驾长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补,历代因而不革。泊北齐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赐其卖官,分占州郡,下及乡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后,州郡辟士之权浸移于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由此起也。故刘炫对牛弘,以为大小之官悉由吏部,【赵氏曰】隋书,刘炫对牛宏谓,往者州惟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具僚则长官自辟,今则大小之官悉由吏部。据此,则天下官员尽归部选之制,实自隋始也。然吏归部选,则朝廷之权不下移。若听长官辟置,无论末流浇漓,夤缘贿赂之风必甚。即其中号为贤智者,亦多以意气微恩致其私感,以致成党援门户,背公向私者比比也。此政之所以日繁。而沈既济之议,欲令六品以下及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原注】唐书百官志曰,初,太宗省内外官,定制为七百三十员。曰,吾以此待天下贤才足矣。后之人见周礼一书设官之多,职事之密,以为周之所以致治者如此,而不知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之外,文王罔敢知也。然则周之制虽详,而意犹不异于唐虞矣。求治之君,其可以天子而预铨曹之事哉。
  司空
  司空,孔传谓主国空土以居民,未必然。颜师古曰,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为穴以居人也。【原注】见汉书百官公卿表注。此语必有所本。易传云,上古穴居而野处。诗云,古公直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今河东之人尚多有穴居者。【原注】今人谓窑,即古陶字。庄子言逃虚空,虚空即今人所谓冷窑也。洪水之后,莫急于奠民居,故伯禹作司空,为九官之首。
  顾命
  读顾命之篇,见成王初丧之际,康王与其群臣皆吉服,而无哀痛之辞。以召公毕公之贤,反不及子产叔向,诚为可疑。再四读之,知其中有脱简。【原注】不言殡礼,知是阙文。岂有新君已朝诸侯,而成王尚未殡,史官略无一言记及者乎。而狄设黼扆缀衣以下,即当属之康王之诰【原注】伏生本以顾命康诰合为一篇。自此以上,记成王顾命登遐之事,自此以下,记明年正月上日,康王即位,朝诸侯之事也。古之人君于即位之礼重矣,故即位于庙,受命于先王,祭毕而朝群臣,群臣布币而见,然后成之为君。春秋之于鲁公即位则书,不即位则不书,盖有遭时之变,而不行此礼,如庄闵僖三公者矣。康王当太平之时,为继体之主,而史录其仪文训告,以为一代之大法,此书之所以传也。记曰,未没丧,不称君,而今书曰,王麻冕黼裳,是逾年之君也。又曰,周卒哭而祔,而今曰,诸侯出庙门俟,是已祔之后也。【原注】记曰,卒哭曰成事,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传言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而今太保率西方诸侯,毕公率东方诸侯,是七月之余也。因其中有脱简,而后之说书者并以系之越七日癸酉之下,所以生后儒之论。而不思初崩七日之间,诸侯何由而毕至乎。【原注】苏氏亦知其不通,而以为问疾之诸侯。或曰,易吉可乎。曰,此周公所制之礼也,以宗庙为重,而不敢凶服以接乎神,释三年之丧,以尽斯须之敬,此义之所在,而天子之守与士庶不同者也。商书有之矣,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厥祖。岂以丧服而入庙哉!【原注】汉书孝文纪,元年冬十月辛亥,皇帝见于高庙。盖犹循此制。【杨氏曰】观孝文十月,则知商十二月矣。
  传贤之世,天下可以无君,故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传子之世,天下不可无君,故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祇见厥祖。【杨氏曰】尧老舜摄,义自明。天下可以无君之说殆非。
  自狄设黼扆缀衣以下,皆陈之朝者也。设四席者,朝群臣,听政事,养国老,燕亲属,皆新天子之所有事,而非事亡之说也。自王麻冕黼裳以下,皆庙中之事也。自王出在应门之内以下,则康王临朝之事也。
  周之末世,固有不待葬而先见庙者矣。左传昭二十二年夏四月乙丑,王崩于荣锜氏。五月庚辰,见王。六月丁巳,葬景王。其曰见王者,见王子猛于先王之庙也。不待期而见王猛,不待期而葬景王,则以子朝之争国也。然不言即位,但曰见王而已。孰谓成康无事之时而行此变礼也。
  书之脱简多矣。如武成之篇,蔡氏以为尚有阙文。洛诰戊辰,王在新邑,则王之至洛可知,乃二公至洛并详其月日,而王不书。金氏以为其间必有阙文,盖伏生老而忘之耳。然则顾命之脱简又何疑哉。宾牟贾言,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余于顾命敢引之,以断千载之疑。【凤氏曰】天子诸侯在丧即位,有定所,有定期。康王之诰曰,王出在应门之内。应门内即路门外,治朝之君位。天子诸侯三朝,惟治朝日视为正朝,即位于此所,以示臣民之有君,定众志,杜奸萌也。天子如是,诸侯亦然。特天子在路门外庭直门中,诸侯避天子在路门外庭之左。故周礼曰,君朝服出门左,南乡。此即位之所之一定者也。康王之诰本与顾命为一篇,天子七日而殡,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上溯乙丑已九日。大夫以上敛殡诸死事,不数死日,故七日壬申殡,癸酉为殡明日也。而受顾命于是日,即位亦于是日,则嗣王殡明日即位.周公之制也。诸侯亦然。春秋定公元年,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干侯。戊辰,公即位。丧至于癸亥,则以为薨于壬戌者然。故丁卯殡,而公即位于戊辰,亦殡明日。故杜注曰,诸侯五日而殡,殡则嗣君即位。夫即位即所云视朝,后世谓之临朝,所谓示臣民之有君者如此。而诸侯亦可推。此即位之期之一定者也。自伪伊训暗袭舜格文祖之文,又袭太保毕公率诸侯入应门之典而曰奉嗣王祇见厥祖,侯甸群后咸在,似即位必先见祖。不知格文祖者,舜已终丧。终丧亲政,固宜见祖,在丧无见祖之礼。又伪伊训与见祖联文,似即位必于庙者。胡文定春秋传蔡九峰书传本之,不知即位所以示臣民有君,正当在治朝,经传亦无在庙之文也。公羊以春秋元年正月书即位者七公,遂谓诸侯逾年即位,知天子亦逾年即位。不知春秋七书元年正月公即位者皆讥也,始于桓而成于文,彼遂习以为常耳。盖桓公因弑,生疑迟回,以探众志,至逾年而始敢行即位之礼。经书之,志变古也。文之正月即位者,僖公薨于十二月乙巳,春秋长历十二月无乙巳。大抵迫岁暮,故缓至正月耳。且嗣君即位非逾年,左氏亦有明文。庄公八月薨,传即曰子般即位,而十月传曰贼子般。文七年四月,宋成公卒,传曰昭公即位而葬,有康王定公可征,则子般宋昭即位,殡明日可推也。隐元年经前传曰,隐公立而奉之。庄三十三年传曰,立闵公。闽公二年传曰,立僖公。庄公亦必即位于桓公十八年四月丧至后六日,故隐闵庄僖元年正月经皆不书即位,而传又各释其故,曰摄,曰夫人出,曰乱,曰公出者,左氏似亦据元年正月七书公即位者为典,从而为之辞,而不知适与子般宋昭未逾年明言即位者自相矛盾也。夫天子诸侯在丧,即位之期之所昧杂如是,惟顾命康王之诰可以正之。后人转据伊训公羊疑驳顾命康王之诰,不几倒置邪。【胡氏曰】自古嗣君受顾命之礼,仅见于书之成康。苏氏谓冕服非礼,引孔子因丧服以冠之义。夫朝廷典礼,当直举本义。杂取他文,以意通之,非也。以丧服嗣宝位,理所必无。麻冕黼裳,天子祭服,与衮冕不同。麻冕蚁裳,亦非纯用祭服。故注云,无事于奠祝,故不纯用吉服。有位于班列,不可纯用凶服。酌吉凶之间,示礼之变,此非仓猝所定,或古来相承如此耳。大行初丧,不可一日无君,又不可遽行即位之礼。嗣王定位于初丧,以主丧之位定其为君,天子无答诸侯拜之礼,而主丧之孤有拜稽颡之礼,御王册命则答拜。觐见诸侯,不在丧次而亦答拜,且对其臣称名,皆非常朝比也。至列国大夫,欲以吊丧而因见新君,则去既殡即位已久,故叔向以丧礼未毕距之,与此不同也。【汝成案】公羊传正棺两楹之间,然后即位。此语必有所本。天子七日而殡,此书云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供攒涂也,所以殡也。自此以下,受册命于大行柩前,即出见诸侯于治朝,然后反而成服,皆癸酉日事。于事于情于礼,意无不协者。既殡而后衰麻,殡时尚服玄端,但髻发腰绖耳,无脱衰袭吉之嫌也。
  矫虔
  说文,矫,从矢,揉箭也。故有用力之义。汉书孝武纪注引韦昭曰,称诈为矫,强取为虔。周语注,以诈用法曰矫。
  罔中于信以覆诅盟
  国乱无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见理,于是不得不诉之于神,而诅盟之事起矣。苏公遇暴公之谮,则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屈原遭子兰之谗,则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听直至于里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来于人间者,亦或着其灵爽,于是赏罚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鈇常不如其畏鬼责矣。乃世之君子犹有所取焉,以辅王政之穷。今日所传地狱之说,感应之书,皆苗民诅盟之余习也。明明棐常,鳏寡无盖,则王政行于上,而人自不复有求于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谓绝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胡氏曰】鬼神者,前圣尊而称之,百官以畏,万民以服,皆所以正人心者也,王道大明,作福作灾,于己取之,盖无所事于神矣。道之不明,理不可信,不得不求救于神,以免意外之祸。愚民小夫缘此冀无端之福,武人剧盗顿首像设之前,出庙门而行杀。度九黎乱德之世,大都如此。书曰,伯夷降典,折民惟刑。盖折民邪妄,惟当示以典礼。曲礼胜。邪妄息矣。其不度于礼者,刑必施焉。故狄公毁淫祠,折以刑之谓也。
  文侯之命
  竹书纪年,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盘【原注】古服字与盘字相似而误。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鄫。十年,王师伐申。十一年,申人鄫人及犬戎入周,弒王及王子伯盘。申侯鲁侯许男郑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平王元年,王东徙雒邑。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人于成周。二十一年,晋文侯杀王子余臣于携。【原注】左传昭二十六年,壬子,朝告诸侯之辞曰,携王奸命,诸侯替之,而建王嗣。杜氏以携王为伯服,盖失之不考。【杨氏曰】观左传后序,则成侯已见竹书,但不甚信之耳,并非失考。然则文侯之命,报其立己之功,而望之以杀携王之效也。郑公子兰之从普文公而东也,请无与围郑.晋人许之。今平王既立于申,【原注】申国在今信阳州。自申迁于雒邑,而复使周人为之戍申,【原注】竹书纪年,平王三十三年,楚人侵申。三十六年,王人戍申。则申侯之伐,幽王之弒,不可谓非出于平王之志者矣。当日诸侯但知其冢嗣为当立,而不察其与闻乎弒为可诛。虢公之立王子余臣,或有见乎此也。自文侯用师,替携王以除其逼,而平王之位定矣。后之人徒以成败论,而不察其故,遂谓平王能继文武之绪,而惜其弃歧丰七百里之地,岂为能得当日之情者哉。孔子生于二百年以后,盖有所不忍言,而录文侯之命于书,录扬之水之篇于诗,其旨微矣。【原注】葛藟诗序谓平王弃其九族,似亦未可尽非。古今人表以平王申侯与幽王褒姒虢石父同列下下。传言平王东迁,盖周之臣子美其名尔,综其实不然。凡言迁者,自彼而之此之辞,盘庚迁于殷是也。幽王之亡宗庙社稷,以及典章文物荡然皆尽,镐京之地已为西戎所有。平王乃自申东保于雒,天子之国与诸侯无异,而又有携王与之颉颃,并为人主者二十年,其得存周之祀幸矣,而望其中兴哉。【原注】如东晋元帝,不可谓之迁于建康。【汝成案】春秋起平王末年,而托始于让位之隐,或亦有微意欤。
  秦誓
  有秦誓故列秦誓,有秦诗故录秦诗,述而不作也。谓夫子逆知天下之将并于秦而存之者,【原注】邵子说。小之乎知圣人矣。秦穆公之盛,仅霸西戎,未尝为中国盟主,无论齐桓晋文,即亦不敢望楚之灵王吴之夫差,合诸侯而制天下之柄。春秋以后,秦盖中衰。吴渊颍【原注】莱。曰,秦之兴,始于孝公之用商鞅,成于惠王之取巴蜀,蚕食六国,并吞二周。战国之秦也,非春秋之秦也,其去夫子之卒也久矣,【原注】自获麟之岁以至始皇灭六国并天下,二百六十年。夫子恶知周之必并于秦哉。若所云后世男子,自称秦始皇,入我房,颠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者,近于图澄宝志之流,非所以言孔子矣。
  甘誓,天子之事也。胤征,诸侯之事也。并存之,见诸侯之事可以继天子也。费誓秦誓之存犹是也。
  古文尚书
  【汝成案】原注,师古曰中者云云,考志无此注,当是儒林传注,中书,天子所藏之书也。误文。
  汉时尚书今文与古文为二,而古文又自有二。汉书艺文志曰,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为五十七篇。师古曰,孔安国书序云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承诏作传引序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郑玄序赞云后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又曰,经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欧阳经三十二卷。【原注】欧阳生字和伯,史失其名。夏侯胜,胜从兄子建,皆传伏生尚书。师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传授者。【原注】内泰誓非伏生所传,师古并言之,详见下。此今文与古文为二也。又曰,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人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原注】师古曰,见行世二十九篇之外,更得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刘向以中古文【原注】师古曰,中者,天子之书也。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原注】志自云此所述者本之刘歆七略,不知中古文即安国所献否。及王莽末,遭赤眉之乱,焚烧无余。儒林传曰,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原注】言此为最多者,明张霸加之以百二篇为伪。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又传左氏。常授虢徐敖,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恽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王莽时,诸学皆立。【原注】传末又言,平帝时,立左氏春秋毛诗逸礼古文尚书,而后汉书十四博士无之,盖光武时废。刘歆为国师,璜恽等皆贵显。【原注】言刘歆者,哀帝时,歆移书太常博士,欲立此诸家之学故也。又曰,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莱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原注】或分析之,或合之。又采左氏传书序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征以中书校之,非是。此又孔氏古文与张霸之书为二也。后汉书儒林传曰,孔僖,鲁国鲁人也。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又曰,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原注】贾逵传,肃宗好古文尚书,诏逵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为三卷,帝善之。马融作传,郑玄批注,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又曰,建初中,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及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然则孔僖所受之安国者,竟无其传,而杜林贾逵马融郑玄则不见安国之传,而为之作训作传作批注,此则孔、郑之学又当为二,而无可考矣。【钱氏曰】林杜及贾郑马诸儒所传古文,即安国真古文,但非梅赜所献之古文尔。刘陶传曰,陶明尚书春秋,为之训诂,推三家尚书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余事,名曰中文尚书。【原注】言参用今文古文之中。汉末之乱,无传。若马融注古文尚书十卷,郑玄注古文尚书九卷则见于旧唐书艺文志【原注】又有王肃范宁李容姜道成注古文尚书。新唐书作姜道盛。开元之时,尚有其书,而未尝亡也。按陆氏释文言马郑所注二十九篇,则亦不过伏生所传之二十八,【原注】一,尧典并舜典慎徽以下为一篇。二,皋陶谟并益稷为一篇。三,禹贡。四,甘誓。五,汤誓。六,般庚。七,高宗肜日。八,西伯戡黎。九,微子。十,牧誓。十一,洪范。十二,金縢。十三,大诰。十四,康诰。十五,酒诰。十六,梓材。十七,召诰。十八,洛诰。十九,多士。二十,无逸。二十一,君奭。二十二,多方。二十三,立政。二十四,顾命并康王之诰为一篇。二十五,吕刑。二十六,文侯之命。二十七,费誓。二十八,秦誓。而《泰誓》别得之民间,合之为二十九,【原注】孔氏正义曰,史记及汉书儒林传云,伏生独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然泰誓非伏生所得。按马融云,泰誓后得。郑玄书论亦云,民间得泰誓。别录曰,武帝末,民有得泰誓书于壁内者,献之。则泰誓非伏生所传,而言二十九篇者,以司马迁在武帝之世,见泰誓出而得行,入于伏生所传内,故为史总之云伏生所出,不复曲别。分析其实,得时不与伏生所传同也。且非今之《泰誓》。【原注】有白鱼入于王舟等语,董仲舒对策引之。其所谓得多十六篇者,不与其间也。隋书经籍志曰,马融郑玄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孔子旧书,自曰余绝无说。【原注】正义曰,郑氏书于伏生所传之外增益二十四篇,舜典一,汨作二,九工九篇十一,大禹谟十二,益稷十三,五子之歌十四,胤征十五,汤诰十六,咸有一德十七,典宝十八,伊训十九,肆命二十,原命二十一,武成二十二,旅獒二十三,同命二十四,以一篇为一卷九,共九篇,合为一卷,通十六卷,以合于汉艺文志得多十六篇之数。此即张霸之徒所作伪书也。与旧唐书所载卷目不同。【钱氏曰】谓郑氏所传增益二十四篇,为张霸之徒所作者,孔颖达之臆说。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上之。【原注】正义引晋书云,太保郑冲以古文授扶风苏愉,愉授天水梁柳,柳授城阳臧曹,曹授汝南梅赜,遂上其书。又云,其书亡失舜典一篇。此书东京以下诸儒皆不曾见,郑玄注礼记韦昭注国语杜预注左氏赵歧注孟子凡引此书文,并注云逸书。增多二十五篇,【原注】大禹谟一,五子之歌二,胤征三,仲虺之诰四,汤诰五,伊训六,大甲三篇九,咸有一德十,说命三篇十三,泰誓三篇十六,武成十七,旅獒十八,微子之命十九,蔡仲之命二十,周官二十一,君陈二十二,毕命二十三,君牙二十四,冏命二十五。以合于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伪泰誓,又分舜典益稷盘庚中下康王之诰各自为篇,则为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阙,取王肃本慎徽以下之传续之。【原注】陆氏释文云,梅赜上孔氏传古文尚书,亡舜典一篇,时以王肃注颇类孔氏,故取王注从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以续孔传。齐明帝建武四年,有姚方兴者,于大航头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献之朝,议咸以为非。及江陵板荡,其文北入中原,学者异之,刘炫遂以列诸本第。然则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孙兵备曰】书有四而伪者二,亡者三。一曰汉文帝使鼌错所受伏生尚书二十八篇,泰誓后得,大小夏侯为二十九,欧阳三分盘庚为三十一,马氏郑氏三分泰誓,又分顾命出康王之诰为三十四,益以书序而为之注,即隋经籍志所称马融注尚书十一卷,郑玄注尚书九卷也。此二十八篇经文,为伏生壁藏之余,见史记汉书儒林传及艺文志。据王充论衡亦云,伏生抱百篇,藏山中。景帝遣鼌错往从受尚书二十余篇。而伪孔安国序称伏生失其本经,口以传授。朱文公亦承其误,大背汉人之言。盖误会卫宏所云伏生使其女传言教错,以为口授经文。不知宏所谓传言者,传授经义,非本文,亦或即是大传也。孔安国亦传今文,故史记云,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当时谓伏生书为今文,盖在孔壁科斗书既出之后,称今以别于古。且秦时改篆用隶,诸儒或以写经,以便循诵。刘向既以中古文校三家经文脱简脱字文字之异,后汉杜林又得漆书古文,贾逵撰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古文同异,于是今文合于古文,隋经籍志称马郑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是也。马郑所注,虽止伏生之书,既从张恭祖受逸书十六篇,分为二十四,又注壁中百篇之序,遂题曰古文尚书。而唐人犹谓此为今文者,以惑于伪古文也。一曰汉武帝末,孔氏壁中所出古文尚书,杜林得之,西州郑氏受之。张恭祖皆即其本较伏生书,增多十六篇,合于伏生书二十九篇,并序为四十六篇。古者竹帛异施,篇卷同耳,故艺文云古文经四十六卷。而班固自注为五十七篇者,内分盘庚泰誓各为三,顾命为二,九工为九,除序,数之五十八,武成后亡,故云五十七篇也。古文增多篇无传注,故儒林传称司马迁从安国问,故而不言安国作传,马氏称为逸无师说。汉晋诸儒咸见其全书,或称为逸书者,非亡逸之谓,谓逸在伏生二十九篇之外也。唐人疑为不见古文,惑矣。孔颖达引束皙称孔子壁中书,将始宅殷。隋经籍志云,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又载有徐邈撰古文尚书音一卷,梁五经博士刘叔嗣注尚书逸篇二卷。唐志有徐邈注三卷。陆德明称永嘉丧乱,众家之书并亡,古文盖绝于此时也。一曰汉成帝时,张霸所作百两篇书,既以中书校之,非是,乃黜其书。今遗文仅见王充论衡有云,伊尹死,大雾三日。孔颖达误以古文二十四篇为张霸伪书,又以郑氏所引胤征厥篚玄黄为是张霸书词,可谓以不狂为狂。霸书自魏晋以来,未见称述,盖亡于汉也。一曰晋元帝时,梅赜所上尚书孔传五十八篇,引书序以冠各篇之首,妄称郑冲所传古文。齐姚方兴又献舜典,有乃命以仅已上二十八字。隋刘炫取而列请本第,始或格于朝议,或不行于河洛,至孔颖达为伪传撰正义,而郑注渐微。其时孔壁古文久亡,遂无能辨其真伪。故刘知几史通称姚方兴采马王之义以造孔传舜典,举朝集议,咸以为非。北史儒林传称南北章句好尚,互有不同。江左尚书则孔安国,河洛尚书则郑康成。隋经籍志则称至隋孔郑并行,而郑氏甚微也。今考梅赜书篇数与古不相应。采会书传又多舛错,大异史迁所从孔安国问故之文,与显背郑说者难更仆。若胤征之以人名为国,旅獒之以酋豪为犬,尤可怪也。伏生二十九篇,本文存此书中,亦或删改。如二十有八载下,改放勋为帝字。说文引周书上以记之,今为虞书。帝曰毋若丹朱傲,禹曰子娶涂山云云,皆脱帝曰禹曰,赖有孟子董仲舒书史记汉书论衡可证耳。伪孔古文尚书,宋吴棫朱文公尝疑之,当时不能博考以证其伪舛,近世阎若璩惠栋互加考证,别黑白而箴膏肓,学者始知伪孔传之非真古文矣。尚书一厄于秦火,则百篇为二十九。再厄于建武,而亡武成。三厄于永嘉,则众家书及古文尽亡。四厄于梅赜,则以伪乱真,而郑学微。五厄于孔颖达,则以是为非,而马郑之注亡于宋。六厄于唐开元时,诏卫包改古文从今文,则并伪孔传中所存二十九篇本文失其真。七厄于宋开宝中,李鄂删定释文,则并陆德明音义俱非其旧矣。
  窃疑古时有尧典无舜典,有夏书无虞书,而尧典亦夏书也。【孙氏曰】案左传文十八年明云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云云,安得谓之有夏书无虞书乎。窃意古人盖以二典为虞书,大禹谟以下为夏书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而谓之尧典,则序之别为舜典者非矣。【赵氏曰】案孟子咸丘蒙章引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阻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孟在未焚书之前,必亲见尚书真本,而引之为尧典。则此明是尧典之文,而晋人分在舜典中者,误也。况史记尧本纪直至禅位后二十八年殂落始毕,凡今舜典所载察玑衡,定巡狩,封山浚川,制刑法,诛四凶等事,皆在尧本纪中。班固称迁作史记多从安国问,故安国乃治古文尚书者,而迁本之作尧纪。如此可知古文尧典原不止于厘降二女,而必至遏密八音方止也。【姚氏曰】据史记以遏密八音以上为尧典,月正元日以下为舜典,文气仍是割裂。经文直叙舜事,无容中画也。盖别有舜典而今亡之,不必分截以足之。左氏传庄公八年引皋陶迈种德,僖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赋纳以言,文公七年引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两引念兹在兹,二十六年引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哀公六年引允出兹在兹,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国语周内史过引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而皆谓之夏书,则后之目为虞书者赘矣。【原注】正义言马融郑玄王肃别录题皆曰虞夏书,以虞夏同科。何则,记此书者必出于夏之史臣,虽传之自唐,而润色成文不无待于后人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以古为言,明非当日之记也。世更三圣,事同一家。以夏之臣追记二帝之事,不谓之夏书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记二帝之事,则言尧可以见舜,不若后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纪,而后为全书也。【赵氏曰】左传称为夏书者,典谟原系夏时史官追记,故春秋时犹仍旧称。孔子删定题为虞书者,以其事皆虞廷之事。如隋书修于唐,而谓之隋书,唐书修于宋而谓之唐书也。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陈,一时之言也。王出在应门之内,承上文诸侯出庙门俟,一时之事也。序分为两篇者,妄也。
  书序
  益都孙宝侗仲愚谓,书序为后人伪作,逸书之名亦多不典。至如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虚。其言卫也曰,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其言晋也曰,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是则伯禽之命康诰唐诰,周书之三篇,而孔子所必录也。今独康诰存,而二书亡。为书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内,疏漏显然。是则不但书序可疑,并百篇之名亦未可信矣。其解命以伯禽为书名伯禽之命,尤为切当,今录其说。【钱氏曰】亭林不信书序,然书序不可废。
  正义曰,尚书遭秦而亡。汉初不知篇数。武帝时有常蓼侯孔臧者,安国之从兄也,与安国书云,时人惟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谓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传记引书,并无序所亡四十二篇之文,则此篇名亦未可尽信也。
  丰熙伪尚书
  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说经者,莫病乎好异,以其说之异于人而不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经之训诂,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犹未足也,则舍近代之文,而求之远古。又不足,则舍中国之文,而求之四海之外。如丰熙之古书世本,尤可怪焉。【原注】鄞人言出其子坊伪撰。又有子贡诗传,后儒往往惑之。曰箕子朝鲜本者,箕子封于朝鲜,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止。后附洪范一篇。徐巿倭国本者,徐氏为秦博士,因李斯坑杀儒生,托言入海求僊,尽载古书至岛上,立倭国。即今日本是也。二国所译书,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庆录得之,以藏于家。按宋欧阳永叔日本刀歌,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盖昔时已有是说,而叶少蕴固已疑之。夫诗人寄兴之辞,岂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职贡于唐久矣,自唐及宋,历代求书之诏不能得,而二千载之后庆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献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原注】宋咸平中日本僧奝然以郑康成注孝经来献,不言有尚书。至曰箕子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则不应别无一篇逸书,而一一尽同于伏生孔安国之所传。其曰后附洪范一篇者,盖徒见左氏传三引洪范皆谓之商书。【原注】文公五年引沈渐刚克高明柔克,成公六年引三人占从二人,襄公三年引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正义曰,箕子商人所说,故谓之商书。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称。十有三者,周史之记,不得为商人之书也。禹贡以道山道水移于九州岛之前,此不知古人先经后纬之义也。【原注】孔安国传道岍及岐即云,更理说所治山川首尾所在。是自汉以来,别无异文。史记夏本纪亦先九州岛而后道山道水。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以其不叶而改之曰可不敬乎。谓本之鸿都石经。据正义言,蔡邕所书石经尚书止今文三十四篇,无五子之歌,熙又何以不考而妄言之也。【原注】五子之歌乃孔氏古文,东晋豫章内史梅赜所上,故左传成公十六年引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哀公六年引惟彼陶唐有此冀方,杜预注并以为逸书。国语周单襄公引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单穆公引关石和钧王府则有,韦昭解亦以为逸书。夫天子失官,学在四裔,使果有残编断简,可以裨经文而助圣道,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若乃无益于经,而徒为异以惑人,则其于学也,亦谓之异端而已。愚因叹夫昔之君子,遵守经文,虽章句先后之间犹不敢辄改,故元行冲奉明皇之旨,用魏征所注类礼撰为疏义成书上进,而为张说所驳,谓章句隔绝,有乖旧本,竟不得立于学官。夫礼记二戴所录,非夫子所删,况其篇目之次,元无深义,而魏征所注则又本之孙炎。【原注】字叔然,汉末人。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诏旨,而不能夺经生之所守,盖唐人之于经传其严也如此。故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独得,而史氏犹讥其不本所承,自用名学,谓后生诡辩,为助所阶。乃近代之人,其于读经卤莽灭裂,不及昔人远甚,又无先儒为之据依,而师心妄作。刊传记未已也,进而议圣经矣。更章句未已也,进而改文字矣。此陆游所致慨于宋人,原注】陆务观曰,唐及国初,学者不敢议孔安国郑康成,况圣人乎。自庆历后,诸儒发明经旨,非前人所及。然排系辞,毁周礼,疑孟子,讥书之胤征顾命,不难于议经,况传注乎。赵汝谈至谓洪范非箕子之作。而今且弥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呜呼。此学者所宜深戒。若丰熙之徒,又不足论也。【原注】近有谓得朝鲜本尚书,于洪范八政之末添多五十二字者。按元王恽中堂事记,中统二年,高丽世子禃来朝,宴于中书省。问曰,传闻汝邦有古文尚书及海外异书。答曰,与中国书不殊。是知此五十二字者,亦伪撰也。汉东莱张霸伪造尚书百二篇,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诏存其书。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而伪逸书嘉禾篇有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廷登赞曰,假王莅政之语,莽遂依之,以称居摄。是知惑世诬民,乃犯上作乱之渐,大学之教禁于未发者,其必先之矣。
  卷三
  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
  鼓锺之诗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颂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原注】诗谱,小雅十六篇,大雅十八篇,为正经。颂也,诗之入乐者也。邶以下十二国之附于二南之后,而谓之风。鸱鸮以下六篇之附于豳,而亦谓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于小雅,民劳以下十三篇之附于大雅,而谓之变雅。诗之不入乐者也。【原注】释文曰,从六月至无羊十四篇,是宣王之变小雅。从节南山至何草不黄四十四篇,前儒申公毛公皆以为幽王之变小雅。从民劳至桑柔五篇,是厉王之变大雅。从云汉至常武六篇,是宣王之变大雅。瞻卬及召旻二篇,是幽王之变大雅。正义曰,变者,虽亦播于乐,或无算之节所用,或随事类而歌,又在制礼之后,乐不常用。今按,以变雅而播之于乐,如卫献公使太师歌巧言之卒章是也。【全氏曰】古未有诗而不入乐者,特宗庙朝廷祭祀燕享不用,而其属于乐府,则奏之以观民风,是亦乐也。是以吴札请观于周乐,而列国之风并奏,不谓之乐而何。古者四夷之乐尚陈于天子之廷,况列国之风乎。亭林于是乎失言。况变风亦概而言之,卫风之淇澳,郑风之缁衣,齐风之鸡鸣,秦风之同袍同泽,其中未尝无正声,是又不可不知也。【汝成案】释文止云前儒申毛,先生误作申公毛公。十月章笺云,刺厉王。正用鲁诗说,见汉书谷永传注。则申毛云者,当是伸毛之义,非申公毛公也。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风,房中之乐也,乡乐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乐也。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至变雅则衰,周卿士之作,以言时政之得失。而邶墉以下,则太师所陈,以观民风者耳,非宗庙燕享之所用也。但据程大昌之辩,则二南自谓之南,而别立正风之目者非。【原注】大昌字泰之,孝宗时人,着诗论一十七篇,朱子当日或未见。【杨氏曰】泰之诗论直云诗无国风之名,不但立正风之名之非而已。愚所见十五篇,无十七篇。【陈氏曰】二南雅颂之入乐,载于仪礼之燕礼乡饮礼及内外传。列国燕享所歌无论已,至鲁人歌周乐,则十三国继二南之后,周礼钥章,迎寒暑则龡豳诗,祈年则龡豳雅,祭蜡则龡豳颂。大戴投壶礼称可歌者八篇,则魏风之伐檀在焉。汉末杜夔能记雅乐,则伐檀之诗与鹿呜驺虞文王并列。十三国变风之入乐又历历可据也。宋程大昌谓有南雅颂而无国风,自邶至豳十三国诗皆不入乐,岂非妄说乎。彼特见苏氏释鼓锺篇以雅以南,误以为二雅二南,故生此说耳。苏氏之谬,前辨之已悉矣,见小雅鼓锺篇。程又谓季札观乐,自邶以下,左传但纪国而不言风,故知无国风之名。不知二南之诗不尽得于境内,兼得之于南国。周召之名不足以尽之,故言南。南指其地,非以为诗名也。十三国之诗皆得于境内,自应举国名以概之。言国言南皆据实而言,其为风一而已。且季札闻邶墉卫则云是其卫风,闻齐则云泱泱乎大风,风之名较然着矣。案吕氏春秋云,禹省南土,涂山氏女命妾往候,女作歌曰,候人猗兮。实始为南音,周公召公取风焉。程以南为诗名,或本于此。然吕览言取风,不言无风也,况吕览岂传信之书耶。【又曰】诗篇皆乐章也,然诗与乐实分二教,经解云,诗之教温柔敦厚,乐之教广博易良。是教诗教乐其旨不同也。王制曰,乐正立四教以造士。春秋教以礼乐,冬夏教以诗书,是教诗教乐,其时不同也。故叙诗者止言作诗之意,其用为何乐则弗及焉。即鹿鸣燕群臣,清庙祀文王之类,亦指作诗之意而言,其奏之为乐偶与作诗之意同耳。叙自言诗,不言乐也,意歌诗之法自载于乐经,元无烦叙诗者之赘,及乐经今已不存,则亦无可考矣。集传于正雅诸诗皆欲以乐章释之,或以为燕享通用,或以为祭毕而燕,或以为受厘陈戒,俱以诗之相似,亿度而为之说。殊不知古人用诗于乐,不必与作诗之本意相谋,马端临文献通考论之甚悉。如射乡之奏二南,两君相见之奏文王清庙,何尝以其词哉。况舍诗而征乐,亦异乎古人之诗教矣。朱子尝答陈体仁书,言诗之作本以言意,非为乐而作,斯语甚当。及传诗,则傅会乐章以立义,与己说相违,不可解也。【汝成案】陈氏雅南说云,文王世子胥鼓南,郑氏释为南夷乐。左传南钥,杜氏以为文王乐。俱不云二南。又后汉陈禅传引诗云,以雅以南,韎任朱离。注引韩诗云,南夷之乐曰南,四夷之乐惟南可以和于雅。又言毛诗无韎任朱离,盖见齐鲁诗。即注语观之,薛君南义既同,而齐鲁诗复列于四夷乐名,可见南为南夷,古义皆然,则程氏说益无据。
  四诗
  周南召南,南也,非风也。豳谓之豳诗,亦谓之雅,亦谓之颂,【原注】据周礼钥章。而非风也。南豳雅颂为四诗,而列国之风附焉,此诗之本序也。【原注】宋程大昌诗论谓无国风之目,然礼记王制言命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即谓自邶至曹十二国为风无害。【杨氏曰】泰之云诗之有风,其原误于左氏荀氏,王制之云非所疑也。
  孔子删诗
  孔子删诗,所以存列国之风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犹古之太师陈诗,以观民风。而季札听之,以知其国之兴衰。正以二者之并陈,故可以观,可以听。世非二帝,时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风有贞而无淫,有治而无乱也。文王之化被于南国,而北鄙杀伐之声,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诗尚存,而入夫子之删,必将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风,存北音以系纣之风,而不容于没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删,志淫风也。叔于田为誉段之辞,扬之水椒聊为从沃之语,夫子不删,着乱本也。淫奔之诗录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风之甚也。一国皆淫,而中有不变者焉,则亟录之,将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鸡鸣相警以勤生也,出其东门不慕乎色也,衡门不愿外也。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此夫子之所谓删也。后之拘儒不达此旨,乃谓淫奔之作,不当录于圣人之经。是何异唐太子弘谓商臣弒君,不当载于春秋之策乎。【原注】旧唐书高宗诸子传。黄氏日钞云,国风之用于燕享者,惟二南,而列国之风未尝被之乐也。夫子之所言正者雅颂,而未及乎风也。桑中之诗明言淫奔,东莱吕氏乃为之讳,而指为雅音,失之矣。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选诗一扫千古之陋,归之正旨。然病其以理为宗,不得诗人之趣。且如古诗十九首,虽非一人之作,而汉代之风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删者读之,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以异乎唐诗山有枢之篇。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盖亦邶诗雄雉于飞之义。牵牛织女意仿大东,兔丝女萝情同车舝。十九作中无甚优劣,必以坊淫正俗之旨严为绳削,虽矫昭明之枉,恐失国风之义。六代浮华,固当芟落,使徐庾不得为人,陈隋不得为代,无乃太甚。岂非执理之过乎。【钱氏曰】四朝闻见录云,考亭先生晚注毛诗,尽去序文,以彤管为淫奔之具,以城阙为偷期之所。陈止斋得其说而病之,谓以千七百年女史之彤管与三代之学校为淫奔之具,偷期之所,窃所未安。独藏其说,不与考亭辩。考亭微知其然,移书求其诗说。止斋答以公近与陆子静斗辩无极,又与陈同父争论王霸矣,某未尝注诗,所以说诗者不过与门人学子讲义,今皆毁之矣。盖不欲佐陆陈之辩也。
  何彼秾矣
  【钱征士曰】传,秾犹戎戎也。按说文,秾,衣厚貌。引此诗。石经同韩诗作茙。按说文无茙字。
  山堂考索载林氏曰,二南之诗虽大概美诗,亦有刺诗,不徒西周之诗,而东周亦与焉,据何彼秾矣之诗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考春秋庄公元年书王姬归于齐,此乃桓王女平王孙下嫁于齐襄公,非平王孙齐侯子而何。【原注】洪氏容斋五笔曰,春秋庄公元年当周庄王之四年,齐襄公之五年,书王姬归于齐。庄公十一年当庄王之十四年,齐桓公之三年,又书王姬归于齐。庄王为平王之孙,则所嫁王姬当是姊妹,齐侯之子即襄公桓公,二者必居一于此矣。说者必欲以为西周之诗,于时未有平王,乃以平为平正之王,齐为齐一之侯,与书言宁王同义,此妄也。【原注】毛氏传,平,正也。武王女,文王孙,适齐侯之子。按成王时,齐侯则太公,而以武王之女适其子,是甥舅为婚,周之盛时必无此事。逮成王顾命丁公,始见于经,而去武王三十余年,又必无未笄之女矣。据诗人欲言其人之子孙,则必直言之,如称卫庄姜,则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美韩侯取妻,则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诗,刺诗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无肃雝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秾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雝,王姬之车。诗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车胡不肃雝乎。是讥之也。按此说桓王女平王孙则是,其曰刺诗,于义未允。盖诗自邶墉以讫于桧曹,皆太师之所陈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诗则用之为燕乐,用之为乡乐,用之为射乐,用之为房中乐,而鼓锺之卒章所谓以雅以南,春秋传所谓象箾南钥,文王世子所谓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东周之后,其诗可以存二南之遗音,而圣人附之于篇者也。且自平王之东,周德日以衰矣。麦禾之取,繻葛之战,几无以令于兄弟之国。且庄王之世,鲁卫晋郑日以多故,于是王姬下嫁,以树援于强大之齐,寻盟府之坠言,继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时犹能修周之旧典,而容色之盛礼节之备有可取焉。圣人安得不录之,以示兴周道于东方之意乎。【原注】春秋襄十五年书刘夏逆王后于齐亦此意。盖东周以后之诗得附二南者,一惟此一篇而已。后之儒者乃疑之,而为是纷纷之说,是乌知圣人之意哉。或曰诗之所言,但称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妇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则德可知矣。【原注】说苑引书五事,一曰貌,貌者,男子之所以恭敬,妇人之所以姣好也。故硕人之诗美其君夫人者,至无所不极其形容。而野麇之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为妃主碑文,亦多有誉其姿色者。【原注】洪氏隶释载郭辅碑云,有四男三女,咸高贤姣孋。汉魏间人作已如此。岂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为讳,而不道乎。夫妇人伦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于齐,甥舅之国,太公之后,先王以周礼治诸侯之本也。诗之得附于南者以此。舍是则东周以后事无可称,而民间之谣刺皆属之王风矣。况二南之与民风其来自别,宣王之世未尝无雅,则平王以下岂遂无南。或者此诗之旧附于南,而夫子不删,要亦不异乎向者之说也。
  何彼秾矣以庄王之事而附于召南,其与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于书一也。【江氏曰】东迁后之诗,何以不入王风而入召南,其以此诗为有王者之化,异于黍离诸篇,故特附之召南欤。
  邶墉卫
  邶墉卫本三监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统于卫矣。采诗者犹存其旧名,谓之邶墉卫。【原注】汉书地理志,河内本殷之旧都。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墉卫国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以监殷民,谓之三监。故书序曰,武王崩,三监畔,周公诛之,尽以其地封弟康叔,号曰孟侯,以夹辅周室,迁邶墉之民于雒邑。故邶墉卫三国之诗相与同风。【雷氏曰】周书克殷曰,立王子武庚,命管叔相。作雒曰,武王克殷,乃立王子禄父,俾守商祀。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俾监殷民。孔晁于立禄父注云,封以郑,祭成汤。又云,东谓卫。殷,邶墉。霍叔,相禄父也。汉书地理志曰,周既灭殷,分其畿内为三国,诗风邶墉卫是也。邶以封纣子武庚墉管叔尹之,卫蔡叔尹之。诗谱曰,武王以纣京师封武庚,为殷后。又分其地置三监,使管叔蔡叔霍叔尹之。自纣城而北谓之邶,南谓之墉,东谓之卫。服子慎王子雍皇甫士安并云墉在纣都之西,郑夹漈则中卫南墉东邶,伯恭则南邶东墉北卫,九域志谓武王立禄父在观扈地,路史亦谓武庚封邶,即漕邑,今滑之白马。此宋以前诸说之不同也。案经传凡言武庚之国皆谓之殷,则武庚实封于邺南之殷可知。此时商之宗庙在殷,故周书曰俾守商祀。庙社在殷,而纣居朝歌,故牧誓曰,昏弃厥肆,祀,弗答。逸书曰,侮灭神祇,不祀。孔注,郑字乃郼字之伪,即谓殷也。诗谱之纣城以朝歌言,北谓之邶东谓之卫,自是定解。惟南谓之墉,不如服王皇甫之说为确。朝歌之南迫近大河,不容更置一监。惟西地河内亦有殷名,即怀之殷城。书曰,建管叔于东,建蔡叔霍叔于殷,汉志又云,以邶封武庚,盖一监处东,一监处西,邶近殷都。霍叔处之,实与武庚共地而理。殷都在纣城之北一百五十余里,故诗之变风首列邶。孔注亦云,霍叔.相禄父也,惟其共地而理,叔受其制,故叛周降辟,霍从末减。书云,管叔相者,乃诸侯之命卿,在下车之始。注云,霍叔相者,乃方伯之三监,在既封之后。据逸书竹书,命管叔相,在武王十二年正月朔。命三监,在十二年四月初。【又曰】三监之中有霍叔,此经之明文,无可疑者。汉书志及书伪传谓三监有武庚,无霍叔,非是。其分监之地即邶墉卫是也,其所封之国则管蔡霍是也。邶墉卫皆武庚之封土,其国都则近邶,武王使三叔处此者。王封禄父为上公,上公九命作伯。古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盖待以客礼,使为方伯。遵用商之旧制,使其弟为之监,非曰胜国余孽,必监之,以防其蠢动也。追成王立三叔,及武庚畔,周公不得已而东征,于是殷之国土命康叔及中旄父尹之,后乃悉封康叔。诗谱谓武庚诛后,更建此三国,以康叔为之长,后世子孙并彼二国,此不然也。左传季札观乐,为之歌邶墉卫,曰,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以邶墉属之康叔,则康叔时已有邶墉可知。圣人于变风首列此者,见此三地后虽康叔之国,前实武庚之封,所以着武王周公之于殷大公至正,无私天下之心。无如武庚三叔变而不善,沦胥以亡。此所以名寓其义,而即以风示后之不靖者。【又曰】殷商以前,河内无卫名,卫本殷之封国,姚姓故宇,其地在斟观氏之墟,不在河内,见续汉书郡国志,水经河水注。武王克殷,命百弇以虎贲伐卫,灭之,见周书世俘篇。始邑管叔于此,故周书曰建管叔于东。盖殷畿千里,凡在东河以外者通谓之东。周公践殷,降辟三叔,始命康叔宇于殷墟,名曰卫,自是河内始有卫名。
  邶墉卫者,总名也。不当分某篇为邶,某篇为墉,某篇为卫。分而为三者,汉儒之误。以此诗之简独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旧也。【原注】观小雅六笙诗,毛公颇有升降,黍离之篇,毛公以为王,齐诗以为卫,则知今诗之次序多出于汉儒也。新序,黍离,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而作。考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季札观乐于鲁,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之言引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此诗今为邶之首篇,乃不曰邶而曰卫,是知累言之则曰邶墉卫,专言之则曰卫,一也。犹之言殷商,言荆楚云尔。意者西周之时,故有邶墉之诗,及幽王之亡而轶之,而大师之职犹不敢废其名乎。然名虽旧而辞则今矣。【原注】若据汉书言,迁邶墉之民于雒邑,则成王之世已无邶墉。【魏源曰】左氏载季札观乐,为之歌邶墉卫曰美哉,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三名一实,连而不分,视为之歌唐,为之歌魏,判然二国者殊例。是邶墉卫之不可分,犹曰殷商,曰荆楚。故北宫文子引今邶风柏舟威仪之语,以为卫诗。毛公分一国为三,盖徒因简编过大,而未念其名实之不相符。此异左传者一也。刘向新序以黍离为卫寿闵兄,则知鲁诗必列于卫风,而不列入王风之首矣。郑箴膏肓,述何彼秾矣,不以平王为平正之王,则是东周平王之诗,而不当次诸二南之后矣。此异三家者二也。国风之例,尼采风观民,各从其所得之地,不从其所咏之人。故木瓜,卫人美齐桓,则系诸卫。猗嗟,齐人刺鲁庄,则系之齐。乃缁衣为周人美郑武公,为卿士之诗,何以不系之王而系之郑。考公羊传,古者郑国处于留。先郑伯有善于郐公者,以取其国而迁郑焉而野留。庄公死,祭仲将往省于留云云,此即郑桓公寄拏与贿于郐,而得其国,旋以留为下邑,而王风邱中有麻,彼留子嗟之诗所为作也。邱中与缁衣之诗皆郑桓公为王朝卿士时,小惠要结周民,说而歌之,既皆畿内民风,自当同列王风之末。故鲁诗以大车为哀息君之诗,正以郑息同为畿内之国,故与其为周人所咏之诗同殿王风。毛以邱中畿缁衣二诗一系之王,一系之郑。既乖民风各系本国之例,且因此遂并大车邱中有麻之诗,凡为周民咏郑息者皆不知所指何事,离之两伤,较然明矣。此异于鲁诗公羊者三也。
  邶墉之亡久矣,故大师但有其名。而三国同风,无非卫人之作。桧【原注】左传作郐。之亡未久,而诗尚存,,故别于郑,而各自为风。匪风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原注】曰谁将西归,是镐京尚存,故郑氏谱以为当夷王厉王之时,苏氏以桧诗皆为郑作,非也。
  邶墉卫,三国也,非三监也。殷之时,邦畿千里,周则分之为三国,今其相距不过百余里,如地理志所言,于百里之间而立此三监,又并武庚而为一监,皆非也。宋陈傅良【原注】止斋集答黄文叔书。以为自荆以南,蔡叔监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国。管则管城。霍所谓霍太山也。其广,不得为邶墉卫也。【汝成案】三诗皆言卫事,故班氏谓之同风,其不当分为三名甚明。马永卿曰,邶墉卫在王风黍离之前,存前代后也。与雷氏言正合。若然,则康叔既封犹标其地,是初为三国,非三监明矣。
  黎许二国
  许无风,而载驰之诗录于墉。黎无风,而式微旄丘之诗录于邶。圣人阐幽之旨,兴灭之心也。
  诸姑伯姊
  泉水之诗,其曰诸姬,犹硕人之庶姜。古之来媵而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国。其年之长幼,序之昭穆,则不可知也,故有诸姑伯姊之称,犹礼之言伯父伯兄也。贵为小君,而能谦以下其众妾,此所谓其君之袂不如其娣者矣。
  王事
  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于大国,朝聘会盟征伐之事,谓之王事。【原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郑子展曰,诗云,王事靡盬,不遑启处。东西南北,谁敢宁处。坚事晋楚,以蕃王室也。王事无旷,何常之有。丧大记曰,既葬,与人立君,言王事不言国事。又曰,君既葬,王政入于国,既卒哭而服王事。其国之事,谓之政事。
  朝隮于西
  【钱征士曰】传,隮,升也。案许叔重不收隮字。当为跻,跻,升。释诂文彼作升,俗字也。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礼十辉注,以隮为虹是也。谓不终朝而雨止则未然。谚曰,东虹晴,西虹雨。【原注】其雨者雨也。盖虹霓杂乱之交,无论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气。楚襄王登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所谓朝云者也。
  王
  邶墉卫王,列国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而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其采于商之故都者则系之邶墉卫,其采于东都者则系之王。【原注】王亦周初大师之本名。马永卿述元城刘先生之言,亦谓邶墉卫本商之畿内,故序王之上。其采于列国者,则各系之其国。至骊山之祸,先王之诗率已阙轶,而孔子所录者皆平王以后之诗,此变风之所由名也。诗虽变,而大师之本名则不敢变,此十二国之所以犹存其旧也。先儒谓王之名不当侪于列国,而为之说曰,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原注】晋范宁春秋谷梁传序。误矣。【李文贞曰】周初之风是谓二南,其诗自畿内达于侯国,以为文武之世,道一风同,无间中外。其后采诸列国者归其本部,则邶墉以下是畿内所得者,附于雅则有小雅中谣咏诸诗,故成康后畿内无风。盖俗化既散,不能比于二南,又不可别自为部,故归之雅。及乎既东,则巡守不行,而列国无诗。平王初年,周太师犹举旧职,欲存风雅二体。节南山以下,作自卿大夫者曰雅,黍离以下,畿内民俗曰风,其称风而与西周别者以此。至其晚岁,则并此亡之。东迁,风雅亦仅止于平王,故孟子曰,诗亡然后春秋作。先儒感于诗亡之义,乃以雅为西,以风为东,而有降黍离于国风之说。夫王号犹在,谁则降之。鲁犹有颂,夫子弗更也,肯降周雅为风乎。【汝成案】康成云,其诗不能复雅,故贬之谓之王国之变风。疏曰,诗者缘政而作,风雅系政广狭。又绎郑志言,幽厉以酷虐之政,被于诸侯,故为雅。平桓则政教不及畿外,故为风。义亦甚正。惟谱次豳下,则见转一孔,盖名尊而实淆矣。
  自幽王以上,大师所陈之诗亡矣。春秋时,君卿大夫之赋诗无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见也,是故诗无正风。
  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原注】惟何彼秾矣为平王以后之诗。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颂,西周之诗也。鲁颂,东周之诗也。成康之世,鲁岂无诗。而今亦已亡矣。故曰诗亡,列国之诗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颂,则固未尝亡也。
  日之夕矣
  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当归之时也。至是而不归,如之何勿思也。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来,则其妇思之矣。朝出而晚归,则其母望之矣。【原注】列女传。夜居于外,则其友吊之矣。【原注】檀弓。于文日夕为退。【原注】说文系传。是以樽罍无卜夜之宾,衙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见星而行者,惟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原注】曾子问。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长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气乖而晦明之节乱矣。
  大车
  岂不尔恩畏子不敢,民免而无耻也。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有耻且格也。
  郑
  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师之次序。先邶墉卫,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东都也。何以知其为周初之次序。邶墉也,晋而谓之唐也,皆西周之旧也。惟郑乃宣王所封,中兴之后始立其名于大师。而列于诸国之先者,郑亦王畿之内也故次于王也。桓公之时,其诗不存,故首缁衣也。
  楚吴诸国无诗
  吴楚之无诗,以其僭王而删之与。非也,太师之本无也。楚之先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而周无分器。【原注】左氏昭公十二年传。岐阳之盟,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牟守燎而不与盟。【原注】晋语。是亦无诗之可采矣。况于吴自寿梦以前,未通中国者乎。滕薛之无诗,微也。若乃虢郐皆为郑灭,而虢独无诗。陈蔡皆列春秋之会盟,而蔡独无诗,有司失其传尔。
  豳
  自周南至豳,统谓之国风。此先儒之误,程泰之辨之详矣。豳诗不属于国风,周世之国无豳。此非太师所采,周公追王业之始,作为七月之诗,兼雅颂之声,而用之祈报之事。周礼钥章,逆暑迎寒,则龡豳诗。祈年于田祖,则龡豳雅。祭蜡则献豳颂。雪山王氏曰,此一诗而三用也。【原注】谓钥章之豳诗,以鼓锺琴瑟四器之声合钥也。笙师,龡竽笙埙钥箫篪笛管舂牍应雅,凡十二器,以雅器之声合钥也。视瞭播鼗击颂磬笙磬,凡四器,以颂器之声合钥也。凡为乐器,以十有二律为之数度,以十有二声为之齐量,凡和乐亦如之。此用七月一诗,特其以器和声有不同尔。鸱鸮以下或周公之作,或为周公而作,则皆附于豳焉。虽不以合乐,然与二南同为有周盛时之诗,非东周以后列国之风也,故他无可附。
  言私其豵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也。言私其豵,献豜于公,先私而后公也。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为之禁。非惟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并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至于当官之训则曰以公灭私,然而禄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无将母之嗟,室人之谪,又所以恤其私也。此义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无私,此后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训也。
  承筐是将
  君子不亲货贿,束帛戋戋,实诸筐筐。非惟尽饰之道,亦所以远财而养耻也。万历以后,土大夫交际多用白金,乃犹封诸书册之间,进自阍人之手。今则亲呈坐上,径出怀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话无非此物,衣冠而为囊橐之寄,朝列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遗金而对管宁,倚被囊而酬温峤,曾无愧色,了不关情,固其宜也。然则先王制为筐篚之文者,岂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远财之义者乎。以此坊民,民犹轻礼而重货。
  罄无不宜
  罄无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孙,宜民人也。吉蠲为饎,是用孝享,禴祠烝尝,于公先王,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夫使机智日生,而奸伪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险肤之族,则高后崇降弗祥。有诪张为幻之民,则嗣王罔或克寿。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庞,商朴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于神明矣。然则祈天永命之实,必在于观民。而斵雕为朴,其道何由。则必以厚生为本。
  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质矣,兼百官与庶人而言,犹曰人之生也直也。
  小人所腓
  小人所腓。古制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原注】见司马法。随车而动,如足之腓也。【原注】传曰,腓,辟也。笺曰,腓当作芘。皆未是。步乘相资,短长相卫,行止相扶,此所以为节制之师也。繻葛之战,郑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乘弥缝,卒不随车,遇阙即补,斯已异矣。【原注】古时营陈遇阙处仍以车补。周礼车仆,掌阙车之萃。注,阙车,所用补阙之车也。左传宣公十二年,楚子使潘党率游阈四十乘。注,游车,补阙者。大卤之师,魏舒请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原注】注,乘车者车三人,五乘十五人。今改去车更以五人为伍,分为三伍。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专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险阻之地,而后可用也。步不当骑,是赵武灵王为变服骑射之令,而后世因之。所以取胜于敌者,益轻益速,而一败涂地,亦无以自保,然后知车战之为谋远矣。
  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车战之时,未有斩首至于累万者。车战废而首功兴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杀也。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不亦宜乎。
  宋沈括对神宗言,车战之利见于历世。然古人所谓兵车者,轻车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谓之太平车,但可施于无事之日尔。
  变雅
  六月采芑车攻吉日,宣王中兴之作,何以为变雅乎。采芑传曰,言周室之强,车服之美也。言其强美斯劣矣。【原注】正义曰,名生于不足。观夫鹿呜以下诸篇,其于君臣兄弟朋友之间,无不曲当而未尝有夸大之辞。大雅之称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过曰会朝清明而止。然则宣王之诗不有侈于前人者乎。【原注】如韩奕之篇尤侈。一传而周遂亡。呜呼,此太子晋所以谓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固不待沔水之忧,祈父之刺而后见之也。
  大原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毛郑皆不详其地。其以为今太原阳曲县者,始于朱子,【原注】吕氏读诗记,严氏诗缉并云。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大原者多矣,若此诗则必先求泾阳所在,而后大原可得而明也。汉书地理志,安定郡有泾阳县,开头山在西,禹贡泾水所出。后汉书灵帝纪,段颎破先零羌于泾阳。注,泾阳县属安定,在原州。郡县志,原州平凉县,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然则大原当即今之平凉,而后魏立为原州,亦是取古大原之名尔。【原注】唐书原州平凉郡,治平高。广德元年,没吐蕃。节度使马璘表置行原州于灵台之百里城。贞元十九年,徙治平凉。元和三年,又徙治临泾。大中三年,收复关陇,归治平高。计周人之御俨犹,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国语宣王料民于大原,亦以其地近边而为御戎之备,必不料之于晋国也。又按汉书贾捐之言,秦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大原,而天下溃畔。亦是平凉而非晋阳也。【原注】汉武帝始开朔方郡,故秦但有陇西北地上郡而止。若晋阳之太原,则其外有雁门云中九原,不得言不过也。若书禹贡既修大原,至于岳阳,春秋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原,及子产对叔向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则是今之晋阳。而岂可以晋之大原为周之大原乎。【原注】司马相如上林赋,布濩闳泽,延蔓太原。阮籍东平赋,长风振厉,萧条太原。高平曰原,盖古人之通称也。【全氏曰】尚书大传,大而高平者谓之太原。春秋题辞,高平曰太原。故平凉亦有太原之名。
  吾读竹书纪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祸也,盖始于穆王之征犬戎。六师西指,无不率服,于是迁戎于太原。【原注】十七年。以黩武之兵而为徙戎之事。懿孝之世,戎车屡征,至夷王七年,虢公帅师伐太原之戎,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则是昔日所内徙者,今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虽号中兴。三十三年,王师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战于千亩,王师败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其与后汉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帅师伐六济之戎,王师败逋。【原注】后汉书西羌传并用此。严尤以为周得中策,盖不考之言。于是关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间,而陕东之申侯至与之结盟而入寇,【原注】自迁戎至此,一百七十六年。周语申缯西戎方强,王室方骚。盖宣王之世,其患如汉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晋之怀帝也。戎之所由来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檿弧之谣皆适会其时者也。然则宣王之功计亦不过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犹鲁人之颂僖也,事劣而文侈矣。书不尽言,是以论其世也如毛公者,岂非独见其情于意言之表者哉。【原注】竹书纪年自共和以后多可信,盖亦必有所传,其前则好事者为之尔。
  莠言自口
  莠言,秽言也。若郑享赵孟,而伯有赋鹑奔之诗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狎侮之态不及于小人,谑浪之辞不加于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媟慢,宋玉登墙之见,淳于灭烛之欢,遂乃告之君王,传之文字,忘其秽论,叙为美谈。以至执女手之言,发自临丧之际。【原注】原壤。啮妃唇之咏,宣于侍宴之余。【原注】郭舍人。于是摇头而舞八风,【原注】祝钦明。连臂而歌万岁,【原注】阎知微。去人伦,无君子,而国命随之矣。
  臧孙纥见卫侯于郲,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以粪土喻其言,犹诗之莠言也。
  皇父
  【钱征士曰】作都于向,事在幽王六年,见竹书纪年。九域志同州有向城,即此。
  王室方骚,人心危惧。皇父以柄国之大臣,而营邑于向,【原注】左传隐十一年。解轵县西有地名向上,在今济源县界。于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随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车马者随之而去矣,盖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将倾也。以郑桓公之贤且寄拏于虢郐,则其时之国势可知。然不顾君臣之义而先去,以为民望,则皇父实为之首。昔晋之王衍,见中原已乱,乃说东海王越,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谓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载而符合者乎。
  握粟出卜
  古时用钱未广,诗书皆无货泉之文,而问卜者亦用粟。汉初犹然。史记日者传,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汝成案】日者传云,以义置数十百钱。又云,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是问卜者兼用钱粟矣,此特偏引一语尔。【惠氏曰】古者卜筮先用精凿之米以享神,谓之糈。楚辞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王逸注,言巫咸将下,愿怀椒糈要之,使筮者占兹吉凶之事也。管子云,守龟不兆,握粟而筮者屡中。
  私人之子百僚是试
  孔氏曰,私人,皂隶之属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故贵有常尊,贱有等威,所以辨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贿成,而官之师旅不胜其富。【原注】左氏襄公十年传。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进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尽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县貆,魏是以削。贱妨贵,小加大,古人列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讥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琐而已。自古国家吏道杂而多端,未有不趋于危乱者。举贤材,慎名器,岂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不醉反耻
  彼醉不臧,不醉反耻。所谓一国皆狂,反以不狂者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对纣之失日。【原注】韩非子。况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者乎。卿士师师非度,此商之所以亡。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此楚之所以以六千里而为仇人役也。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远苟同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上天之载
  【钱征士曰】礼记中庸郑注,读曰栽,谓生物也。与笺异,盖三家说也。亦作縡,见汉书扬雄传。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仪刑文王而已。其仪刑文王也如之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而已。
  王欲玉女
  民劳本召穆公谏王之辞,乃托为王意,以戒公卿百执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犹之转予于恤而呼祈父,从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岂亦监谤之时,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为是言乎。然而乱君之国,无治臣焉。至于我即尔谋,听我嚣嚣,则又不独王之愎谏矣。
  夸毗
  天之方懠,无为夸毗。释训曰,夸毗,体柔也。【原注】后汉书崔骃传注,夸毗,谓佞人足恭,善为进退。天下惟体柔之人,常足以遗民忧而召天祸。夏侯湛有云,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原注】抵疑。白居易有云,以拱默保位者为明智,以柔顺安身者为贤能,以直言危行者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为凝滞。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鲜执咎之臣。自国及家,浸而成俗。故父训其子曰,无介直以立仇敌。兄教其弟曰,无方正以贾悔尤。且慎默积于中则职事废于外。强毅果断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谓率职而居正者不达于时宜,当官而行法者不通于事变。是以殿最之文虽书而不实,黜陟之典虽备而不行。【原注】长庆集策。罗点有云,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沈,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原注】宋史本传。观三子之言,其于末俗之敝可谓恳切而详尽矣。至于佞谄日炽,刚克消亡,朝多沓沓之流,士保容容之福。苟由其道,无变其俗,必将使一国之人皆化为巧言令色孔壬而后已。然则丧乱之所从生,岂不阶于夸毗之辈乎。【原注】乐天作胡旋女诗曰,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是以屈原疾楚国之士,谓之如脂如韦,而孔子亦云吾未见刚者。
  流言以对
  强御多怼,即上章所云强御之臣也。其心多所怼疾,而独窥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闻外事,则假流言以中伤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间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旧将面有百升明月之谣;以裴度之元勋而有坦腹小儿之诵。所谓流言以对者也如此,则寇贼生乎内而怨诅兴乎下矣。郄宛之难,进胙者莫不谤令尹,所谓侯作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谗言之起,由君数问小事于小人也。可不慎哉!【汝成案】明封疆勋旧多伤于谗,而卒以人之云亡,邦国殄瘁,皆由中朝奸邪之徒流言以对也。
  申伯
  【雷氏曰】申为方伯,非伯爵。嵩高之四章,钩膺濯濯。惟金路有钩膺,上公九命所乘,是受命为方伯明矣。
  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于周,而吉甫作崧高之诵。其孙女为幽王后,无罪见黜,申侯乃与犬戎攻杀幽王。【原注】竹书纪年,宣王四十一年,王师败于申,则宣王之末,申侯已叛。乃未几而为楚所病,戍申之诗作焉。当宣王之世,周兴而申以强;当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庄王之世,而申为楚县矣。【原注】左传哀公十七年言楚文王县申。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师之告华亥曰,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读二诗者,岂徒论二王之得失哉!
  德輶如毛
  德輶如毛,【原注】即輶车驾镳之輶。言易举也。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韩城
  水经注,圣水径方城县故城北,又东南径韩城东。诗,溥彼韩城,燕师所完。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王肃曰,今琢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寒号。非也。【原注】魏书地形志,范阳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杨氏曰】据水经注则周有两韩国,不可不辨。按史记燕世家,易水东分为梁门。今顺天府固安县有方城村,即汉之方城县也。水经注亦云,湿水径良乡县之北界,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谓奕奕梁山者矣。旧说以韩国在同州韩城县。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韩,其时召襄公封于北燕,实为司空,王命以燕众城之。窃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为司空,掌邦土,量地远近,兴事任力,亦当发民于近甸而已,岂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为筑城者哉。召伯营申,亦曰因是谢人,齐桓城邢,不过宋、曹二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氏以为此迁洛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原注大全载朱子之言,亦以此为不可晓。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援韩西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为定。【江氏曰】梁山在韩城,而燕地亦自有梁山。水经注,鲍邱水过潞县西,高梁水注之,水东径梁山南。潞县,今之通州,其西有梁山,正当固安县之东北也。禹治冀州水,恒卫既从,则燕地之梁山固其所奠定者。韩城之梁山,名偶同耳。然则韩始封在韩城,至宣王时,徙封于燕之方城欤?【雷氏曰】路史谓韩于幽王之世失国,此用国语应韩不在之说,谓失其近燕之国也。盖失于北而迁于西,故王符曰其后韩西也。韦昭谓韩于平王之世失国,此则指其所迁之国,近于禹贡之梁者。韩之二国皆有梁山,故郑氏误以迁国为封国。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左冯翊夏阳西北。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原注】左传富辰言,邘晋应韩,武之穆也。竹书纪年,平王十四年,晋人灭韩。按左传僖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上言涉河,下言及韩,又曰,寇深矣。是韩在河东,亦非今之韩城也。故杜氏解但云韩,晋地。文公十年,晋人伐秦,取少梁,始得今韩城之地。益明战于韩非此也。至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琢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原注】孙毓亦云。今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谓甚难而实非矣。又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原注】即貊字。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而汉时所谓濊貊者,皆在东北。【原注】史记货殖传,燕东绾秽貊、朝鲜、真番之利。汉书武帝纪注,服虔曰,秽貊在辰韩之北,高句丽沃沮之南,东穷于大海。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玁狁所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陈氏曰】溥彼韩城,燕师所完,郑笺训燕为安,云,古平安时众民所筑完也。则燕师二字为不词矣。王肃、孙毓皆以燕为燕国,得之。至水经注载肃语,谓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王符潜夫论亦言宣王时有韩侯国近燕,近儒有据此立说,谓此诗之韩在今顺天府固安县,非西安府之韩城县,殆未必然也,为此说者,因燕远于韩,不得用其师。貊是东夷,与今韩城隔远,不应以貊锡韩耳。然命燕城韩,东莱引春秋事例之,洵为允当,且非直此也。周公作洛,四方民大和会,五服咸至,无间远近。山甫城齐,自镐而往,与燕之去韩路亦相等。至以貊为东夷,郑氏注周礼据汉世言之耳。鲁颂淮夷蛮貊,莫不率从,本谓淮夷行如蛮貊。非谓蛮貊亦服鲁,传义不谬也。孟子言貊五谷不生,此北方气寒之证。说文亦以貉为北方豸种口此诗其追其貊又与奄受北国连文,其为北陲荒裔无疑矣。貊,俗字也,本作貉。此诗追貊,书华夏蛮貊,石经皆作貃,注疏作貃,诸本因之。【又曰】吕记、朱传以燕为燕国,其说当矣。然所谓燕师者,直是燕国之民。而召公子孙受封于燕者,率之以城韩。自朱传谓韩初封时,召公为司空,王命以其众为筑此城,此言非也。燕虽召公之国,召公未尝至燕也,召公自食采于畿内。若召公率之,则所用之众乃王师也。王师而谓之燕师,天子而蒙侯国之号,可乎?况召公为司空,不见经典。朱子为此说者,特因崧高疏载王肃语,谓召公为司空,主缮治,遂意召氏当世居此职耳。不知宣王时,城谢则使召穆公,城齐则使樊仲山甫。穆公一身尚未必常居司空之职,况其先世乎!又案召康公歴事文、武、成、康四王,封韩大约在成王时也。周书顾命列诸臣位次,召公尝为冢宰,而司空则属毛公。详见孔氏书传。左传又云,聘季为司空,见定四年。则成、康之世,为司空者已有两人明着于经传,而召公不与焉,安得谓召氏世居此职耶?又周家六卿并无世职者。成王时苏公为司寇,康叔亦为之。穆王命君牙为司徒,而幽王时番为之,郑桓公亦为之。谓司空独世属召公,岂其然乎?【汝成案】陈氏之说辨矣,第既主王肃、孙毓之说,以燕为燕国,复云诗之韩城在今西安,又主鲁颂传淮夷蛮貊,谓淮夷行如蛮貊以训此貊字义,固当矣。然同州去燕二千余里,独以此赋功属役,诚乖理势。周公作洛,是筑王城,五服咸至,宜矣。而康成犹言不见要服者,以远于役事而恒瘚焉。岂城此侯邑,而惟勤是远国?至山甫城齐,自镐而往,此是王命往城,稽度教护,非率镐众往也。而云燕之与韩路亦相等,舛凿甚矣。考韩之先祖,是武王之子。括地志,同州韩城县南十八里为古韩国。王肃曰,今涿郡方城县有韩侯城。是有两韩国也。史记燕世家曰,燕北迫蛮貊。山海经曰,貊国,其地近燕。则雷氏讥康成误以迁国为封国,信矣。然尚有疑者。竹书,成王十二年,王师、燕师城韩。徐位山因曰,(后)[彼]盖追述其先祖事,非宣王之时别有燕师城韩。若然,镐燕既近琢郡,司空营度土功,是以令役二地。而括地志所云古韩国者,似误。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
  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乃止齐焉。管子霸国之谋,且犹作内政,以寄军令,使之耳目素习,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动摇,然后出而用之,若决水于千仞之溪矣。
  不吊不祥
  威仪之不类,贤人之丧亡,妇寺之专横,皆国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变,鸟兽草木之妖,其小者也。传曰,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对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原注】家语。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胜殷,得二俘而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俘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一俘对曰,此则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子不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原注】吕氏春秋。书载箕子之言亦曰,乃罔畏畏,咈其耈长,旧有位人。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哲王,系心于耈德也。
  驷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垧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而有騋牝三千之多。然则古之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见厩有肥马、野有饥莩而能国者也。
  实始翦商
  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已六百余年,作诗之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尔。犹泰誓之言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徐●曰】习凿齿曰,昔周人咏祖宗之德,追述翦商之功。惠栋曰,尔雅,翦,勤也。诗言太王自邠迁歧,始能光复祖宗,修朝贡之职,勤劳王事也。●按,习氏之义,证以雅训及惠氏之解,则知文王三分有二,犹合六州之众奉勤于商。当太王之初基,值殷宗之继轨,虽天佑歧周,亦不得遽云翦断矣。【汝成案】翦有数训,尔雅释诂,勤也。释言,齐也,见左传杜注者则削也,尽也,毛传于甘棠训去,于閟宫训齐,郑训断,惟勤义小异,而郭氏无注。本朝邵氏正义以为践之通,引践修旧好、不足以践礼为训,亦牵强。其余诸训虽小有轻重,大意则同。诗书追原受命之本,每有溢辞,此亦靡有孑遗之类,不必深求也。徒以朱子据以注论语,为太王因有翦商之志,未免以词害意。又实之以商道浸衰,周日强大,又似未审时势,遂致诸家纷纭耳。
  玄鸟
  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于天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栗栗危惧,盖汤之家法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鳦鸟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娀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禖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杨氏曰】简狄吞卵,非独子长之说,其来旧矣。要毛公之说不可易。
  敷奏其勇
  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惑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陑伐夏,创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
  汤武身之也,学汤之勇者直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颂商颂
  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也。【原注】郑氏曰,襄公时,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之。然春秋列国卿大夫赋诗,无及此四篇者。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缔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原注】宋史张方平传。此最学者之大病也。【刘氏曰】诗何以风先乎雅?着诗、春秋之相终始也。风者,王者之迹所存也。王者之迹熄,而采风之使缺,诗于是终,春秋于是始。春秋宗文王,诗之四始莫不本于文王。首基之以二南,春秋之大一统也;终运之以三颂,春秋之通三统也。周南终麟趾、召南终驺虞,春秋之始元终麟也。变风始于邶、墉、卫,春秋之故宋也;王次之,春秋之新周也。变雅始于宣王之征伐,春秋之内诸夏而外吴楚也。鲁颂先乎商颂,春秋之寓王也。颂以商为殿者,谓救周之文敝,宜用殷之质也。托夏于鲁,明继周以夏,继夏以商,三王之道若循环,终则又始,易终未济之义也。王者损益因革之道,三王五帝不相袭,托王者于斯,一质一文,当殷之尚忠,敬文迭施,当夏之教也,是春秋之通义也。孔子序书,特韫神恉,纪三代,正稽古,列正变,明得失,等百王,知来者,莫不本于春秋,即莫不具于诗。故曰诗、书、春秋,其归一也。此皆删述之微言大义也。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鲁而谓之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
  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原注】汲冢周书,伊尹朝献商书,附于王会解之后即其例也。
  诗序
  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烕之,幽王之诗也,而次于前;召伯营之,宣王之诗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说,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鱼藻、采菽十诗,皆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硕人,庄姜初归事也,而次于后;绿衣、日月、终风,庄姜失位而作,燕燕,送归妾作,击鼓,国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原注】朱子日月传曰,此诗当在燕燕之前,下篇放此。渭阳,秦康公为太子时作也,而次于后;黄鸟,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经有明文可据,故郑氏谓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皆刺厉王之诗。【原注】十月之交有艳妻之云,自当是幽王。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而左氏传楚庄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今诗但以耆定尔功一章为武,而其三为赉,其六为桓,章次复相隔越。仪礼歌召南三篇,越草虫而取采苹,正义以为采苹旧在草虫之前。知今日之诗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矣。严太仆曰,虞惇按,亭林顾氏之说最为有见,三百篇前后世次错迕者甚多,如小雅常棣,闵管蔡,成王时诗也,而在采薇、出车之前。灵台,民始附文王时诗也,而在文王、大明之后。盖经秦火,简编残脱,汉儒掇拾补缀,厪而存之,未必皆孔氏之旧矣。至于楚茨、信南山八篇,及黍苗一篇,应从序陈古刺今之说。十月之交四篇,考之经文及史传,皆当作刺幽王。非刺厉王之诗也。
  卷四
  鲁之春秋
  春秋不始于隐公。晋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原注】左传昭公二年。【江氏云】韩子观鲁春秋,此未笔削之春秋也。春秋当始伯禽。何为始隐?疑当时鲁春秋惠公以上,鲁史不存,夫子因其存者修之,未必有所取义也。使伯禽以后之春秋皆存,则周初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夫子何不存其盛世之事以为法,顾独存其衰世之事以为戒耶?夏、殷之礼,杞、宋不足征,夫子惜之。正考父得商颂十二篇于周太师,后又亡其七,夫子因而存之。使鲁春秋具存,夫子有所取义而托始于隐,是因笔削春秋,反使惠公以前二百余年之事皆无徽,岂圣人之心哉!迹熄诗亡,孟子就当时之春秋推说耳。【左暄曰】春秋笔则笔,削则削。鲁史之旧本无存,故笔削之新义莫考。然亦有可考而知者,如公羊庄七年传曰,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陨如雨。此传文之可据者。又有见于他书者。坊记载夫子之言曰,故鲁春秋犹去夫人之姓曰吴,其死曰孟子卒。孔颖达春秋疏曰,鲁春秋去夫人之姓曰吴,春秋无此文,坊记云然者。礼,夫人初至,必书于策,若娶齐女,则云夫人姜氏至自齐。此孟子初至之时,亦当书曰夫人姬氏至自吴,同姓不得称姬,旧史所书,盖直云夫人至自吴,是去夫人之姓直书曰吴而已。仲尼修春秋,以犯礼明着,全去其文,故今经无其事。此又夫子春秋与旧史不同之一证也。盖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泊于中世。当周之盛,朝觐会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礼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原注】孟子虽言诗亡然后春秋作,然不应伯禽至孝公二百五十年全无纪载。【阎氏曰】按杜元凯春秋经传集解序,便知春秋一书,其发凡以言例皆周公之垂法,仲尼从而修之,何必言起自伯禽与成之古良史哉。又左传隐七年谓之礼经杜注曰,此言凡例乃周公所制礼经也。自隐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于是孔子惧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无所改焉,所谓述而不作者也。自隐公以下,则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谓作春秋也。然则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从之者也,惜乎其书之不存也。【庄侍郎曰】春秋之义,不可书则辟之,不忍书则隐之,不足书则去之,不胜书则省之。辞有据正,则不当书者皆书其可书,以见其所不可书;辞有诡正而书者,皆隐其所大不忍,出其所大不可,而后目其所常不忍、常不可也。辞若可去、可省而书者,常人之所轻,圣人之所重。春秋非记事之史,不书多于书,以所不书知所书,以所书知所不书。【又曰】春秋治乱必表其微,所谓礼禁未然之前也。凡所书者,有所表也,是故春秋无空文。【又曰】春秋之辞断十二公之策而列之,则十二公之行状莫不着也。辞有屡于一公之策书者,有屡于一年之策书者,有旷而不志者,有旷而一志者,不可不察也。【刘氏曰】孟子言,春秋继王者之迹,行天子之事,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为邦而兼夏、殷、周之制,既以告颜渊,吾其为东周;又见于不狃之召,夏、殷、周道皆不足观,吾舍鲁何适?复见于礼之告子游。故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之深切着明也。又曰,吾因其行事,而加吾王心焉。忧天悯人,不得已之心,百世如将见之。【又曰】传曰,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春秋缘礼义以致太平,用坤干之义以述殷道,用夏时之等以观夏道,等之不着,义将安放?故分十二世以为三等,有见三世,有闻四世,有传闻五世。若是者有二义焉,于所见世微其辞,于所闻世痛其祸,于所传闻世杀其恩,此一义也。于所传闻世见拨乱始治,于所闻世见治廪廪进升平,于所见世见治太平,此又一义也。由是辨内外之治,明王化之渐,施详略之文。鲁愈微而春秋之化益广,世愈乱而春秋之文益治。【又曰】史记言,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以制义法,为有所刺讥、褒讳、抑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故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汉书言,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夫使无口受之微言大义,则人人可以属词比事而得之。赵汸、崔子方何必不与游、夏同识,惟其无张三世、通三统之义以贯之,故其例此通而彼碍,左支而右绌。
  春秋阙疑之书
  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史之阔文,圣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以圣人之明,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岂难考历布算以补其阙,而夫子不敢也,况于史文之误而无从取正者乎?况于列国之事得之传闻不登于史策者乎?【杨氏曰】宋吕大圭春秋论,大约言不以日月为褒贬,不以爵号为予夺。大旨有三,一曰明分义,二曰著名实,三曰正几微而已。左氏之书,成之者非一人,录之者非一世,可谓富矣,而夫子当时未必见也。史之所不书,则虽圣人有所不知焉者。【庄侍郎曰】春秋博列国之载,因鲁史以约文。于所不审,则义不可断,皆削之而不书;书则断之者,断则审之者。故曰,春秋之信史也。存阙文而不益,实其所不削也。不审其事则去之,不审其文则存之,传之万世而不可乱也。且春秋,鲁国之史也,即使历聘之余,必闻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国之宝书增入本国之记注乎?【原注】成公十三年,公会诸侯伐秦。下正义曰,经文依史官策书,策书所无,故经文遂阙也。传文采于简牍,简牍先有,故传文独存也。【刘氏曰】春秋说曰,孔子作春秋,万八千字,九月而书成,以授游、夏之徒,不能改一字。盖鲁史记之文本录内而略外,圣人取百二十国宝书而损益之,其大致则略同,故日述而不作。述文王也,非述鲁也。鲁史记之例,常事不能不悉书备载,春秋尽削之,其存什一于千百,以着微文刺讥,为万世法,故曰非记事之书也。或笔一而削百,或笔十而削一。削者以笔见,笔者以削见,屈伸变化,以着其义,使人深思而自省悟,应问以穷其奥,故曰知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虽言而不着。唯游、夏能知之,知之故不能赞一词也。若乃改葬惠公之类,不书者,旧史之所无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马、司城之不名者,阙也。【原注】齐崔氏出奔卫,去名而书族;宋杀其大夫山,去族而书字,疑皆前史之阙。郑伯髡顽、楚子糜、齐侯阳生之实弒而书卒者,传闻不胜简书,是以从旧史之文也。【原注】邵氏曰,赴以卒则卒,赴以弑则弑。弑而赴以卒,其弑也传闻云尔也。传闻不胜简书,是以书卒以待察也,比之疑狱。左氏出于获麟之后,网罗浩博,实夫子之所未见。乃后之儒者似谓已有此书,夫子据而笔削之。即左氏之解经,于所不合者亦多曲为之说;而经生之论遂以圣人所不知为讳。是以新说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学春秋之言皆郢书燕说,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云乎,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岂特告子张乎?修春秋之法亦不过此。
  春秋因鲁史而修者也,左氏传采列国之史而作者也。故所书晋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于中国,则以列国之史参之,而一从周正。自惠公以前,则间用夏正。其不出于一人明矣。其谓赗仲子为子氏,未薨;平王崩,为赴以庚戌。【原注】先壬戌十二日。陈侯鲍卒,为再赴,似皆揣摩而为之说。
  三正
  三正之名,见于甘誓。苏氏以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丑为正者,其来尚矣。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则知杞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觐会同则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国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独是晋为姬姓之国,而用夏正则不可解。【原注】三正之所以异者,疑古人分国各有所受。故公刘当夏后之世,而一之日、二之日已用建子为纪。晋之用寅,其亦承唐人之旧典。舜典,协时月正日。即协此不齐之时月。【沈氏曰】王守溪春王正月辨云,汲家周书云,亦越我周王,致伐于商,改正异械,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烝享,犹自夏焉。且周礼有正月,又有正岁,周时二正实兼行之矣。杜预春秋后序曰,晋太康中,汲县人发其界内旧冢,得古书,皆简编科斗文字。记晋国,起自殇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庄伯。庄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鲁隐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今考春秋僖公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弒其君卓,经书正月,而传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晋杀其大夫●郑父,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有一月壬戌,而传则为九月壬戌。经传之文或从夏正,或从周正,所以错互如此。【原注】罗泌以为传据晋史,经则周暦。与史记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乃秋七月之误【沈氏曰】毛云,秦正建亥,而汉初因之,非误也。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丑奔京师,而卜偃对献公,以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绛县老人言,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以长历推之,为鲁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晋人用夏正之见于传者也。【沈氏曰】毛云,三正递建,诸事可通,而独此推测占验之事多用夏正,何则?以气候分至有难齐也。卜偃以鹑火、天策推验昏旦,此非用夏正不可。
  僖公二十四年冬,晋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夫不告文公之入,【原注】传曰,秦伯纳之,不书,不告入也。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为今年之事。新君入国之日,反为旧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经乃错简,【沈氏曰】毛云,春秋恒例,但得书列国君卒,而不书列国立君,此全经尽然。至于逾年之告,则国乱多故,并从缓赴,非错简也。当在二十三年之冬。传曰,九月,晋惠公卒。晋之九月,周之冬也。【原注】盖怀公遣人来告。
  隐公六年冬,宋人取长葛。传作秋。刘原父曰,左氏日月与经不同者,丘明作书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经所云冬,传谓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则建酉之月,周以为冬,宋以为秋矣。
  桓公七年夏,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作春。刘原父曰,传所据者以夏正纪时也。
  文公十六年,齐公子商人弒其君舍。经在九月,传作七月。
  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为周正,则麦禾皆未熟。四年秋,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云,取者,盖芟践之。终是可疑。按传中杂取三正,多有错误。左氏虽发其例于隐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间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书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闰月
  左氏传文公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梁氏曰】左传纪闰者六,傅七年,文元年,成十七年,襄九年,昭二十年、二十二年。独文元年闰三月,昭二十年闰八月,皆违归余于终之例。而传独讥闰三月为非礼,不可解。或谓周之三月,夏之正月,不得有闰,故讥之。近暦家置闰,惟正月、十二月罕见。以理推之,不应此两月不置闰也。考齐梁以来,亦多有之。钱詹事云,古法用恒气,以无中气之月为闰,一岁十二月,皆可置闰。不独宋元以前,即明亦有闰正月、闰十二月也。西法改用定气,每气长短不齐,冬至前后气最短,故百余年来从无闰十一月、十二月、正月者。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暦过也,再失闰矣。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暦过也。并是鲁暦。春秋时,各国之暦亦自有不同者,经特据鲁历书之耳。【原注】史记,秦宣公享国十二年,初志闰月。此各国历法不同之一证。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晋杀其大夫胥童。传在上年闰月。【原注】上有十二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己卯,卫世子蒯聩自戚入于卫,卫侯辄来奔。传在上年闰月。【原注】上有冬。皆鲁失闰之证。杜以为从告,非也。【钱氏曰】文公元年传注,杜预曰,步暦之始,以为术之端首,期之日三百六十有六日。日月之行又有迟速,故必分为十二月。举中气以正月,有余日则归之于终,积而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孔颖达曰,日月转运于天,犹如人之行步,故推暦谓之步暦。步暦之始,以为术之端首,谓暦之上元,必以日月全数为始,于前更无余分,以此日为术之端首,故言履端于始也。日行迟,月行速,凡二十九日过半,月行及日,谓之一月。过半者,谓一日于历法分为九百四十分,月行及日必四百九十九分,是过半二十九分。今一岁气周,有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其十二月一周惟三百五十四日,是少十一日四分日之一,未得气周。细而言之,一岁只少弱十一日。所以然者,一月有余分二十九,一年十二月有余分三百四十八。是一岁既得三百五十四日,又得余分三百四十八。其四分日之一,一日为九百四十分,则四分之,为二百三十五分。今于余分三百四十八内取二百三十五分,当却四分日之一,余分仍有一百一十三。其整日惟有十一日,又以余分一百一十三减其一日九百四十分,惟有八百二十七分。是一年有余十日八百二十七分,少一百一十三分,不成十一日也。分一周之日为十二月,则每月常三十日余,计月及日为一月,则每月惟二十九日余。前朔后朔相去二十九日余,前气后气相去三十日余。每月参差,气渐不正。但观中气所在,以为此月之正,取中气以正月,故言举正于中也。月朔之与月节,每月剩一日有余,所有余日归之于终,积成一月,则置之为闰,故言归余于终。【又曰】史记、汉书于秦时及汉改秦暦之前,屡书后九月。文颖曰,时律历废,不知闰,谓之后九月。师古曰,文说非也。若以律暦废不知闰者,则当径谓之十月,不应有后九月。盖秦之历法,应置闰者总致之于岁末。观其此意,当取左传所谓归余于终耳。按师古于此篇用杜预说,谓有余日则归于终,积而成闰,并无置闰在岁终之解。春秋经传所载九闰月,除襄九年闰月依杜预当作门五日,其余八闰惟成十七年闰月乙卯晦,昭二十二年闰月取前城,传文上有十二月,知此两闰皆在岁终。文六年闰月不告朔,传在冬十一月之后,则未知其闰在十一月与?十二月与?僖七年闰月,惠王崩;哀五年闰月,葬齐景公。哀十五年闰月,浑良夫与太子入。经传上有冬字,则未知其闰在十月与?十一月与?十二月与?俱不得而知也。文元年闰三月,非礼也。刘歆以为是岁闰余十三闰,当在十一月后,而在三月,故传曰非礼也。杜预以为历法闰当在僖公末年,误于今年置闰,盖时达暦者所讥。按文元年之闰,汉志谓失之前,杜氏谓失之后,非以置闰当在岁终而讥之也。昭二十年闰月,杀宣姜。传文上有八月,下有十月,孔颖达以为闰在八月后也。此两闰不在岁终,传有明文。春秋鲁暦虽不正,如以应置岁终者移之或春或秋,恐亦无是事也。秦汉所书后九月,自是秦暦,盖误以置闰岁末傅会归余于终之文。师古所注甚明。后人乃谓古法闰在岁终,失之甚矣。
  史记,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则以鲁暦为周暦,非也。平王东迁以后,周朔之不颁久矣,故汉书律暦志六历有黄帝、颛顼、夏、殷、周及鲁暦,其于左氏之言失闰,皆谓鲁暦。盖本刘歆之说。【原注】五行志,周衰,天子不班朔。鲁暦不正,置闰不得其月,月大小不得其度。
  王正月
  广川书跋载晋姜鼎铭曰,惟王十月乙亥。【原注】集古录、博古图载此鼎并作王九月。而论之曰,圣人作春秋,于岁首则书王说者,谓谨始以正端。今晋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当时诸侯皆以尊王正为法,不独鲁也。李梦阳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权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观之,春秋王正月,必鲁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别于夏殷,并无他义。刘原父以王之一字为圣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亦于此见之。【原注】博古图载周仲偁父鼎铭曰,维王五月初吉丁亥。齐侯镈钟铭曰,维王五月辰在戊寅。敔敦铭曰,维王十月。
  赵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班明年正朔于诸侯,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于庙,所谓禀正朔也,故曰王正月。
  左氏传曰,元年春,王周正月。古人解经之善,后人辨之累数百千言而未明者,传以一字尽之矣。
  未为天子,则虽建子而不敢谓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原注】传,一月,周之正月,犹豳诗言一之日。已为天子,则谓之正,而复加王以别于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
  春秋时月并书
  春秋时月并书,于古未之见。考之尚书,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金縢,秋,大熟,未获。言时则不言月。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武成,惟一月壬辰。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召诰,三月惟丙午胐。多士,惟三月。多方,惟五月丁亥。顾命,惟四月哉生魄。毕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胐。言月则不言时。【原注】朱文公答林择之,亦有古史例不书时之说。其它钟鼎古文多如此。春秋独并举时月者,以其为编年之史,有时有月有日,多是义例所存,不容于阙一也。【原注】或疑夫子特笔,是不然。旧史既以春秋为名,自当书时。且如隐公二年春,公会戎于潜。不容二年书春,元年乃不书春。是知谓以时冠月出于夫子者,非也。
  建子之月而书春,此周人谓之春矣。后汉书陈宠传曰,天正建子,周以为春。元熊朋来五经说曰,阳生于子即为春,阴生于午即为秋,此之谓天统。
  谓一为元
  杨龟山答胡康侯书曰,蒙录示春秋第一段义,所谓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春秋深明其用,当自贵者始,故治国先正其心。其说似太支离矣,恐改元初无此意。【原注】此本之汉书董仲舒传,臣谨按,春秋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汝成案】谓一为元,固不自作春秋始。然不曰一月,而曰正月,不曰一年,而曰元年元日,义必有取。董氏发明元义,亦未尝凿入孔子也。三代正朔,如忠质文之尚,循环无端,不可增损也。斗纲之端,连贯营室,织女之纪,指牵牛之初,以纪日月,故曰星纪。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时为冬至,其辰为丑。三代各据一统,明三统常合,而造为首周环,五行之道也。周据天统,以时言也。商据地统,以辰言也。夏据人统,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时,惟夏为正。谓春秋以周正纪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圣人不为也。若谓以夏时冠月,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若以夏时言之,则十月陨霜,乃其时也,不足为异。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时冠月,当曰秋十月也。【原注】熊朋来亦云,若依夏时周月之说,则正月二月须书冬,而三月乃可书春尔。【汝成案】左氏于隐元年大书春王周正月,所以明春秋所书春为时王之春,而正月亦时王之正月也。孔子之作春秋使人信,不使人疑。若以夏时冠周月,则谓之何?而桓六年秋八月壬午,大阅。实夏之六月,农事方盛,不可以觌武,故以不时书。如谓夏时冠周月者,何不书夏八月耶?
  五代史汉本纪论曰,人君即位称元年,常事尔,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虽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记事先后远近,莫不以岁月一二数之,乃理之自然也,【原注】元吴莱本此,作改元论。其谓一为元,盖古人之语尔。及后世曲学之士,始谓孔子书元年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为重事。徐无党注曰,古谓岁之一月亦不云一而曰正月,国语言六吕曰元闲大吕,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数多不云一,不独谓年为元也。吕伯恭春秋讲义曰,命日以元,虞典也。【原注】书,月正元日。命祀以元,商训也。【原注】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年纪日辰之首其谓之元,盖已久矣,岂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说春秋者乃言春秋谓一为元,殆欲深求经旨,而反浅之也。
  改月
  三代改月之证,见于白虎通所引尚书大传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原注】正即正月。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不以二月后为正者,万物不齐,莫适所统,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原注】洪迈曰,十三月者,承十二月而言,即正月也。【沈氏曰】朱氏尚书埤传亦曰十有二月,孔氏以为商王之建子月是也。左传梓慎曰,火出于夏,为三月;于商,为四月;于周,为五月。其的证也。蔡传,正朔改而月朔不改。其说非是。胡氏引伊训、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为商人不改月之证,与孔传不合,亦未有明据。【原注】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传曰,汤崩逾月,太甲即位,奠殡而告。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传曰,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阙,未尝以十二月为岁首。【杨氏曰】秦以十月为正,史家皆如此书。
  胡氏又引秦人以亥为正,不改时月为证,则不然。汉书高帝纪春正月注,师古曰,凡此诸月号皆太初正历之后记事者追改之,非当时本称也。【杨氏曰】师古之论亦未见其必然,大抵三代有改月,有不改月,汉儒所谓有质家、文家之别。以十月为岁首,即谓十月为正月。今此真正月,当时谓之四月耳。他皆类此。叔孙通传,诸侯群臣朝十月。师古曰,汉时尚以十月为正月,故行朝岁之礼,史家追书十月。【原注】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当是建申之月。刘攽曰,按历,太白辰星去日率不过一两次,今十月而从岁星于东井,无是理也。然则五星以秦之十月聚东井耳。秦之十月,今七月。日当在鹑尾,故太白辰星得从岁星也。按此足明记事之文皆是追改,惟此一事失于追改,遂以秦之十月为汉之十月耳。夫以七月误为十月,正足以为秦人改月之证。胡氏失之。【沈氏曰】魏志明帝纪,景初元年春正月壬辰,山茌县言黄龙见于是,有司奏以为魏得地统,当以建丑之月为正。三月,定历改年,为孟夏四月。此魏人之改月者也,又曰,改大和历曰景初历,其春夏秋冬、孟仲季月虽与正岁不同,至于郊祀迎气,礿祠蒸尝,巡狩搜田,分至启闭,班宣时令,中气早晚,敬授民事,皆以正岁斗建为历数之序。
  天王
  尚书之文但称王,春秋则曰天王,以当时楚、吴、徐、越皆僭称王,【杨氏曰】吴、楚之王不通于天下,顾氏之言非是。故加天以别之也。赵子曰,称天王,以表无二尊是也。【杨氏曰】不因诸国之僭王者,自宜法天耳。
  邾仪父
  邾仪父之称字者,附庸之君无爵可称,若直书其名,又非所以待邻国之君也。故字之。【原注】诗序,车邻,美秦仲也。孔氏曰,秦仲,以字配国者。附庸未得爵命,无谥可称。卑于子男,而进于蛮夷之国,【原注】郳犂来、介葛卢书名。与萧叔朝公【原注】杜解,叔,名。非也。同一例也。左氏曰,贵之,公羊曰,褒之。非矣。【原注】此亦史家常例,非旧史书邾克,而夫子改之为仪父也。【雷氏曰】左及谷梁皆以邾为附庸国,未确。公羊传谓邾娄颜得罪于天子。天子杀颜而立其弟术,天子崩,术仍致国于颜之子夏父。夏父五分其国,而以滥封术。世本谓都颜居邾,肥徙郳。宋衷注云,邾颜别封小子肥于郳,为小邾子。世族谱云,夷父颜有功于周,其子友别封为附庸,居郳。据此则邾非附庸可知。传言鲁赋八百乘,都赋六百乘,二国尝相难,且其地东有翼堰离姑,在今之费县。西有訾娄虫类,在今之济宁。北界于鲁,南界楚荆,绝长补短,地方百数十里,有郳滥以为附庸,此岂不能自达于天子者。
  都仪父称字,附庸之君也。郳犂来。来朝称名,下矣。介葛卢来不言朝,又下矣。白狄来,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
  隐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晅来归惠公仲子之赗。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文公九年,冬,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禭。曰僖公成风者,僖公之母成风也。【原注】犹晋简文帝母、会稽王太妃郑氏之称简文宣太后。国学明教臧焘所谓系子为称,兼明贵之所由者也。谷梁传曰,母以子氏,【原注】注,妻不得体君,故以子为氏。按,妻不得体君,仪礼传文。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此说得之。左氏以为桓公之母,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礼尊其母,又未薨而赗,皆远于人情,不可信。【原注】公羊亦以为桓公之母,惠公之妾。系妾于君较之系母于子,义则短矣。所以然者,以鲁有两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原注】左氏哀公二十四年传。周公及武公终于薛,孝惠娶于商,自桓以下娶于齐。而隐之夫人又是子氏。二传所闻不同,故有纷纷之说。
  此亦鲁史原文,盖鲁有两仲子,不得不称之曰惠公仲子也。考仲子之宫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辞也。【姚刑部曰】鲁仲子之有二也,前后异焉。春秋以为一书归●于桓母未亡之时,必不疑于桓母矣。一书考其宫于君夫人子氏薨丧终之岁,必不疑于惠母矣,是以不嫌同称也。而犹有如左氏见之僻也,圣人所不及料矣。
  释例曰,妇人无外行,于礼当系夫之谥,以明所属。如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是也。妾不得体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于孝公。成风系僖公而不得,系于庄公,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者矣。
  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见于经者,桓夫人文姜,庄夫人哀姜,僖夫人声姜,宣夫人穆姜,成夫人齐姜,皆书薨书葬。【原注】声姜不书逆不书至,文公、成公不书生。文夫人出姜不书薨葬。隐夫人子氏书薨不书葬。昭夫人孟子变薨言卒,不书葬,不称夫人。其妾母之见于经者,僖母成风,宣母敬嬴,襄母定姒,昭母齐归,皆书薨书葬,称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变薨言卒,不称夫人小君。其它若隐母声子、桓母仲子、闵母叔姜,皆不见于经。定母则经传皆阙。而所谓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
  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谷梁传,夫人者,隐公之妻也。【原注】左氏以为桓母,公羊以为隐母,并非。卒而不书葬,夫人之义,从君者也。春秋之例,葬君则书,葬君之母则书,葬妻则不书,所以别礼之轻重也。隐见存而夫人薨,故葬不书。注谓隐弒贼不讨,故不书者非。
  成风敬嬴
  成风、敬嬴、定姒,【原注】襄公四年。齐归之,书夫人,书小君,何也?邦人称之,旧史书之,夫子焉得而贬之。在后世则秦芈革氏、汉薄氏之称太后也,直书而失自见矣。定姒【原注】定公十五年。鲁有两定姒。书葬而不书夫人、小君,哀未君也。【原注】刘原父曰,姒氏为哀公之母、定公之妾,哀未成君,故亦未敢谓其母夫人耳。孟子则并不书葬,不成丧也。
  君氏卒
  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从左氏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为别,犹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则当举其名,不但言氏也。【原注】公羊谷梁二传作尹氏。【杨氏曰】卒亦有不举名者,又何如或赴不以名,则书尹氏,崔抒之奔,其例也。【惠侍读曰】天子之外诸侯嗣也,故卒称爵。内诸侯禄也,故卒称氏。其王子弟,则以王子为氏;或称其采,则以采为氏,皆不称爵。春秋志外诸侯之卒也详,志内诸侯之卒也略。外诸侯之卒微而不名者凡五,隐七年滕侯,八年宿男,庄三十一年薛伯,僖二十三年杞子,成十六年滕子,皆不名,皆小国,微之,故不名。强而不名者惟一,而凡四见焉,成十四年秦伯,昭五年秦伯,定九年秦伯,哀三年秦伯,皆不名。秦,强国也。惟罃、稻名,余皆不名,贬之,故不名。内诸侯之卒者三人,尹氏、王子虎、刘卷。其不名者尹氏一人而已。或曰,讥世卿也。为此说者,盖见周尹氏、齐崔氏皆世卿,或弑其君,或乱王室,春秋皆称氏而不名,故以为讥。然则外诸侯称爵而不名者又何说?宿男、滕子、薛伯、秦伯、杞子皆不名,其卒也以爵卒。尹氏亦不名,其卒也以氏卒。一也,奚独于尹氏而疑之?诸侯卒名而葬不名,卒告而葬不告。告者,告于天子。故春秋志内外诸侯之率,皆临之以天子而称名。微国不名者如宿、如杞、如薛、如滕,皆陵夷衰微,不能以名达也。其后晋主夏盟,扶而存之,因得以其名达,故滕、杞、薛皆名。内诸侯之强如尹氏,外诸侯之强如秦伯,皆有跋扈不臣之心,故春秋三书尹氏,尹氏卒,尹氏立王子朝,尹氏以王子朝奔楚。四书秦伯,始终贬之而不名,则圣人之情见乎辞矣。尹氏,左传作君氏,何也?传写讹也。说者谓君之母氏故称君氏,而不称姓。其说虽合于左氏,然左氏庄元年传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然则不称姓,是绝不为亲也,可乎?三传皆可信,择其尤善者从之。尹氏主丧,王子虎主盟,刘卷主会,故卒之。【又曰】王子虎即叔服,文元年来会葬者,公谷二传皆云然。左氏谓即僖二十九年盟翟泉者,经书王人,传称王子虎。左氏据国史,二传本师传,其说孰是?左氏谓同盟乃吊,吊则书,从之可也。诸侯不奔丧,尹氏焉得主丧?古者束修之问不出境,王室大夫非有玉帛之使不与外诸侯通。春秋主会主盟,不独刘卷、王子虎,而独卒此二人,盖来赴则往吊之,故卒之。来赴者,以其尝有玉帛之使者也。尹氏独无闻,似王室之重臣,故贬而不名。【庄侍郎曰】尹氏卒,天子之大夫不书卒。此何以书?公羊子曰,天王崩,诸侯之主也。礼相接斯恩相及矣,则恩录之乎?以公奔丧录之也。春秋以诸侯奔天王之丧为常事,而不书,讳他年之不奔丧也。以吾君主尹氏而录其卒,则奔丧见矣。何以氏之而不名。公羊子曰,讥世卿,世卿非礼也。其圣人之志乎。【汝成案】君氏,左传以为声子,先生主是说,近儒皆如是。然不若公谷作尹氏者当也。若君氏是隐公母,则隐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是鲁何人?若为桓母,桓未为君,则是惠公之妾。即隐以让故从正君之礼,然不应预书于八年前也。左氏无传,谷梁以为隐之妻。若然,则妻尚书夫人、书姓、书薨,而母则不书,又去其姓。不辞甚矣!定公十五年书姒氏卒,公羊传曰,定姒者何?哀公之母也。何以不称夫人?哀未君也。谷梁传曰,妾辞也。哀公之母也。即隐以摄故谦不为君,以妾辞而书,亦不当贬去其姓明矣。然则莫善于公羊说也。隐二年,夫人子氏薨。公羊以为隐母,此春秋达例也。子氏为隐母,则君氏为尹氏决矣。若以君氏为隐夫人,隐夫人子氏,非昭夫人孟子比也,亦何缘绝去其姓。且以夫人之氏而冠以君,则言不顺而名不正也。若毛西河解为郑大夫尹氏,斯更穿凿。外大夫不书卒,即隐与俱归为鲁臣,不为大夫也。易知之?隐不爵大夫,谷梁氏已着其说矣。
  或疑君氏之名别无所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问之,对曰,君夫人氏也。盖当时有此称。然则去其夫人,即为君氏矣。【原注】战国齐有君王后。
  夫人子氏,隐之妻,嫡也,故书薨。君氏,隐之母,惠公之继室,妾也,故书卒。
  不书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远,嫡妾之分尚严,故仲子别宫而献六羽,所谓犹秉周礼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经可见矣。
  滕子薛伯杞伯
  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贬之乎?【原注】滕子来朝,张无垢、胡康侯谓贬其朝桓。【杨氏曰】贬其朝桓最迂。贬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尽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犹今也。崔呈秀、魏广微,天下之人无字之者,言及之则名之,名之者恶之也,恶之则名之焉尽之矣。若降其少师而为太子少师,降其尚书而为侍郎、郎中、员外,虽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则三国之降焉何?沙随程氏以为是三国者,皆微困于诸侯之政而自贬焉。【原注】孙明复已有此说,伊川春秋传略同。昭公十三年平丘之盟,子产争承曰,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哀公十三年黄池之会,子服景伯曰,鲁赋于吴八百乘,若为子男,则将半邾以属于吴,而如邾以事晋。皆其证也。春秋之世,卫称公矣。及其末也,贬而侯,贬而君。【原注】史记卫世家,昭公时,三晋强。卫如小侯,属之。成侯十六年,卫更贬号曰侯。嗣君五年,更贬号曰君。此着于史记而后人尚有不知者。高诱解吕氏春秋卫嗣君曰,秦贬其号为君。夫滕、薛、杞犹是也,【原注】襄公二十七年宋之盟,齐人请邾,宋人请滕,皆不与盟。定公元年,城成周,宋仲几曰,滕、薛、郳,吾役也。则不惟自贬,且为大国之私属矣。故鲁史因而书之也。
  小国贫,则滕、薛、杞降而称伯、称子;大国强,则齐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原注】齐世子光八会诸侯,其五会并序诸侯之下。至襄公十年伐郑之会,在滕、薛、杞、小邾上。十一年再会,又进在莒、邾上。时为之也。左氏谓以先至而进之,亦托辞焉尔。
  阙文
  桓公四年、七年阙秋冬二时,定公十四年阙冬一时,【原注】公羊庄公十年阙冬十月。昭公十年十二月无冬,僖公二十八年冬无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无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无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无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陈侯鲍卒,甲戌有日而无事,皆春秋之阙文,后人之脱漏也。【原注】庄公二十二年夏五月无事,而不书首月,杜氏释例以为阙谬。谷梁有桓无王之说,窃以为夫子于继隐之后而书公即位,则桓之志见矣,奚待去其王以为贬邪?
  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不书天,阙文也。【原注】文公五年,王使荣叔归含,且●同。若曰以其锡桓而贬之,则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书楚子,【原注】文公九年。商人而书齐侯,【原注】文公十五年。五等之爵无所可贬,孰有贬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不言氏。此与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孙忌不言何同,皆阙文也。圣人之经,平易正大。
  邵国贤【原注】宝。曰,夏五,鲁史之阙文欤?春秋之阙文欤?如谓鲁史之阙文者,笔则笔,削则削,何独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诚伯高之心,是不诚于后世也,圣人岂为之哉。不然,则甲戌、己丑、叔彭生、仲孙忌又何为者?是故夏五,春秋之阙文也,非鲁史之阙文也。
  范介儒【原注】守己。曰纪子伯、郭公、夏五之类,传经者之脱文耳。谓为夫子之阙疑,吾不信已。【原注】按甲戌、己丑似是鲁史之文,故左传已有再赴之说。【顾司业曰】春秋文多阙误,三传类多附会,而公谷尤甚。其大者如纪子伯、莒子盟于密,本阙文也,而习公谷者遂谓纪本子爵,后因天子将娶于纪,进爵为侯,加封百里,以广孝敬。汉世因之,凡立后,先封其父为侯,进大司马、大将军,封爵之滥自此始。盖尝推而论之,日食阙书日朔者凡十,本史失之,而谷梁则曰,言日不言朔,食晦日也。言朔不言日,食既朔也。案自襄十五年以后,无不书日朔者,岂自此至获麟近百年,总无食于前食于后,而独参差不定于襄以前乎?则谷梁之说非也。外诸侯卒,阙书名者凡十,亦史失之。而左氏则曰,不书名,未同盟也。案隐元年,及宋人盟于宿,而八年宿男卒不名。成十三年,滕会诸侯同伐秦,而十六年滕子卒不名。杞与鲁结昏,而僖二十三年,杞成公卒不名,则左氏之说非也。夫人不书姜氏,及去姜存氏,去氏存姜者凡四,而左传则曰,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贾逵又云,哀姜杀于罪轻,故但贬去姜。公谷又以出姜不宜成礼于齐,穆姜不宜从夫丧娶,故俱贬去氏。夫去姜存氏,去氏存姜,既不成词,况文姜、哀姜之罪岂待去其姓氏而明?至夫甥舅之合,事由父母,而必责其问合礼与否,无乃蹈拊骖移臼之讥乎?亦拘固不通甚矣。王不称天者凡六,其三史脱之,其三从省文。而胡氏于锡桓公命,归成风之禭及会葬则云,圣人去天以示贬。夫归仲子之●,王已称天矣,岂于前独罪宰亘,而于天王无贬,于此数事又独责天王而于荣召无讥乎?桓五年,三国从王伐郑,此自省文尔,与公朝于王所同义。而胡氏以为桓王失于讨,岂朝于王所,不责诸侯,而反责王乎?必以桓十四年不书王,为责桓元王,则宣亦篡弒,何以书王?必以桓四年、七年不书秋冬为责王失刑,则昭十年不书冬,定十四年不书冬,又何以说?秦伐晋、郑伐许、晋代鲜虞,皆是偶阙人字,而公谷以为狄之。夫秦且无论,晋之罪莫大于助乱臣立君。襄十四年,会孙林父于戚以定卫,当日不闻狄,晋郑伯射王中肩,未尝有微词示贬,而沾沾责其伐许、伐鲜虞,亦可谓舍其大而图其细矣。凡此皆公谷倡之,而后来诸儒如孔氏颖达、啖氏助、赵氏匡、陆氏淳、孙氏复、刘氏敞亦既辨之矣,而复大炽于宋之中叶者,盖亦有故焉。自诸儒攻击三传,王介甫遂目春秋为断烂朝报,不列学宫。文定反之,矫枉过正,遂举圣经之断阙不全者,皆以为精义所存,复理公谷之故说。而吕氏东莱、叶氏少蕴、张氏元德诸儒俱从之。由是春秋稍明于唐以后者,复晦昧于宋之南渡,岂非势之相激使然哉!愚故浏览诸家之说,于南渡以后兼取黄氏仲炎、吕氏大圭、程氏端学、俞氏皋、齐氏履谦五家,列阙文凡百有余条,俾学者于此不复强求其可通,则于诸儒支离穿凿之论亦扫除过半矣。【汝成案】顾氏论辨颇通辟,然不达二家义例,殊失微言。事有窒阂,辄归阙之,则益张南宋来师心武断说矣。【惠侍读曰】诸侯或日卒,或月卒,或时卒,公谷二传皆有说。其以二日卒者,惟桓五年陈侯鲍而已。是时陈乱,故再赴。再赴者,一告乱,一告丧也。春秋惟一书王室乱。列国来告乱,则直书其事,而不书乱,书乱则嫌与王室同。且书乱则不日,以乱非一朝一夕之事。故惟弑君日,余不日。两书日则非乱明矣。或曰,两日之间有阙文。吾未之前闻也。公羊谓,以两日卒之,●也,以甲戌之日亡,己丑之日死,而得。考死即尸,汉书读为尸,谓有狂易之病,蜚亡而死,己丑日乃得其尸也。故春秋如其再赴之日书之,盖言君死不得其日,所以辜其臣也。【汝成案】谷梁传云,不知死之日,故举二日以包也。即此义。
  夫人孙于齐
  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复称姜氏,见鲁人复以小君待之,忘父而与仇通也。先孙后会,其间复归于鲁,而春秋不书,为国讳也,此夫子削之矣。
  刘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谓鲁人绝文姜,不以为亲,乃中礼尔。【原注】杜氏谓文姜之义宜与齐绝,而复奔齐者,乃是曲说。魏书窦瑗传引注云,夫人有与杀桓之罪,绝不为亲,得尊父之义。善庄公思大义,绝有罪,故曰礼也。盖先儒皆主此说。然则母可绝乎?宋襄之母获罪于君,归其父母之国。及襄公即位,欲一见而义不可得,作河广之诗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为尝获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废命也。孔子论其诗而着之,以为宋姬不为不慈,襄公不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绝不为亲,何伤于义哉!【汝成案】说本胡文定面阐发其义。
  诗序猗嗟,刺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赵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诚敬以事母,威刑以驭下之说。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鲁,必其与公之丧俱至。其孙于齐,为国论所不容而去者也,【原注】内讳奔谓之孙。文姜之于齐,父母之国也,何至于书孙?此直书而义自见者也。于此而遂绝之,则臣子之义伸,而异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庄公年少,当国之臣不能坚持大义,使之复还于鲁。凭君母之尊,挟齐之强,而恣瞧淫佚,遂至于不可制。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左氏绝不为亲一言,深得圣人之意。而鲁人既不能行,后儒复昧其义,所谓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岂不信夫。
  公及齐人狩于样
  庄公四年秋,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冬,公及齐人狩于禚。夫人享齐侯,犹可书也。公与齐侯狩,不可书也。故变文而曰齐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为微者,失之矣。
  楚吴书君书大夫
  春秋之于吴、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与之也。楚之见于经也,始于庄之十年,曰荆而已。二十三年,于其来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复称荆而不与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称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原注】公羊传谓文公九年,使椒来聘,始有大夫,疏矣。又谓夷狄不氏,非也,屈完固已书氏。二十一年,会于孟,始书楚子。然使宜申来献捷者,楚子也,【原注】二十一年。而不书君。围宋者子玉,【原注】二十七年。救卫者子玉,战城濮者子玉也,【原注】二十八年。而不书帅。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吴之见于经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吴而已。襄之五年,会于戚,于其来听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复称吴,殊会而不与其人也。二十五年,门于巢卒,始书吴子。【原注】吴本伯爵,春秋以其僧王,降从四裔之例,而书子。【杨氏曰】春秋降其爵,亦不然。吴既不通中国,则从四夷之例亦宜。二十九年,使札来聘,始有大夫。然灭州来,【原注】昭公十三年。战长岸,【原注】十七年。败鸡父,【原注】二十三年。灭巢,【原注】二十四年。灭徐,【原注】三十年。伐越,【原注】三十二年。入郢,【原注】定公四年。败檇李,【原注】十四年。伐陈,【原注】哀公六年。会柤,【原注】同上。会鄫,【原注】七年。伐我,【原注】八年。伐齐,【原注】十年,十一年。救陈,【原注】十年。战艾陵,【原注】十年。会橐皋,【原注】十二年。并称吴,而不与其人。会黄池,【原注】十三年。书晋侯及吴子而殊其会。终春秋之文,无书帅者,使之终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书君、书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国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刘、石十六国之辈,略之而已,至魏、齐、周,则不得不成之为国,而列之于史。辽、金亦然。此夫子所以录楚、吴也。然于备书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盖可见矣。
  亡国书葬
  纪已亡而书葬纪叔姬,存纪也。陈已亡而书葬陈哀公,存陈也。此圣人之情而见诸行事者也。
  许男新臣卒
  许男新臣卒,左氏传曰,许穆公卒于师,葬之以侯,礼也。而经不言于师,此旧史之阈,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说,而以为内桓师,刘原父以为去其师而归卒于其国,凿矣。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
  禘于太庙,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鲁人有疑焉,故不祔于姑,至是因禘而致之,不称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与弒二君,而犹以之配庄公,是乱于礼矣。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致夫人也,跻僖公也,皆鲁道之衰,而夫子所以伤之者也。胡氏以夫人为成风,成风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顺也。【惠侍读曰】吉禘于庄公,不于太庙何也?禘于太庙而致庄公焉,因庄公而行吉禘,故书曰,吉禘于庄公。庄公之丧未满二十五月,故书吉以讥之。吉禘者,新主入庙,与先君相接,因是而为大祭。故不称宫,明非新宫也,则在大庙何疑?在大庙曷为不书?辟嫌也。何嫌尔?吉禘于大庙致庄公,则嫌庄公不应致与禘于大庙,用致夫人同。夫人不应致,故书致。庄公不应吉,故书吉。用者,谓用禘也,用禘犹用郊也。秋九月不可以用郊,致夫人不可以用禘。大禘则终王,王者丧终乃用之,用禘而致夫人,悖矣。国之大事,惟郊、禘。春秋屡书郊,不屡书禘。惟书此二禘,皆讥也。昭公十有五年,禘于武宫,时禘也。不书禘而书有事者,国之常事云尔。常事不书,非常然后书。或曰,禘惟一,安得有三,吉禘、时禘,皆春秋坏法乱纪者为之也。春秋凡坏法乱纪之事,如吴、楚之君葬,以臣召君,与臣出其君,皆不书于册,曷为而独书此坏法乱纪之祭哉。【江氏曰】不言风氏,君母不可指斥也。若致哀姜,则哀姜有谥号,何得止言夫人?且以主附庙,亦不可谓之用致。【沈学博曰】僖公非哀姜所生,齐桓诛之,僖必不夫人之,且必不待八年之久。则夫人者,洵成风也。妾媵无助祭之事,尊成风,为将来祔食之地,乃致成风,为此日入庙之典,故春秋以其非常而书之。
  以成风称小君,是乱嫡妾之分。虽然,犹愈于衷姜也。说在乎汉光武之黜吕后,而以薄氏配高庙也。
  及其大夫荀息
  晋献公之立奚齐,以王法言之,易树子也;以臣子言之,则君父之命存焉。【原注】古人重父命,伯夷以父命之故,不立而逃叔齐是也。是故荀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杨氏曰】予荀息亦可,此如五代史之与王子明。【庄侍郎曰】春秋责贤者备,孔父、仇牧、荀息克以一节应先王之法,春秋不责之以备也。春秋尚此三人,乱不自斯人出。斯人一心于所事前定者终不变,孔父、荀息也;猝然不惊,不顾其身者,仇牧也。
  邢人狄人伐卫
  春秋之文有从同者。僖公十八年,邢人、狄人伐卫。二十年,齐人、狄人盟于邢。并举二国,而狄亦称人,临文之不得不然也。【原注】庄公二十三年,荆人来聘。赵氏鹏飞曰,称人,非进之也。若但书荆来聘,则若举国皆来,于文不顺,故书人字以成文耳,不然,二十八年荆代郑,何以不书人乎?若惟狄而已,则不称人。十八年,狄救齐。二十一年,狄侵卫是也。谷梁传谓,狄称人,进之也。何以不进之于救齐,而进之于伐卫乎?则又为之说曰,善累而后进之。夫伐卫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不称于越而称越人,亦同此例。【原注】陆氏纂例曰,凡夷狄与诸侯列序皆称人,以便文,但君臣同辞。
  王入于王城不书
  襄王之复,左氏书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经不书。其文则史也,史之所无,夫子不得而益也。路史以为襄王未尝复国,而王子虎为之居守,此凿空之论。【原注】其说曰,春秋始书天王出居,后四年五月书公朝于王所,冬天王狩于河阳,公朝于王所,文公八年书天王崩,未尝书入也。王猛居皇,敬王居狄泉,此畿内地,而其入也犹且书之。天下之主也,郑,他国也,亦既远而戒矣。孰有入不书哉。纳天子,定王室,是乃人臣之极勋,而不书于经,又何以春秋为?然则襄王未尝入也。且惠王尝适郑,而处于栎矣。【原注】庄公二十年。其出不书,其入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出,未尝入也。庄王、僖王、顷王崩皆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崩也而可乎?【原注】赵氏曰,春秋王崩三不书,见王室不告,鲁亦不赴也。愚谓此特因旧史之不书,而二者之义自见。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尝告难于诸侯,故仲尼据策而书之。其入也,与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尝告于诸侯,策所不载,仲尼虽得之传闻,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则仲尼所见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诸侯,况天王乎?策之所具盖昭如也,故狄泉也书,成周也书。
  事莫大于天王之人,而春秋不书,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
  星孛
  春秋书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不言及汉,重不在汉也。
  子卒
  叔仲、惠伯从君而死,义矣,而国史不书。夫于平日未尝阐幽及之者,盖所谓匹夫匹妇之谅,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者也。【全氏曰】惠伯其所傅者,应立之世子,既主丧矣,襄仲突出而弑之,是死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今求圣人所以不书之故,而不得,乃诋之,则非也。荀息在晋,非能导其君以正者,及其老而耄,以身殉乱,圣人书之,以为犹愈于里克、●郑之徒也,非竟许之也。若惠伯则真忠也。然则圣人不书何也?曰其文则史,是固旧所不书也,圣人无从而增之,而况既讳国恶,不书子赤之弑,则惠伯无从而附见也。【钱氏曰】惠伯之死不见于经,阙文也。不当贬。
  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
  孔宁仪、行父从灵公宣淫于国,杀忠谏之泄冶,君弒不能死,从楚子而入陈,春秋之罪人也,故书曰,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杜预乃谓二子托楚以报君之仇,灵公成丧,贼讨国复,功足以补过。呜呼!使无申叔时之言,陈为楚县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复封,成公反国。二子无秋毫之力,而杜氏为之曲说,使后世诈谖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呜呼!其亦愈于已为他人郡县而犹言报仇者与?【沈学博曰】陈国小君弱,不有贵戚世臣,无以立国。春秋世臣,与其君相辅而行者也,故臣有罪,绝其身,不绝其世,盖积贵之系人望久矣,楚亦因陈所欲择利而归之耳。后儒责楚者固是,而未悉彼时之情也。
  与楚子之存陈,不与楚子之纳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陈悕矣。
  三国来媵
  十二公之世,鲁女嫁于诸侯多矣,独宋伯姬书三国来媵,盖宣公元妃所生。【原注】宣公元年,夫人至自齐。即穆姜。【杨氏曰】不如录贤之说为允。
  庶出之子不书生,故子同生特书。庶出之女不书致,不书媵,故伯姬归于宋特书。【杨氏曰】书子同生,明嫌也。【庄侍郎曰】子同生,举之有礼,名之有义,得殊异于适之法焉。终克享其国,传嗣子孙,此不易得之于天者。圣人敬而喜之,故以书于策,不以父母之恶累其子。书曰,尔乃迈迹自身。蔡仲所以为忠臣孝子也。方将观其后,必先正其始,谨而志之。
  卫硕人之诗曰,东宫之妹。正义曰,东宫,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与同母,见夫人所生之贵。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独子也,女亦然矣。【汝成案】古者择配,必适所出。故晏平仲致女于晋,曰,先君之适。是知嫡庶之分必先严自女子始矣,所以端其本也。
  杀或不称大夫
  凡书杀其大夫者,义系于君,而责其专杀也。盗杀郑公子騑、公子发、公孙辄,文不可曰盗杀大夫,故不言大夫。【原注】杜氏曰,以盗为文,故不得言其大夫。其义不系于君,犹之盟会之卿,书名而已。胡氏以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
  阍弒吴子余祭。言吴子,则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吴阍弒其君也。【原注】盗杀蔡侯申同此。春秋中凡若此者皆赵子所谓避不成辞。谷梁子曰,不称其君,阍不得君其君也。非也。【杨氏曰】阍非名,故不言君。
  邾子来会公
  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都子来会公。春秋未有书来会公者,来会非朝也,会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复来朝。
  葬用柔日
  春秋葬皆用柔日。宣公八年,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嬴,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定公十五年九月了巳,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己丑、丁巳,所卜之日也,迟而至于明日者,事之变也,非用刚日也。【原注】经文所书葬,列国之君无非柔日者。惟成公十五年秋八月庚辰葬宋共公是刚日,其亦雨不克葬,迟而至于明日者与。汉人不知此义,而长陵【原注】高帝。以丙寅,茂陵【原注】武帝。以甲申,平陵【原注】昭帝。以壬申,渭陵【原注】元帝。以丙戌,义陵【原注】哀帝。以壬寅,皆用刚日。【杨氏曰】不特雨也,日食之类皆是。但庚辰之葬,无日食耳。
  穆天子传,成姬之葬以壬戌。疑其书为后人伪作。
  诸侯在丧称于
  凡继立之君,逾年正月乃书即位,然后成之为君;未逾年则称子,未逾年又未葬则称名。先君初没,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称名,庄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则子道毕,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文公十八年子卒,僖公二十五年卫子,【原注】成公。二十八年陈子,【原注】共公。定公三年邾子【原注】隐公。是也。【原注】杂记曰,君薨,太子号称子,待犹君也。郑氏注曰,谓未逾年也。逾年则改元,国不可以旷年无君。【原注】白虎通曰,逾年称公者,缘臣民之心不可一日无君也。缘终始之义一年不可有二君也。【梁氏曰】案史记,卫戴公无元年,而称元年者,戴公亦欲逾年改元,而其身已不及待,其臣子悯其经营再造于艰难危苦之会,而不忍使从未成君之例,即以懿公九年为戴公之元年。此朱子纲目之例,而不谓古之人已有行之者,政可见人情不甚相远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则已成之为君。文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定公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桓公十三年卫侯,【原注】惠公。宣公十一年陈侯,【原注】成公。成公三年宋公、【原注】共公。卫侯【原注】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原注】杜氏左传注,卫宣公未葬,惠公称侯,以接邻国,非礼也。盖不达此义。此皆周公之制,鲁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公羊传曰,君存称世子,【原注】世子下仍当繋名,若陈世子款、郑世子华之类。君薨称子某,既葬称子,逾年称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僖公九年宋子,【原注】襄公。定公四年陈子【原注】怀公。是也,所以从同也。【原注】盟会之文,从同而书,不得独异。昭公二十二年,刘子、单子以王猛居于皇,刘蚠亦在丧。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昭公二十二年王子猛是也,所以示别也。【原注】嫌于敬王王子朝。
  郑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郑世子忽复归于郑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进突也。【原注】忽、突皆名。别嫌也。杜氏注,贱之者。非。
  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者,未葬居丧之子也。里克弑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谷梁传曰,其君之子云者,国人不子也。非也。【杨氏曰】凡谷梁之说失之巧而纤。
  未逾年书爵
  即位之礼,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国人称之曰君。春秋之时,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宣公十年,齐侯使国佐来聘。【原注】顷公。成公四年,郑伯伐许。【原注】悼公。称爵者,从其国之告,亦以着其无父之罪。
  姒氏卒
  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书薨,不称夫人,葬不称小君。盖春秋自成风以下,虽以妾母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称之。此姒氏之不称者,本无其事也。【原注】左氏谓不成丧者,非。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为皇太后。【原注】续汉礼仪志,三公奏尚书顾命,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请太子即皇帝位,皇后为皇太后。奏可。群臣皆出吉服,入会如仪。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贰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礼亡矣。
  卿不书族
  春秋之文,不书族者有二义。无骇卒,挟卒,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溺会齐师伐卫,未赐氏也。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晋,婼至自晋,一事再见,因上文而略其辞也。【原注】公羊宣公元年传,遂何以不称公子,一事而再见者,卒名也。注,卒,竟也。竟但举名者,省文。如后人作史,一条之中再见者,不复书姓。左氏不得其解。于溺会齐师伐卫则曰疾之,于归父还自晋则曰善之。岂有疾之而去族,善之而又去族者乎?
  春秋隐桓之时,卿大夫赐氏者尚少,故无骇卒,而羽父为之请族,【姚氏曰】诸侯之子称公子,公子之子称公孙,至公孙之子不复得称公曾孙。如无骇之辈直以名行,及其死也,则赐之族。以其王父之字为族也。公子、公孙于身必无赐族之理。经之季友、仲遂、叔肸皆是以字配名连言之,故杜注并云字也。如挟、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原注】谷梁传不爵大夫之说近之。而未得其实。庄闵以下,则不复见于经,其时无不赐氏者矣。
  刘原父曰,诸侯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国三卿,一卿命于天子。【杨氏曰】据王制人则小国二卿。无命于天子。大国之卿三命,次国之卿再命,小国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原注】韩宣子称晋士起。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称人。周衰礼废,强弱相并。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尽如古,见于经者亦皆当时之实录也。故隐桓之间,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颇有存者,是以鲁有无骇、柔、挟,郑有宛、詹,秦楚多称人。至其晚节,无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转从小国之例称人而已。说者不知其故。因谓曹秦以下悉无大夫,患其时有见者害其臆说,因复构架无端以饰其伪,彼固不知王者诸侯之制度班爵云尔。
  或曰,翚不称公子何与?杜氏曰,公子者,当时之宠号。【原注】宣元年注。翚之称公子也,桓赐之也。其终隐之篇不称公子者,未赐也。【原注】刘原父曰,公子虽亲,然天下无生而贵者,是以命大大夫则名氏得两通,未命为大夫则得称名,不得称公子。若专命之罪则直书而自见矣。
  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已赐氏也。卫州吁弑其君完,未赐氏也。胡氏以为以国氏者累及乎上,称公子者诛及其身,此求其说而不得,故立此论尔。
  大夫称子
  周制,公侯伯子男为五等之爵,而大夫虽贵.不敢称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并以何仲叔季为称。【原注】诗云,叔兮伯兮。此大夫之称也。春秋僖公十五年,震夷伯之庙。杜氏注,夷,谥。伯,字。大夫既卒书字。【阎氏曰】案春秋自庄十二年卫大夫已称子,石祁子是也。大夫称子莫先于此。【杨氏曰】伯、叔,大夫士之通字。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孙氏之称子也自蔑也,【原注】文公十五年。【阎氏曰】案国语有孟文子,即左传文伯也,又先于蔑之称子。叔孙氏之称子也自豹也,【原注】襄公七年。【阎氏曰】案国语定王八年有叔孙宣子,即左传叔孙宣伯也。又先于豹之称子。季孙氏之称子也自行父也【原注】文公十三年。闵公元年书季子,二年书高子,皆春秋之特笔。【阎氏曰】季孙行父之称子。见文六年,不待十三年也【杨氏曰】特笔亦未然,据史 旧文耳,观公羊传自见。晋之诸卿在文公以前无称子者,魏氏之称子也自犨也,【原注】僖公二十三年。栾氏之称子也自枝也,【原注】僖公二十八年。【阎氏曰】案左传桓三年有栾共叔,然国语称为栾共子,又先于栾氏之有贞子。赵氏之称子也自衰也,【原注】文公二年。中行氏之称子也自林父也【原注】文公十三年。却氏之称子也自缺也,【原注】文公十三年。知氏之称子也自首也,【原注】宣公十二年。范氏之称子也自会也,【原注】宣公十二年。【阎氏曰】案范氏称子亦自渥浊也,并见十二年。韩氏之称子也自厥也。【原注】宣公十二年。晋齐鲁卫之执政称子,他国惟郑间一有之,余则否,不敢与大国并也。鲁之三家称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称焉,不敢与三家并也。【原注】惟襄公十四年有子叔齐子,论语有卞庄子。【阎氏曰】案子叔氏有齐子,即叔老。有敬子,即叔弓。一见襄十四年,一见昭三年,谁谓不敢与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称之,如赵孟知伯死,则谥之而后子之,犹国君之死而谥称公也,于此可以见世之升降焉。读春秋者,其可忽诸?
  春秋时,大夫虽僭称子,而不敢称于其君之前,犹之诸侯僭称公,而不敢称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卫孔悝之鼎铭知之。曰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兴旧耆欲。成叔,孔成子烝鉏也。文叔,孔文子圉也。叔而不子,是君前不敢子也。【原注】左传韩厥言于晋侯,亦云成季、宣孟。【阎氏曰】君前臣名,礼也。孟子称庄暴于齐宣王前曰庄子,诚所未解。【左暄曰】按杜蒉对晋平曰,子卯不乐,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大矣。知悼子,晋大夫知罃也,是君前称子矣。且成叔广叔亦是。孔悝鼎铭述其君庄公蒯聩之辞,非称之于君前也。犹有先王之制存焉。【原注】陆淳曰,侯伯子男之臣皆得称其君曰公,其子孙亦曰公子,而谥不得云公者,谥是王所赐也。大夫之臣得称其主曰子,而谥不得称子者,谥是君所赐也。【左暄曰】公叔文子卒。其子戍请谥于君,君曰,谓夫子贞惠文子。是春秋时大夫称子,实出自君之命矣。至战国,则子又不足言,而封之为君矣。
  洛诰,予旦以多子,越御事。多子,犹春秋传之言群子也。【原注】宣公十二年。唐孔氏以为大夫皆称子,非也。
  春秋自僖文以后,而执政之卿始称子。其后则匹夫而为学者所宗亦得称子,老子、孔子是也。【原注】孔子弟子惟有子、曾子二人称子,闵子、冉子仅一见。又其后则门人亦得称之,乐正子、公都子之流是也。【原注】孟子乐正子注,子,通称。故论语之称子者,皆弟子之于师。【原注】如云非不说子之道,卫君待子而为政之类。【阎氏曰】案陈子禽谓子贡凡两称子,犹曰亢,子贡弟子也,若夫子于季子。然一称子于季康子,四称子陈亢,于伯鱼亦称子,桀溺于子路亦称子,子路于文人亦称子,岂皆弟子之于师乎?孟子之称子者,皆师之于弟子,【原注】如云子诚齐人也,子亦来见我乎之类。【阎氏曰】孟子之于平陆大夫、蚳鼃、沈同、留行之客、毕战,陈相、景春、戴不胜、淳于髡、告子、慎子、白圭、宋句践、滕之或人,俱称之为子,岂皆弟子乎?至曹交,集注明谓不容其受业,亦称之为子,其说尤不可通。亦世变之所从来矣。论语称孔子为子,盖夫子而省其文,门人之辞也。亦有称夫子者,夫子矢之,夫子喟然叹曰,夫子不答,夫子莞尔而笑,夫子怃然曰,不直曰子,而加以夫,避不成辞也。【原注】即此可悟春秋书法。凡对君卿大夫皆称孔子。又季氏一篇皆称孔子,乃记者之异。
  有谥则不称字
  春秋传,凡大夫之有谥者则不书字。外大夫若宋、若郑、若陈、若蔡、若楚、若秦,无谥也,而后字之。【阎氏曰】子产谥成子,见国语,是子产有谥矣,何左传止称为子产、公孙侨?子产之了参,字子思,谥桓子,是亦有谥矣,何左传不称为国桓子,而必连其字曰桓子思?内大夫若羽父,若众仲,若子家,无谥也,而后字之。公子亦然。【原注】玉藻,士于君所言大夫,没矣则称谥若字。
  楚共王之五子,其成君者皆谥,康王、灵王、平王是也,其不成君无谥而后字之,子干、子皙是也。他国亦然,陈之五父,郑之子亹、子仪是也。卫州吁、齐无知,贼也,则名之。传者于称名之法可谓严且密矣。
  人君称大夫字
  古者人君,于其国之卿大夫皆曰伯父,【原注】郑厉公谓原繁。叔父,【原注】鲁隐公谓臧僖伯。曰子大夫,曰二三子。不独诸侯然也。曲礼言列国之大夫入天子之国曰某士,自称曰陪臣某,然而天子接之犹称其字。宣公十六年,晋侯使士会平王室,王曰,季氏而弗闻乎?成公三年,晋侯使巩朔献齐捷于周,王曰,巩伯实来。昭公十五年,晋荀跞如周,葬穆后,籍谈为介。王曰,伯氏,诸侯皆有以镇抚王室。【原注】伯氏谓荀跞。又曰,叔氏,而忘诸乎?【原注】注,叔,籍谈字。周德虽衰,辞不失旧。此其称字。必先王之制也。【原注】春秋凡命卿书字皆本于此。周公作立政之书,若侯国之司徒、司马、司空、亚旅并列于王官之后,盖古之人君恭以接下,而不敢遗小国之臣,故平平左右亦是率从,而成上下之交矣。
  王贰于虢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而左氏之记周事曰,王贰于虢,王叛王孙苏,以天王之尊而曰贰曰叛。若敌者之辞,其不知春秋之义甚矣。【钱氏曰】此以后世之书法议古人,宋儒多有此病。贰心,上下皆可用之。叛与背声相近,晋之背先蔑而立灵公,与此叛义同。楚词,初既与予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亦此意也。
  星陨如雨
  星陨如雨,言多也。【原注】啖氏曰,奔流者众。如雨之多。汉书五行志,成帝永始二年二月癸未,夜过中星,陨如雨,长一二丈,绎绎末至地灭,至鸡鸣止。谷永对言,春秋记异,星陨最大,自鲁庄以来至今再见。此为得之。而后代之史,或曰小星流百枚以上,四面行,或曰星流如织,或曰四方流星,大小纵横百余,皆其类也。【原注】唐书天文志,太和七年六月戊午,日暮及曙,四方流星,大小纵横百余。正统四年八月癸卯,日夜达旦,有流星大小二百六十余。余于甲申年闰六月丙申望见月食既,星流竟夕。始悟古时有此异。不言石陨,不至地也。传曰,与雨偕也。然则无雨而陨,将不为异乎?【汝成案】此下当别立秋无麦苗题,诸本皆然,当是传写初误脱。
  秋无麦苗,不害嘉谷也。据隐公元年传曰,有蜚,不为灾,不书。使不害嘉谷,焉用书之于经乎?【杨氏曰】已无麦苗矣,虽不害嘉谷亦书。
  筑楣
  筑郿,非都也。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旧唐书礼仪志,太常博士顾德章议引此,谓春秋二百四十二年,鲁凡城二十四邑,惟郿一邑书筑,其二十三邑曰城,岂皆有宗庙先君之主乎?又定公十五年,城漆。漆是邾邑,正义亦知其不可通,而曲为之说。【汝成案】陆氏新旧义为当。
  城小谷
  城小谷,为管仲也。据经文,小谷不系于齐,疑左氏之误。范宁解谷梁传曰,小谷,鲁邑。春秋发微曰,曲阜西北有故小谷城。按史记,汉高帝以鲁公礼葬项王谷城,当即此地。杜氏以此小谷为齐邑济北谷城,县城中有管仲井。刘昭郡国志注、郦道元水经注皆同。按春秋有言谷不言小者。庄公二十三年,公及齐侯遇于谷。僖公二十六年,公以楚师伐齐,取谷。文公十七年,公及齐侯盟于谷。成公五年,叔孙侨如会晋荀首于谷。四书谷,而一书小谷,别于谷也。又昭公十一年传曰,齐桓公城谷置管仲焉,至于今赖之。则知春秋四书之谷及管仲所封在济北谷城,而此之小谷自为鲁邑尔。况其时齐桓公始霸,管仲之功尚未见于天下,岂遽勤诸侯,以城其私邑哉。【孙氏曰】案春秋之言谷者尚有宣十四年公孙归父会齐侯于谷,襄十九年晋士匄侵齐至谷,又成十七年传齐国佐杀庆克,以谷叛,则齐地之名谷而不名小谷灼然矣。小谷应属鲁邑,左氏不应谬误。后读公羊疏云,二传作小,与左氏异。始悟左氏经本作城谷,与昭十一年申无宇言正合,故杜注以为齐邑,今经传及注乃后人据二传之文而误加之也。【汝成案】第三十一卷尚有小谷一条,似失删并。
  齐人杀哀姜
  哀姜通庆父,弑闵公,为国论所不容,而孙于邾。齐人取而杀之,义也。而传谓之已甚,非也。【胡氏曰】齐强鲁弱,齐女有罪,必畏不敢讨。若父母家又党庇之,则人伦绝,天理灭矣。桓公诛之,是也。【汝成案】桓此举使鲁失臣子之义,齐失父母之恩,谓为已甚,义未违也。或如陈执州吁,而请莅杀于卫,当两得之。
  微子启
  蔡穆侯将许僖公以见楚子于武城,许男面缚衔璧,。大夫衰绖,士舆榇。楚子问,诸逢伯对曰,昔武王克殷,微子启如是。武王亲释其缚,受其璧而祓之,焚其榇,礼而命之,使复其所。楚子从之。何孟春曰,按书,殷纣无道,微子去之,在武王克殷之前。何应当日而有是事?已去之后,无复还之理。而牧野之战,亦必不从人而伐其宗国也。意此殆非微子事,而逢伯之言,特托之古人以规楚子乎?【杨氏曰】金仁山曰,武王伐纣,非讨微子也。纵微子未遁,面缚街璧,亦非其事也。又曰,武王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而未及微子,以其遁野,未之获也。又曰,衔璧面缚者,必武庚也、纣已自焚,故武庚请罪焉。
  徐孚远曰,史记言微子持祭器造于军门,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夫武王既立武庚,而又复微子之位。则是微子与武庚同在故都也。厥后武庚之叛,微子何以初无异同之迹?然则武王克商,微子未尝来归也。
  襄仲如齐纳币
  经书僖公之薨以十二月,而公子遂如齐纳币,则但书冬。即如杜氏之解,移公薨于十一月,而犹在二十五月之内,恶得谓之礼乎?
  子叔姬卒
  据传,杞桓公在位七十年。其二十二年,鲁文公之十二年,出一叔姬,其五十年,鲁成公之四年,又出一叔姬。再娶于鲁而再出之,必无此理。殆一事而左氏误重书之尔。【原注】成公九年,杞伯来逆叔姬之丧以归。此其本事。且文公十二年,经书曰,二月庚子,子叔姬卒。何以知其为杞妇乎?赵子曰,书卒义与僖公九年伯姬同,以其为时君之女,故曰子,以别其非先君之女也。
  齐昭公
  文公十四年,齐侯潘卒。传以为昭公。按僖公二十七年,经书齐侯昭卒。【原注】孝公。今此昭公即孝公之弟,不当以先君之名为谥。疑左氏之误。【原注】经不书葬。然僖公十七年传曰,葛嬴生昭公。前后文同,【原注】史记同。先儒无致疑者。
  赵盾弑其君
  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此董狐之直笔也。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此董狐之巽辞也。传者不察其指而妄述孔子之言,以为越境,乃免谬矣。穿之弑,盾主之也,讨穿犹不得免也。君臣之义无逃于天地之间,而可逃之境外乎?【杨氏曰】司马昭即诛贾充,仍不免弑君之号。
  临于周庙【汝成案】哀公二年传文,敢昭告皇祖文王。此衍于字。
  襄公十二年,吴子寿梦卒。临于周庙。杜氏以为文王庙也。昭公十八年,郑子产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杜氏以为厉王庙也。传曰,郑祖厉王。【原注】宣公十二年,郑伯逆楚子之辞曰,微福于厉宣桓武。而哀公二年蒯聩之祷亦云敢昭告于皇祖文王。夫诸侯不得祖天子而有庙焉,何曰,此庙也,非祖也。【杨氏曰】支子不祭,义又云何?公庙之设于私家,自三桓始也,孰谓祖则不得,庙则得乎?始封之君谓之祖。虽然,伯禽为文王之孙,郑桓为厉王之子,其就封而之国也,将何祭哉?天下有无祖考之人乎?而况于有土者乎!意者特立一庙以祀文王、厉王,而谓之周庙欤?汉时有郡国庙,其亦仿古而为之欤?【原注】汉高帝令诸侯王都皆立大上皇庙,盖亦以天下不可有无庙之诸侯主也。薄昭与淮南厉王书曰,臣之所见,高皇帝之神必不庙食于大王之手。明白。【全氏曰】愚谓周礼散亡,此必有大宗伯之明文。许令诸侯各立所出先王之庙,而特不以之入五庙。盖周礼之别庙,以义考之,自属多有。假如周公之会于东都,则别有祊在郑国。而况天子巡狩,属车所过,身后自皆有庙,则各令同姓诸侯司之。不然,反不如周公矣。汉人郡国皆立高皇庙,其遗意也。【王氏曰】汉人郊祀,渎乱无理。元帝好儒,贡禹、韦玄成、匡衡等相继为公卿。禹建言,汉家宗庙,祭祀多不应古礼。上是其言。后玄成丞相议罢郡国庙,自太上皇、孝惠帝诸园寝庙皆罢。愚谓韦匡,庸相也;贡谷,陋儒也。然郊祀赖其驳正,古制获存,是其所长。
  竹书纪年,成王十三年夏六月,鲁大禘于周公庙。按二十一年,周文公薨于丰。周公未薨,何以有庙?盖周庙也。【原注】公字衍。是则始封之君有庙,亦可因此而知禘之说。
  栾怀子
  晋人杀栾盈,安得有谥?传言怀子好施,士多归之。岂其家臣为之谥,而遂传于史策邪?【杨氏曰】荀寅、士吉射又云何?寅谥文,吉射谥昭,皆美谥,非怀比也,又崔式子。【汝成案】却至谥昭子,见国语。
  子大叔之庙
  昭公十二年,郑简公卒,将为葬除。及游氏之庙,将毁焉。子大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十八年,简兵大搜,将为搜除。子太叔之庙在道南,其寝在道北,其庭小。过期三日。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曰,子产过女,而命速除,乃毁于而乡。子产朝,过而怒之。除者南毁,子产及冲,。使从者止之,曰,毁于北方。此亦一事,而记者或以为葬,或以为搜,传两存之,而失删其一耳。
  城成周
  昭公三十二年传,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傒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定公元年传,春王正月辛巳,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将以城成周。魏子莅政,卫彪溪曰,将建天子,而易位以令,非义也。大事干义,必有大咎,晋不失诸侯,魏子其不免乎!此是一事,左氏两收,而失删其一。周之正月,晋之十一月也。其下文曰,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虑财用,书糇粮,以令役于诸侯。又曰,庚寅,栽,。宋仲几不受功。庚寅即己丑之明日,而传分为两年,岂有迟之两月而始栽,宋仲几乃不受功者乎?且此役不过三句而毕矣。
  五伯
  五伯之称有二,有三代之五伯,有春秋之五伯。左传成公二年,齐国佐曰,五伯之霸也,勤而抚之,以役王命。杜元凯云,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原注】诗正义引服虔云,五伯,谓夏伯昆吾,商伯大彭、豕韦,周伯齐桓、晋文。与此同。应劭风俗通亦主此说。孟子,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赵台卿注,齐桓、晋文、秦缪、宋襄、楚庄。二说不同。【原注】颜师古注汉书异姓诸侯王表,五伯则以为昆吾、大彭、豕韦、齐桓、晋文。同姓诸侯王表五伯则以为齐桓、宋襄、晋文、秦穆、吴夫差。白虎通并存二说,其后一说谓齐桓、晋文、秦缪、楚庄、吴阖闾。据国佐对晋人言,其时楚庄之卒甫二年,不当遂列为五,亦不当继此无伯而定于五也。其通指三代无疑。国语,祝融能昭显天地之光明,其后八姓,昆吾为夏伯、大彭、豕韦为商伯,庄子、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李轨注,彭祖名铿,尧臣,封于彭城,历虞、夏至商,年七百岁。是所谓五伯者。亦商时也【原注】淮南子至于昆吾、夏后之世,高诱注,昆吾,夏之伯,夏后桀世也。是知国佐以前其有五伯之名也久矣。【原注】据此,周时但有二伯,谷梁传交质子不及二伯,左传昭公四年椒举对楚子言六王二公,亦但指齐桓、晋文。若孟子所称五伯,而以桓公为盛,则止就东周以后言之。如严安所谓周之衰三百余岁,而五霸更起者也。然赵氏以宋襄并列,亦未为允。宋襄求霸不成,伤于泓以卒,未尝霸也。史记言越王勾践送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五伯。子长在台卿之前,所闻异辞。【原注】越世家言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又言越兵横行子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淮南子亦言越王句践胜夫差于五湖,南面而霸天下,泗上十二诸侯皆朝之。然则言三代之五伯,当如杜氏之说。言春秋之五伯,当列句践而去宋襄。荀子以桓、文及楚庄、阖闾、句践为五伯,【原在】江都易王问越王句践,董仲舒对以五伯,是当时以句践为五伯之数。斯得之矣。【阎氏云】董仲舒云,仲尼之门,五尺之童皆羞称五伯。唯宋襄辈在仲尼之前。故言羞称。不然,句践之伯不出仲尼后哉。【汝成案】顾氏谓孟子所称五伯始及句践,若孔子以前五伯盖合夏商言之,不列句践,亦不必定属宋襄也。
  占法之多
  以日占事者,史记天官书,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戊己,中州河济。庚辛,华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是也。以时占事者,越绝书公孙圣,今日壬午,时加南方,史记贾谊传庚子日斜,服集予舍是也。又有以月行所在为占,史记龟策传,今昔壬子,宿在牵牛,汉书翼奉言,白鹤馆以月宿,亢灾。后汉书苏竟言,白虹见时,月入于毕是也。周礼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则古人之法可知矣。汉以下则其说愈多,其占愈凿,加以日时、风角、云气迟疾变动,不一其物,故有一事而合于此者或迕于彼,岂非所谓大道以多歧亡羊者邪?故士文伯对晋侯以六物不同,民心不壹。而大史公亦谓皋、唐甘、石书传,凌杂米盐,在人自得之于象占之外耳。
  干宝解易,六交相杂,唯其时物也,曰,一卦六爻则皆杂有八卦之气,若初九为震爻,九二为坎爻也。或若见辰戌言艮,己亥言兑也。或以甲壬名干,乙癸名坤也。或若以午位名离,以子位名坎。或若得来为恶物,王相为兴,休废为衰。解爻有等,故曰物。曰爻中之义,群物交集,五星四气,六亲九族,福德刑杀,众形万类,皆来发于爻,故总谓之物也。说易如此,小数详而大道隐矣。以此卜筮亦必不验,天文亦然。
  褚先生补史记日者列传,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暦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乙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
  以日同为占
  禆竃以逢公卒于戊子日,而谓今七月戊子,晋君将死。苌弘以昆吾乙卯日亡,而谓毛得杀毛伯而代之是乙卯日以卜其亡。此以日之同于古人者为占,又是一法。
  天道远
  春秋时,郑禆竃、鲁梓慎最明于天文。昭公十八年夏五月,宋、卫、陈、郑灾,禆竃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子产不从,亦不复火。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食,梓慎曰,将水。叔孙昭子曰,旱也。秋八月,大雩。是虽二子之精,亦有时而失之也。【原注】昭公七年公将适楚,梦襄公祖。梓慎,君不果行。子服惠伯曰,行。三月,公如楚。故张衡思玄赋曰,慎竃显以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讯。
  一事两占
  襄公二十八年春,无冰。梓慎曰,宋、郑其饥乎?岁在星纪,而淫于玄枵,以有时灾,阴不堪阳,蛇乘龙。龙,宋、郑之星也,宋、郑必饥。玄枵虚中也,枵,耗名也,土虚而民耗,不饥何为?禆竃曰,今兹周王及楚子皆将死。岁弃其次而旅于明年之次,以害鸟帑。周楚恶之。十一月癸巳天王崩。十二月,楚康王卒。宋、郑皆饥。一事两占,皆验。
  春秋言天之学
  天文五行之说,愈疏则多中,愈密则愈多不中。春秋时言天者,不过本之分星,合之五行,验之日食、星孛之类而已。五纬之中但言岁星,而余四星占不之及,何其简也。【原注】邵子曰,五星之说自甘公、石公始。而其所详者,往往在于君卿大夫言语动作威仪之间及人事之治乱敬怠,故其说也易知,而其验也不爽。扬子法言曰,史以天占人,圣人以人占天。
  左氏不必尽信
  昔人所言兴亡祸福之故不必尽验。左氏但记其信而有征者尔,而亦不尽信也。三良殉死,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至于孝公,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其后始皇遂并天下。季札闻齐风,以为国未可量,乃不久而篡于陈氏。闻郑风,以为其先亡乎,而郑至三家分晋之后始灭于韩。浑罕言,姬在列者,蔡及曹、滕其先亡乎?而灭于宋王偃,在诸姬为最后。僖三十一年,狄围卫,卫迁于帝丘,卜曰三百年。而卫至秦二世元年始废,历四百二十一年。是左氏所记之言亦不尽信也。
  列国官名
  春秋时列国官名,若晋之中行,宋之门尹,郑之马师,秦之不更庶长,皆他国所无。而楚尤多,有莫敖、令尹、司马、太宰、少宰、御士、左史、右领、左尹、右尹、连尹、针尹、【原注】宣公四年有箴尹克黄,哀公十六年有箴尹,固疑即针尹。寝尹、工尹、卜尹、芋尹、【原注】陈有芋尹盖。蓝尹、沈尹、清尹、莠尹、嚣尹、陵尹、郊尹、乐尹、宫厩尹、监马尹、杨豚尹、武城尹,其官名大抵异于他国。【原注】宋有褚师,而郑亦有之。昭公二年,子析请以印为褚师。【杨氏曰】凡此诸尹,有掌其事,有官其地者。
  地名
  左传成公元年,战于鞌,入自丘舆。注云,齐邑。三年,郑师御晋,败诸丘舆。注云,郑地。哀公十四年,坑氏葬诸丘舆。注云,坑氏,鲁人也。泰山南城县西北有舆城。又是鲁地。是三丘舆为三国地也。文公七年,穆伯如莒,莅盟,及鄢陵。注云,莒邑。成公十六年战于鄢陵。注云,郑地,今属颖川郡。是二鄢陵,为二国地也。襄公十四年,伐秦,至于域林。注云,秦地。十六年,次于棫林。注云,许地。是二域林,为二国地也。襄公十七年,卫孙蒯田于曹隧,饮马于重丘。注云,曹邑。二十五年,同盟于重丘。注云,齐地。是二重丘。为二国地也。定公十二年,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汝成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注,蔑,姑蔑。二名。鲁国卞县南有姑蔑城。即此姑蔑也。无注,当是鲁地。哀公十三年,弥庸见姑蔑之旗。注云,越地,今东阳大末县。是二姑蔑,为二国地也。
  地名盂者有五。僖公二十一年,宋公、楚子、陈侯、蔡侯、郑伯、许男、曹伯会于盂。宋之盂也。定公八年,单子伐简城,刘子伐盂,以定王室。周之盂也。十四年,卫太子蒯聩献盂于齐。卫之盂也。而晋则有二盂。昭公二十八年,盂丙为盂大夫。今太原盂县。哀公四年,齐国夏伐晋。取邢、任、栾、鄗、逆畤、阴人、盂、壶口。此盂当在邢、洺之间。
  州国有二。桓公五年,州公如曹。注,州国在城阳淳于县。十一年,郧人将与随、绞、州、蓼伐楚师。注,州国在南郡华容县东南。
  昌●
  僖公三十年,王使周公阅来聘,飨有昌歜、白、黑、形盐。注曰,昌歜,昌蒲葅。而释文歜音在感反,正义曰,齐有邴歜,鲁有公父歜,【原注】文公十七年,周甘歜败戎于邥垂。其音为触。说文,歜,盛气怒也。从欠,蜀声。此昌歜之音,相传为在感反,不知与彼为同为异。今考顾氏玉篇有●字,徂敢切,昌蒲俎也。然则传之昌●正合此字,而唐人已误作歜。【原注】广韵亦误作歜。是知南北之学陆、孔诸儒犹有不能徧通。哀公二十五年,若见之君将嗀之。今本作●,广韵注曰,说文从口。盖经典之误文不自天宝、开成始矣。
  襄公二十四年,日有食之。正义曰,此与二十一年频月日食,理必不然。但其字则变古为篆,改篆为隶,书则缣以代简,纸以代缣,多历世代,转写谬误,失其本真,后儒因循莫能改易。此通人之至论。考魏书江式言,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尚书、春秋、论语、考经。又北平侯张仓献春秋左氏传,书体与孔氏相类,世谓之古文。自古文以至于今,其传写不知几千百矣,安得无误?后之学者,于其所不能通必穿凿而曲为之说,其为经典之害也甚矣!
  古之教人必先小学,小学之书,声音文字是也。颜氏家训曰,夫文字者,坟籍根本。世之学徒多不晓字。读五经者,是徐邈而非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皮邹而废篆称。学汉书者,悦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是其枝叶,小学乃其宗系。吾有取乎其言。
  文字不同
  五经中,文字不同多矣。有一经之中而自不同者。如桑葚见于卫诗,而鲁则为黮,鬯弓着于郑风,而秦则为韔。左氏一书,其录楚也薳氏或为蒍氏,箴尹或为针尹,况于钟鼎之文乎!记曰书同文,亦言其大略耳。
  所见异辞【原注】已下公羊传。
  孔子生于昭定哀之世,文宣成襄则所闻也,隐桓庄闵僖则所传闻也。国史所载策书之文,或有不备,孔子得据其所见以补之,至于所闻则远矣,所传闻则又远矣。虽得之于闻,必将参互以求其信,信则书之,疑则阙之,此其所以为异辞也。公子益师之卒,鲁史不书其日,远而无所考矣。【原注】无骇卒,侠卒,不书日,同此义。以此释经,岂不甚易而实是乎?何休见桓公二年会稷之传,以恩之浅深,有讳与目言之异,而以书日不书日,详略之分,为同此例,则甚难而实非矣。窃疑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此三语必有所本。而齐、鲁诸儒述之,然其义有三,阙文一也,讳恶二也,言孙三也。【原注】孔子曰,邦无道,危行言孙。从前之一说,则略于远而详于近,从后之二说,则晦于近而章于远。读春秋者,可以得之矣。汉书言,孔子作春秋,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弟子退而异言,及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夹之学。【原注】邹氏、夹氏无传。夫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曾子且闻而未达,非子游举其事实之,亦乌得而明哉?故曰春秋之失乱。
  纪履緰来逆女
  【汝成案】履緰,左传作裂繻。惠侍读曰,裂古音厉,与履音相近。
  何以不称使?昏礼不称主人。宋公使公孙寿来纳币,则其称主人何?辞穷也。辞穷者何?无母也。然则纪有母乎?。曰有。有则何以不称母?母不通也。富平李因笃曰,此言经所以不书纪侯者,以见母虽不通,而纪侯有母,则不得自称主人,以别于宋公之无母也。
  母弟称弟
  齐侯使其弟年来聘,公羊传,其称弟何?母弟称弟,母兄称兄。【原注】左氏宣公十七年传亦曰,凡称弟。皆母弟也。【梁氏曰】史记高祖之同母少弟也。索隐曰,汉书作同父,言同父以明异母也。赵太常云,言同母以别于异母则可,言同父以明异母则不可。何休以为,春秋变周之文,从殷之质,质家亲亲,明当亲厚,异于群公子也。夫一父之子,而以同母不同母为亲疏,此时人至陋之见。春秋以下,骨肉衰薄,祸乱萌生,鲜不由此。诗人美鸤鸠均爱七子,岂有于父母则望之以均平,于兄弟则教之以疏外,以此为质,是所谓直情而径行,戎狄之道也。郭氏曰,若如公羊之说,则异母兄弟不谓之兄弟乎?程子曰,礼文有立嫡子同母弟之说,其曰同母弟,盖谓嫡耳,非以同母弟为加亲也。若以同母弟为加亲,则知有母不知有父,是禽兽也。【汝成案】母弟称弟,重适妻而严父统也。此义不明,而以妾为妻,废嫡立庶之祸起矣。母弟加亲,非为母也,乃为父也。
  子沈子
  隐公十一年公羊传子沈子曰,注云,子沈子,后师,明说此意者。沈子称子冠氏上者,着其为师也。不但言子曰者,辟孔子也。其不冠子者,他师也。按传中有子公羊子曰,【原注】桓公六年、宣公五年。而又有子沈子曰,【原注】隐公十一年、庄公十年、定公元年。子司马子曰,【原注】庄公三十年。子女子曰,【原注】女音汝,闵公元年。子北宫子曰,【原注】哀公四年。何彼师之多欤?【原注】又有鲁子曰,庄公三年、二十三年、僖公五年、二十年、二十四年、二十八年。有高子曰,文公四年。皆不冠子。谷梁传有谷梁子曰,隐公五年。尸子曰,隐公五年、桓公八年。沈子曰,定公元年。皆不冠子。然则此传不尽出于公羊子也明矣。【全氏曰】明庄烈帝尝诘以子程子为尊称,何以不称子孔子、子孟子?而毛西河亦以为难。如宋人张横浦自称子张子,王厚斋自称子王子,则因不尽以为尊称矣。唐人刘梦得亦自称子刘子,又先乎此。是即公羊传自称子公羊子之例也。考之荀卿称宋銒为子宋子,王孙骆称范蠡为子范子,是皆平辈相推重之词,不以师弟也。顾氏据公羊所言,特其一节耳。【雷氏云】子者,男子之美称。古人多系于氏,孔颜是也。或系于谥,列国卿大夫之称武子、文子、襄子、桓子是也。然东周以后,始多此称。西周以前谓之父,系于名氏之下,如尹吉父、仲山父、虢石父、程伯休父,及阏父、皇父、燮父、禽父皆是。后又于名字下系以子,晋悼会周为周子,冉有为有子,战国时有和子、婴子皆是。
  谷伯邓侯书名
  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曰,皆何以名?失地之君也【原注】谷邓去鲁甚远,不缘失地,不得皆朝于鲁。其称侯、朝何?贵者无后,待之以初也。其义甚明,而何氏乃有去二时者,桓公以火攻人君之说,又有不月者,失地君朝恶人之说。胡氏因之,遂以朝桓之贬归之于天道矣。
  郑忽书名
  郑忽出奔卫。传曰,忽何以名?春秋伯子男,一也,辞无所贬。传文简而难晓。李因笃曰,春秋之法,天子三公称公,王者之后称公,其余大国称侯,小国称伯、子、男。【原注】见初献六羽传。是则公侯为一等,伯子男为一等也。故子产曰,郑伯,男也。遭丧未逾年之君,公侯皆称子,如宋子、卫子、陈子之类是也。以其等本贵于伯子男,故降而称子。今郑,伯爵也,伯与子男为一等,下此更无所降,不得不降而书名矣。名非贬忽之辞,故曰辞无所贬。
  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
  桓公八年,祭公来,遂逆王后于纪。九年春,纪季姜归于京师。从逆者而言,谓之王后。从归者而言,谓之季姜,此自然之文也。犹诗之言为韩姞相攸也。犹左氏之言息妫将归过蔡也,皆未嫁而冠以夫国之号,此临文之不得不然也。而公羊以为王者无外,其辞成矣,又以为父母之于子,虽为天王后,犹曰吾季姜。是其说经虽巧,而非圣人之意矣。今将曰过季姜于纪,则初学之士亦知其不通,又将曰王后归于京师,则王后者谁之女?辞穷矣。公羊子盖拘于在国称女之例,【原注】隐公二年传,女在其国称女,在举行称妇,入国称夫人。而不知文固有倒之而顺者也。
  传文则有不同者,左氏庄公十八年,陈妫归于京师。实惠后。
  争门【汝成案】襄公二十三年传文,臧纥斩鹿门之关以出。此脱以字。
  公羊闵公二年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或曰自鹿门至于争门者是也,或曰自争门至于吏门者是也。注,鹿门,鲁南城东门也。据左传臧纥斩鹿门之关出奔邾是也,争门、吏门并阙。按说文,净,鲁北城门池也。从水、争声。士耕切。是争门即以此水名。省文作争尔。【原注】广韵作埩。后人以瀞字省作净,音才性切。而梵书用之,自南北史以下,俱为才性之净,而鲁之争门不复知矣。【原注】礼记絜静精微,只作静字。【桂氏曰】案净水发于故鲁城东北之五泉,流径夫子墓前,酉南人沂,俗误以为洙水,又呼泥河。此水甚小,自春秋至今不涸,犹洛阳城中之狄泉也。
  仲婴齐卒
  鲁有二婴齐,皆公孙也。成公十五年,三月乙己,仲婴齐卒。其为仲遂后者也。【原注】杜氏注曰,襄仲子,公孙归父弟。成公十七年十一月壬申,公孙婴齐卒于狸脤。则子叔声伯也。季友、仲遂皆生而赐氏。故其子即以父字为氏。【原注】刘炫曰,仲遂受赐为仲氏,故其子孙称仲氏。孔氏曰,死后赐族,乃是正法。春秋之世,有非礼生赐族者,华督是也.季友、仲遂亦同此例。中唐以后,赐功臣之号亦此意也。生而赐氏,非礼也。以父字为氏,亦非礼也。春秋从其本称,而不没其变氏,其生也书公子遂,其死也书仲遂卒于垂。于其子也,其生也书公孙归父,其死也书仲婴齐卒。【原注】公子季友卒亦同此义,惟季友之子不见于经。
  公羊传,仲婴齐者何?公孙婴齐也。此言仲婴齐,亦是公孙婴齐,非谓子叔声伯。故注云未见于经,为公孙婴齐。今为大夫死见经,为仲婴齐。此汉人解经之善。若子叔声伯,则战鞌、【原注】成公二年。如晋、【原注】六年。如莒,【原注】八年。已屡见于经矣。
  为人后者为之子,此语必有所受。然婴齐之为后,后仲遂,非后归父也,【原注】犹之叔孙侨如奔而立豹。以为为兄后则非也。传拘于孙以王父字为氏之说,而以婴齐为后归父,则以弟后兄,乱昭穆之伦矣,非也,且三桓亦何爱于归父而为之立后哉。【惠侍读曰】战国卫南文子者,子南子,犹仲婴齐,仲遂子,不必至孙始氏王父字。公羊创孙祢祖兄为父说,殊悖。
  隐十年无正【原注】已下谷梁传。
  隐十年无正者,以无其月之事而不书,非有意削之也。谷梁以为隐不自正者,凿矣。赵氏曰,宣成以前人名及甲子多不具,旧史阙也。得之矣。【庄侍郎曰】五始,大教也。隐公,春秋之始也,公即位可阙乎?践其位,行其礼,削不书乎?抑未尝践其位。行其礼,无可书乎?曰,公践其位,行其礼,然后称元年。君之始年,非他人,隐公也,则何以不书?成公之让与继故者同辞,非所以尊先君也。善乎谷梁子之言,隐公成父之恶以为让,所由与伯夷、叔齐异矣。尝得而推言春秋之志,天伦重矣,父命尊矣。让国诚,则循天理,承父命。不诚矣,虽行即位之事,若无事焉,是以不书即位也。君位,国之本也,南面者无君国之心,北面者有二君之志,位又焉在矣?十年无正,隐不自正,国以无正也。元年有正,正隐之宜为正,而不自为正,不可一日而不之正也。
  戎菽
  庄公三十一年,齐侯来献戎捷。传曰,戎,菽也。似据管子桓公北伐山戎,得冬葱及戎菽,布之天下而为之说。桓公以戎捷夸示诸侯,岂徒一戎菽哉。且生民之诗曰,艺之在菽,荏菽斾斾。传,荏菽,戎菽也。尔雅,戎菽谓之荏菽。【原注】亦作茙菽。列子,北宫子既归,进其茙菽,有稻梁之味。则自后稷之生而已艺之,不待桓公而始布矣。
  陨石于宋五
  公谷二传,相传受之子夏,其宏纲大指得圣人之深意者凡数十条。然而齐鲁之间,人自为师,穷乡多异,曲学多辩,其穿凿以误后人者亦不少矣。且如陨石于宋五,六鶂【原注】左氏、公羊作鹢。退飞过宋都,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史云五石,而夫子改之石五,史云鶂六,而夫子改之六鶂也。谷梁子曰,陨石于宋五,后数,散辞也。六鶂退飞过宋都。先数,聚辞也。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其散辞乎?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其聚辞乎?初九潜龙,后九也。九二见龙,先九也。世未有为之说者也。
  石无知,故日之。然则梁山崩不日,何也?鶂微有知之物,故月之。然则有鸜鹆来巢不月,何也?夫月日之有无,其文则史也。故刘敞谓,言是月者,宋不告日,嫌与陨石同日,书是月以别之也。
  王子虎卒
  文公四年,夏五月,王子虎卒。左氏以为王叔文公者,是也。而谷梁以为叔服。按此后文公十四年,有星孛人于北斗,周内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皆将死乱。成公元年,刘康公伐戎,叔服曰,背盟而欺大国,此必败。明叔服别是一人,非王子虎。【原注】胡氏仍谷梁之误。
  谷梁日误作曰
  谷梁传宜公十五年,中国谨日,卑国月,夷狄不日,其曰,潞子婴儿贤也。疏解甚迂。按传文曰字误,当作其日,潞子婴儿贤也。【原注】书皋陶谟,思,曰赞赞襄哉。吕刑,今尔罔不由慰曰勤。易大畜九三,曰闲舆卫。皆当作日。古人日曰二字同一书法,唯曰若之曰上画不满,与日异耳。故陆氏释文于九经中遇二字可疑者即加音切。又有一字而两读者,如诗岂不曰戒,曰音越,又人栗反。曰为改岁,曰杀羔羊亦然。自古经师所传,或以为日月之日,或以为曰若之曰,陆氏两存,而以其音别之。毛晃以为一字两音而驳其失,误矣。史记秦始皇本纪赞而以责一日之孤,正义曰,日音驲。【臧氏曰】孟子,放勋日,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孙宣公音义引丁音,日音驲,或作曰,误也。赵氏注亦不以为尧之言,自上文当尧之时以下,皆叙事之辞也。邢疏则误读日为曰矣。
  卷五
  阍人寺人
  阍人、寺人属于冢宰,则内廷无乱政之人。九嫔、世妇属于冢宰,则后宫无盛色之事。太宰之于王,不惟位之治国,而亦诲之齐家者也。【钱氏曰】此亦冢宰得其人耳。后世以嬖幸居辅弼之地,欲其为天子齐家,得乎?故曰,为治不在多言。自汉以来,惟诸葛孔明为知此义,故其上表后主,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而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攸之、祎、允三人。于是后主欲采择以充后宫,而终执不听。宦人黄皓终允之世,位不过黄门丞【原注】蜀志董允传。可以为行周礼之效矣。后之人君以为此吾家事,而为之大臣者亦以为天子之家事,人臣不敢执而问也。其家之不正,而何国之能理乎?魏杨阜为少府,上疏欲省宫人,乃召御府吏,问后宫人数,吏曰,禁密不得宣露。阜怒,杖吏一百,数之曰,国家不与九卿为密,反与小吏为密乎!然后知阍寺、嫔御之系于天官,周公所以为后世虑至深远也。
  汉承秦制,有少府之官,中书谒者、黄门、钩盾、尚方、御府、永巷、内者、宦者八官,令丞、诸仆射、署长、中黄门皆属焉,然则奄寺之官犹隶于外廷也。
  正月之吉
  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注云,周正月朔日。【原注】大宰注同。正岁,令于教官。注云,夏正月朔日。【原注】凌人注同。州长,既以正月之言读法。又以正岁读法如初。注云,因此四时之正重申之。即此是古人三正并用之验。逸周书周月解曰,亦越我周改正,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烝享,犹自夏焉。正谓此也。【原注】如左氏桓公五年传云,凡祀,启蛰而郊,龙见而雩,始杀而尝,闭蛰而烝之类是也。【沈氏曰】周礼太史,正岁年以序事,颁之于官府及都鄙。王与之订义,郑锷曰,周以建子为正,而四时之事,有用夏正建寅者。用建寅谓之岁,用建子谓之年。事有用建寅者,如五岁则读法、三岁大计群吏之治之类。事有用建子者,如司稼以年之上下出敛法、丰年则公旬用三日之类。太史正岁与年而次序其事,颁于官府都鄙,吏以次举先后,不失其序,如月令所建十二月之事。是亦并与岁而皆正也。与之案,此以周人建子兼用夏正说极是。尔雅云,周曰年,夏曰岁。经所谓正月之吉者,建子之正。年只读法、朝会等事用之,岁则便于事功。然有合用周时之正,亦有合用前王之正,不可不正之以序其事也。豳风七月一诗,称一之日、二之日与七月、八月即此义。孔子作春秋亦两存之,书四时而兼月,用时王之正,则建子。书四时而不月,则行夏之时而建寅。如书二月无冰,以夏正论之,二月春暖无冰,亦是时之常,不知此二月乃用周正,夏之十二月。【汝成案】如王与之之说,是孔子作春秋乃兼用二正也,恐不若是偏反。至时、月、日有书有不书,则公谷咸发其凡矣。【戴氏曰】后儒或谓正月之吉亦夏时。其说曰,凌人,掌冰,政岁十有二月,令斩冰。十二月为夏之十二月,则正月亦为夏之正月。余谓周礼重别岁、年,直曰正月之吉,则知为周正月也。不直曰十有二月而曰岁十有二月,加岁以明夏,以别周,则知为夏时也。如正月之吉亦夏时.是无别于正岁。而大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又曰,正岁,令于教官。乡大夫,正月之吉,受教法于司徒。正岁,令群吏考法于司徒以退。州长,正月之吉,各属其州之民而读法。正岁,则读教法如初。异正月、正岁之名,而事不异,其为二时审矣。豳诗七月一篇之中,凡言月者皆夏正,凡言日者皆周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三之日于耜。传曰,一之日,周正月。二之日,殷正月。三之日,夏正月。
  北史李业兴传,天平四年,使梁。梁武帝问,尚书正月上日,受终文祖,此时何正?业兴对曰,此夏正月。梁武帝问,何以得知?业兴曰,案尚书中候运衡篇云日月营始,故知夏正。又问,尧时以前何月为正?业兴对曰,自尧以上,书典不载,实所不知。梁武又云,寅宾出日,即是正月。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此出尧典,何得云尧时不知用何正?业兴对曰,虽三正不同,言时节者皆据夏时正月。周礼仲春二月,会男女之无夫家者。虽自周书,月亦夏时。尧之日月亦当如此。【原注】近有楚人创为尧建子、舜建丑之说者,据此辟之,遂无以难。
  木铎
  金铎所以令军中,木铎所以令国中,此先王仁义之用也。一器之微而刚柔别焉,其可以识治民之道也欤?
  鼓吹,军中之乐也,非统军之官不用,【原注】陈蔡征为吏部尚书,启后主借鼓吹。后主谓所司曰,鼓吹军乐,有功乃授。今则文官用之,【原注】王世贞觚不觚录言,先朝之制,维总兵官列营始举炮奏鼓吹。嘉靖后,巡抚乃放而行之。士庶人用之,僧道用之,金革之器徧于国中,而兵由此起矣。【原注】晋书,司马恬为御史中丞,值海西废简文帝登阼。未解严。大司马桓温屯中堂,吹警角,恬奏劾温大不敬,请科罪。今制,虽授钺遣将,亦不举炮鼓吹,而士庶吉凶之礼及迎神赛会反有用鼓吹者。景泰六年,华阳王友堚遣千户赍奏赴京,并买喇吧号笛铜锣等物,奉敕切责,以为此行师之具,于王何用?当时遵守祖训如此。以后法禁日驰,庶民皆得用矣。
  后魏孝武永熙中,诸州镇各给鼓吹。寻而高欢举兵,魏分为二。唐自安史之乱,边戍皆得用之,故杜甫诗云,万方声一概,吾道竟何之。粗厉之音,形为乱象,先王之制,所以军容不入国也。
  诗有瞽笺云,萧,编小竹管,如今卖饧【原注】俗作糖。者所吹也。【原注】周礼小师注同。汉时卖饧止是吹竹,今则鸣金。
  稽其功绪
  已成者谓之功,未竟者谓之绪。说文,绪,丝端也。记曰,武王缵太王、王季、文王之绪。
  六牲
  古之为礼以祭祖燕享。故六牲之掌特重。执豕于牢,称公刘也。尔牲则具,美宣王也。至于邻国相通,则葛伯不把,汤使遗之牛羊,而卫戴公之庐于曹,齐桓归之牛羊承鸡狗皆三百。其平日,国君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士无故不杀犬豕。而用大牲则卜之于神,以求其吉。故左氏载齐国之制,公膳止于双鸡。而诗人言宾客之设,不过兔首炰鳖之类。古人之重六牲也如此。自齐灵公伐莱,莱人使正舆子赂之,索马牛皆百匹。而吴人征鲁百牢,始于贪求,终于暴殄。于是范蠡用其霸越之余谋以畜五牸,而泽中千足彘得比封君,孳畜之权不在国而在民矣。
  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秦德公用三百牢于鄜畤。而王莽末年,自天地六宗以下至诸小鬼神,凡千七百所,用三牲鸟兽三千余种。后不能备,乃以鸡当鹜雁,犬当麋鹿。【汝成案】古者六牲之用,尊卑有差.天子社稷皆太牢,诸侯社稷皆少牢。修肥索以事神,辨等威以爱物,礼也。不尔,则晏子豚肩,梁武不杀,虽日俭慈,何殊淫暴?宴享之度准于此矣。
  邦飨耆老孤子
  春飨孤子,以象物之方生。秋飨耆老,以象物之既成。然而国中之老者孤者多矣,不可以徧飨也。故国老庶老则飨之,而其它则养于国养于乡而已。【原注】王制。死事之孤则飨之,而其它则养幼少存诸孤而已。【原注】月令。一以教孝,一以劝忠,先王一举事而天道人伦备焉,此礼之所以为大也与?
  医师
  古之时庸医杀人。今之时庸医不杀人,亦不活人,使其人在不死不活之间,其病日深,而卒至于死。夫药有君臣,人有强弱。有君臣则用有多少,有强弱则剂有半倍。多则专,专则效速。倍则厚,厚则其力深。今之用药者大抵杂泛而均停,既见之不明,而又治之不勇,病所以不能愈也。而世但以不杀人为贤,岂知古之上医不能无失。周礼医师,岁终,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是十失三四,古人犹用之。而淳于意之对孝文尚谓,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易曰,裕父之蛊,往见吝。
  奈何独取夫裕蛊者,以为其人虽死而不出于我之为。呜呼,此张禹之所以亡汉,李林甫之所以亡唐也!【原注】朱文公与刘子澄书所论四君子汤,其意亦略似此。
  唐书许胤宗言,古之上医惟是别脉,脉既精别,然后识病。夫病之与药有正相当者,惟须单用一味直攻彼病,药力既纯,病即立愈。【杨氏曰】许胤宗之言固良医也。然李明之、朱彦修诸公则又不尽然,其用药或至数十种。又医有四术而切居殿,别脉之说果如何?今人不能别脉,莫识病源。以情臆度,多安药味。譬之于猎,未知兔所,多发人马,空地遮围,冀有一人获之,术亦疏矣!假令一药偶然当病,他味相制,气势不行,所以难差,谅由于此。后汉书,华使精于方药,处齐不过数种。夫师之六五任九二则吉,参以三、四则凶。是故官多则乱,将多则败,天下之事亦犹此矣。
  造言之刑
  舜之命龙也曰,朕堲谗说殄行,震惊朕师。故大司徒以乡八刑纠万民,造言之刑次于不孝、不弟。而禁暴氏掌诛庶民之作言语而不信者。至于讹言莫惩,而宗周灭矣。【汝成案】野旷难稽,而民愚易感,故造言必始于乡,惟乡刑得而治之。
  国子
  世子齿于学,自后夔之教胄子而已然矣。师氏以三德教国子,保氏掌养国子以道,而教之六艺。而王世于不别置官,是世子之与国子齿也。是故诸子掌国子之倅,国有大事,则帅国子而致于大子,惟所用之。非平日相习之深,乌能得其用乎?后世乃设东宫之官,而分其职秩。于是有内外宫朝之隔,而先王之意失矣。
  死政之老
  死国事者之父,如史记平原君传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后汉书独行传小吏所辅扞贼,代县令死,除父奉为郎中。蜀志庞统传统为流矢所中卒,拜其父议郎,迁谏议大夫是也。若父子并为王臣而特加恩遇,如光武之于伏隆,先朝之于张五典,【原注】天启初,张铨以御史死辽,加其父五至王兵部尚书。又不可以常格论矣。
  凶礼
  大宗伯以凶礼哀邦国之忧,其别有五,曰死亡、凶札、祸烖、围败、寇乱。是古之所谓凶礼者,不但于死亡,而五服之外有非丧之丧者,缘是而起也。记曰,年不顺成,天子素服,乘素车,食无乐。又曰,年不顺成,君衣布,搢本。周书曰,大荒,王麻衣以朝,朝中无采衣。此凶札之服也。司服,大札大荒大烖素服注曰,大烖,水火为害,君臣素服缟冠,若晋伯宗哭梁山之崩。春秋,新宫灾,三日哭。此祸烖之服也。记曰,国亡大县邑,公卿大夫士厌冠,哭于太庙。又曰,军有忧,则素服哭于库门之外。大司马,若师不功,则厌而奉主车。春秋传,秦穆公败于殽,素服郊次,乡师而哭。此围败之服也。【原注】吕氏春秋,公孙龙对赵惠王曰,今蔺离石入秦,而王缟素出。总是战国时犹行此礼。若夫曲礼言,大夫士去国,素衣,素裳,素冠,彻缘,鞮屦,素簚,乘髦马。孟子言三月无君则吊,而季孙之会荀跞,练冠麻衣。此君臣之不幸而哀之者矣。秦穆姬之逆晋侯,免服衰绖。卫侯之念子鲜,税服终身。此兄弟之不幸而哀之者矣。楚灭江,而秦伯降服出次。越围吴,而赵孟降于丧食。此与国之不幸而哀之者矣。【原注】汉书高帝纪,秦王子婴素车白马。应劭曰,丧人之服。先王制服之方固非一端而已。记有之曰,无服之丧,以蓄万邦。【原注】杜氏通典以赈抚诸州水旱虫灾,劳问诸王疾苦编于凶礼之首。
  不入兆域
  冢人,凡死于兵者,不入兆域。注,战败无勇,投诸茔外以罚之。左氏赵简子所谓桐棺三寸,不设属辟。素车朴马,无入于兆。而檀弓死而不吊者三,其一曰畏,亦此类也。【原注】庄子,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崔本作翣杴,杴音坎,谓先人坟墓也。若敝无存死,而齐侯三襚之,与之犀轩与直盖而亲推之。三童汪崎死,而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岂得以此一概。隋文帝仁寿元年诏曰,投生殉节,自古称难。陨身王事,礼加二等。而世俗之徒不达大义,致命戎旅不入兆域,亏孝子之意,伤人臣之心。兴言念此,每深愍叹。且入庙祭祀并不废阙,何至坟茔独在其外?自今以后,战亡之徒宜入墓域。可谓达古人之意。又考晋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而有阳处父之葬,则得罪而见杀者,亦未尝不入兆域也。【原注】左传襄公二十九年,齐人葬庄公于北郭注引,兵死不入兆域。【杨氏曰】战陈无勇,曾子谓之不孝,檀弓曰畏,即其义也,与致命遂志者自不同。
  乐章
  诗三百篇皆可以被之音而为乐。自汉以下,乃以其所赋五言之属为徒诗,而其协于音者则谓之乐府。宋以下,则其所谓乐府者亦但拟其辞,而与徒诗无别。于是乎诗之与乐判然为二,不特乐亡而诗亦亡。
  古人以乐从诗,今人以诗从乐。古人必先有诗,而后以乐和之。舜命夔教胄子,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是以登歌在上,而堂上堂下之器应之,是之谓以乐从诗。【原注】宋国子丞王普言,古者既作诗,从而歌之,然后以声律协和而成曲。自历代至于本朝,雅乐皆先制乐章,而后成谱。崇宁以后,乃先制谱,后命辞,于是辞律不相谐协,且与俗乐无异。朱子曰,诗之作本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乐,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也。诗出乎志者也,乐出乎诗者也。诗者其本,而乐者其末也。古之诗大抵出于中原诸国,其人有先王之风,讽诵之教,其心和,其辞不侈,而音节之间往往合于自然之律。楚辞以下,即已不必尽谐。【原注】文心雕龙言楚辞讹韵实繁。降及魏晋,羌戎杂扰,方音递交,南北各殊,故文人之作多不可以协之音,而名为乐府,无以异于徒诗者矣。【原注】元稹言乐府等题,除铙吹、横吹、郊祀、清商等词在乐志者,其余木兰、仲卿、四愁、七哀之类,亦未必尽播于管弦也。人有不纯,而五音十二律之传于古者到今不变,于是不得不以五音正人声,而谓之以诗从乐。以诗从乐非古也,后世之失,不得已而为之也。
  汉书,武帝举司马相如等数十人,造为诗赋,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夫曰,略论律吕,以合八音之调,是以诗从乐也,后代乐章皆然。
  安世房中歌十七章,郊祀歌十九章,皆郊庙之正乐,如三百篇之颂。其它诸诗,所谓赵代秦楚之讴,如列国之风。
  十九章,司马相如等所作,略论律吕,以合八音者也。赵代秦楚之讴,则有协有否。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采其可协者以被之音也。
  乐府中如清商、清角之类,以声名其诗也。如小垂手、大垂手之类,以舞名其诗也。以声名者必合于声,以舞名者必合于舞。至唐而舞亡矣,至宋而声亡矣,于是乎文章之传盛,而声音之用微,然后徒诗兴而乐废矣。【赵氏曰】汉书礼乐志,武帝定郊礼之礼,乃立乐府,采诗夜诵,有赵代秦楚之讴,以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多举司马相如等造诗赋,以合八音之调,作十九章之歌。师古曰,乐府之名盖起于此。又乐志云,汉郊庙诗歌,内有掖廷材人,外有上林乐府,皆以郑声施于朝廷,故哀帝罢之。然百姓渐渍日久,湛沔自若。文心雕龙曰,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献雅而不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然则乐府本非雅乐也。歌者为诗,击者拊者吹者为器,合而言之谓之乐。对诗而言则所谓乐者,八音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是也,分诗与乐言之也。专举乐则诗在其中,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是也,合诗与乐言之也。
  乡饮酒,礼工四人,二瑟。注,二瑟,二人鼓瑟,则二人歌也。古人琴瑟之用,皆与歌并奏,故有一人歌一人鼓瑟者,汉文帝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是也。【原注】师古曰,倚瑟即今之以歌合曲也。亦有自鼓而自歌,孔子之取瑟而歌是也。若乃卫灵公听新声于濮水之上,而使师延写之,【阎氏曰】师延为纣作靡靡之乐,此以琴写之者。师涓,延当作涓。则但有曲而无歌,此后世徒琴之所由兴也。
  言诗者大率以声音为末艺,不知古人入学自六艺始,孔于以游艺为学之成。后人之学好高,以此为瞽师乐工之事,遂使三代之音不存于两京,两京之音不存于六代,而声音之学遂为当今之绝艺。
  七月流火,天文也。相其阴阳,地理也。四矢反兮,射也。两骖如舞,御也。止戈为武、皿虫为蛊,书也。千乘三会、亥有二首六身,数也。古之时人人知之,而今日遂为绝学。且曰,艺而已矣,不知之无害也。此近代之儒所以自文其空疏也。
  斗与辰合
  周礼大司乐注,此据十二辰之斗建与日辰相配合,皆以阳律为之主。阴吕来合之。是以大师云,掌六律六同,以合阴阳之声。黄钟,子之气也,十一月建焉,而辰在星纪。大吕,丑之气也,十二月建焉,而辰在玄枵。故奏黄锺,歌大吕,以祀天神。【原注】今五行家言子与丑合。大蔟,寅之气也,正月建焉,而辰在娵訾。应锺,亥之气也,十月建焉,而辰在析木。故奏大蔟,歌应锺,以祀地祗。【原注】寅与亥合。南齐书礼志,太常丞何諲之议礼,孟春之月,择元辰,躬耕帝藉。郑注云,元辰,盖郊后吉亥也。五行说十二辰为六合,寅与亥合,建寅月东耕,取月建与日辰合也。姑洗,辰之气也,三月建焉,而辰在大梁。南吕,酉之气也,八月建焉,而辰在寿星。故奏姑洗,歌南吕以祀四望。【原注】辰与酉合。蕤宾,午之气也,五月建焉,而辰在鹑首。林钟,未之气也,六月建焉,而辰在鹑火。故奏蕤宾,歌函钟,【原注】林钟也。以祭山川。【原注】午与未合。仲吕,巳之气也。四月建焉,而辰在实沈。夷则,申之气也,七月建焉,而辰在鹑尾。故奏夷则,歌小吕。【原注】仲吕也。以享先妣。【原注】巳与申合。夹钟,卯之气也,二月建焉,而辰在降娄。无射,戌之气也,九月建焉,而辰在大火。故奏无射,歌夹钟,以享先祖。【原注】卯与戌合。太玄经所谓斗振天而进,日违天而退。先王作乐,以象天地,其必有以合之矣。
  凶声
  凡建国,禁其淫声,过声,凶声,慢声。凶声如殷纣好为北鄙之声,所谓亢厉而微末,以象杀伐之气者也。注谓,亡国之声,若桑间濮上。此则一淫声已该之矣。
  八音
  先王之制乐也,具五行之气。夫水火不可得而用也。故寓火于金,寓水于石。凫氏为钟,火之至也。泗滨浮盘,水之精也。【原注】石生于土而得夫水火之气。火石多,水石少。泗滨盘石,得水之精者也,故浮。用天地之情以制器,是以五行备而八音谐矣。
  土鼓,乐之始也。陶匏,祭之大也。二者之音非以悦耳,存其质也。国语,伶州鸠曰,匏竹利制。又曰,匏以宣之,瓦以赞之。今之大乐久无匏土二音,【原注】旧唐书音乐志,笙,女娲氏造,列管于匏上,内簧其中。今之笙竽并以木代匏而漆之,无匏音矣。宋叶少蕴避暑录话,大乐旧无匏土二音,笙以木刻其本而不用匏,埙亦木为之。元史,匏以斑竹为之。而八音但有其六矣。熊氏谓,匏音亡,而清廉忠敬者之不多见。吾有感于其言。【原注】元熊朋来五经说曰,八首之有笙,宜以竹称,而乃以匏称,是所重在匏也。古者造笙必以曲沃之匏,汶阳之竹。汉太学、槐市各持方物,列磬悬匏。八音之匏于卦为艮,于风为融,于气为立春。匏音啾以立清,阙之则清廉者鲜矣。匏音正则人思敬.不正则忠敬者鲜矣。为礼乐之官者,尚申请而改正之。
  用火
  有明火,有国火。明火以阳燧取之于日,【原注】司烜氏。近于天也,故卜与祭用之。【原注】董氏、大祝、大司寇。国火取之五行之木,【原注】司爟。近于人也,故烹饪用之。
  古人用火必取之于木,而复有四时五行之变。素问,黄帝言,壮火散气,少火生气。季春出火,贵其新者,少火之义也。今人一切取之于石,其性猛烈而不宜人,疾疢之多,年寿之减,有自来矣。【原注】详见第二十五卷介子推条。
  邵氏学史曰,古有火正之官。语曰,钻燧改火。此政之大者也。所谓光融天下者于是乎在。【原注】史记楚世家,重黎为帝喾火正,能光融天下,命曰祝融。周礼司烜氏所掌及春秋宋卫陈郑所纪者,政皆在焉。今治水之官犹夫古也,而火独缺焉。饮知择水而亨,不择火以祭以养,谓之备物可乎?或曰,庭燎则有司矣。虽然,此火之末也。【杨氏曰】晋之东也,携中原之火,迄陈末,阅三百年.而色转青,此必有官主之矣。【留氏曰】自水正失官,商多河患。周礼亡司空之籍,小正亡杼井之文,于是左氏内外传每以天象言火,而言水者恒略。周秦以后,不修水政。吕览十二纪删周书改火之文,故汉儒解小正左传之出火、内火,不复陈述古义。坎离之未济,此民生之所以多患也。
  莅戮于社
  大司寇,大军旅莅戮于社。注,社谓社主在军者也。书甘誓,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孔安国云,天子亲征,必载迁庙之祖主及社主行,有功则赏祖主前,示不专也。不用命奔北者,则戮之于社主前。社主阴,阴主杀。亲祖严社之义也。记曰,社所以神地之道。意古人以社为阴主,若其司刑杀之柄者,故祭胜国之社则士师为之尸。而王莽之将亡,赦城中囚徒,授兵杀豨,饮其血曰,有不为新室者,社鬼记之。宋襄公、季平子皆用人于社,而亡曹之梦亦曰,立于社宫。宰我战栗之对,有自来矣。【杨氏曰】社之义博,子我仅得其一端,故夫子责之。【惠待读曰】太司徒设社稷之壝,而树之田主,各以其野之所宜木,遂以名其社与其野。案墨子云,圣王建国营都,必择国之正坛,置以为宗庙。必择木之修茂者,立以为菆位。菆位者,社稷也。战国策,恒思有神丛。盖木之茂者,神所凭,故古之社稷恒依树木,松柏栗各以其野之所宜,宜松者以松名,宜柏者以柏名,宜栗者以栗名。宰我对哀公本此。许叔重云,周礼,各树其土之所宜木。古文栗作●。徐巡说木至西方战栗,盖古有是语,宰我所谓使民战栗者本此。今文论语,哀公问主于宰我。,而公羊有练主用栗之文,故张禹及包周等皆以为庙主。何休用以解公羊云,松犹容想其容貌,主人正。柏犹迫,亲而不远,主地正。栗犹战栗,谨敬貌.主天正。杜预亦以注左传,刘炫规其过。古文论语及孔郑皆谓用其木以为社主。然则所宜木为两说,如前说植木,如后说主木,两说相兼乃备。又淮南齐俗训云,有虞氏社用土,夏后氏社用松,殷人社用石,周人社用栗。似石主始于殷,周改用栗欤?韩非子曰,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施,故患社鼠。是古树木为社主,而加涂焉。所谓社用土者以此。小宗伯大师立军社,肆师师田祭社宗。社宗者,社主与迁主皆载于齐车者也。秦汉以后,载主未闻。春秋,郑入陈,陈侯拥社。拥社者,抱主以示服。若后世五尺之石主,埋其半于地,既不便于载,亦不可抱而持。然则社主,春秋以前皆用木,秦汉以后或用石欤?祭法孔疏引许叔重五经异义以为论语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谓社主也。田主之木,各以其野之所宜,岂非宜松者为松主,宜柏者为柏主,宜栗者为栗主乎?【汝成案】绎惠氏所疏,则古社主多用木矣。孔传,天子亲征,又载社主,不用命奔北者,戮于社主前。则宰我战栗之义,于师行合矣,然则孔子何以责也?甘誓是夏伐同姓,夏生氏则以松也,惕以严威,亲所奉主不以木也。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宰我不本其意而妄为之说,因周用栗,便曰使战栗,是又一说,故杨氏曰,宰我但得其一。
  邦朋
  士师掌士之八成,七曰为邦朋。太公对武王,民有十大,而曰民有百里之誉,千里之交,六大也。又曰,一家害一里,一里害诸侯,诸侯害天下。嗟乎!此太公之所以诛华士也。世衰道微,王纲弛于上,而私党植于下,故箕子之陈洪范,必皇建其有极,而后庶民人无淫朋比德。【惠侍读曰】邦傰,傰一作朋,注云,故书朋作傰。郑司农读为朋友之朋。案汉书王尊传,有南山盗傰宗,苏林曰,傰音朋。盖本郑司农之读而失焉者也。晋灼音倍,得之。说文省作倗,读若倍。晋音本此。颜师古亦以晋音为是。则傰非朋审矣。古有朋无党,同道为朋,阿党为傰。八成者,四方之乱狱,王命讶士成之。立气势,结私交,作威福,君子犯礼,小人犯法,无守职奉上之义,有背公死党之名,故曰邦傰谓之乱狱。管子幼官篇所谓散群傰署也。强者为圈,弱者为属。圈属群徒,私相署置。故王命讶士以成之者,散之焉。●从邑,地名。汉功臣表,●成侯,师古曰,●音陪,又善背反。从邑为●,从人为傰。傰,古倍字,皆从人,以朋音得声。司农破为朋,或作堋。说文引虞书曰,堋淫于家。堋与倗通。广雅否、弗、倗、粃,皆非佳语,亦犹奸宄窃盗云尔。
  易泰之九二曰,朋亡。涣之六四曰,涣其群,元吉。庄子,文王寓政于臧丈人,而列士坏植散群。
  荀悦论曰,言论者计薄厚而吐辞,选举者度亲疏而举笔,苞苴盈于门庭,聘问交于道路,书记繁于公文,私务众于官事。世之弊也,古今同之,可为太息者此也。
  王公六职之一
  坐而论道,谓之王公。王亦为六职之一也,未有无事而为人君者,故曰天子一位。
  奠挚见于君
  士冠,上之嫡子继父者也,故得奠挚见于君。【原注】庶子不得见君,左传昭公四年,仲与公御莱书观于公,叔孙怒而逐之是也。【汝成案】传云遂逐之,注云,牛不食叔孙,叔孙怒。此误合为一。
  主人
  主人爵弁,纁裳,缁施。注,主人,婿也。婿为妇主。主人筵于户西。注,主人,女父也。亲迎之礼,自夫家而行,故婿称主人。至于妇家,则女父又当为主人,故不嫌同辞也。女父为主人,则婿当为宾,故曰,宾东面答拜。注,宾,婿也。对女父之辞也。至于宾出而妇从,则变其文而直称曰婿。婿者,对妇之辞也。曰主人、曰宾、曰婿,一人而三异其称,可以见礼时为大,而义之由内矣。
  辞无不腆无辱
  归妹,人之终始也。先王于此有省文尚质之意焉,故辞无不腆无辱。【原注】宾不称币不善,主人不谢来辱。告之以直信,曰先人之礼而已。所以立生民之本,而为嗣续之基,故以内心为主,而不尚乎文辞也,非徒以教妇德而已。
  某子受酬
  乡饮酒礼,某子受酬。注,某者,众宾姓也。乡射礼,某酬某子。注,某子者,氏也。古人男子无称姓者,从乡射礼注为得。如左传叔孙穆子言叔仲子、子服子之类。【原注】士昏礼,皇舅某子。此或谥,或字之称,与聘礼皇考某子同,疏以为若张子、李子。妇人内夫家,岂有称其舅为张子、李子者哉!【惠氏曰】张稷若仪礼节解云,疏之意或以妇新入门,称姓以告,故亦以姓称其舅。春秋传云,男女辨姓。其此之谓。
  辩
  乡饮酒礼、乡射礼其于旅酬皆言辩,注云,辩众宾之在下者。此辩非辩察之辩,古字辩与徧通。经文言辩者非一。燕礼注,今文辩皆作徧是也。曲礼,主人延客,食胾,然后辩殽。内则,子师辩告诸妇诸母名。宰辩告诸男名。玉藻,先饭,辩尝羞,饮而俟。乐记,其治辩者其礼具。【原注】注,辩,遍也。左传定公八年,子言辩舍爵于季氏之庙而出。【原注】注,辩、犹周徧也。史记礼书,瑞应辩至。【汝成案】戴记,士死辩。郑氏云,宜读作变。则辩又通于变矣。
  须臾
  寡君有不腆之酒,请吾子之与寡君须臾焉,使某也以请。古者乐不逾辰,燕不移漏,故称须臾,言不敢久也。记曰,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而书酒诰之篇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显,小民经德秉哲。越在外服,侯甸男卫邦伯,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罔敢湎于酒,不惟不敢,亦不暇。是岂待初筵之规,三爵之制,而后不得醉哉。【朱氏曰】古人祭祀、燕宾、养老外,无饮酒者。论语记孔子惟酒无量,不及乱,即乡饮酒礼所谓无算爵也。饮无算爵而不及乱,惟圣人为然。小宛之次章曰,彼昏不知,壹醉日富。此遭乱相戒免祸之诗也,未闻终日酩酊而能脱然于乱世者矣。自旷达之说起,一时轻薄之徒争相趋效,而学士大夫又美之以文章、风雅之目,而淑慎尔仪之君子反诋为鄙吝,盖至是而酒之中于人心风俗甚矣。狱讼繁兴,犹其后焉者。先王知斯人饮食之欲不可以尽蠲,而思所以遏其流,于是制为饮酒之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
  飧不致
  聘礼,管人为客,三日具沐、五日具浴,飧不致,宾不拜,沐浴而食即孟子所谓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恐劳宾也。
  三年之丧
  今人三年之丧,有过于古人者三事。礼记三年问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原注】荀子同。檀弓曰,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王肃云,是祥之月而禫,禫之明月可以乐矣。又曰,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子路笑之。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已夫,三年之丧亦巳久矣。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春秋闵公二年公羊传曰,三年之丧,实以二十五月。【原注】白虎通,三年之丧.再期二十五月。后汉书陈忠疏言,先圣缘人情而着其节,制服二十五月。淮南子饬丧纪高诱注,纪,数也。二十五月之数也。孔安国书传太甲篇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阕。郑玄谓二十四月再期,其月余日不数,为二十五月。中月而禫则空月为二十六月。出月禫祭,为二十七月。与王肃异。【原注】魏明帝以景初三年正月崩,至五年正月积二十五晦为大祥。太常孔美、博士赵怡等以为禫在二十七月,其年四月祫祭。散骑常侍王肃、博士乐详等以为禫在祥月,其年二月祫祭。晋武帝时,越骑校尉程猗赞成王肃,驳郑禫二十七月之失,为六徽三验。博士许猛扶郑义,作释六微解三验,以二十七月为得。并见魏书礼志。按三年问曰,至亲以期断,是何也?曰,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变矣,其在天地之中者莫不更始焉,以是象之也。然则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尔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今从郑氏之说,三年之丧必二十七月。【原注】宋武帝永初元年十月辛卯,改晋所用王肃祥禫二十六月仪,依郑玄二十七月而后除。其过于古人,一也。【阎氏曰】按从郑氏说者,正合于古人,王肃乃故与郑反,朱子所谓王肃议礼必反郑玄是也。王肃且以此获短丧之讥。仪礼丧服篇曰,疏衰裳,齐牡麻绖,冠布缨,削杖,布带,疏屦,期者,父在为母。传曰,何以期也?屈也,至尊在,不敢伸其私尊也。礼记杂记下篇曰,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注云,此谓父在为母也。丧大记曰,期,终丧,不食肉,不饮酒。父在,为母,为妻。又曰,期,居庐,终丧不御于内者,父在,为母,为妻。丧服四制曰,资于事父以事母,而爱同。天无二日.土无二王,国无二君,家无二尊,以一治之也,故父在为母齐衰期者,见无二尊也。【原注】服问曰,三年之丧既练矣,有期之丧既葬矣,则带其故葛带,绖期之绖,服其功衰。徐师曾集注曰,三年之丧,谓父丧也。期之丧,母丧也。贾公彦丧服疏所云,父卒,三年之内而母卒,仍服期。必父服既除而遭母丧,乃得伸三年也。【汝成案】父卒则为母三年,不待父服终也。贾疏非是。庾蔚之云,父未殡而祖亡.不为祖持重服。贾殆由此而误。丧服传曰,禽兽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算焉?都邑之士则知尊祢矣。今从武后之制,亦服三年之服,【原注】自唐以前礼制,父在,为母,一周除灵,三年心丧。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从之。玄宗开元五年,右补阙卢履冰上言,孝莫大于严父,故父在为母服齐衰周,心丧三年,情已申而礼杀也。则天皇后改服齐衰三年。请复其旧。上下其议。左散骑常侍禇无量以履冰议为是。诸人争论,连年不决。七年八月辛卯,叙自今五服并依丧服传文,然士大夫议论犹不息,行之各从其意。无量叹曰,圣人岂不知母恩之厚乎?厌降之礼所以明尊卑,异戎翟也。俗情肤浅,不知圣人之心。一紊其制,谁能正之。二十年,中书今萧嵩改修五礼,复请依上元敕,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从之。按父在为母齐表三年,起自开元礼,然其时卢怀慎以母忧起复为兵部侍郎,张九龄以母忧起复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邠王守礼以母忧起复左金吾卫将军,嗣鄂王邕以母忧起复卫尉卿。而得终礼制者惟张说、韩休二人。则明皇固己崇其文而废其实矣。今制,父在为母斩衰三年。按太祖实录,洪武七年九月庚寅,贵妃孙氏薨,命吴王橚服慈母服斩衰三年,以主丧事,敕皇太子诸王皆服期。乃命翰林学士宋濂等修孝慈录,立为定制。子为父母,庶子为其母,皆斩衰三年。嫡子、众子为其庶母,皆齐衰杖期。十一月壬成朔,书成。此则当时别有所为,而未可为万世常行之道也。其过于古人,二也。丧服篇又曰,不杖麻屦者,妇为舅姑。传曰,何以期也?从服也。檀弓上篇曰,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夫子诲之髽,曰,尔毋从从尔,尔毋扈扈尔。盖榛以为筓,长尺而总八寸。正义谓以其为期之丧而杀于斩衰之服。丧服小记曰,妇人为夫与长子稽颡,其余则否。今从后唐之制,妇为舅姑亦服三年。【原注】宋史,干德三年,判大理寺尹拙言,按律及仪礼丧服传、开元礼、五礼精义、三礼图等书所载,妇为舅姑服期。近代时俗多为重服,望加裁定。右仆射魏仁浦等奏曰,按礼内则云,妇事舅姑如事父母。则舅姑与父母一也。而古礼有期年之说,至于后唐,始定三年之丧。窃以三年之内,几筵尚存,岂可夫居苫块之中,妇被绮纨之饰?夫妇齐礼,哀乐不同,求之人情,实伤理本,况妇为夫有三年之服.于舅姑止服期年,是尊夫而卑舅姑也,孝明皇后为昭宪太后服丧三年,足以为万世法。望自今妇为舅姑服并如后唐之制,三年齐斩,一从其夫。诏从之。何孟春余冬序录引唐李涪论曰,丧服传,妇为舅姑,齐衰五升布。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禫后门庭尚素.妇服青缣衣,以俟夫之终丧。习俗以妇之服青缣,谓其尚在丧制,故因循亦同夫之丧纪,再周而后吉。贞元十一年,河中府仓曹参军萧据状称,堂兄之女适李氏婿,见居丧,今时俗妇为舅姑服三年,恐为非礼。请礼院详定,下详定判官。前太常博士李岧议曰,开元礼五服制度,妇为舅姑,及女子适人为其父母,皆齐衰不杖期。盖以为妇之道专一,不得自达,必系于人。故女子适人,服夫以斩而降其父母。丧服篇曰,女子适人者,为其父母。传曰,为父何以期也?妇人不贰斩也。妇人不贰斩者何也?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故父者子之天也,夫者妻之天也。妇人不贰斩者,犹曰不贰天也。先圣格言,历代不敢易。以此论之,父母之丧尚上周岁,舅姑之服无容三年.今之学者不本其义,轻重紊乱,浸以成俗。开元礼,玄宗所修,布在有司,颁行天下,伏请正牒,以明典章。李岧之论可谓正矣。宋朝诒谋录,干德三年诏,舅姑之丧,妇从其夫,齐斩三年。遂为定制。宋人盖未讲服青缣之制故也。【汝成案】古人行礼以诚,丧期之内,无虚假,丧期之外,无曼延。所谓过者俯而就,不肖者企而及。子自有丧,妇自吉服,亦复何嫌?况十五月而禫,则夫已小祥久矣。青缣之说,后世之见也。其过于古人,三也。皆后儒所不敢议,非但因循国制,亦畏宰我短丧之讥。若乃日月虽多,而哀戚之情不至焉,则不如古人远矣。
  古人以祥为丧之终,中月而禫则在除服之后。故丧服四制言祥之日,鼓素琴,示民有终也。檀弓言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有子盖既祥而丝屦组缨。又曰,祥而外无哭者,禫而内无哭者,乐作矣故也。自鲁人有朝祥而暮歌者,子路笑之,孔子言,逾月则其善。而孟献子禫县而不乐,孔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矣。于是自禫而后,乃谓之终丧。【汝成案】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不必自孔子之言乃禫后为终也。祥之日示有终,非谓已终也。又檀弓文逾月则其善也,此脱也字。
  王肃据三年问,二十五月而毕,檀弓,祥而缟,是月禫,徙月乐之文,谓为二十五月。郑玄据服问中月而禫之文,谓为二十七月。【原注】注云,中月,间一月也。正义引丧服小记云,妾祔于妾祖姑,亡则中一以上而祔。又学记云,中年考校。皆以中为间。二说各有所据。古人祭当卜日,小祥卜于十三月之日,大祥卜于二十五月之日,而禫则或于大祥之月,【原注】是月。或于大祥之后间一月,【原注】中月。自礼记之时而行之已不同矣。【汝成案】祥禫之数,杜氏通典颇为持平,不审先生何以不引。杜氏曰,遵郑乃过礼而重情,遵王则轻情而反制。今约经传,求其适中,可二十五月终而大祥,受以祥服,素缟麻衣。二十六月而禫,受以禫服。二十七月终而吉,吉而除,徙月乐,无所不佩。夫如此求其情,而合乎礼矣。
  孝经援神契曰,丧不过三年,以期增倍,五五二十五月,义断仁,示民有终。故汉人丧服之制,谓之五五。堂邑令费凤碑曰,菲五五,衰杖其未除,【原注】洪氏曰,菲五五者,居丧菲食二十五月也。此取论语菲饮食字。隋书姚察传所谓蔬菲。巴郡太守樊敏碑曰,遭离母忧,五五断仁是也。
  为父斩衰三年,为母齐衰三年,此从子制之也。父在为母齐衰杖期,此从夫制之也。家无二尊,而子不得自专,所谓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审此可以破学者之疑,而息纷纭之说矣。
  父在为母,虽降为期,【杨氏曰】为母期者,尊厌一也,从父二也。而心丧之实未尝不三年也。【原注】如后魏彭城王勰毁瘠三年,弗参吉庆,乃谓之心丧。传曰,父必三年然后娶,达子之志也。【原注】正义曰,左氏昭公十五年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据太子与穆后,天子为后亦期,而言三年丧者,据达子之志而言,故并谓之三年也。唐太宗贞观元年诏有云妻丧达志之后者,即用此传文。假令娶于三年之内,将使为之子者何服以见,何情以处乎?理有所不可也。抑其子之服于期,而申其父之不娶于三年。圣人所以损益百世而不可改者,精矣。
  檀弓上篇,伯鱼之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此自父在为母之制当然,疏以为出母者非。【赵氏曰】礼,出妻之子为母期。若为父后者,则于出母无服,是并无期之丧矣。伯鱼因为父后者也,不服于期之内,而反哭于期之外乎?即此可见孔氏出妻之说之妄也。
  丧服小记曰,庶子在父之室,则为其母不禫。山阴陆氏曰,在父之室,为未娶者也。并禫祭不举,厌也。
  唐时武韦二后皆以妇乘夫,欲除三纲,变五服,以申尊母之义。故高宗上元元年十二月壬寅,天后上表,请父在为母服齐衰三年。中宗神龙元年五月丙申,皇后表请天下士庶为出母三年服,其意一也。彼且欲匹二圣于天皇,陪南郊以亚献,而况区区之服制乎?【原注】卢履冰表言,原夫上元肇年,则天已潜秉政,将图僭篡,预自崇加。请升慈爱之丧,以抗尊严之礼。虽齐斩之仪不改,而几筵之制遂同。数年之间,尚未通用。天皇晏驾,中宗蒙尘。垂拱之末,果行圣母之伪符。载初之元,遂启易代之深衅。孝和虽仍反正,韦氏复效晨鸣。孝和非意暴崩,韦氏旋即称制。易曰,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斯之谓矣。臣谨寻礼意,防杜实深。若不早图刊正,何以垂戒于后。玄宗开元七年八月癸丑,敕,周公制礼,历代不刊。子夏为传,孔门所受。格条之内,有父在为母齐衰三年。【原注】指天后所定。此有为而为,非尊厌之义。与其改作,不如师古,诸服纪宜一依丧服旧文,可谓简而当矣。奈何信道不笃,朝今夕更。至二十四年。又从韦韬之言,加舅母堂姨舅之服。天宝六载,又令出母终三年之服。【原注】详旧书礼仪志。而太和开成之世,遂使驸马为公主服斩衰三年。【原注】文宗纪、杜悰传。礼教之沦有由来矣。【杨氏曰】宋制,尚主者升其等与父行辈同。可谓无礼之尤矣。
  自古以来,奸人欲蔑先王之礼法而自为者,必有其渐。天后父在为母齐衰三年之请,其意在乎临朝也。故中宗景龙二年二月庚寅,大赦天下,内外五品已上母妻各加邑号一等,无妻者听授其女,而安乐公主求立为皇太女,送进鸩于中宗矣。
  金世宗大定八年二月甲午朔,制子为改嫁母服丧三年。
  洪武七年,虽定为母斩衰三年之制,而孝慈皇后之丧,次年正旦,皇太子、亲王、驸马俱浅色常服,则尊厌之礼未尝不用也。惟夫二十七月之内,不听乐,不昏嫁,不赴举,不服官,此所谓心丧,固百世不可改矣。【汝成案】心丧之说,本之檀弓。六朝议礼。于所不安者辄以此通融之。儒者诚欲悉心复古,不可依违迁就,使后世美名参附其间。盖人心难知,责以礼之所当然则难辞,文以情之所或然则多饰。
  丧服小记曰,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郑氏曰,祖父在,则其服如父在为母也。此祖母之丧,厌于祖父者也。
  妇事舅姑如事父母,而服止于期,不贰斩也,然而心丧则未尝不三年矣,故曰,与更三年丧不去。
  吴幼清服制考详序曰,凡丧礼,制为斩、齐、功、缌之服者,其文也。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者,其实也。中有其实而外饰之以文,是为情文之称。徒服其服而无其实,则与不服等尔。虽不服其服而有其实者,谓之心丧。心丧之实有隆而无杀,服制之文有杀而有隆,古之道也。愚尝谓服制当一以周公之礼为正,后世有所增改者,皆溺乎其文,昧乎其实,而不究古人制礼之意者也。为母齐衰三年,而父在为母杖期,岂薄于其母哉,盖以夫为妻之服既除,则子为母之服亦除,家无二尊也。子服虽除,而三者居丧之实如故,则所杀者三年之文而已,实固未尝杀也。女子子在室为父斩,既嫁则为夫斩,而为父母期。盖曰子之所天者父,妻之所天者夫,嫁而移所天于夫,则降其父。妇人不贰斩者,不贰天也。降己之父母而期,为夫之父母亦期,期之后夫未除服,妇已除服,而居丧之实如其夫,是舅姑之服期而实三年也,岂必从夫服斩而后为三年哉?丧服有以恩服者,有以义服者,有以名服者。恩者,子为父母之类是也。义者,妇为舅姑之类是也。名者,为从父从子之妻之类是也。从父之妻名以母之党而服,从子之妻名以妇之党而服,兄弟之妻不可名以妻之党,其无服者,推而远之也。然兄弟有妻之服,己之妻有娣姒妇之服,一家老幼俱有服,己虽无服,必不华靡于其躬,宴乐于其室,如无服之人也。同爨且服缌,【原注】同爨服缌,为从母之夫、舅之妻与己同爨者尔。此所引似泛言之矣。朋友尚加麻,邻丧里殡犹无相杵巷歌之声,奚独于兄嫂弟妇之丧,而忽然待之如行路之人乎?古人制礼之意必有在,而未易以浅识窥也。夫实之无所不隆者,仁之至。文之有所或杀者,义之精。古人制礼之意盖如此。后世父在为母三年,妇为舅姑从夫斩齐并三年,为嫂有服,为弟妇亦有服,意欲加厚于古,而不知古者子之为母、妇之为舅姑、叔之于嫂未尝薄也。愚故曰,此皆溺乎其文,昧乎其实,而不究古人制礼之意者也。古人所勉者,丧之实也,自尽于己者也。后世所加者,丧之文也,表暴于人者也。诚伪之相去何如哉。
  继母如母
  继母如母,以配父也。慈母如母,以贵父之命也。然于其党则不同矣。服问曰,母出,则为继母之党服。母死,则为其母之党服。为其母之党服,则不为继母之党服。郑氏注曰,虽外亲,亦无二统。夫礼者所以别嫌明微,非圣人莫能制之,此类是矣。【原注】丧服小记,为慈母之父母无服。
  为所后者之祖父母妻妻之父母昆弟昆弟之子若子
  此因为人后而推言之,所后者有七等之亲,皆当如礼而为之服也。所后之祖,我之曾祖也。父母,我之祖父母也。妻,我之母也。妻之父母,我之外祖父母也。因妻而及,故连言之,取便文也。昆弟,我之世叔父也。昆弟之子,我之从父昆弟也。若,及也。若子,我之从父昆弟之子也。正义谓妻之昆弟,妻之昆弟之子者非。【原注】郑以若子为如亲子,但篇末又有兄弟之子,若子之文当同一解。
  女子子在室为父
  郑氏注言,在室者,关已许嫁。关,该也。谓许嫁而未行,遭父之丧,亦当为之布总箭筓髽三年也。内则曰,有故二十三年而嫁。曾子问,孔子曰,女在涂,而女之父母死,则女反是也。
  慈母如母
  慈母者何也?子幼而母死,养于父妾,父卒,为之三年,所以报其鞠育之恩也。然而必待父命者,此又先王严父而不敢自专其报之义也。父命妾曰,女以为子。谓怜其无母,亲之如子长之育之,非立之以为妾后也。丧服小记以为为慈母后,则未可信也。【汝成案】为慈母后云者,主其祭而已,非立为后也。慈母既无子,而养育之恩隆,斩然无祀,非礼意矣。
  礼记曾子问篇,子游问曰,丧慈母如母,礼与?孔子曰,非礼也。古者男子外有傅,内有慈母。君命所使教子也,【原注】此与丧服所言慈母不同。【汝成案】妾母,以妾为生母者。慈母,以妾为慈母者,而皆不世祭。有不同于母者安在耶?经文慈母如母,谓如妾母耳,非谓如适母也。继母如母,则如适母矣。如之云者,视子之素所为母者何如也。何服之有?昔者鲁昭公少丧其母,有慈母良。及其死也,公弗忍也,欲丧之。有司以闻,曰,古之礼,慈母无服。今也君为之服,是逆古之礼而乱国法也。若终行之,则有司将书之以遗后世,无乃不可乎!公曰,古者天子练冠以燕居,吾弗忍也。遂练冠以丧慈母。丧慈母,自鲁昭公始也。然但练冠以居,则异于如母者矣,而孔子以为非礼。
  南史司马筠传,梁天监七年,安成国太妃陈氏薨,诏礼官议皇太子慈母之服。筠引郑玄说,服止卿大夫,不宜施之皇子。武帝以为不然,曰,礼言慈母有三条,一则妾子无母,使妾之无子者养之,命为子母,服以三年,丧服齐衰章所言慈母如母是也。二则嫡妻子无母,使妾养之,虽均乎慈爱,但嫡妻之子,妾无为母之义,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丧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而云庶母慈己者,【原注】文曰,庶母,则知其为嫡妻之子矣。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则子非无母,择贱者视之,义同师保,而不无慈爱,故亦有慈母之名,师保无服,则此慈母亦无服矣。内则云,择于诸母与可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其次为保母。此其明文言择诸母,是择人而为此三母,非谓择取兄弟之母也。子游所问,自是师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故夫子得有此答,岂非师保之慈母无服之证乎?郑玄不辩三慈,混为训释,引彼无服以注慈己。后人致谬,实此之由。于是筠等请依制改定嫡妻之子,母没为父妾所养,服之五月,贵贱并同,以为永制。
  丧服小记曰,为慈母之父母无服。注曰,恩所不及故也。又曰,慈母与妾母不世祭也。然则虽云如母,有不得尽同于母者矣。
  出妻之子为母
  出妻之子为母,此经文也。传曰,出妻之于为母期,则为外祖父母无服。此子夏传也。传曰,绝族无施服亲者属。此传中引传,援古人之言以证其无服也,当自为一条。出妻之子为父后者,则为出母无服。此又经文也。传曰,与尊者为一体,不敢服其私亲也。此子夏传也,当自为一条,今本乃误连之。【汝成案】连之不误,经文之例如是也。
  父卒继母嫁
  父卒,继母嫁,从。从字句,渭年幼不能自立,从母而嫁也。母之义已绝于父,【原注】下章云,妻不敢与焉是也。故不得三年。而其恩犹在于子,不可以不为之服也【原注】继母本非属毛离里之亲,以其配父而服之如母尔。故王肃曰,从乎继而寄育则为服,不从则不服。报者,母报之也,两相为服也。
  有适子者无适孙
  冢子,身之副也。家无二主,亦无二副。故有适子者,无适孙。唐高宗有太子,而复立太孙,非矣。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隋书刘子翊云,其者,因彼之辞是也。后儒谓以所后为父母,而所生为伯叔父母,于经未有所考,亦自尊无二上之义而推之也。宋欧阳氏据此文,以为圣人未尝没其父母之名,辨之至数千言,然不若赵瞻之言辞穷直书为简而当也【原注】宋史赵瞻传,中书请濮安懿王称亲,瞻争曰,仁宗既下明诏子陛下,议者顾惑礼律所生所养之名,妄相訾难。彼明知礼无两父贰斩之义,敢裂一字之辞以乱厥真。且文有去妇、出母者,去已非妇,出不为母,辞穷直书。岂足援以断大义哉。臣请与之廷辨。以定邪正。石林燕语,濮议廷臣既皆欲止称皇伯,欧阳文忠力诋以为不然。因引仪礼及五服敕云,为人后者为其父母,则是虽出继而于本生犹称父母也。时未有能难之者。司马君实在谏院,独疏言,为人后而言父母,此因服立文,舍父母则无以为称,非谓其得称父母也。【杨氏曰】欧阳公既据此甚力,故五代史晋出帝谓敬儒为皇伯父,而公深辨之。【庄侍郎曰】生不夺其父母之名也.死则降其父母之服也。生则养之以己之养,死则己不得为丧主焉。按经文言其父母、其昆弟者,大抵皆私亲之辞。【汝成案】曾子固为人后议曰,或谓当易其父母之名,从所后者为属.是未知考于礼也。圣人制礼,为其父母期,使足以明所后者重而已,非遂以谓当变其亲也。亲非变,则名固不得而易也。又崔凯丧服驳曰,本亲有自然之恩,降一等则足以明所后者为重,无缘乃绝之矣。夫未尝以谓可以绝其亲,而辄谓可以绝其名,是亦惑矣。尊尊亲亲,其义一也,未有可以废其一者。故为人后者,为之降其父母之服,礼则有之矣。为之绝其父母之名,则礼未之有也。故礼丧服齐衰不杖期章曰,为人后,为其父母报。此见于经为人后者于其本亲称父母之明文也。汉蔡义以谓宣帝亲谥宜曰悼,魏相以谓宜称尊号曰皇考,立庙。后世议者以其称皇、立庙为非,至于称亲称考则未尝有以为非者也。其后魏明帝尤恶为人后者厚其本亲,故非汉宣帝加悼考以皇称。又谓后嗣有由诸侯入继正统者,皆不得谓考为皇,称妣为后。盖亦但禁其猥加非正之号,而未尝废其考妣之称。又晋王坦之丧服议曰,罔极之重非制教之所栽,昔日之名非一朝之所去,此出后之身所以有服本亲也。又曰,情不可夺,名不可废,崇本叙恩.所以为降。则知为人后者未有去其所出父母之名。此古今之常理,故坦之引以为制服之证。是则为人后者之亲见于经,见于前世议论,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者,其大义如此,明文如此。至见于他书及史官之记,亦谓之父母,谓之考妣,谓之私考妣,谓之本亲,谓之亲者,则不可一二数。而以谓世父、叔父者,则不特礼未之有,载籍以来固未之有也。或谓为人后者,于其本系称父母,则为两统二父,其可乎?夫两统二父者,谓加考以皇号,立庙奉祀,是不一于正统,怀贰于所后,所以着其非,而非谓不变革其父母之名也。夫考者,父殁之称。然施于礼者,有朝廷典册之文,有宗庙祝祭之辞而已。若不加位号,则无典册之文;不立庙奉祀,则无祝祭之辞。则虽正其名,岂有施于事者?顾言之不可不顺而已。【胡氏曰】濮议一案以子无爵父一语夺人主天性,罔极之恩,势不免龃龉无当耳。当时中书所据者仪礼丧服之文,不思所云为其父母者乃词穷而无可易,故道其实以成文,不当举以为据也。又引宣帝、光武皆称父为皇考,其说近是。然宣帝、光武不及所继之嫌,故得遂其尊称。濮议之时,太后固在也。进濮王为皇考,置太后何地?惜此论未决而罢,使后生不见礼义之准则也。愚谓人情隆于所生,未为大失,然不可谓非私也。为臣子者必欲求其据于典礼,以明其非私,故其说多穿凿附会。避私之名,而有失礼之实,非爱君也。若俟太后崩,然后以所生皇考为定名,明示天下以不容己之情,则于礼无憾也。若明之睿宗犹唐之让帝、元之裕宗,未尝一日为君,自不能乱正统,礼之秩序固在也。两统之说,毋乃太激。
  黄氏日钞曰,欧公被阴私之谤,皆激于当日主濮议之力。公集濮议四卷,又设为或问以发明之,滔滔数万言,皆以礼经为其父母一语。谓未尝因降服而不称父母耳。然既明言所后者三年,而于所生者降服,则尊无二上明矣。请所生父母者,盖本其初而名之,非有两父母也。未为人后之时,以生我者为父母。已为人后,则以命我者为父母。立言者于既命之后,而追本生之称,自宜因其旧以父母称,未必其人一时并称两父母也。公亦何苦力辨而至于困辱危身哉。况帝王正统相传有自,非可常人比邪。
  观先朝嘉靖之事,至于入庙称宗,而后知圣人制礼,别嫌明微之至也。永叔博闻之儒,而未见及此。学者所以贵乎格物。
  为人后者为其父母报,谓所生之父母报之,亦为之服期也,重其继大宗也,故不以出降。
  继父同居者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虽三王之世,不能使天下无孤寡之人,亦不能使天下无再适人之妇。且有前后家东西家而为丧主者矣。假令妇年尚少,夫死,而有三五岁之子,则其本宗大功之亲自当为之收恤。又无大功之亲,而不许之从其嫁母,则转于沟壑而已。于是其母所嫁之夫,视之如子而抚之,以至于成人。此子之于若人也名之为何,不得不称为继父矣。长而同居,则为之服齐衰期。先同居而后别居,则齐衰三月,以其抚育之恩次于生我也。为此制者,所以寓恤孤之仁,而劝天下之人不独子其子也。若曰以其货财为之筑宫庙,此后儒不得其说而为之辞。
  宗子之母在则不为宗子之妻服也
  正义谓母年未七十尚与祭,非也。祭统曰,夫祭也者,必夫妇亲之。是以舅殁则姑老,【原注】内则。明其不与祭矣。【原注】夫人亚祼,母不可以亚子,故老而传事。虽老,固尝为主祭之人。而礼无二敬,故为宗子之母服则不为妻服。
  杜氏通典有夫为祖、曾祖、高祖父母持重,妻从服议一条,云,孔瑚问虞喜曰,假使玄孙为后,玄孙之妇从服期,曾孙之妇尚存,缠缌麻,近轻远重,情实有疑。喜答曰,有嫡子者无嫡孙,又若为宗子母服,则不服宗子妇。以此推之,若玄孙为后,而其母尚存,玄孙之妇犹为庶,不得传重。传重之服,理当在姑矣。宋庾蔚之【原注】唐志庾蔚之注,丧服要记五卷。谓,舅殁则姑老,是授祭事于子妇;至于祖服自以姑为嫡。与此条之意互相发明。
  君之母妻
  与民同者,为其君齐衰三月也。不与民同者,君之母妻,民不服,而尝仕者独为之服也。古之卿大夫有见小君之礼,【原注】如成公九年季文子如宋致女。复命,公享之。穆姜出于房再拜是也。而妻之爵服则又君夫人命之,是以不容无服。
  齐衰三月不言曾祖已上
  宋沈括梦溪笔谈曰,丧服但有曾祖、曾孙而无高祖、玄孙。或曰,经之所不言,则不服。是不然。曾,重也。自祖而上者皆曾祖也,自孙而下者皆曾孙也,虽百世可也。苟有相逮者,则必为服丧三月。故虽成王之于后稷亦称曾孙,而祭礼祝文无远近皆曰曾孙。
  礼记祭法言,适子、适孙、适曾孙、适玄孙、适来孙。左传,王子虎盟诸侯,亦曰,及而玄孙,无有老幼。【原注】僖公二十八年。玄孙之文见于记传者如此。【原注】史记孟尝君传,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然宗庙之中并无此称。诗维天之命,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郑氏笺曰,曾犹重也,自孙之子而下事先祖皆称曾孙。礼记郊特牲称曾孙某注,谓诸侯事五庙也,于曾祖已上称曾孙而已。【原注】信南山正义,自曾祖以至无穷,皆得称曾孙。左传哀公二年,卫太子祷文王,称曾孙蒯聩。晋书锺雅传,元帝诏曰,礼事宗庙,自曾孙已下。皆称曾孙,义取于重孙,可历世共其名,无所改也。
  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而不言曾祖父之父母,【原注】后人谓之高祖。非经文之脱漏也,盖以是而推之矣。凡人祖孙相见,其得至于五世者,鲜矣。寿至八九十而后可以见曾孙之子,百有余年而曾孙之子之子亦可见矣。人之寿以百年为限,故服至五世而穷。苟六世而相见焉,其服不异于曾祖也。经于曾祖已上不言者,以是而推之也。【原注】晋徐农人问殷仲堪,谓假如玄孙持高祖重,来孙都无服,及贺循传谓高祖已上五世、六世无服之祖者,并非。观于祭之称曾孙,不论世数,而知曾祖之名统上世而言之矣。【汝成案】诸侯祭四亲,曾高二代可并称曾孙欤?有继高祖之宗,高祖之名,非起后代也。丧服本士礼。而问及于大夫,大夫祭三世,或就大夫言之欤?
  兄弟之妻无服
  谓弟之妻妇者,是嫂亦可谓之母乎?【原注】记大传文同。盖言兄弟之妻不可以母子为比。以名言之,既有所阂而不通。以分言之,又有所嫌而不可以不远。记曰,嫂叔之无服也,盖推而远之也。夫外亲之同爨犹缌,而独兄弟之妻不为制服者,以其分亲而年相亚,故圣人嫌之。嫌之故远之,而大为之坊。【原注】曲礼,嫂叔不通问。不独以其名也,此又传之所未及也。【汝成案】传曰,其夫属乎父道者,妻皆母道也。其夫属子子道者,妻皆妇道也。言外见昆弟之妻,非母、非妇,其近于妻道矣.名不正则嫌生,举彼见此,从容不迫,此其所以为圣门之文耳,非未及也。存其恩于娣姒,而断其义于兄弟,夫圣人之所以处此者精矣。【原注】大传疏曰,有从有服而无服,嫂叔是也。有从无服而有服,娣姒是也。
  嫂叔虽不制服,然而曰,无服而为位者惟嫂叔。【原注】奔丧。子思之哭嫂也为位,【原注】檀弓。何也?曰,是制之所抑,而情之所不可阙也。然而郑氏曰,正言嫂叔,尊嫂也。若兄公与弟之妻,则不能也。【原注】正义曰,兄公于弟妻不为位者,卑远之。弟妻于兄公不为位者。尊绝之。此又足以补礼记之不及。【原注】檀弓言嫂叔之无服,杂记言嫂不抚叔,叔不抚嫂,是兼兄公与弟妻。
  先君余尊之所厌
  尊尊亲亲,周道也。诸侯有一国之尊,为宗庙社稷之主,既没而余尊犹在,故公之庶子于所生之母,不得伸其私恩为之大功也。大夫之尊不及诸侯,既没,则无余尊,故其庶子于父卒,为其私亲,并依本服如邦人也。亲不敌尊,故厌。尊不敌亲,故不厌,此诸侯大夫之辨也。后魏广陵侯衍为徐州刺史,所生母雷氏卒,表请解州,诏曰,先君余尊之所厌,礼之明文。季末陵迟,斯典或废。侯既亲王之子,宜从余尊之义,便可大功。饶阳男遥官左卫将军,遭所生母忧,表请解任。诏以余尊所厌,不许。
  晋哀帝欲为皇太妃服三年,仆射江虨启,于礼应服缌麻。又欲降服期,虨曰,厌屈私情,所以上严祖考。乃服缌麻。【原注】胡三省曰,以帝入后大宗,则大妃乃琅邪国母,当以服诸侯者服之也。
  贵臣贵妾
  此谓大夫之服。贵臣,室老士也。贵妾,侄娣也。皆有相助之义,故为之服缌。谷梁传曰,侄娣者,不孤子之意也。古者大夫亦有侄娣,左传,臧宣叔娶于铸,生贾及为而死,继室以其侄,生纥是也。备六礼之制,合二姓之好,从其女君而归焉,故谓之贵妾。【原注】雷次宗曰,侄娣贵,而大夫尊轻,故服。至于余妾,出自凡庶,故不服。士无侄娣,故丧服小记曰,士妾有子而为之缌。然则大夫之妾虽有子,犹不得缌也。惟夫有死于宫中者,则为之三月,不举祭,近之矣。
  唐李晟夫人王氏无子,妾杜氏生于愿,诏以为嫡子。及杜之卒也,赠郑国夫人,而晟为之服缌。议者以为,准礼士妾有子而为之缌,开元新礼无是服矣,而晟擅举复之,颇为当时所诮。【原注】册府元龟。今之士大夫缘饰礼文而行此服者,比比也。【汝成案】诏为嫡子,则杜氏乃无子之妾矣。李晟之服,朝廷之赠,皆非也。然朝廷既以杜生子而赠之夫人,则李亦宜服。何也?以士则有子者也,以大夫则贵妾也。
  外亲之服皆缌
  外亲之服皆缌。外祖父母以尊,加故小功。从母以名,加故小功。【原注】大传服术有六,三曰名。此谓母之兄弟异德异名,母之姊妹同德同名。庾蔚之云,男女异长,母之在室,与其姊妹有同居共席之礼,故许其因母名以加服。唐玄宗开元二十三年,制令礼官议加服制。太常卿韦绦请加外祖父母服至大功九月,舅服至小功五月,堂姨、堂舅、舅母服至袒免。太子宾客崔沔议曰,礼教之设本于正家,家正而天下定矣。正家之道不可以贰,总一定义,理归本宗。所以父以尊崇,母以厌降,内有齐斩,外服皆缌,尊名所加,不过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其来久矣。昔辛有适伊川,见被发而祭于野者,曰,不及百年,此其戎乎!其礼先亡矣。贞观修礼,特改旧章,渐广渭阳之恩,不遵洙泗之典。及弘道之后,唐元之间,【原注】韦氏弑中宗,立温王重茂,改元唐隆。今避玄宗御名上字,故称唐元。国命再移于外族矣。礼亡征兆傥见于斯。开元初,补阙卢履冰尝进状,论丧服轻重,敕令佥议。于时群议纷拏,各安积习。太常礼部奏依旧定,陛下运稽古之思,发独断之明,特降别敕,一依古礼,事符典故,人知向方,式固宗盟社稷之福。更图异议,窃所未详。愿守八年明旨,以为万代成法。职方郎中韦述议曰,天生万物,惟人最灵。所以尊尊亲亲,别生分类。存则尽其爱敬,殁则尽其哀戚。缘情而制服,考事而立言。往圣讨论,亦已勤矣。上自高祖,下至玄孙,以及其身,谓之九族。由近而及远,称情而立文,差其轻重,遂为五服。虽则或以义降,或以名加,教有所从,理不逾等,百王不易,三代可知。若以匹敌言之,外祖则祖也,舅则伯叔父之列也。父母之恩不殊,而独杀于外氏者,所以尊祖祢而异于禽兽也。且家无二尊,丧无二斩。持重于大宗者,降其小宗。为人后者,减其父母之服。女子出嫁,杀其本家之丧。盖所存者远,所抑者私也。今若外相及舅更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纪之内,则中外之制相去几何?废礼殉情,所务者末。且五服有上杀之义,必循原本,方及条流。伯叔父母本服大功九月,【原注】今伯叔父母期是加服。【汝成案】丧服篇,世父母、叔父母皆服期。韦述云,本服大功。已误。先生释云,今服期是加服。尤失经义。从父昆弟亦大功九月,并以上出于祖,其服不得过于祖也。从祖祖父母、从祖父母、从祖昆弟皆小功五月,以出于曾祖,服不得过于曾祖也。【沈氏曰】曾祖旧服齐衰三月,今言小功五月者,唐太宗所增也。族祖祖父母、族祖父母、族祖昆弟皆缌麻三月,以出于高祖,服不得过于高祖也。堂舅姨既出于外曾祖,若为之制服,则外曾祖父母及外伯叔祖父母亦宜制服矣。外祖加至大功九月,则外曾祖父母合至小功,外高祖合至缌麻。若举此而合彼,事则不均。弃亲而录疏,理则不顺。推而广之,则与本族无异矣。且服皆有报,则堂外甥、外曾孙侄女之子皆须制服矣。圣人岂薄其骨内,背其恩爱?盖本于公者薄于私,存其大者略其细。义有所断,不得不然。苟可加也,亦可减也。往圣可得而非,则礼经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谓之彝伦,奉以周旋,犹恐失坠。一紊其叙,庸可止乎?礼部员外郎杨仲昌议曰,按仪礼为舅缌,郑文贞公、魏征议同从母,例加至小功五月。【原注】详见下条。虽文贞贤也,而周孔圣也。以贤改圣,后学何从?今之所请,正同征论。如以外祖父母加至大功。岂不加报于外孙乎,外孙为报服大功,则本宗庶孙又用何等服邪?窃恐内外乖序,亲疏夺伦,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丧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则圣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记不云乎,毋轻议礼。时玄宗手敕再三,竟加舅服为小功,舅母缌麻,堂姨堂舅袒免。宣宗舅郑光卒,诏罢朝三日。御史大夫李景让上言,人情于外族则深,于宗宙则薄。所以先王制礼,割爱厚亲。士庶犹然,况于万乘亲王公主宗属也。舅氏,外族也。今郑光辍朝日数与亲王公主同,非所以别亲疏,防僭越也。优诏报之,乃罢两日。夫由韦述杨仲昌之言,可以探本而尊经。由崔沔李景让之言,可以察微而防乱。岂非能言之士深识先王之礼,而亦目见武韦之祸,思永监于将来者哉。
  宗庙之制,始变于汉明帝。服纪之制,始变于唐太宗。皆率一时之情,而更三代之礼,后世不学之主踵而行之。
  唐人增改服制
  唐人所议服制,似欲过于圣人。嫂叔无服,太宗令服小功。曾祖父母旧服三月,增为五月。嫡子妇大功,增为期。众子妇小功,增为大功。舅服缌,增为小功。【原注】新唐书,初,大宗尝以同爨缌,而嫂叔乃无服。舅与从母亲等,而异服。诏侍中魏征、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议。舅为母族,姨乃外戚他姓。舅服一时,姨乃五月,古人未逹者也。于是服曾祖父母齐衰三月者,增以齐衰五月。适子妇大功,增以期。众子妇小功,增以大功;嫂叔服以小功五月报。弟妻及夫兄同舅服缌,增以小功,然律疏舅报,甥服犹缌。显庆中,长孙无忌以为甥为舅服同从母,则舅宜进同从母报。又古庶母缌,今无服。且庶母之子,昆弟也,为之杖齐,是同气而吉凶异,自是亦改服缌。父在为母服期,高宗增为三年。妇为夫之姨舅无服,玄宗令从夫服。又增舅母缌麻,堂姨舅袒免。而宏文馆直学士王元感,遂欲增三年之丧为三十六月。【原注】旧唐书张柬之传。何休注公羊传言,鲁文公乱圣人制,欲服丧三十六月。皆务饰其文,欲厚于圣王之制,而人心弥浇,风化弥薄。不探其本而妄为之增益,亦未见其名之有过于三王也。是故知庙有二主之非,则叔孙通之以益广宗庙为大孝者绌矣。知丧不过三年,示民有终之义,则王元感之服三十六月者绌矣。知亲亲之杀,礼所由生,则太宗、魏征所加嫂叔诸亲之服者绌矣。唐书礼乐志言,礼之失也,在于学者好为曲说,而人君一切临时申其私意,以增多为尽礼,而不知烦数之为黩也。子曰,道之不明也,贤者过之。夫贤者率情之偏犹为悖礼,而况欲以私意求过乎三王者哉。【原注】记曰,始死三日不怠,三月不解,期悲哀,三年忧,恩之杀也。圣人因杀以制节,此丧之所以三年。贤者不得过,不肖者不得不及,此丧之中庸也。
  宋熙宁五年,中书门下议不祧僖祖。秘阁校理王介上议曰,夫物有无穷,而礼有有限,以有限制无穷,此礼之所以起,而天子所以七庙也。今夫自考而上何也?必曰祖。自祖而上何也?必曰曾祖。自曾祖而上何也?必曰高祖。自高祖而上又何也?必曰不可及见,则闻而知之者矣。今欲祖其祖而追之不已,祖之上又有祖,则固有无穷之祖矣。圣人制为之限,此天子七庙,所以自考庙而上至显祖之外而必祧也。自显祖之外而祧,亦犹九族至高祖而止也。皆以礼为之界也,五世而斩故也。丧之三年也,报罔极之恩也。以罔极之恩为不足报,则固有无穷之报乎?何以异于是,故丧之罔极而三年也,族之久远而九也,庙之无穷而七也,皆先王之制,弗敢过焉者也。记曰,品节斯,斯之谓礼。易于节之象曰,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唐宋之君岂非昧于节文之意者哉。【杨氏曰】王介甫欲以僖祖为太祖之庙,百世不迁,而朱子亦如其议,此最不可解。
  贞观之丧服,开元之庙谥,与始皇之狭小先王之宫廷而作为阿房者,同一意也。
  报于所为后之兄弟之子若子
  【汝成案】报字属上读,先生属下句,非是。
  所役者,谓所后之亲。【原注】上斩章言所后者是也。郑注衍一为字。所为后,谓出而为后之人。
  为人后者,于兄弟降一等,自期降为大功也。兄弟之子报之亦降一等,亦自期降为大功也。若子者兄弟之孙报之亦降一等,自小功降而为缌也【汝成案】昆弟,兄弟。经记义别。经所云昆弟,期亲也。记所云兄弟,小功下也。是以康成注曰,族亲于兄弟,降一等,自小功降为鳃。非自期降为大功也。若子之义与斩衰章同。康成前注云如亲子是也。先生解若作及,因于此条遂增出兄弟之孙,益乖记义矣。
  庶子为后者为其外祖父母从母舅无服
  与尊者为一体,不敢以外亲之服而废祖考之祭,故绌其服也。言母党,则妻之父母可知。
  考降
  考,父也。既言父,又言考者,犹易言干父之蛊,有子,考无咎也。降者,骨肉归复于土也。记曰,体魄则降。人死则魂升于天,魄降于地。书曰,礼陟配天。陟言升也。又曰,放勋乃徂落。落言降也。然而曰文王陟降何也?神无方也,可以两在而兼言之。
  噫歆
  士虞礼声三注,声者,噫歆也,将启户警觉神也。曾子问祝声三注,声,噫歆,警神也。盖叹息而言神其歆我乎,犹诗顾予烝尝之意也。丧之皋某复,祭之噫歆,皆古人命鬼之辞。【原注】正义曰,直云祝声,不知作何声。按论语云,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檀弓云,公肩假曰,噫。是古人发声多云噫,故知此声亦谓噫也。凡祭祀,神之所享谓之歆,今作声欲令神歆享,故云歆警神也。
  既夕礼声三注,旧说以为噫兴也。噫兴者,叹息而欲神之兴也。噫歆者,叹息而欲神之歆也。
  卷六
  毋不敬
  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修己以敬也。安民哉,修己以安人也。俨若思,安定辞,何以安民?子曰,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诗云,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
  女子子
  女子子,谓己所生之于若兄弟之子。言女子者,别于男子也【原注】犹左氏言女公子。古人谓其女亦曰子,诗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论语曰以其子妻之是也。此章言男女之别,故加女子于子之上以明之。下乃专言兄弟者,兄弟至亲,兄弟之于姊妹犹弗与同席、同器,而况于姑乎?况于女子子乎?不言从子,不言父,据兄弟可知也。丧服小记言,女子子在室,为父母杖。然则女子子为己所生之子明矣。【原注】胡氏谓重言子衍文。黄氏以为女子之子,皆非。【杨氏曰】对姑而言,不曰从子,当曰侄,左氏侄其从姑是也。古人不谓兄弟之子曰侄,侄者对姑之辞,男女同。
  内则曰,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则不待已嫁而反矣。
  取妻不取同姓
  姓之为言生也。【原注】左传昭四年,问其姓,对曰,余子长矣。诗曰,振振公姓。天地之化,专则不生,两则生,故叔詹言,男女同姓,其生不蕃。【原注】晋语曰,同姓不昏,惧不殖也。而子产之告叔向云,内官不及同姓,美先尽矣,则相生疾。晋司空季子之告公子曰,异德合姓。郑史伯之对桓公曰,先王聘后于异姓,务和同也。声一无听,物一无文。是知礼不娶同姓者,非但防嫌,亦以戒独也。故曲礼,纳女于天子,曰备百姓。【原注】吴语,勾践请一介嫡女执箕帚,以晐姓于王宫。而郊特牲注云,百官,公卿以下也。百姓,王之亲也。【原注】吕刑,官(百)[伯]族姓。传,族,同族。姓,异姓。易曰,男女睽而其志通也。是以王御不参一族,其所以合阴阳之化,而助嗣续之功者,微矣。
  古人以异姓为昏姻之称。大戴礼,南宫绦,夫子信其仁,以为异姓。谓以兄之子妻之也。周礼司仪,时揖异姓。郑氏注引此。
  姓之所从来本于五帝,五帝之得姓本于五行,则有相配相生之理。故传言,有妫之后,将育于姜。又曰,姬、姞耦,其生必蕃。而后世五音族姓之说自此始矣。晋嵇康论曰,五行有相生,故同姓不昏。【原注】旧唐书吕才序宅经谓,五姓之说,本无所出。惟堪舆经,黄帝对于天老,乃有五姓之言。今考汉书王莽传,卜者王况谓李焉,君姓李,李者征,征,火也。后汉苏竟与刘龚书,五七之家,三十五姓,彭秦延氏不得与焉。李云上书,高祖受命,至今三百六十四岁,君期一周,当有黄精代见,姓陈项虞田许氏,不可令此人居太尉、太傅典兵之官。五姓之说始见于此,盖与谶记之文同起于哀平之际。而京房传,房本姓李,推律自定为京氏。白虎通曰,古者圣人吹律定姓,以记其族。尔雅翼曰,古者司商协名姓,人始生,吹律合之,定其姓名。易是谋类曰,黄帝吹律定姓。论衡言孔子吹律,自知殷宋大夫子氏之世。则古人以律推姓亦必有法。潜夫论言,凡姓之有音也,必随其本生祖所出也。大皞木精,承岁星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角。神农火精,承荧惑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征。黄帝土精,承填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宫。少昊金精,承太白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商。颛顼水精,承辰而王,夫其子孙咸当为羽。虽号百变,音形不易。此则五姓所以分属五音之说,与春秋禆竃史赵史伯诸人之论大抵相同,不可谓其无本。宋时犹尚五音之说,云麓漫钞言,永安诸陵皆东南地穹,西北地垂,东南有山,西北无山,角音所利如此。【杨氏曰】人必出于五帝,则五帝时,其民人都无后乎?五姓之说良不可信。【汝成案】易纬名是类谋,注误。
  春秋时最重族姓,至七国时则绝无一语及之者。正犹唐人最重谱谍,而五代以后则荡然无存,人亦不复问此。百余年间,世变风移,可为长叹也已。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
  父不祭子,夫不祭妻。不但名分有所不当,而以尊临卑,则死者之神亦必不安,故其当祭则有代之者矣。此别是一条,说者乃蒙上馂余不祭之文而为之解,殆似山东人作不彻姜食,不多食义,即谓不多食姜同一谬也。【原注】此谓平日四时之祭,若在丧,则祥禫之祭未尝不行。【汝成案】特牲少牢之礼,主祭者一人,无代之者。孙祔食于祖,妇祔食于姑,不容别有人执事。似以郑说为安。
  檀弓
  读檀弓二篇及曾子问,乃知古人于礼服讲之悉而辨之明如此。汉书言夏侯胜善说礼服,萧望之从夏侯胜问论语礼服。唐开元四部书目丧服传义疏有二十三部。昔之大儒有专以丧服名家者,其去邹鲁之风未远也。故萧望之为太傅,以论语礼服授皇太子。宋元嘉末,征隐士雷次宗诣京邑,筑室于钟山西岩下,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齐初,何佟之为国子助教,为诸王讲丧服。陈后主在东宫,引王元规为学士,亲授礼记、左传丧服等义。魏孝文帝亲为群臣讲丧服于清徽堂。而梁书言始兴王憺薨,昭明太子命诸臣共议,从明山宾、朱异之言,以慕悼之辞宜终服月。【原注】梁陈北齐各有皇帝、皇后、太子、王侯已下丧礼之书,谓之凶仪。夫以至尊在御,不废讲求丧礼,异于李义府之言不豫凶事而去国恤一篇者矣。【原注】旧唐书李义府传,初,五礼仪注自前代相沿,吉凶毕举。大常博士萧楚材、孔志约,以皇室凶礼为豫备凶事,非臣子所宜言。义府深然之,于是悉删而焚之。裴守真传,为大常博士。高宗崩,时无大行凶仪,守真与同时博士韦叔夏、辅抱素等讨论旧事,创为之。宋史章衡传,熙宁初,判太常寺。建言,自唐开元纂修礼书,以国恤一篇为豫凶事,删而去之。故不幸遇事,则捃摭坠残,茫无所据。今宜为厚陵集礼,以贻万世。从之。
  宋孝宗崩,光宗不能执丧,宁宗嗣服,已服期年丧,欲大祥毕更服两月。监察御史胡纮言,孙为祖服已过期矣,议者欲更持禫两月,不知用何典礼。若曰嫡孙承重,则太上圣躬亦已康复,于宫中自行二十七月之重服,而陛下又行之,是丧有二孤也。诏侍从台谏给舍集议。时朱熹【原注】君前臣名。上议,以纮言为非,而未有以折之。后读礼记正义丧服小记为祖后者条,因自识于本议之末。其略云,准五服年月格斩衰三年,嫡孙为祖,【原注】谓承重者。法意甚明。而礼经无文,传云,父殁而为祖后者服斩。然而不见本经,未详何据。但小记云,祖父卒,而后为祖母后者三年,可以傍照。至为祖后者条下,疏中所引郑志,乃有诸侯父有废疾,不任国政,不任丧事之问,而郑答以天子诸侯之服皆斩之文,【原注】仪礼丧服篇不杖章为君之祖父母下疏亦引此赵商问答。方见父在而承国于祖之服。向日上此奏时,无文字可检,又无朋友可问,故大约且以礼律言之。亦有疑父在不当承重者,时无明白证验,但以礼律人情大意答之。心常不安,归来稽考,始见此说,方得无疑。乃知学之不讲,其害如此,而礼经之文诚有阙略,不无待于后人。向使无郑康成,则此事终未有所断决。不可直谓古经定制,一字不可增损也。【原注】昔人谓,读书未到康成,不敢轻议汉儒。以此。呜呼!若曾子子游之伦,亲受学于圣人,其于节文之变,辨之如此其详也。今之学者生于草野之中,当礼坏乐崩之后,于古人之遗文一切不为之讨究,而曰,礼吾知其敬而已,丧吾知其哀而已。以空学而议朝章,以清淡而干王政,是尚不足以窥汉儒之里,而何以升孔子之堂哉!
  论语之言斯者七十,而不言此。檀弓之言斯者五十有三,而言此者一而已。大学成于曾氏之门人,而一卷之中言此者十有九。语音轻重之间,而世代之别从可知已。【原注】尔雅曰,兹斯,此也。今考尚书多言兹,论语多言斯,大学以之书多言此。
  太公五世反葬于周
  太公,汲人也。闻文王作,然后归周。史之所言已就封于齐矣,其复入为太师,薨而葬于周,事未可知。使其有之,亦古人因薨而葬不择地之常尔。记以首丘喻之,亦已谬矣。乃云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夫齐之去周二千余里,而使其已化之骨,跋履山川。触冒寒暑,自东徂西,以葬于封守之外,于死者为不仁。古之葬者祖于庭,塴于墓,反哭于其寝,故曰,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使齐之孤重趼送葬,旷月淹时,不获遵五月之制,速反而虞,于生者为不孝。且也入周之境,而不见天子则不度,离其丧次,而以衰绖见则不详。若其孤不行,而使卿摄之则不恭,劳民伤财则不惠。此数者无一而可。禹葬会稽,其后王不从,而殽之南陵有夏后皋之墓,岂古人不达礼乐之义哉。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古之事其先人于庙,而不于墓。圣人所以知幽明之故也。然则太公无五世反葬之事明矣。【原注】水经注淄水下有胡公陵,青州刺史傅宏仁言,得铜棺隶书处。胡公,太公之玄孙,未尝反葬于周。
  扶君
  扶君,卜人师扶右,【原注】注,卜当为仆。射人师扶左,君薨以是举。此所谓男子不死于妇人之手也。三代之世,侍御仆从罔非正人,缀衣虎贲皆惟吉士,与汉高之独枕一宦者卧异矣。春秋传曰,公薨于小寝,即安也。魏中山王衮疾病,令官属以时营东堂,堂成,舆疾往居之。其得礼之意者与?
  二夫人相为服
  从母之夫,舅之妻,二夫人相为服。从母之夫与谓吾从母之夫者相为服也,舅之妻与谓吾舅之妻者相为服也。上不言妻之姊妹之子,下不言夫之甥,语繁而冗,不可以成文也。闻一知二,吾于孟子以纣为兄之子言之。
  同母异父之昆弟
  同母异父之昆弟不当有服,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此是正说。而又曰,鲁人则为之齐衰。则多此一言矣。狄仪从而行之,后人踵而效之。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以其为大贤之所许也,然则鲁人之前因未有行之者矣。是以君子无轻议礼【汝成案】子夏谓未之前闻,是未闻其服之轻重,非谓竟无服也.为父三年,则为昆弟期。为继父期,则为继父之子大功。似合经例。魏王肃曰,继父同居服期,则子宜大功也。晋淳于睿曰,游夏文学之后,曰大功,曰齐衰,二者推之,明非无服与缌可知。继父非亲,立庙祭祀尚为之期,以比同胞,岂有绝道?
  广安游氏曰,后世所承传之礼,有出二代之末,沿礼之失而为之者。不丧出母,古礼之正也。孔氏丧出母,惟孔子行之,而非以为法。今礼家为出母服齐衰杖期,此后世之为,非礼之正也。【汝成案】丧服经,出妻之子为母期。此周公所为,非未失也。游氏殊失考。同母异父之昆弟,子游曰,为之大功。鲁人为之齐衰,亦非礼之正也。昔圣人制礼,教以人伦,使之父子有亲,男女有别,然后一家之尊知统乎父,而厌降其母,同姓之亲厚于异姓,父在则为母服齐衰期,出母则不为服。后世既为出母制服,则虽异父之子,以母之故,亦为之服矣。此其失在乎不明父母之辨一统之尊,不别同姓异姓之亲而致然也。及后世,父在而升其母三年之服,至异姓之服,若堂舅堂姨之类亦相缘而升。夫礼者,以情义言也。情义者有所限止,不可遍给也。母统于父,严于父则不得不厌降于其母,厚于同姓则不得不降杀于异姓。夫是以父尊而母卑,夫尊而妇卑,君尊而臣卑,皆顺是而为之也。今子游欲以意为之大功,此皆承世俗之失。失之之原,其来浸远,后世不考其原,而不能正其失也。
  子卯不乐
  古先王之为后世戒也至矣。欲其出而见之也,故亡国之社以为庙屏。【原注】谷梁传。欲其居而思之也,故子卯不乐,【原注】檀弓下。稷食菜羹,【原注】玉藻。而太史奉之,以为讳恶。【原注】王制。郑氏注,讳先王名,恶子卯日。此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之义也。汉以下人主莫有行之者。【原注】惟崔剡谏魏世子田猎,曾引此义。后周武帝天和元年五月甲午,诏曰,道德交丧,礼义嗣兴,褒四始于一言,美三千于为敬。是以在上不骄,外满不溢,富贵所以长守,邦国于焉乂安。故能承天静地,和民敬鬼,明并日月,道错四时。朕虽庸昧,有志前古。甲子乙卯,礼云不乐。苌宏表昆吾之稔,杜蒉有扬产觯之文。自世道丧乱,礼仪紊毁,此典茫然,已坠于地。昔周王受命,请闻颛顼庙有戒盈之器,室为复礼之铭。矧伊末学,而能忘此。宜依是日省事停乐。庶知为君之难,为臣不易。贻之后昆,殷鉴斯在。【原注】春秋庄公二十一年,春王正月,肄大眚。公羊传作大省。何休注,谓子卯日也。先王常以此日省吉事,不忍举,又大自省敕,得无有此行乎?
  子,甲子也。卯,乙卯也。古人省文,但言子卯。翼奉乃谓子为贪狼,卯为阴贼,是以王者忌子卯,礼经避之,春秋讳焉。此术家之说,非经义也。
  君有馈焉曰献
  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示不纯臣之道也。【原注】长乐陈氏曰,宾之而弗臣,故有馈焉。不曰赐而曰献,其将命之使,不但曰君,而曰寡君,若子思之仕卫、孟子之仕齐是也。注以君有馈为馈于君者,非。故哀公执挚以见周丰,老莱子之于楚,王自称曰仆,【原注】荀子,周公自言所执赞而见者十人。盖古之人君有所不臣,故九经之序,先尊贤而后敬大臣。尊贤,其所不臣者也。至若武王之访于箕子,变年称祀,不敢以维新之号临之,恪旧之心,师臣之礼,又不可以寻常论矣。
  邾娄考公
  邾娄考公之丧,徐君使容居来吊含。注,考公,隐公益之曾孙。考或为定。按隐公当鲁哀公之时,传至曾孙考公,其去春秋已远。而鲁昭公三十年,吴灭徐,徐子章羽奔楚,楚沈尹戍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是已失国而为寓公,其尚能行王礼于邻国乎?定公在鲁文宣之时,作定为是。
  因国
  有胜国,有因国。周礼媒氏,凡男女之阴讼,听之于国之社。丧祝,掌胜国邑之社稷之祝号。士师若祭胜国之社稷,则为之尸。书序言汤既胜夏,欲迁其社。又言武王胜殷。左传凡胜国曰灭之【原注】文公十五年。是也。【原注】左传哀公十三年,今吴王有墨,国胜乎注,国为敌所胜。王制,天子诸侯祭因国之在其地而无主后者。左传,子产对叔向曰,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原注】昭公元年。齐晏子对景公曰,昔爽鸠氏始居此地,季萴因之,有逢伯陵因之,蒲姑氏因之,而后太公因之【原注】昭公二十年。是也。【原注】都宗人注,都或有山川及因国无主九皇六十四民之祀。
  文王世子
  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不独文王之孝,亦可以见王季之其勤也。为父者未明而衣。则为子者鸡鸣而起矣。苟宴安自逸,又何怪乎其子之惰四支而不养也。是以小宛之诗必曰夙兴夜寐,而管宁三日晏起,自讼其愆。古人之以身行道者如此。【杨氏曰】礼家都云,鸡初鸣,咸盥漱。早起,是古人一件事。
  武王帅而行之
  文王之孝可谓至矣。武王帅而行之,不敢有加焉。如三朝食上,色忧复膳之节皆不敢有过于文王。此中庸之行,而凡后人之立意欲以过于前人者,皆有所为而为之也。故乐正子春之母死,五日而不食,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
  用日干支
  三代以前,择日皆用干。效特牲,郊日用辛,社日用甲。【原注】书召诰,丁巳,用牲于效。戊午,乃社于新邑。而月令,择元日,命民社。郑注,谓春分前后戊日。则郊不必用辛,社不必用甲矣。诗,吉日惟戊,既伯既祷。谷梁传,六月上甲,始庀牲。十月上甲,始系牲。月令,仲春上丁,命乐正习舞释菜。仲丁,命乐正入学习乐。季秋上丁,命乐正入学习吹。春秋,秋七月上辛,大雩。季辛,又雩。易蛊卦,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巽九五,先庚三日,后庚三日之类是也。秦汉以下,始多用支。如午祖、戌腊、三月上巳拔除【原注】张衡南都赋,于是暮春之禊,元巳之辰。及正月刚卯之类是也。月令,择元辰,躬耕帝藉。卢植说曰,日,甲至癸也。辰,子至亥也。郊天,阳也,故以日。藉田,阴也,故以辰。蔡邕月令章句云,日,干也。辰,支也。有事于天用日,有事于地用辰。此汉儒之说。考之经文,无用支之证。【原注】夏小正,二月丁亥,万用入学。二月不必皆有丁亥,盖夏后氏始行此礼之日值丁亥而用之也。犹郊特牲言郊之用辛也,周之始郊日以至,言周人以日至郊适值辛日,谓以支取亥者非。
  社日用甲
  月令,择元日,命民社。注,祀社日用甲。据郊特牲文,日用甲,用日之始也、正义曰,召诰,戊午乃社于新邑。用戊者,周公告营洛邑位成,非常祭也。墨子云,吉日丁卯,周代祝社。疑不可信。【原注】礼外事用刚日,丁卯非也。汉用午,魏用未,晋用酉,各因其行运。潘尼皇太子社诗,孟月涉初旬,吉日惟上酉。则不但用酉,又用孟月。唐武后长寿元年制,更以九月为社。玄宗开元十八年诏,移社日就千秋节,皆失古人用甲之义矣。
  不齿之服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出乎吉,则入乎凶。惰游之士缟冠垂缕,不齿之人玄冠缟武。以其为自吉而之凶之人,故被之以不纯吉,而杂乎凶之服。
  为父母妻长子穆
  漱者,终丧之祭。父母之丧,中月而禫固已,妻与长子何居?夫不有祖父母、伯叔父母及昆弟乎?曰夫为妻,父为长子,丧之主也。服除而禫,非夫非父,其谁主之?若祖父母、伯父母及兄弟,则各有主之者矣,故不禫。
  父在为母,则从乎父而禫。
  为殇后者以其服服之
  为殇往者,以其服服之。殇无为人父之道,而有为殇后者,此礼之变也。谓大宗之子未及成人而殇,取殇者之兄弟若之子以为后,则以为人后之服而服之如父,不以其殇而杀,重大宗也。若鲁之闵公,八岁而薨,僖为之后是已。夫礼之制殇,所以示长幼之节而杀其思也。大宗重则长幼之节轻,故殇之服而有时不异乎成人,不以宜杀之恩而亏尊祖之义,此所谓权也。若曰服其本服云尔,记何必言之,而亦乌有为殇后者哉。【王处士曰】曾子问,宗子为殇而死,庶子弗为后也。丧服小记,丈夫冠而不为殇,妇人筓而不为殇。为殇后者,以其服服之。陈氏集说曰,男子死在殇年,则无为人父之道,然亦有不俟二十而冠者,冠则成人也。此章举不为殇者言之,则此当立后者,乃是已冠之子也,不可以殇礼处之。其族人为之后者,即为之子也。以其服服之者,子为父之服也。徐氏集注据郑氏驳之曰,后谓丧主,非后嗣也.既冠、既筓,则虽未婚嫁,亦成人矣、故兄弟之为其主后者,以齐衰不杖期之服服之,不复殇服也。若殇本服,则昆弟之长殇、中殇大功,下殇小功。古者小宗不立后,未婚无父道。陈氏之说非也。愚按春秋文公二年,八月丁卯,有事于太庙,跻僖公。左氏传曰,子虽齐圣,不先父食。盖以僖继闵,则为闵后,为闵后则为门闵子也。公羊氏传曰,先祢而后祖也。盖以文宜祖闵、祢僖也。文宜祖闵、祢僖,则僖宜祢闵也。谷梁氏传曰,先亲而后祖也,其义一也。闵公,弟也。僖公,兄也。以兄后弟,尚宜为其子。且闵为无服之殇,而曰父曰祖,不云殇无为人父之道,所以尊祖重宗,明继统之义也。然则宗子殇而庶子弗为后者,非礼之常也,殆为厌祭言之也。或曰,弗为后者,小宗子也。小宗可绝,故殇而弗为后。为殇后者,大宗子也。大宗不可绝,故虽殇必为之后。陈氏不言大宗、小宗,但云冠则为之后,不重宗而重冠,何居?闵公之死,虑未必冠,鲁人不以僖俊闵,何以为春秋所讥?不讥不为后,何以讥逆祀?左、公、谷氏亦不得曰父、曰祖也。郑氏、徐氏以后为丧主,而非后嗣,礼固有非后嗣而主丧者,然当言主,不当言后也。况冠筓既已不殇,则虽非丧主,咸各以其服服之,何俟主丧而后以其服服之乎?三氏交非,皆非也。质之春秋闵僖之义,则戴礼后殇之说可决矣。由是推之,汉之安帝宜为殇后者也,不后殇而后和,汉人之失礼也。然则天子诸侯兄弟可相为后乎?曰岂特天子诸侯而已,有家者皆可也。成公十五年三月乙巳,仲婴齐卒。公羊氏传曰,仲婴齐者何?公孙婴齐也。公孙婴齐则曷为谓之仲婴齐?为兄后也。为兄后则曷为谓之仲婴齐?为人后者,为之子也。此有家者兄弟之相为后,着于春秋者也。然则昭穆可紊乎?曰义重于此也。是以谷梁氏跻僖公之传曰,逆祀则是无昭穆也,无昭穆则是无祖也。闵僖兄弟而相为后,则亦相为昭穆者,春秋之义也。若不重所为后,而重所生,则春秋之昭穆舛矣。朱子太庙图分太祖太宗为二世,亦缘春秋之义,以相为后为昭穆也。虽然,此皆权于礼之变以为礼也。故虽大宗之殇,必已继统为宗子而后后之。若宗子之子未继统而殇,无昆弟与庶见之子,则宗子自为立后,而不必为殇子后。是以世子殇而君以族人为之后,古未之闻也。又考汉宣之继昭帝,以族孙后族祖,斯固得其变也。【汝成案】此处士与先生书也。后先生不继殇而立孙,盖从其议。惟先生与惠待读皆不主公羊仲婴齐后归父说,若然,则僖公后闵,其义窒矣。
  庶子不以杖即位
  古之为杖,但以辅病而已,其后以杖为主丧者之用。丧无二主,则无二杖,故庶子不以杖即位。
  夫为妻杖,则其子不杖矣。父为长子杖,则其孙不杖矣。杂记曰,为长子杖,则其子不以杖即位。【原注】其子,长子之子。【沈氏曰】杂记疏,祖在不厌孙,其孙得杖,但与祖同处,不得以杖即位,辟尊者。
  妇人不为主而杖者
  无杖则不成丧,故女子在室,父母死而无男昆弟,则女子杖。其曰一人,明无二杖也。
  姑在为夫杖,必其无子也。母为长子削杖,必其无父也。此三者皆无主之丧,故妇人杖。
  庶姓别于上
  庶姓者,子姓也。【沈氏曰】以庶姓为子姓,恐不若注疏之言为的。特牲馈食礼言子姓兄弟,注曰,所祭者之于孙言子姓者,子之所生。玉藻、丧大记并言子姓,注曰,姓,谓众子孙也。【原注】玉藻缟冠玄武,子姓之冠也。正义曰,姓,生也。孙是子之所生,故云子姓。故诗言公姓以继公子,而同父之变文则云同姓。此所云庶姓别于上者,亦子姓之姓,与周礼司仪之云土揖庶姓者,文同而所指异也。【原注】注以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意亦不殊,然多此两姓之目。【全氏曰】周礼秋官司仪曰,土揖庶姓,时揖异姓,天揖同姓。康成曰,同姓兄弟之国,异姓婚姻甥舅之国,庶姓无亲而勋贤者。故王昭禹曰,异姓亲于庶姓,同姓又亲于异姓,而三揖之礼由此等焉。然考左传隐公二十一年,滕薛来朝,争长。滕曰,我周之卜正也。薛,庶姓也。鲁自周公以至武公皆娶于薛,不可为非婚姻甥舅之国,而滕犹以庶姓目之,盖成周异姓之封,如妫如姒、如子则三格,如姜则元臣,皆族类之贵者,薛虽太皞之裔,而先代所封,又加以弱小,故降居庶姓之列。然则异姓因有贵姓而始有庶姓,亦不仅以亲疏言也,若同姓则安得有所谓庶姓?甚矣康成之谬也,何以解大传。盖尝考之,古之所谓姓氏原有别,三桓七穆是氏也,非姓也。受氏之礼,多以王父字为氏,而亦或有以父字赐氏者,国侨之类是也。或有及身赐氏者,仲遂之类是也。不必高祖始有也,而要之皆不可以言姓。大史公承秦项丧乱之余,姓学已紊,故混书曰姓某氏,儒者讥之。若如康成所云,则氏固可以言姓,大史公又何讥乎?况姓一定而不易,氏递出而不穷。以三桓言之,仲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南官氏、子服氏,叔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叔仲氏,季孙氏之后又分而为公鉏氏、公甫氏。诸侯不敢祖天子,大夫不敢祖诸侯,则仲孙父、叔牙、季友实三桓之始祖也。始祖为正姓,将无以三公子所受之氏为正姓耶?则正姓即庶姓矣。倘仍以姬为姓耶,则正姓并不出于始祖也。若敬叔诸家所受之氏,是又庶姓之小支也,姓固如是之不一而足耶?此康成之言之必不可通者也。至于大传所云别姓,窃疑非即下文系姓之姓。姓者,生也。庶姓即众生。盖谓支属别于上,婚姻穷于下,故疑若可以通嫁娶而无害。至下文系姓弗别,始指所受之姓而言。康成合而一之,遂谓之外,又别有所别之姓。而所系者出始祖,所别者出高祖,舛矣。【汝成案】康成注,玄孙之子姓别于高祖,五世而无服,姓世所由生。又曰,姓,正姓也。始祖为正姓,高祖为庶姓,系之弗别,谓若今宗室属籍也。周礼小胥,掌定世系,辨昭穆。又司仪注,庶姓,无亲而勋贤者。其义正指庶姓为子姓,与先生言合。特出高祖者,虽别以氏,仍系以姓,盖以氏异其世,以姓系其本,故曰系之弗别,曰小胥掌定系世,非云以氏为姓也。以三桓七穆为庶姓者,此孔疏误合姓氏为一。全氏以此驳康成,过矣。且经文庶姓别于上,系之以姓而弗别,义甚明白。全氏亦知其说之不可通,欲申其辨,乃云别姓非即下文系姓之姓,下文所云系姓始指所受之姓而言,已失经义,转讥康成合而一之,系姓之外别姓,不知康成实未尝别出,而己则分别姓、系姓为二也,此尤误之显然者。至庶姓谓无亲而勋贤者,或包异姓说。鲁自周公,至武公娶于薛,至隐公则亲疏矣。故杜氏注曰,非周之同姓。孔疏亦引康成司仪注云,无亲者。全氏始曰,薛因弱小,降为庶姓。义或当也。复云,姓有贵贱,不以亲疏。则多窒阂矣。
  爱百姓故刑罚中
  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古之王者不忍以刑穷天下之民也,是故一家之中,父兄治之。一族之间,宗子治之。其有不善之萌,莫不自化于闺之内,而犹有不帅教者,然后归之士师。然则人君之所治者约矣。然后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以权之,意论轻重之序、慎测浅深之量以别之,悉其聪明、致其忠爱以尽之。夫然,刑罚焉得而不中乎?是故宗法立而刑清。天下之宗子各治其族,以辅人君之治,罔攸兼于庶狱,而民自不犯于有司。风俗之醇,科条之简,有自来矣。诗曰,君之宗之。吾是以知宗子之次于君道也。
  庶民安故财用足
  民之所以不安,以其有贫有富。贫者至于不能自存,而富者常恐人之有求,而多为吝啬之计,于是乎有争心矣。夫子有言,不患贫,而患不均。夫惟收族之法行,而岁时有合食之恩,吉凶有通财之义。本俗六,安万民……三曰联兄弟,而乡三物之所兴者。六行之条曰睦、日恤,不待王政之施,而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矣。此所谓均无贫者,而财用有不足乎?至于葛藟之刺兴,角弓之赋作,九族乃离,一方相怨,而瓶罍交耻,泉池并竭,然后知先王宗法之立,其所以养人之欲,而给人之求,为周且豫矣。【原注】宋范文正公苏州义田,至今裔孙犹守其法,范氏无穷人。
  术有序
  学记术有序注,术当为遂,声之误也。周礼,万二千五百家为遂。按水经注引此作遂有序。周礼遂人之职,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酂,五酇为鄙,五鄙为县,五县为遂。皆有地域沟树之使,各掌其政令。【原注】遂人,中大夫二人。遂师,下大夫四人,上士八人,中士十有六人,旅下士三十有二人。遂大夫,每遂中大夫一人。又按月令,审端经术注,术,周礼作遂。夫间有遂,遂上有经。经,小沟也。春秋文公十二年,秦伯使术来聘。公羊传、汉书五行志并作遂。管子度地篇,百家为里,里十为术,术十为州。术音遂。此古术遂二字通用之证。陈可大集说改术为州,非也。
  周礼州长,会民射于州序。陈氏礼书曰,州曰序。记言遂有序何也?周礼遂官有降乡官一等,则遂之学亦乡一等矣。降乡一等而谓之州长,其爵与遂大夫同,则遂之学名与州序同可也。
  师也者所以学为君
  三代之世,凡民之俊秀皆人大学,而教之以治国平天下之事。孔子之于弟子也,四代之礼乐以告颜渊,五至三无以告子夏,而又曰雍也可使南面。然则内而圣。外而王,无异道矣。其系易也曰,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故曰,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
  肃肃敬也
  肃肃,敬也;雝雝和也。诗本肃雝一字,而引之二字者,长言之也。诗云有洸有溃,毛公传之曰,洸洸,武也。溃溃,怒也。即其例也。【臧氏曰】毛诗传有经本一字,而传重文者。如忧心有忡,传忧心忡忡然。赫兮咺兮,传,赫有明德赫赫然。容兮遂兮,垂带悸兮,传,佩玉遂遂然,垂其绅带悸悸然。将其来施,传,施施,难进之貌。条其啸矣,传,条条然啸也。惴惴其栗,传,栗栗,惧也。【汝成案】臧氏又引颜氏家训书证云,河北毛诗皆云施施,江南旧本悉单为施,恐有少误。然颜尝云,河北本往往为人所改,不得据以为疑。且经传每正文一字,释者重文,所谓长言之也。
  以其绥复
  男子以车为居,以弓矢为器。故其生也,桑弧蓬矢,以射天地四方。其死也,设决,丽于掔,比葬则弓矢之新沽功,有弭饰焉,亦张可也。以射者,男子之事也。如死于道,则升其乘车之左毂,以其绥复。【原注】注改绥为緌,谓旌旗之旄也。以旄复死不切于事。广陵胡氏曰,此复魂既在车,当是执绥之绥。以车者,男子之居也。【原注】晋书祖逖传论,灾星告衅,笠毂徒招用此。
  升车必正立执绥。【原注】徐铉曰,绥者,所执辔之总。以其绥复者,象其行也。象其行,所以达其志也。于是有朝聘而终,以尸将事之礼矣。【原注】左氏哀公十五年传。聘礼,宾死,以棺造朝,介将命。宋史章频传,为刑部郎中。使契丹,至紫蒙馆卒。契丹遣内侍就馆奠祭,命接伴副使吴克荷护其丧,以锦车驾橐驼,载至中京,敛以银饰棺具,鼓吹羽葆,吏士卫送至白沟。邾娄复之以矢,犹有杀敌之意焉。此亡于礼者之礼也。
  亲丧外除兄弟之丧内除
  亲丧外除者,祥为丧之终矣,而其哀未忘,故中月而禫。兄弟之丧内除者,如其日月而止。【汝成案】亲丧外除,所谓君子有终身之忧也,不以禫而止,惟待禫乃外除也。
  十五月而福
  期之丧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祥,十五月而禫。孔氏曰,此言父在为母,亦备二祥节也。盖以十月当大丧之一周,逾月则可以练矣,故曰十一月而练。以十二月当大丧之再周,逾月则可以祥矣,故曰十三月而祥。【原注】必言十一月、十三月者,亲丧外除。又加两月焉,则与大丧之中月同,可以禫矣,故曰十五月而禫。
  父在为母,其禫也,父主之,则夫之为妻亦当十五月而禫矣。晋孙楚除妇服诗但以一周而毕,盖不数禫月。
  其它期丧祥禫之祭,皆不在已,则亦以十一月而练,十三月而除可知。故郑氏曰,凡齐衰十一月,皆可以出吊。
  妻之党虽亲弗主
  姑姊妹其夫死,而夫党无兄弟,使夫之族人主丧。妻之党虽亲弗主。夫若无族矣,则前后家、东西家。无有,则里尹主之。此文以姑姊妹发端,以戒人不可主姑姊妹之夫之丧也。夫宁使疏远之族人与邻家里尹,而不使妻之党为之主,圣人盖己逆知后世必有如王莽假母后之权,行居摄之事,而篡汉家之统,而豫为之坊者矣。别内外,定嫌疑,自天子至于庶人,一也。或曰,主之而附于夫之党。是恶知礼意哉!
  吉祭而复寝
  禫而从御,吉祭而复寝。互言之也。郑注已明,而孔氏乃以吉祭为四时之祭,虽禫之后,必待四时之祭讫,然后复寝,非也。禫即吉祭也,岂有未复寝而先御妇人者乎?
  如欲色然
  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能以慕少艾之心而慕父母,则其诚无以加矣。【原注】正义云,王肃解欲色为如欲见父母之颜色,郑何得比父母于女色。马昭申云,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是亦比色于德。张融云,如好色,取其甚也,于文无妨。
  先古
  祭义,以事天地、山川、社稷、先古。先古,先祖也。诗曰,以似以续,续古之人。亦谓其先人也。近曰先,远曰古,故周人谓其先公曰古公。
  博爱
  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左右就养无方,谓之博爱。
  以养父母日严
  故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孩提之童,知爱而已。稍长,然后知敬。知敬,然后能严。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故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衣燠寒。疾痛苛养而敬抑搔之。出入则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敬之始也。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敬之终也。日严者,与日而俱进之谓。
  致知
  致知者,知止也。【原注】董文清槐以知止二节合听讼章为格物传。知止者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是之谓止,知止然后谓之知。至君臣、父子、国人之交,以至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之谓物。
  诗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孟子曰,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昔者武王之访,箕子之陈,曾子子游之问,孔子之答,皆是物也。故曰,万物皆备于我矣。
  惟君子为能体天下之物,故易曰,君子以言有物而有恒。记曰,仁人不过乎物,孝子不过乎物。
  以格物为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则末矣。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
  听讼者与国人交之,一事也。
  顾諟天之明命
  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其在于人,日用而不知,莫非命也。故诗书之训有曰,顾諟天之明命。又曰,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又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又曰,惟克天德,自作元命,配享在下。而刘康公之言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彼其之子,邦之司直,而以为舍命不渝。乃如之人,怀昏姻也,而以为不知命。然则子之孝,臣之忠,夫之贞,妇之信,此天之所命,而人受之为性者也。故曰,天命之谓性。求命于冥之表,则离而二之矣。
  予迓续乃命于天,人事也。理之所至,气亦至焉。是以含章中正,而有陨自天。匪正之行,而天命不佑。
  祭纣帅天下以暴
  仲虺之诰篇曰,简贤附势,实繁有徒。多方篇曰,叨懫日钦,劓割夏邑。此桀民之从暴也。微子篇曰,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凡有辜罪,乃罔恒获,小民方兴、相为敌仇。此纣民之从暴也。故曰,幽厉兴则民好暴。古之人所以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而不使民之陷于邪僻者,何哉?上无礼,下无学。贱民兴,丧无日矣。天保之诗皆祝其君以受福之辞,而要其指归,不过曰,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然则人君为国之存亡计者,其可不致审于民俗哉!
  财者末也
  古人以财为末,故舜命九官,未有理财之职。周官财赋之事,一皆领之于天官冢宰,而六卿无专任焉。汉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禄勋,三卫尉,四太仆,五廷尉,六鸿胪,七宗正,八大农,【原注】武帝大初元年,更名大司农。九少府。【原注】应劭曰,少者,小也。师古曰,大司农供军国之用,少府以养天子。大农掌财在后,少府掌天子之私财又最后。唐之九卿,一太常,二光禄,三卫尉,四宗正,五太仆,六大理,七鸿胪,八司农,九太府,大略与汉不殊。而户部不过尚书省之属官,故与吏礼兵刑工并列而为六。至于大司徒教民之职,宰相实总之也。罢宰相,废司徒,以六部尚书为二品,非重教化、后财货之义矣。【钱氏曰】唐末年,重财用,而户部度支二曹至以宰相判之。
  未有上好仁而下不好义者也
  治化之隆,则遗秉滞穗之利及于寡妇。恩情之薄,则●鉏箕帚之色加于父母。故欲使民兴孝兴弟,莫急于生财。以好仁之君,用不畜聚敛之臣,则财足而化行。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矣。
  君子而时中
  记曰,礼时为大,顺次之,体次之,宜次之,称次之。尧授舜,舜授禹,汤放桀,武王伐纣,时也。天地之祭,宗庙之事,父子之道,君臣之义,伦也。社稷山川之事,鬼神之祭,体也。丧祭之用,宾客之交,义也。羔豚而祭,百官皆足。太牢而祭,不必有余,此之谓称也。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少之为贵,多之为美,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惟其称也,此所谓君子而时中者也。故易曰,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原注】舜之大孝,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皆所谓时中也。
  子路问强
  洪范六极六曰弱,郑康成注,愚懦不毅为弱。故子路问强。
  鬼神
  王道之大,始于闺门。妻子合,兄弟和而父母顺,道之迩也,卑也。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道之远也,高也。先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修之为经,布之为政,本于天,殽于地,列于鬼神,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而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若舜,若文武周公,所谓庸德之行而人伦之至者也。故曰,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人之有父母也,鸡鸣问寝,左右就养无方,何其近也。及其既亡,而其容与声不可得而接,于是或求之阴,或求之阳,然后僾然必有见乎其位,然后乃凭工祝之传而致赉于孝孙。生而为父母,殁而为鬼神。子曰,为之宗庙,以鬼享之。此之谓也。【原注】论语,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由顺父母而推之也。
  记曰,文王之为世子,朝于王季,日三。鸡初鸣而衣服,至于寝门外,问内竖之御者曰,今日安否,何如?内竖曰,安。文王乃喜。及日中,又至,亦如之。及暮,又至,亦如之。其有不安节,则内竖以告文王。文王色忧,行不能正履。王季复膳,然后亦复初。食上,必在,视寒暖之节。食下,问所膳。命膳宰曰,末有原。应曰,诺。然后退。又曰,文王之祭也,事死者如事生,思死者如不欲生。忌日必哀,称讳如见亲,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其文王与?诗云,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文王之诗也。夫惟文王生而事亲如此之孝,故殁而祭如此之忠,而如亲之或见也。苟其生无养志之诚,则其殁也自必无感通之理。故曰,惟孝子为能飨亲。而夫子之告子路亦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故庸德之行,莫先于父母之顺。而郊社之礼,禘尝之义,缘之以起。明此而天下国家可得而治矣。
  在上位者能顺乎亲,而后可以事天享帝。在下位者能顺乎亲,而后可以获上治民。
  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用以解易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一章,斯为切当。如二子之说,则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者,鬼神也,其可见可闻者亦鬼神也。今夫子但言弗见弗闻,知其为祭祀之鬼神也。【钱氏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鬼神,谓天神地示人鬼也。有神而后有郊社,有鬼而后有宗庙。天统乎地,故言神可以该示。人死为鬼,圣人不忍忘其亲。事死如事生,故有祭祀之礼。经言鬼神,皆主祭祀而言。卜筮所以通神明,故易传多言鬼神。精气为物,生而为人也。游魂为变,死而为鬼也。圣人知鬼神之情状,而祭祀之礼兴焉。横渠张氏以鬼神为二气之良能,古人无此义。二气者,阴阳也。阴阳自能消长,岂假鬼神司之?如人一呼一吸,人自为之,岂转有鬼神为我呼吸乎!
  质诸鬼神而无疑,犹易干文言所谓与鬼神合其吉凶。【原注】谦丰二彖亦以鬼神与天地人并言。
  期之丧达乎大夫
  丧服自期以下诸侯绝大夫降者,说者以为期已下之丧,皆其臣属,故不服。然制礼之意,不但为此。古人有丧不祭,诸侯有山川社稷宗庙之事,不可以旷,故惟服三年,而不服期。大夫亦与于其君骏奔在庙之事,但人数多,不至于旷,故但降之而已。此古人重祭之义,后人不知,但以为贵贵而已。【原注】正义曰,期之丧达乎大夫,谓旁亲所降在大功者得为期丧,还着大功之服。若天子诸侯旁期之丧,则不服也。【杨氏曰】本是贵贵之义,故云无贵贱,一也。【又曰】诸侯绝旁亲,然尊同,则又为之服,可以见之矣。【沈氏曰】毛西河经问详驳之,大略仍从贵贵之说,而以有丧不祭为无出,且误解。【汝成案】贵贵则重祭之义已包。
  诸侯亦有期服,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且亦有大功服,如姑姊妹嫁于国君,尊同则不降。记特举其大概言之尔。
  三年之丧达乎天子
  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即解上三年之丧,达乎天子一句,此举其重者而言。然三年之丧,不止父母。左氏昭公十五年传,王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谓穆后与太子王后。谓之三年者,据达子之志而言,其实期也。是天子亦有期丧。
  达孝
  达孝者,达于上下,达于幽明,所谓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者也。【原注】与达道达德之达同义。
  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
  无丰于昵,祖己之所以戒殷王也。自八以下,众仲之所以对鲁隐也。以客为臣,子游之所以规文子也。亲亲之道,赖贤人而明者多矣。汉哀帝听冷褒、段犹之言,而尊定陶共皇。唐高宗听李绩之言,而立皇后武氏。不知人之祸且至于斁伦乱纪而不顾,可不慎哉。
  人伦之大,莫过乎君父,而子夏先之以贤贤易色,何也?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也。
  父子之亲,长幼之序,男女之别,非师不明。教人以礼者,师之功也。故曰,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
  诚者,天之道也
  诚者,天之道也。故天下雷行,物与无妄,而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
  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有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莫非诚也。故曰,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
  肫肫其仁
  五品之人伦,莫不本于中心之仁爱,故曰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稽颡,隐之甚也。又曰,其送往也,望望然,汲汲然,如有追而弗及也。其反哭也,皇皇然,如有求而弗得也。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求而无所得之也,入门而弗见也,上堂又弗见也,入室又弗见也,亡矣丧矣,不可复见已矣。故哭泣辟踊,尽哀而止矣。心怅焉怆焉,惚焉忾焉,心绝志悲而已矣。此于丧而观其仁也。丧三日而殡,凡附于身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又曰,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此于葬而观其仁也。齐之日,思其居处,思其笑语,思其志意,思其所乐,思其所嗜。齐三日,乃见其所为齐者。祭之日,入室,僾然必有见乎其位。周还出户,肃然必有闻乎其容声。出户而听,忾然必有闻乎其叹息之声。是故先王之孝也,色不忘乎目,声不绝乎耳,心志嗜欲不忘乎心。又曰,祭之明日,明发不寐,飨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此于祭而观其仁也。自此而推之,郊社之礼,所以仁鬼神也。射乡之礼,所以仁乡党也。食飨之礼,所以仁宾客也。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而天下之大经毕举而无遗矣。故曰,孝弟为仁之本。
  卷七
  孝弟为仁之本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是故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此之谓孝弟为仁之本。【钱氏曰】按初学记友悌部、太平御览人事部引论语,俱云其为人之本与。有子先言其为人也孝弟,后言其为人之本,首尾相应,亦当以为人长也。
  察其所安
  求仁而得仁,安之也。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安之也。使非所安,则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矣。
  子张问十世
  记曰,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矣。立权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异器械,别衣服,此其所得与民变革者也。其不可得变革者则有矣,亲亲也,尊尊也,长长也,男女有别,此其不可得与民变革者也。自春秋之并为七国,七国之并为秦,而大变先王之礼。然其所以辨上下,别亲疏,决嫌疑,定是非,则固未尝有异乎三王也。故曰,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
  自古帝王相传之统,至秦而大变。然而秦之所以亡,汉之所以兴,则亦不待谶纬微讳而识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此百世可知者也。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此百世可知者也。
  媚奥
  奥何神哉?如祀竃,则迎尸而祭于奥,此即竃之神矣。【原注】诗,于以奠之宗室牖下注,牖下,室西南隅,所谓奥也。李氏曰,户东而牖西,户不当中而近东,则西南隅最为深隐,故谓之奥,而祭祀及尊者常处焉。曲礼,为人子者,居不主奥。仲尼燕居以奥阼并言,是奥本人之所处,祭时乃奉神于此。时人之语谓,媚其君者,将顺于朝廷之上,不若逢迎于燕退之时也。注以奥比君,以竃比权臣。本一神也,析而二之,未合语意。【杨氏曰】奥本非神,此义甚好。
  武未尽善
  观于季札论文王之乐,以为美哉,犹有憾,则知夫子谓武未尽善之旨矣。犹未洽于天下,【原注】孟子。此文之犹有憾也。天下未安而崩,【原注】史记封禅书。此武之未尽善也。记曰,乐者,象成者也。又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武王当日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而宝龟之命曰,有大艰于西土,殷之顽民迪屡不静。商俗靡靡,利口惟贤,余风未殄。视舜之从欲以治四方风动者何如哉。故大武之乐虽作于周公,而未至于世变风移之日,圣人之时也,非人力之所能为矣。【原注】刘汝佳曰,揖让征诛,自是圣人所遇,使舜当武之时,亦须征伐。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性之反之,自其从入之异。及其成功,一也。人而天,反而性矣。以是而论乐之优劣,其与以追蠡者何异哉。
  朝闻道夕死可矣
  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不知年数之不足也,俛焉日有孳孳,毙而后已。故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吾见其进也,未见其止也。有一日未死之身,则有一日未闻之道。
  忠恕
  延平先生答问【原注】门人朱熹元晦编。曰,夫子之道,不离乎日用之间。自其尽己而言,则谓之忠。自其及物而言,则谓之恕,莫非大道之全体。虽变化万殊,于事为之末,而所以贯之者,未尝不一也。曾子答门人之问,正是发其心尔,岂有二邪?若以为夫子一以贯之之旨甚精微,非门人所可告,姑以忠恕答之,恐圣贤之心不若是之支也。如孟子言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人皆足以知之,但合内外之道,使之体用一原,显微无间,则非圣人不能尔。朱子又尝作忠恕说,其大指与此略同。按此说甚明,而集注乃谓借学者尽己推己之目以着明之,是疑忠恕为下学之事,不足以言圣人之道也。然则是二之,非一之也。
  慈溪黄氏曰,天下之理无所不在,而人之未能以贯通者,己私间之也。尽己之谓忠,推己及人之谓恕。忠恕既尽,己私乃克,此理所在,斯能贯通。故忠恕者,所以能一以贯之者也。
  元戴侗作六书故,其训忠曰,尽己致至之谓忠。语曰,为人谋而不忠乎。又曰,言思忠。记曰,丧礼,忠之至也。又曰,祀之忠也,如见亲之所爱,如欲色然。又曰,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传曰,上思利民,忠也。又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忠之属也。孟子曰,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观于此数者,可以知忠之义也。反身而诚,然后能忠。能忠矣,然后由己推而达之家国天下,其道一也。其训恕曰,推己及物之谓恕。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恕之道也。充是心以往,达乎四海矣。故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恕也者,大下之达道也。【原注】本程子。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原注】仲弓问仁,夫子告之亦以敬恕。夫圣人者,何以异于人哉,知终身可行,则知一以贯之之义矣。
  中庸记夫子言,君子之道四。无非忠恕之事。而干九二之龙德,亦惟曰庸言之信,庸行之谨。然则忠恕,君子之道也。何以言违道不远,曰,此犹之云巧言令色鲜矣仁也。【原注】古人语辞云尔。违道不远,即道也。违禽兽不远,即禽兽也。孟子已自申之。岂可以此而疑忠恕之有二乎?或曰,孟子言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何也?曰,此为未至乎道者言之也。孟子曰,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仁义岂有二乎!【原注】今人谓有圣人之忠恕,有学者之忠恕,非也。尽得忠恕,方是圣人,学者所以学为忠恕。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
  夫子之教人文行忠信,而性与天道在其中矣。故曰不可得而闻。【钱氏曰】后汉书桓谭传,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注引郑康成论语注,性谓人受血气以生,有贤愚吉凶。天道,七政变动之占也。古书言天道者,皆主吉凶祸福而言。古文尚书,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天道福善而祸淫。易传,天道亏盈而益谦。春秋传,天道多在西北。天道远,人道迩。竃焉知天道。天道不谄。国语,天道赏善而罚淫。我非瞽史,焉知天道?老子,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皆论吉凶之数,与天命之性自是两事。孟子,圣人之于天道也,正谓虞舜井廪,文王拘幽,孔子厄困之类,故曰命也。
  子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谓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疑其有隐者也。不知夫子之文章,无非夫子之言性与天道,所谓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者,是丘也。
  子贡之意,犹以文章与性与天道为二,故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是故可仕、可止,可久、可速,无一而非天也。恂恂便便,侃侃闇闇,无一而非天也。
  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孟子以为尧舜性之之事。夫子之文章莫大乎春秋,春秋之义,尊天王,攘戎翟,诛乱臣贼子,皆性也,皆天道也。故胡氏以春秋为圣人性命之文,而子如不言,则小子其何述乎?
  今人但以系辞为夫子言性与天道之书。愚尝三复其文,如鸣鹤在阴七爻,自天佑之一爻,憧憧往来十一爻,履德之基也九卦,所以教人学易者,无不在于言行之间矣。故曰,初率其辞,而揆其方,既有典常,苟非其人,道不虚行。
  樊迟问仁,子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切。由是而充之,一日克己复礼。有异道乎?今之君子学未及乎樊迟、司马牛,而欲其说之高于颜曾二子,是以终日言性与天道,而不自知其堕于禅学也。
  朱子曰,圣人教人,不过孝弟忠信。持守诵习之问,此是下学之本。今之学者以为钝根,不足留意,其平居道说,无非子贡所谓不可得而闻者。又曰,近日学者病在好高。论语未问学而时习,便说一贯,孟子未言梁惠王问利,便说尽心。易未看六十四卦,便读系辞,此皆躐等之病。又曰,圣贤立言本自平易,今推之使高,凿之使深。
  黄氏日钞曰,夫子述六经,后来者溺于训沽,未害也。濂洛言道学,后来者借以谈禅,则其害深矣。【杨氏曰】东发忧世之言,可谓深切。
  孔门弟子不过四科,自宋以下之为学者则有五科,曰语录科。
  刘石乱华,本于清谈之流祸,人人知之,孰知今日之清谈有甚于前代者。昔之清谈谈老庄,今之清谈谈孔孟,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曰一贯,曰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昔王衍妙善玄言,自比子贡,及为石勒所杀,将死,顾而言曰,鸣呼,吾曹虽不如古人,向若不祖尚浮虚,戮力以匡天下,犹可不至今日。今之君子得不有愧乎其言?【杨氏曰】衍之言非其实也,惧后世之责,而始为是言。
  变齐变鲁
  变鲁而至于道者,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变齐而至于鲁者,道之以政,齐之以刑。
  博学于文
  君子博学于文,自身而至于家国天下,制之为度数,发之为音容,莫非文也。品节斯,斯之谓礼。孔子曰,伯母叔母疏衰,踊不绝地。姑姊妹之大功,踊绝于地,知此者,由文矣哉,由文矣哉!记曰,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者也。又曰,礼减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传曰,文明以止,人文也。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故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而谥法经纬天地曰文。与弟子之学诗书六艺之文,有深浅之不同矣。
  三以天下让
  皇矣之诗曰,帝作邦作对,自太伯王季。则泰伯之时,周日以强大矣。乃托之采药,往而不反。当其时,以国让也。而自后日言之,则以天下让也。【原注】犹南宫适谓稷躬稼而有天下。当其时,让王季也。而自后日言之,则让于文王武王也。有天下者在三世之后而让之者,在三世之前,宗祧不记其功,彝鼎不铭其迹,此所谓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者也。路史曰,方太王时,以与王季,而王季以与文王,文王以与武王,皆泰伯启之也,故曰三让。【原注】郑康成注曰,泰伯,周太王之长子,次子仲雍,次子季历。大王见季历贤,又生文王,有圣人表,故欲立之,而未有命。太王疾,泰伯因适吴越采药,太王殁而不反,季历为丧主,一让也。季历赴之,不来奔丧,二让也。免丧之后,遂断发文身,三让也。三让之美,皆隐蔽不着,故人无得而称焉。
  泰伯去而王季立,王季立而文武兴,虽谓之以天下让可矣。太史公序吴世家云,大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甚当。
  高泰伯之让国者,不妨王季,诗之言因心则友是也。述文王之事君者,不害武王,诗之言上帝临女是也。古人之能言如此。今将称泰伯之德,而先以莽操之志加诸太王,岂夫子立言之意哉。朱子作论语或问,不取翦商之说,而蔡仲默传书武成曰,太王虽未始有翦商之志,而始得民心,王业之成实基于此。仲默,朱子之门人,可谓善于匡朱子之失者矣。
  或问曰,太王有废长立少之意,非礼也。泰伯又探其邪志而成之,至于父死不赴,伤毁发肤,皆非贤者之事。就使必于让国而为之,则亦过而不合于中庸之德矣。其为至德何邪?曰,太王之欲立贤子圣孙,为其道足以济天下,而非有爱憎之间,利欲之私也。是以泰伯去之而不为狷,王季受之而不为贪。父死不赴,伤毁发肤,而不为不孝。盖处君臣父子之变,而不失乎中庸,此所以为至德也,其与鲁隐公吴季子之事盖不同矣。【原注】此说本之伊川先生。
  有妇人焉
  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此陈师誓众之言,所谓十人,皆身在戎行者。而太姒、邑姜自在宫壸之内,必不从军旅之事,亦必不并数之以足十臣之数也。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方且以用妇人为纣罪矣,乃周之功业必藉于妇人乎?此理之不可通,或文字传写之误,【原注】汉博士孔衍言,臣祖安国得壁中古文论语,为改今文。阙疑可也。【原注】书大诰,爽邦由哲,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蔡氏亦以为乱臣十人。
  季路问事鬼神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左右就养无方,故其祭也,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未知生,焉知死?人之生也直,故其死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原注】文信公正气歌。可以谓之知生矣。孔曰成仁,孟曰取义,而今而后,庶几无愧。【原注】衣带赞。可以谓之知死矣。
  不践迹
  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所谓践迹也。先王之教,若说命所谓学于古训,康诰所谓绍闻衣德言,以至于诗书六艺之文,三百三千之则,有一非践迹者乎?善人者,忠信而未学礼,笃实而未日新,虽其天资之美,亦能暗与道合。而足己不学,无自以入圣人之室矣。治天下者亦然。故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不然,则以汉文之几致刑措,而不能成三代之治矣。
  异乎三子者之撰
  夫子如或知尔之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也。曾点浴沂咏归之言,素贫贱行乎贫贱,君子无入而不自得也。故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去兵去食
  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国所以足食,而不待豳土之行也。备乃弓矢,锻乃戈矛,砺乃锋刃,无敢不善。国所以足兵,而不待淮夷之役也。苟其事变之来而有所不及备,则●鉏白梃可以为兵,而不可阙食以修兵矣。糠核草根可以为食,而不可弃信以求食矣。古之人有至于张空弮,罗雀鼠,而民无贰志者,非上之信有以结其心乎?此又权于缓急轻重之间,而为不得已之计也。明此义,则国君死社稷,大夫死宗庙,至于舆台牧圉之贱莫不亲其上,死其长,所谓圣人有金城者,此物此志也。岂非为政之要道乎?孟子言制梃以挞秦楚,亦是可以无待于兵之意。
  古之言兵,非今日之兵,谓五兵也。故曰,天生五材,谁能去兵。世本,蚩尤以金作兵,一弓二殳三矛四戈五戟。周礼司右五兵注引司马法曰,弓矢围,殳矛守,戈戟助是也。诘尔戎兵诘此兵也,踊跃用兵用此兵也。无以铸兵【原注】左氏僖公十八年传。铸此兵也。秦汉以下,始谓执兵之人为兵。如信陵君得选兵八万人,项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见于太史公之书,而五经无此语也。
  以执兵之人为兵,犹之以被甲之士为甲。公羊传,桓公使高子将南阳之甲,立僖公而城鲁。【原注】闵公二年。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原注】定公十三年。
  荡舟
  竹书纪年,帝相二十七年,浇伐斟鄩,大战于潍,覆其舟,灭之。楚辞天问,覆舟斟鄩,何道取之?正此谓也。汉时竹书未出,故孔安国注为陆地行舟,而后人因之。【原注】王逸注天问谓,灭斟鄩氏,奄若覆舟,亦以不见竹书而强为之说。【赵氏曰】陆氏释文于丹朱傲云,字又作奡。盖古傲奡通用。宋吴斗南因悟即此荡舟之奡,与丹朱为两人也。盖禹之规戒若但作傲慢之傲,则既云无若丹朱傲矣,何又曰傲虐是作乎?以此知丹朱与奡为两人也。曰罔水行舟,正此陆地行舟之明证也。然则南宫适所引正指丹朱所与朋淫之人。而非寒浞之子,断可识矣。
  古人以左右冲杀为荡陈,【原注】宋书颜师伯传,单骑出荡。孔觊传,每战,以刀盾直荡。其锐卒谓之跳荡,别帅谓之荡主。【原注】陈书高祖纪,荡主戴晃徐宣等。后周书侯莫陈崇传、王勇传有直荡都督,杨绍传有直荡别将。晋书载记,陇上健儿歌曰,丈八蛇矛左右荡,十荡十决无当前。唐书百官志,矢石未交,陷坚突众,敌因而败者曰跳荡。荡舟盖兼此义,与蔡姬之乘舟荡公者不同。【原注】左传僖公三年。
  管仲不死子纠
  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裔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故夫子之于管仲,略其不死子纠之罪,而取其一匡九合之功,盖权衡于大小之间,而以天下为心也。夫以君臣之分犹不敌华裔之防,而春秋之志可知矣。【杨氏曰】夫子于管仲之罪,只存而不论,并不曾说仲之无罪。
  有谓管仲之于子纠未成为君臣者,子纠于齐未成君,于仲与忽则成为君臣矣。狐突之子毛及偃从文公在秦,而曰,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原注】汉晋以下,太子诸王与其臣皆定君臣之分,盖自古相传如此。若毛偃为重耳之臣,而仲与忽不得为纠之臣,是以成败定君臣也,可乎?又谓桓兄纠弟,此亦强为之说。【杨氏曰】此程子之言,实不然。
  论至于尊周室,存华夏之大功,则公子与其臣区区一身之名分小矣。虽然,其君臣之分故在也,遂谓之无罪,非也。
  予一以贯之
  好古敏求,多见而识。夫子之所自道也,然有进乎是者。六爻之义至赜也,而曰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三百之诗至泛也,而曰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三千三百之仪至多也,而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十世之事至远也,而曰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虽百世可知。百王之治至殊也,而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此所谓予一以贯之者也。其教门人也,必先叩其两端,而使之以三隅反。故颜子则闻一以知十,而子贡切磋之言,子夏礼后之问,则皆善其可与言诗,岂非天下之理殊途而同归,大人之学举本以该末乎。彼章句之士,既不足以观其会通,而高明之君子,又或语德性而遗问学,均失圣人之指矣。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
  疾名之不称,则必求其实矣,君子岂有务名之心哉。是以干初九之传曰,不易乎世,不成乎名。
  古人求没世之名,今人求当世之名。吾自幼及老,见人所以求当世之名者,无非为利也。名之所在,则利归之,故求之惟恐不及也。苟不求利,亦何慕名?
  性相近也
  性之一字,始见于商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恒即相近之义。相近,近于善也。相远,远于善也。故夫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原注】人之生也直,即孟子所谓性善。
  人亦有生而不善者,如楚子良生子越椒,子文知其必灭若敖氏是也。然此千万中之一耳,故公都子所述之三说,孟子不斥其非,而但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盖凡人之所大同,而不论其变也。若纣为炮烙之刑,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此则生面性与人殊,亦如五官百骸人之所同,然亦有生而不具者,岂可以一而概万乎?故终谓之性善也。
  孟子论性,专以其发见乎情者言之。且如见孺子入井,亦有不怜者。呼蹴之食,有笑而受之者。此人情之变也。若反从而喜之,吾知其无是人也。
  曲沃卫嵩曰,孔子所谓相近,即以性善而言。若性有善,有不善,其可谓之相近乎?如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若汤武之性不善,安能反之,以至于尧舜邪?汤武可以反之,即性善之说。汤武之不即为尧舜,而必待于反之,即性相近之说也。孔孟之言一也。
  虞仲
  史记太伯之奔荆蛮,自号句吴。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大伯。大伯卒,无子,弟仲雍立,是为吴仲雍。仲雍卒,子季简立。季简卒,子叔达立。叔达卒,子周章立。是时周武王克殷,求太伯仲雍之后,得周章。周章已君吴,因而封之,乃封周章弟虞仲于周之北故夏墟,是为虞仲,列为诸侯。按此则仲雍为吴仲雍。而虞仲者,仲雍之曾孙也。殷时诸侯有虞国,诗所云虞芮质厥成者。武王时国灭,而封周章之弟于其故墟,乃有虞仲之名耳。论语,逸民虞仲夷逸。左传,太伯虞仲,太王之昭也。即谓仲雍为虞仲,是祖孙同号,且仲雍君吴,不当言虞,古吴虞二字多通用。【原注】史记赵世家,吴广内其女孟姚。索隐曰,古虞吴音相近,故舜后亦姓吴。诗不吴不敖,汉书武帝纪引作不虞不骜,卫尉衡方碑辞引不吴不扬作不虞不扬。释名,吴,虞也。公羊传定公四年,晋士鞅卫孔圉帅师伐鲜虞。虞本或作吴。石鼓文有吴人,注曰,虞人也。水经注,吴山在汧县西,古之汧山也。国语所谓虞矣。杨用修曰,吴,古虞字省文。如虖之省为乎,樝之省为柤也。今昆山有浦名大虞小虞,俗谓之大吴小吴。窃疑二书所称虞仲,并是吴仲之误。又考吴越春秋,太伯曰,其当有封者,吴仲也。则仲雍之称吴仲,固有征矣。
  汉书地理志,河东郡太阳,吴山在西,上有吴城。【原注】史记秦本纪,昭襄王五十三年,伐魏取吴城。周武王封太伯后于此,【原注】吴祖太伯,故曰太伯后。是为虞公。续汉郡国志,太阳有吴山,上有虞城。【原注】水经注亦作虞城。虞城之书为吴城,犹吴仲之书为虞仲也。杜元凯左氏注亦曰,仲雍支子,别封西吴。
  听其言也厉
  君子之言,非有意于厉也,是曰是,非曰非。孔颖达洪范正义曰,言之决断,若金之斩割。
  居官则告谕可以当鞭朴,行师则誓戒可以当甲兵。此之谓听其言也厉。
  有始有车者其惟圣人乎
  圣人之道,未有不始于洒扫应对进退者也。故曰,约之以礼。又曰,知崇礼卑。
  梁惠王
  史记魏世家,惠王三十六年,卒,子襄王立。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而孟子书其对惠王无不称之为王者,则非追尊之辞明矣。司马子长亦知其不通,而改之曰君。【原注】通鉴改孟子作君何必曰利,亦以此。然孟子之书出于当时,不容误也。杜预左传集解后序言,哀王于史记,襄王之子,惠王之孙也。惠王三十六年卒,而襄王立。立十六年卒,而哀王立。古书纪年篇,惠王三十六年改元,从一年始至十六年,而称惠成王卒,即惠王也。疑史记误分惠成之世以为后三年也。哀王二十三年乃卒,故特不称谥,谓之今王。【原注】作书时未卒,故谓之今王。今按惠王即位三十六年,称王,改元,又十六年卒,而子襄王立,即纪年所谓今王,无哀王也。襄哀字相近,史记分为二人,误耳。【梁氏云】观孟子本书,当是晚始游魏,故魏王尊之为叟,必在惠王改元之十五六年间,以魏襄为哀,犹十二侯表以秦哀公陈哀公为襄公也。
  秦本纪,秦惠文王十四年,更为元年。此称王改元之证,又与魏惠王同时。
  魏世家,襄王五年,予秦河西之地。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今按孟子书,惠玉自言西丧地于秦七百里,乃悟史记所书襄王之年,即惠王之后五年,后七年也,以孟子证之而自明者也。
  据纪年,周慎靓王之二年,而魏惠王卒。其明年,为魏襄王之元年。又二年,燕王哙让国于其相子之。又二年,为赧王之元年,齐人伐燕,取之。又二年,燕人畔。与孟子之书先梁后齐,其事皆合。然孟子在二国皆不久,书中齐事特多,又尝为卿于齐,当有四五年。若适梁,乃惠王之末,而襄王立即行,故梁事不多。谓孟子以惠王之三十五年至梁者,误以惠王之后元年为襄王之元年故也。【原注】史记及孟子序说谓梁惠王之三十五年,孟子至梁。其后二十三年,齐人伐燕,而孟子在齐者,非。卫嵩曰,孟子游历先后虽不可考,以本书证之,当是自宋归邹,由邹之任之薛之滕,而后之梁、之齐。
  孟子为卿于齐,其于梁则客也。故见齐王称臣,见梁王不称臣。
  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
  不遗亲,不后君,仁之效也。其言义何?义者,礼之所从生也。昔者齐景公,有感于晏子之言,而惧其国之为陈氏也,曰,是可若何?对曰,惟礼可以已之。在礼,家施不及国,民不迁,农不移,工贾不变,士不滥,官不滔,大夫不收公利。又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爱、第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也。君令而不违,臣共而不贰,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爱而友,弟敬而顺,夫和而义,妻柔而正,姑慈而从,妇听而婉,礼之善物也。晋侯谓女叔齐曰,鲁侯不亦善于礼乎?对曰,礼所以守其国,行其政令,无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羁,弗能用也。公室四分,民食于他,思莫在公,不图其终,为国君难将及身,不恤其所,礼之本末,将于此乎在。而屑屑焉习仪以亟,言善于礼,不亦远乎!子曰,君子之道,辟则坊与?坊民之所不足者也。大为之坊,民犹逾之。故君子礼以坊德,刑以坊淫,命以坊欲。古之明王所以禁邪于未形,使民日迁善远罪,而不自知者,是必有其道矣。
  不动心
  凡人之动心与否,固在其加卿相行道之时也。枉道事人,曲学阿世,皆从此而始矣。我四十不动心者,不动其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有不为也之心。【钱氏曰】王安石主持新法,至于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信,可谓加卿相而不动心者矣。较之告子,其祸人家国尤烈,故曰是不难。
  市朝
  若挞之于市朝,【阎氏曰】或曰市朝乃连类而及之文,若躬稼本稷,而亦称禹。古文体则有然者。即书所言若挞于市。古者朝无挞人之事,市则有之。周礼司市,市刑,小刑宪罚,中刑徇罚,大刑扑罚。又曰,胥执鞭度而巡其前,掌其坐,作出入之禁令。凡有罪者,挞戮而罚之是也。礼记檀弓,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兵器非可入朝之物。奔丧,哭辟市朝。奔丧亦但过市,无过朝之事也。其谓之市朝者,史记孟尝君传,日莫之后,过市朝者掉臂不顾。索隐曰,言市之行列有如朝位,故曰市朝。古人能以众整如此。【原注】司市,以次叙分地而经市注,叙肆行列也。后代则朝列之参差,有反不如市肆者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
  倪文节【原注】思。谓当作必有事焉,而勿忘。忽忘,勿助长也。传写之误,以忘字作正心二字。言养浩然之气,必当有事而勿忘,既已勿忘,又当勿助长也。迭二勿忘,作文法也。按书无逸篇曰,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亦是迭一句,而文愈有致。今人发言亦多有重说一句者。礼记祭义,见间以侠甒。郑氏曰,见间当为覸。史记蔡泽传,吾持梁刺齿肥。索隐曰,刺齿肥,当为啮肥。论语,五十以学易。朱子以为五十当作卒,此皆古书一字误为二字之证。
  文王以百里
  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孟子为此言以证王之不待大尔。其实文王之国不止百里,周自王季伐诸戎,疆土日大。文王自歧迁丰,其国已跨三四百里之地,伐崇伐密,自河以西,举属之周。【原注】未克商以前,无灭国者,但臣属而已。至于武王,而西及梁益,【原注】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东临上党,【原注】戡黎。无非周地。纣之所有,不过河内殷墟,其从之者亦但东方诸国而已。一举而克商,宜其如振槁也。书之言,文王曰,大邦畏其力。文王何尝不藉力哉。
  廛无夫里之布【沈氏曰】稼堂云,元本中此条,前人已删之,今仍存。
  有夫布,有里布。周礼地官载师职曰,凡宅不毛者,有里布。凡田不耕者,出屋粟。凡民无职事者,出夫家之征。闾师职曰,凡无职者,出夫布。郑司农云,里布者,布参印书,广二寸,长二尺,以为币,贸易物。诗云抱布贸丝,抱此布也。或曰,布,泉也。春秋传曰,买之百两一布。【原注】昭公二十六年。又廛人职,掌敛市之絘布、总布、质布、罚布、廛布。玄谓宅不毛者,罚以一里二十五家之泉。集注未引闾师文,今人遂以布专属于里。【江氏曰】廛无夫里之布,集注用旧说,皆未安。凡民君区域、关市、邸舍通谓之廛,上文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之廛是市宅,此廛谓民居,即周礼上地,夫一廛,许行愿受一廛之廛,非市宅也。布者,泉也,亦即钱也,非布帛之布。夫布,见地官闾师,凡无职者出夫布。谓闲民为民佣力者,不能赴公旬三日之役,使之出一夫力役之泉,犹后世之雇役钱也。里谓里居,即孟子收其田里之里,非二十五家也。里布,见地官载师,凡宅不毛者,有里布。谓有宅不种桑麻,或荒其地,或作为台榭游观,则使之出里布。犹后世凡地皆有地税也。此皆民之常赋。战国时,一切取之,非佣力之闲民,已有力役之征,而仍使之别出夫布。宅已种桑麻,有嫔妇布缕之征,而仍使之别出里布。是额外之征,借夫布里布之名而横取者。今皆除之,则居廛者皆受惠也。集注以廛为市宅,以里为二十五家,又舍闾师而引载师凡无职者出夫家之征,以夫家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当时虽横取民。当不至此。
  孟子自齐葬于鲁
  孟子自齐葬于鲁,言葬而不言丧,此改葬也。礼改葬缌,事毕而除,故反于齐,止于嬴,而充虞乃得承间而问。若日奔丧而还,营葬方毕,即出赴齐卿之位,而门人未得发言,可谓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而身且不行三年之丧,何以教滕世子哉!【阎氏曰】刘向列女传,孟子处齐,有忧色,拥楹而叹,孟母见之云。则知母盖同在齐,自齐葬于鲁,则知母既殁于齐也,终三年丧,复至齐而为卿耳。
  其实皆什一也
  古来田赋之制,实始于禹,水土既平,咸则三壤,后之王者不过因其成迹而已。故诗曰,信彼南山,维禹甸之。●●原隅,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然则周之疆理犹禹之遗法也。【原注】周礼小司徒注,昔夏少康在虞思,有田一成,有众一旅。一旅之众而田一成,则井牧之法,先古然矣。孔氏信南山正义引此,则曰,丘甸之法,禹之所为。孟子乃曰,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夫井田之制,一井之地画为九区,故苏洵谓万夫之地。盖三十二里有半,而其间为川为路者一,为浍为道者九,为恤为涂者百,为沟为轸者千,为遂为径者万。使夏必五十,殷必七十,周必百,则是一王之兴必将改畛涂变沟恤、移道路以就之,为此烦扰而无益于民之事也,岂其然乎?【原注】周官遂人,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以达于畿。夫子言,禹尽力乎沟洫。而禹之自言亦曰,浚畎浍距川。知其制不始于周矣。盖三代取民之异,在乎贡助彻,而不在乎五十七十百亩。其五十七十百亩,特丈尺之不同,【沈氏曰】通鉴外纪云,夏十寸为尺,商十二寸为尺,周八寸为尺。而田未尝易也。故曰,其实皆什一也。古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异度数。故史记秦始皇本纪于改年十月朔,上黑之下即曰,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三代之王,其更制改物亦大抵如此。故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今以周尺六尺四寸为步。而当日因时制宜之法,亦有可言。夏时土旷人稀,故其亩特大。殷周土易人多,故其亩渐小。以夏之一亩为二亩,其名殊而实一矣。国佐之对晋人曰,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而布其利。岂有三代之王而为是纷纷无益于民之事哉!【钱氏曰】郑康成注周礼尝引孟子野九夫而税一,国中什一之文。孔颖达诗正义申其旨云,周制有贡有助。助者,九夫而税一夫之田。贡者,什一而贡一夫之谷。通之二十夫而税二夫,是为什中税一也。九一而助,为九中一。知什一自赋,非什中一者,以言九一,即云而助,明九中一助也。国中言什一,乃云使自赋,是什一之中使自赋之,明非什中一为赋也。孟子又云,方里而并,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言别野人者,别野人之法,使与国中不同也。尔雅云,郊外曰野。则野人为郊外也。野人为郊外,则国中为郊内也.郊内谓之国中者,以近国,故系国言之,亦可地在郊内居在国中故也。按郊外国中,人各受田百亩,或九而取一,或什一而取一。通外内之率,则为什而取一,故曰彻,彻之为言通也。康成之义得孔氏而益明。若分公田为庐舍,八家各二亩半,其说始于班固,而何休注公羊,赵歧注孟子,范宁解谷梁,宋均注乐纬皆因之,非郑义也。
  庄岳
  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注,庄岳,齐街里名也。庄是街名,岳是里名。左传襄二十八年,得庆氏之木百车于庄注云,六轨之道。【原注】昭十年又败诸庄,哀六年战于庄败注并同。反陈于岳注云,岳,里名。
  古者不为臣不见
  观乎孔子之见阳货,而后知逾垣闭门为贤者之过,未合于中道也,然后世之人必有如胡广被中庸之名,冯道托仲尼之迹者矣。其始也屈己以见诸侯,一见诸侯而怀其禄利,于是望尘而拜贵人,希旨以投时好,此其所必至者。曾子、子路之言,所以为末流戒也。故曰,君子上交不谄。又曰,上弗援,下弗推。后世之于士人,许之以自媒,劝之以干禄,而责其有耻,难矣。
  公行子有子之丧
  礼,父为长子斩衰三年。故公行子有子之丧,而孟子与右师及齐之诸臣皆往吊。【钱氏曰】公行子当是为父后者,其子盖长子也。大夫之适长,在国谓之国子,入学与世子齿焉者也。在家谓之门子,春秋传大夫门子皆从郑伯是也。故其丧也,父为之服斩衰三年,君使人吊,卿大夫咸往会焉。周礼卿大夫士之丧,职丧以国之丧礼莅其禁令。孟子所称不历位不踰阶之礼,即职丧之禁令也。【汝成案】荀子大略篇云,公行子之之燕。杨倞注引此文,以子之为公行子之先,或疑即燕子之,恐皆非是。
  为不顺于父母
  虞书所载,帝曰,予闻如何?岳曰,瞽子,父顽,母嚣,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是则帝之举舜,在瞽叟底豫之后。今孟子乃谓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犹不顺于父母,而如穷人无所归,此非事实。但其推见圣人之心若此,使天下之为人子者处心积虑必出乎此,而后为大孝耳。【原注】与答桃应之问同。后儒以为实,然则二嫂使治朕栖之说亦可信矣。
  象封有庳
  舜都蒲阪,而封象于道州鼻亭,【原注】水经注王隐曰,应阳县本泉陵之北部,东五里有鼻墟,象所封也。山下有象庙。后汉书东平王苍传注,有鼻,国名,在今永州营道县北。袁谭传注,今犹谓之鼻亭。在三苗以南荒服之地,诚为可疑。如孟子所论,亲之欲其贵,爱之欲其富,又且欲其源源而来,何以不在中原近畿之处,而置之三千余里之外邪?【阎氏曰】孟子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兄居蒲坂,弟居零陵,陆阻太行,水绝洞庭,往返万里,亲爱弟者固如是乎?有庳之封必近在帝都,而今不可考尔。零陵之传有是名者,括地志云,鼻亭神在营道县北六十里。故老传言,舜葬九疑,象来至此,后人立祠,名为鼻亭神。此为得之。盖上古诸侯之封万国,其时中原之地必无闲土可以封故也。又考太公之于周,其功亦大矣,而仅封营丘。营丘在今昌乐、潍二县界。史言其地泻卤,人民寡,而孟子言其俭于百里,又莱夷逼处,而与之争国。夫尊为尚父,亲为后父,功为元臣,而封止于此,岂非中原之地无闲土,故至薄姑氏之灭,而后乃封太公邪?【原注】周时,灭一国乃封一国。左传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是也。竹书纪年,武王十六年秋,王师灭蒲姑。或曰,禹封在阳翟,稷封在武功,何与?二臣者,有安天下之大功,舜固不得以介弟而先之也。故象之封于远,圣人之不得已也。【原注】汉高祖封刘仲为代王,乃是弃其兄于边陲近寇之地,与舜之封象异矣。
  周室班爵禄
  为民而立之君,故斑爵之意,天子与公侯伯子男一也,而非绝世之贵。代耕而赋之禄,故班禄之意,君卿大夫士与庶人在官一也,而非无事之食。【原注】黄氏日钞读王制曰,必本于上农夫者,示禄出于农,等而上之,皆以代耕者也。是故知天子一位之义,则不敢肆于民上以自尊。知禄以代耕之义,则不敢厚取于民以自奉。不明乎此,而侮夺人之君,常多于三代之下矣。【雷氏曰】周之班爵禄,有本制,有加礼。孟子于侯国举本制而不言加礼,所以抑七国也。于天子之臣举加礼而不言本制,所以申王朝也。
  费惠公
  孟子费惠公注,惠公,费邑之君。按春秋时有两费,其一见左传成公十三年,晋侯使吕相绝秦曰,殄灭我费滑。注,滑国都于费,今河南缑氏县。【原注】庄公十六年滑伯注同。昭公二十六年,王次于滑。注,滑,周地,本郑邑。襄公十八年,楚蒍子冯、公子格率锐师侵费滑,盖本一地,秦灭之而后属晋耳。【原注】女叔侯对平公曰,虞虢焦滑霍杨韩魏,皆姬姓也,晋是以大。其一僖公元年,公赐季友汉阳之田及费。齐乘,费城,在费县西北二十里,鲁季氏邑。【原注】汉梁相费泛碑云,其先季友为鲁大夫,有功,封费,因以为姓。按隐公元年已有费伯,即费●父。在子思时,滑国之费其亡久矣,疑即季氏之后,而僭称公者。鲁连子称陆子谓齐●王曰,鲁费之众臣甲舍于襄贲。而楚人对顷襄王有邹费郯邳,殆所谓泗上十二诸侯者邪?
  仁山金氏曰,费本鲁季氏之私邑,而孟子称小国之君,曾子书亦有费君、费子之称。盖季氏专鲁,而自春秋以后,计必自据其邑,如附庸之国矣。大夫之为诸侯,不待三晋而始,然其来亦渐矣。
  季氏之于鲁,但出君而不敢立君,但分国而不敢篡位,愈于晋卫多矣。故曰,鲁犹秉周礼。
  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先王治天下之具,五典、五礼、五服、五刑,其出乎身,加乎民者,莫不本之于心以为之裁制。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故孟子答公都子言义,而举酌乡人敬尸二事,皆礼之也,而莫非义之所宜。自此道不明,而二氏空虚之教至于槌提仁义,绝灭礼乐,从此起矣。自宋以下,一二贤智之徒,病汉人训诂之学,得其粗迹,务矫之以归于内,而达道达德、九经三重之事置之不论,此真所谓告子未尝知义者也,其不流于异端而害吾道者几希。
  董子曰,宜在我者而后可以称义,故言义者合我与宜以为一言。以此操之,义之言我也。【原注】义字从我,兼声与意。此与孟子之言相发。
  以纣为兄之子
  以纣为弟,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王子比干。并言之,则于文有所不便,故举此以该彼,此古人文章之善。且如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不言后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不言臣妻。先王居梼杌于四裔,不言浑敦穷奇饕餮。后之读书者不待子贡之明,亦当闻一以知二矣。
  才
  人固有为不善之才而非其性也。性者天命之,才者亦天降之。【原注】下章言天之降才。是以禽兽之人,谓之未尝有才。
  中庸言能尽其性,孟子言不能尽其才能。尽其才则能尽其性矣,在乎扩而充之。
  求其放心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然则但求放心,可不必于学问乎?与孔子之言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者,何其不同邪?他日又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是所存者非空虚之心也,夫仁与礼未有不学问而能明者也。孟子之意盖曰能求放心,然后可以学问。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具学,弗若之矣。此放心而不知求者也。然但知求放心而未尝穷中罫之方,悉雁行之势,【原注】马融围棋赋。亦必不能从事于弈。
  所去三
  免死而已矣,则亦不久而去矣,故曰所去三。
  自视欿然
  人之为学不可自小,又不可自大。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足以朝诸侯有天下,不敢自小也。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不敢自大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则可谓不自小矣。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则可谓不自大矣。故自小,小也。自大,亦小也。今之学者非自小则自大,吾见其同为小人之归而已。
  士何事
  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其说始于管子。【原注】谷梁成公元年传亦云。三代之时,民之秀者乃收之乡序,升之司徒,而谓之士,固千百之中不得一焉。大宰以九职任万民,五曰百工,饬化八材,计亦无多人尔。武王作酒诰之书曰,妹土嗣尔股肱,纯其艺黍稷,奔走事厥考厥长。此谓农也。肇牵车牛,远服贾,用孝养厥父母,此谓商也。又曰,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则谓之士者。大抵皆有职之人矣,恶有所谓群萃而州处,四民各自为乡之法哉。春秋以后,游士日多。齐语言桓公为游士八十人奉以车马衣裘,多其资币,使周游四方,以号召天下之贤士。而战国之君遂以士为轻重,文者为儒,武者为侠。呜呼!游士兴而先王之法坏矣,彭更之言,王子垫之问,其犹近古之意与?【陈庶子曰】性命与经济之学,合之则一贯,分之若两途。有平居高言性命,临事茫无措手者,彼徒求空虚之理,于当世之事未尝亲历而明试之【又曰】苏子瞻曰,士不以天下之重自任久矣。历山川,但抒吟咏,而不考其形势。阅井疆,但观市肆,而不察其风俗。揽人才,但肆清谈,侈浮华,而不揣其德之所宜,才之所堪。若而人者,掩抑弗彰,无失为善士。倘或司民之牧,秉国之钧,俾之因革,委以调剂,兴创不知孰利,改革不知谁害,荐举不识其贤,废黜不知其不肖,徇陋踵弊,贻毒已滋。忽然倡建,自申论议,非触戾人情,犯时之好,即胶固成迹,滞古之法,为患岂可胜道哉?夫士欲知用舍,必自勤访问始。勤访问,必自无事之日始。
  饭糗茹草
  享天下之大福者,必先天下之大劳。宅天下之至贵者,必执天下之至贱。是以殷王小乙使其子武丁旧劳于外,知小人之依。而周之后妃亦必服澣濯之衣,修烦缛之事。及周公道变,陈后稷先公王业之所由者,则皆农夫女工衣食之务也。【原注】干宝晋纪论。古先王之教,能事人而后能使人。其心不敢失于一物之细,而后可以胜天下之大。舜之圣也而饭粮茹草,禹之圣也而手足胼胝,面目黧黑。此其所以道济天下,而为万世帝王之祖也,况乎其不如舜禹者乎!【原注】朱子语类言,舜之耕稼陶渔,夫子之钓弋,子路之负米,子贡之埋马,皆贱者之事,而古人不辟也。有若三踊于鲁大夫之庭,冉有用矛以入齐军,而樊须虽少,能用命,此执干戈以卫社稷,而古人所不辞也。后世骄侈日甚,反以臣子之职为耻。
  孟子外篇
  史记伍被对淮南王安引孟子曰,纣贵为天子,死曾不若匹夫。扬子法言修身篇引孟子曰,夫有意而不至者有矣,未有无意而至者也。桓宽盐铁论引孟子曰,吾于河广,知德之至也。又引孟子曰,尧舜之道非远人也,人不思之尔。周礼大行人注引孟子曰,诸侯有王。宋鲍照河清颂引孟子曰,千载一圣,犹旦暮也。颜氏家训引孟子曰,图影失形。梁书处士传序引孟子曰,今人之于爵禄,得之若其生,失之若其死。广韵圭字下注曰,孟子,六十四黍为一圭,十圭为一合。以及集注中程子所引荀子孟子三见齐王,而不言事,门人疑之,孟子曰,我先攻其邪心。今孟子书皆无其文,岂所谓外篇者邪?【原注】史记索隐引皇甫谧曰,孟子称,离生石纽,西夷人也。恐是舜生诸冯之误。汉书艺文志,孟子十一篇。风俗通曰,孟子作书,中外十一篇。诗维天之命传引孟仲子曰,大哉,天命之无极,而美周之礼也。闷宫传引孟仲子曰,是禖宫也。正义引赵歧云,孟仲子,孟子从昆弟,学于孟子者也。谱云,子仲子者,子思弟子。盖与孟轲共事子思,后学于孟轲,著书论诗,毛氏取以为说。则又有孟仲子之书矣。【原注】陆玑诗草木疏云,子夏传鲁人申公,申公传魏人李克,李克传鲁人孟仲子,孟仲子传赵人孙卿,孙卿传鲁人大毛公,大毛公传小毛公。【孙氏曰】近刻孟子外书四篇,曰性善辨,曰文说,曰孝经,曰为正。掇拾子书中所引孟子逸篇以成文,词旨浅陋,即其篇题之谬,可直断为伪也。王充论衡云,孟作性善之篇,以为人性皆善。是篇名性善,非性善辨也。且孟子道性善,性恶当辨,性善又何辨乎?孝经一书,孔子以授曾子,岂有孟子著书亦以孝经名篇之理?盖孟子外书,赵邠卿巳讥其不能闳深,似后人所依托。今因其伪而伪之,则益浅陋矣。
  孟子引论语
  孟子书引孔子之言凡二十有九,其载于论语者八。【原注】学不厌而教不倦,里仁为美,君薨听于冢宰,大哉尧之为君,小子鸣鼓而攻之,吾党之士狂简,乡原德之贼,恶似而非者。又多大同而小异,然则夫子之言其不传于后者多矣。故曰,仲尼没而微言绝。
  孟子字样
  九经论语皆以汉石经为据,故字体未变,孟子字多近今,【原注】如知多作智,说多作悦,女多作汝,辟多作避,弟多作悌,强多作强之类,与论语异。盖久变于魏晋以下之传录也。然则石经之功亦不细矣。
  唐书言,邠州故作豳,开元十三年以字类幽,故为邠。今惟孟子书印邠字。
  容斋四笔言孟子是由恶醉而强酒,见且由不得亟,并作由,今本作犹。是知今之孟子又与宋本小异。
  孟子弟子
  赵岐注孟子,以季孙子叔二人为孟子弟子。季孙知孟子意不欲,而心欲使孟子就之,故曰,异哉,弟子之所闻也。子叔心疑惑之,亦以为可就之矣。使己为政以下,则孟子之言也。又曰,告子名不害,兼治儒墨之道者。尝学于孟子,而不能纯彻性命之理。又曰,高子,齐人也。学于孟子,乡道而未明,去而学他术。又曰,盆成括尝欲学于孟子,问道,未达而去。宋徽宗政和五年,封告子不害东阿伯,高子泗水伯,盆成括莱阳伯,季孙丰城伯,子叔乘阳伯,皆以孟子弟子故也。史记索隐曰,孟子有万章、公明高等,并轲之门人。广韵又云,离娄,孟子门人。不知其何所本。【原注】淮南子,黄帝亡其玄珠,使离朱捷剟索之,注,二人皆黄帝臣。抱朴子,有彭祖之弟子离娄公。元吴莱着孟子弟子列传二卷,今不传。【朱检讨曰】政和五年,从太常议,赠季孙丰城伯,子叔乘阳伯。自朱子集注出,乃始非之,世莫有从赵氏之说者矣。吴立夫氏撰孟子弟子列传,书虽不传,序称一十九人,则未尝依朱子去季孙子叔二人,益以滕更,适合十九人之数。考尽心篇,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赵岐注,滕更,滕君之弟,来学于孟子也。其为弟子甚明,不知宋太常之议何独赠爵不及,有不可解者。至于史记索隐以公明高为孟子弟子,而广韵注谓离娄为孟子门人,无稽之言,君子不信。又广韵注诠丘字,引孟子齐有曼丘不择,今七第五其文,弟子与?其不谓之弟子与?吾不得而知之矣。【又曰】案班氏古今人表,孟子居第二等,公孙丑居第三等,万章、乐正子、告子、高子居第四等,徐子居第五等,余不与焉。【全氏曰】乐正子、万章、公孙丑、孟仲子、陈臻、充虞、徐辟、陈代、彭更、公都子、咸丘蒙、屋庐子、桃应,赵注孙疏朱注所同也。季孙子、叔高子,赵注孙疏所同,而朱注不以为然。浩生不害、盆成括,本不见于赵注,但见于孙疏,而朱注亦不以为然,朱注之去取是也。季孙子叔本非是时人,以为季孙闻孟子之辞万锺而异之,子叔亦从而疑之,赵注之谬,未有甚于此者也。故相传明世中曾经罢祀,而今孟庙仍列之,殆诏而未正与?以高子为弟子,盖以山径茅塞之语,似乎师戒其弟,故以为学他术而不终。然小弁之言孟子,称之为叟,则非弟子矣。经典序录有高行子,乃子夏之弟子,厚斋王氏谓即高子,则亦恐非弟子矣。告子名不害,赵注以为尝学于孟子者。若浩生不害,则赵注本曰齐人,未尝以为告子。孙疏疑以为告子,而浩生其字,不害其名。夫浩生不害固非告子,即告子亦恐非孟子弟子。孙疏特漫言之,不知祀典何以竟合为一,是则谬之尤者。至盆成括,则在孙疏亦但言其欲学于孟子,非质言其为及门也。元吴莱作孟氏弟子列传一十九人,则似仍政和祀典之目,而增之以滕更。其增之可也,仍列此五人者,则泥古之过也。今孟庙且以子叔为子叔疑,则是据朱注而增赵注,又谬中之谬也【又曰】告子名不害,亦见国策注,而文选引墨子,则又曰告子胜。或有二名,否则其一为字也。
  晏子书称西郭徒居布衣之士,盆成适尝为孔子门人,尤误。
  荼
  荼字自中唐始变作茶,其说已详之唐韵正。按困学纪闻,荼有三,谁谓荼苦,苦菜也。有女如荼,茅秀也。以薅荼蓼,陆草也。【陆清献曰】王肃云,荼,陆秽。蓼,水草。田有原有隰,故并举水陆秽草。依此,则荼与蓼是二物。朱子诗传谓一物,而有水陆之异。前后儒者所见似不同。愚谓草木之类,有种一而臭味别者,故茶与蓼一物而有水陆之异。邶风之荼与周颂之荼一物,而有苦莱秽草之异。正义以其分者言之,朱子以其合者言之,非抵牾也。【陈氏曰】尔雅,荼者,荼,委叶也。蓼者,蔷,虞蓼也。王肃皆以为秽草,分水陆,当矣,但未详荼之性状。尔雅蒤委叶,郭注引诗而外,亦不着其形。案古今注云,荼,蓼也。紫色者荼也,青色者蓼也。其味辛且苦,食之明目。或谓紫叶者为香荼,青色者为青荼,亦谓紫者为紫蓼,青者为青蓼,其长大不苦者为高蓼。此与王氏水陆二秽意同。朱子所谓辣蓼,或即斯草,但不当以苦菜当之耳。今按尔雅,荼蒤字凡五见,而各不同。释草曰,荼,苦菜。注引诗谁谓荼苦,其甘如荠。疏云,此味苦可食之菜,本草一名选,一名游冬。易纬通卦验玄图云,苦菜生于寒秋,经冬历春乃成。月令孟夏苦菜秀是也。叶似苦苣而细,断之有白汁,花黄似菊,堪食,但苦耳。又曰,蔈荂荼,注云,即芀。疏云,按周礼掌荼及诗有女如荼皆云,荼,茅秀也。蔈也荂也其别名。此二字皆从草从余。又曰,蒤,虎杖。注云,似红草而粗大,有钢刺,可以染赤。疏云,蒤一名虎杖。陶注本草云,田野甚多,壮如大马蓼,茎斑而叶圆是也。又曰,蒤,委叶。注引诗以茠蒤蓼。疏云,蒤—名委叶。王肃说诗云,蒤,陆秽草。然则蒤者原田芜秽之草,非苦菜也。今诗本茠作薅。此二字皆从草从涂。释木曰,槚,苦荼。注云,树小如栀子,冬生叶,可煮作羹饮。今呼早采者为荼,晚取者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此一字亦从草从余。今以诗考之,邶谷风之荼苦,七月之采荼,绵之堇荼,皆苦菜之也。【原注】诗采苦采苦传,苦,苦菜。正义曰,此荼也。陆玑云,苦菜生山田及泽中,得霜,恬肥而美。所谓堇荼如饴,内则云,濡豚包苦,用苦菜是也。又借而为荼毒之荼。桑柔汤诰皆苦菜之荼也。夏小正取荼莠,周礼地官掌荼,仪礼既夕礼茵着用荼,实绥泽焉,诗鸱鸮捋荼传曰,茶,萑苕也。正义曰,谓薍之秀穗。茅薍之秀,其物相类,故皆名荼也。茅秀之荼也,以其白也而象之。出其东门有女如荼,国语吴王夫差万人为方陈,白常白旗素甲白羽之矰,望之如荼。考工记,望而视之,欲其荼白。亦茅秀之荼也。良耜之荼蓼,委叶之蒤也。唯虎杖之蒤与槚之苦荼不见于诗礼,而王褒僮约云,武都买荼。张载登成都白菟楼诗云,芳荼冠六清。孙楚诗云,姜桂茶荈出巴蜀。本草衍义,晋温峤上表,贡荼千斤,茗三百斤。是知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
  王褒僮约,前云炮鳖烹荼,后云武都买荼,注以前为苦菜,后为茗。
  唐书陆羽传,羽嗜茶,【原注】自此后,荼字减一画为茶。着经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备,天下益知饮茶矣。有常伯熊者,因羽论,复广着茶之功,其后尚茶成风。时回纥入朝,始驱马市茶。至明代,设茶马御史。而大唐新语言右补阙綦毋煚性不饮茶,着茶饮,序曰,释滞消壅,一日之利暂佳。瘠气侵精,终身之害斯大。获益则功归茶力,贻患则不谓茶灾。岂非福近易知,害远难见?宋黄庭坚茶赋亦曰,寒中瘠气,莫甚于茶。或济之盐,勾贼破家。今南人往往有茶癖,而不知其害,此亦摄生者之所宜戒也。
  鴚
  尔雅舒雁,鹅。注,今江东呼●。即鴐字。【原注】古加字读如哥,诗君子偕老之珈,东山之嘉,并与何韵。左传,鲁大夫荣鴐鹅。方言,雁自关而东谓之●鹅。太玄经,装次二驾,鹅惨于冰。一作●鹅。司马相如子虚赋,弋白鹄,连鴐鹅,双鸧下,玄鹤加。上林赋,鸿●鹄鸨,鴐鹅属玉。扬雄反离骚,凤皇翔于蓬陼兮,岂鴐鹅之能捷。张衡西京赋,鴐鹅鸿鹍。南都赋,鸿鸨鴐鹅。杜甫七歌,前飞鴐鹅后●鸧。辽史穆宗纪,获鴐鹅,祭天地。元史武宗纪,禁江西、湖广、汴梁私捕鴐鹅。山海经,青要之山,是多驾鸟。郭璞云,末详。或云当作鴐,其从马者,传写之误尔。【原注】汉书古今人表荣鴐鹅,师古曰,鴐音加。今本亦误作驾。今左传本亦多作鴐,犹诗乘乘駂之误作鸨也。
  九经
  唐宋取士,皆用九经。今制定为五经,而周礼、仪礼、公羊、谷梁二传并不列于学官。杜氏通典,东晋元帝时,太常贺循上言,尚书被符经置博士一人。【原注】晋书荀崧传,时简省博士,其仪礼、公羊、谷梁及郑易皆省不置。又多故历纪,儒道荒废,学者能兼明经义者少,且春秋三传俱出圣人,而义归不同,自前代通儒未有能通得失兼而学之者也。今宜周礼、仪礼二经置博士二人,春秋三传置博士三人,其余【原注】易、诗、书。则经置一人,合八人。太常荀崧上疏言,博士旧员十有九人,今五经合九人。准古计今,犹未中半。周易有郑氏注,其书根源诚可深惜。仪礼一经,所谓曲礼,郑玄于礼特明,皆有证据。昔周之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孔子殁,丘明撰其所闻为之传,微辞妙旨,无不精究。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多可采用。谷梁赤师徒相传,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不载。亦足有所订正。臣以为三传虽同曰春秋,而发端异趣,宜各置一人以传其学。遇王敦难,不行。【原注】按元帝纪云,太兴四年三月,置周易、仪礼、公羊博士。明年正月,王敦反。是虽置而旋不行也。唐贞观九年五月,敕自今以后,明经兼习周礼若仪礼者,于本色内量减一选。开元八年七月,国子司业李元璀上言,三礼、三传及毛诗、尚书、周易等,并圣贤微旨,生人教业。今明经所习,务在出身,咸以礼记文少,人皆竞读。周礼经邦之轨则,仪礼庄敬之楷模,公羊谷梁历代宗习。今两监及州县以独学无友,四经殆绝,事资训诱,不可因循。其学生请停,各量配作业,并贡人预试之日。习周礼、仪礼、公羊、谷梁,并请帖十通五,许其入第,以此开劝。即望四海均习,九经该备。从之。唐书开元十六年十二月,杨玚为国子祭酒,奏言,今之明经,习左氏者十无二三。又周礼、仪礼及公羊、谷梁殆将废绝,请量加优奖。于是下制,明经习左氏及通周礼等四经者,出身免任散官。遂着于式。古人抱遗经、扶微学之心,如此其急,而今乃一切废之,盖必当时之士子苦四经之难习,而主议之臣徇其私意,遂举历代相传之经典弃之而不学也。自汉以来,岂不知经之为五,而义有并存,不容执一,故三家之学并列春秋。至于三礼各自为书。今乃去经习传,尤为乖理。苟便已私,用之干禄,率天下而欺君负国,莫甚于此。经学日衰,人材日下,非职此之由乎?
  宋史,神宗用王安石之言,士各占治易、书、诗、周礼、礼记一经,兼论语、孟子。【原注】是时仪礼、春秋皆不列学官。元佑初,始复春秋、左传。朱文公乞修三礼札子,遭秦灭学,礼乐先坏,其颇存者,三礼而已。周官一书固为礼之纲领,至于仪法度数,则仪礼乃其本经。而礼记郊特牲、冠义等篇,乃其义说耳。【原注】朱子言仪礼是经,礼记是解仪礼。且如仪礼有冠礼,礼记便有冠义。仪礼有昏礼,礼记便有昏义。以至燕射之类,莫不皆然。前此犹有三礼通礼、学究诸科,礼虽不行,士犹得以诵习而知其说。熙宁以来,王安石变乱旧制,废罢仪礼,而独存礼记之科,弃经任传,遗本宗末,其失巳甚。是则仪礼之废乃自安石始之。【原注】语类言,仪礼旧与五经并行,王介甫始罢去。祖宗朝有开宝通礼科,礼官用此等人为之,介甫一切罢去。至于明代,此学遂绝。【沈氏曰】康熙九年二月,顺天学政蒋超题请课士之法,增定周礼、仪礼与礼记并立,又请春秋传题及脱母等题,全悖经旨,不能将传合尽去,亦当除去脱母等题。礼部议,周礼、仪礼增入礼记之处无容议。春秋脱母等题,原系扭合,与士子学业无益,相应删去。以后考试,止将单题,合题酌出。旨依。
  朱子又作谢监岳文集序曰,谢绰中,建之政和人。先君子尉政和,行田间,闻读书声,入而视之,仪礼也。以时方专治王氏学而独能尔,异之,即与俱归,勉其所未至,遂中绍兴三年进士第。在宋已为空谷之足音,今时则绝响矣。
  先生仪礼郑注句读序曰,三代之礼,其存于后世而无疵者,独有仪礼一经。汉郑康成为之注。魏晋以下,至唐宋通经之士,无不讲求于此。自熙宁中,王安石变乱旧制,始罢仪礼,不立学官,而此经遂废。此新法之为经害者一也。南渡以后,二陆起于金溪,其说以德性为宗,学者便其简易,群然趋之,而于制度文为一切鄙为末事。赖有朱子正言,力辩欲修三礼之书,而卒不能胜夫空虚妙悟之学。此新学之为经害者二也。沿至于今,有坐皋比,称讲师,门徒数百,自拟廉洛,而终身未读此经一遍者。若天下之书,皆出于国子监所颁,以为定本。而此经误文最多。或至脱一简一句,非唐石本之尚存于关中,则后儒无由以得之矣。济阳张尔歧稷若,笃志好学,不应科名,录仪礼郑氏注,而采贾氏、陈氏、吴氏之一说,略以己意断之,名曰仪礼郑句句读。又参定监本,脱误凡二百余字,并考石经之误五十余字,作正误二篇,附于其后,藏诸家塾。时方多故,无能板行之者。后之君子因句读以辨其文,因文以识其义。因义以通制作之原,则夫子所谓以承天之道,而治人之情者,可以追三代之英,而辛有之叹不发于伊川矣。如稷若者,其不为后世太平之先倡乎!若乃据石经刊监本,复立之学官,以习士子,而姑劝之以禄利,使毋失其传,此又治经术者之责也。
  考次经文
  礼记乐记宽而静至肆直而慈一节,当在爱者宜歌商之上,文义甚明。然郑康成因其旧文,不敢辄更,但注曰,此文换简,失其次,宽而静宜在上,爱者宜歌商宜承此。
  书武成定是错简,有日月可考。蔡氏亦因其旧而别序一篇,为今考定武成最为得体。
  其它考定经文,如程子改易系辞天一地二一节,于天数五之上,论语必有寝衣一节,于齐必有明衣布之下。【钱氏曰】说文,被,寝衣也。长一身有半。寝衣之非斋服明矣,不宜移易。苏子瞻改书洪范曰王省惟岁一节,于五曰历数之下,改康诰惟三月哉生魄一节,于洛诰周公拜手稽首之上。朱子改大学曰康诰至止于信于未之有也之下,改诗云瞻彼淇澳二节于止于信之下,论语诚不以富二句于齐景公有马千驷一节之下,诗小雅以南陔足鹿呜之什,而下改为白华之什,皆至当,无复可议。后人效之,妄生穿凿。周礼五官,互相更调。而王文宪【原注】名柏。作二南相配图、洪范经传图,复位中庸章句图,改甘棠、野有死麕、何彼秾矣三篇于王风。仁山金氏本此,改敛时五福一节于五曰考终命之下,改惟辟作福一节于六曰弱之下。使邹鲁之书传于今者,几无完篇,殆非所谓畏圣人之言者矣。
  董文清槐改大学知止而后有定二节于子曰听讼,吾犹人也之上,以为传之四章,释格物致知,而传止于九章,则大学之文元无所阙,其说可从。
  凤翔袁楷谓,文言有错入系辞者,鸣鹤在阴已下七节,自天佑之一节,憧憧往来已下十一节,此十九节皆文言也,即亢龙有悔一节之重见,可以明之矣。遂取此十八节属于天玄而地黄之后,【原注】依卦为序。于义亦通。【钱氏曰】此等谬说。徒启学者师心蔑古之咎。然古人之文,变化不拘,况六经出自圣人,传之先古,非后人所敢擅议也。
  卷八
  州县赋税
  王士性广志绎曰,天下赋税,有土地肥瘠不甚相远,而征科乃至悬绝者。当是国初草草,未定画一之制,而其后相沿不敢议耳。如真定之辖五州二十七县,苏州之辖一州七县,无论所辖,即其广轮之数,真定已当苏之五,而苏州粮二百三万八千石,真定止一十万六千石。然犹南北异也,若同一北方也,河间之繁富,二州十六县。登州之贫寡,一州七县,相去殆若莛楹,而河间粮止六万一千,登州乃二十三万六千。然犹直隶山东异也,若在同省,汉中二州一十四县之殷庶,视临洮二州三县之冲疲,易知也,而汉中粮止三万,临洮乃四万四千。然犹各道异也,若在同道,顺庆不大于保宁,其辖二州八县,均也,而顺庆粮七万五千,保宁止二万。然优两郡异也,若在一邑,则同一西南充也,而负郭十里,田以步计,赋以田起。二十里外,则田以絙量,不步矣。五十里外,田以约计,不絙矣。官赋无定数,私价亦无定估,何其悬绝也。惟是太平日久,累世相传,民皆安之,以为固然,不自觉耳。夫王者制邑居民,则壤成赋,岂有大小轻重不同若此之甚哉。且以所辖州县言之,真定三十二,西安三十六,开封平阳各三十四,济南三十,成都三十一,而松江、镇江、太平止三县,汉阳、兴化止二县。其直隶之州,则如徐州、泽州之四县,郴州之五县,嘉定之六县,潼川之七县,俨然一府也/而其小者或至于无县可辖。且明初之制,多因元旧,平阳一路共领九州岛,殆据山西之半。至洪武二年,始以泽、潞、辽、沁四州直隶山西行省,而今尚有五州。若蒲州,自古别为一郡,屡次建言,皆为户部所格。归德一州,向属开封,至嘉靖二十四年始分为府。天下初定,日不暇给,沿元之非,遂至二三百年。【原注】崔铣言。今之郡大者千里,属邑数十。为长者,名数且不能悉,奚望其理也?宜令大郡不过四百里,邑百里。然则后之王者,审形势以制统辖,度辐员以界郡县,则土田以起征科,乃平天下之先务,不可以虑始之艰而废万年之利者矣。【阎氏曰】宋绍兴十一年,知临江军王伯淮奏曰,清江县有税钱四十余贯,苗米四百余石,人烟田产并在高安。经界既定,两县随产认税。于是清江有税无田,高安有田无税。清江不免以无田之税增均于原额之田,高安即以无税之田减均于原额之税。是高安得偏轻之利,而清江得偏重之害矣。【又曰】怀庆府知府纪诫疏曰,如西华县志,洪武二十四年,在册地止一千九百九十四顷有奇,嘉靖十一年,新丈地一万九千七百七十顷有奇。永城县原地一千五百三十顷有奇,嘉靖十一年,新丈出二万六千六百一十九顷有奇。二县如此,他县可知。是土地实增倍于其旧,则粮宜增而不增,而顾以其粮分洒之,此轻者益见其轻也。至河内县原编户一百二十余里,今并为八十三里,修武县原编户六十里,今并为二十九里。他县亦皆类是。人逃而地渐荒,则土地已非其旧,夫粮宜减而不减,而复以其粮包赔之,此重者益重。无怪乎怀庆之民日困征轮,而卒无以自安也。【汝成案】先生此条说详十卷地亩大小州县界域。阎氏注附下尤合。
  太祖实录,洪武八年三月,平阳府言,所属蒲解二州,距府阔远,乞以直隶山西行省为便。未许。至天启四年,巡按山西李日宣,请以二州十县分立河中府,治运城,以运使兼知府事,运同兼清军,运副兼管粮,运判兼理刑。事下户部,户部下山西,山西下河东,河东下平阳府议之,竟寝不行。【原注】按汉河东郡二十四县,后汉二十城。魏正始八年,分河东之汾北十县为平阳郡。此所谓欲制千金之裘,而与狐谋其皮也。且商洛之于关内,陈许之于大梁,德律之于济南,颍亳之于凤阳,自古不相统属。去府既远,更添司道,于是有一府之地而四五其司道者,官愈多而民愈扰,职此之由矣。昔仲长统昌言谓,诸夏有十亩共桑之迫,远州有旷野不发之田。范晔酷吏传亦言,汉制宰守旷远,户口殷大。而后汉马援传,既平交趾,奏言,西于县户有三万二千,远界去庭千余里,【原注】庭,县庭也。请分为封溪、望海二县。许之。华阳国志,巴郡太守但望【原注】字伯门,太山人。见风俗通。上疏言,郡境南北四千,东西五千,属县十四,土界遐远,令尉不能穷诘奸凶。时有贼发,督邮追案,十日乃到,贼已远逃,踪迹绝灭。其有犯罪逮捕,证验文书诘讯,从春至冬,不能究讫。绳宪未加,或遇德令。是以贼盗公行,奸宄不绝。太守行农桑不到四县,刺史行部不到十县。欲请分为二郡。其后遂为三巴。水经注,山阴县,汉会稽郡治也。永建中,阳羡周嘉上书,以县远,赴会稽至难,求得分置。遂以浙江西为吴,以东为会稽。此皆远县之害,已见于前事者也。北齐书,赫连子悦除林虑守,世宗往晋阳,路由是郡,因问所不便。子悦答言,临水武安二县,去郡遥远,山岭重迭,车步艰难。若东属魏郡,则地平路近。世宗笑曰,卿徒知便民,不觉损干。【杨氏曰】干,郡守所食于郡者。子悦答以所言因民疾苦,不敢以私润负心。嗟乎,今之牧守,其能不徇于私而计民之便者,吾未见其人矣。
  属县
  自古郡县之制,惟唐为得其中。今考地理志属县之数,京兆、河南二府各二十,河中、太原二府各十三,魏州十四,广州十三,镇州、桂州各十一,其它虽大,无过十县者。此其大小相维,多寡相等,均安之效不可见于前事乎?后代之王犹可取而镜也。但其中一二县之郡亦有可并。宪宗元和元年,割属东川六州,制曰,分疆设都,盖资共理。形束壤制,亦在稍均。将惩难以销萌,在立防而不紊。故贾生之议以楚益梁,宋氏之规割荆为鄂。酌于前事,宜有变通。此虽一时之言,亦经邦制郡之长策也。
  州县品秩
  汉时县制,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五。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三百石。唐则州有上中下三等,县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品各有差。【汝成案】唐制,自羁縻州外,有雄、望、赤、紧、辅、上、中、下八等,见新旧唐书地理志。实则以户口多寡,分为上、中、下,而刺史之秩视之。唐六典所云上州刺史一人,从三品。中州刺史一人,正四品。上下州刺史一人,正四品下是也。唐会要,开元十八年三月十七日敕,太平时久,户口日殷,宜以四万户口已上为上州,二万五千户为中州,不满二万户为下州。其六雄、十望州、三辅等及别敕同上州,都督及畿内州并同上州。缘边州三万户已上为上州,二万户以上为中州。其亲王在中州、下州刺史者,亦为上州,王去任后仍旧。是以刺史之尊暂升其州,非通制也。第六典成于是时,则云中州三万户以上,下州户不满三万者,何以岐舛若是?至县,则新志有赤、畿、紧、望、次赤、次畿、上、中、中下、下十等,无云京者。考六典云,万年、长安、河南、洛阳、奉先、太原、晋阳令一人,正五品上。京兆、河南、太原诸县令各一人,正六品上。诸州上县令一人,从六品上。诸州中县令一人,正七品上。诸州中下县令一人,从七品上。诸州下县令一人,从七品下。是唐时县之等有十,而秩则六也。又万年长安条下注云,开元十一年置北都,以晋阳、太原为京县。十七年巡陵,又以奉先同京县。又丞二人从七品上条下注云,皇朝置京县丞三员。主薄二人从七品上条下注云,皇朝京县置二人。则唐时有京县明矣。先生所云县有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盖本诸此。不知新志何以遗去京县,故着其说云。太祖实录,吴元年,定县有上中下三等,税粮十万石已下为上县,知县从六品,县丞从七品,主簿从八品。六万石已下为中县,知县正七品,县丞正八品,主簿从八品。三万石已下为下县,知县从七品,丞簿如中县之秩。洪武六年八月壬辰,分天下府为三等,粮二十万石已上者为上府,秩从三品。二十万石已下者为中府,秩正四品。十万石已下者为下府,秩从四品。【原注】不知何年始改此制。洪武十四年十月,定考劾法,府以田粮十五万石已上,州以七万石已上,县以三万石以上,亲临王府上司,军马守御。路当驿道,边方冲要者为繁,不及此者为简。后乃一齐其品,而但立繁简之目,才优者调繁,不及者调简。古时列爵惟五之意,遂尽亡之类。
  府
  汉曰郡,唐曰州,州即郡也。惟建都之地乃曰府,唐初止京兆河南二府,武后以并州为太原府。玄宗以薄州为河中府,益州为成都府。肃宗以歧州为凤翔府,荆州为江陵府。德宗以梁州为兴元府。惟兴元以德宗行幸于此,其余皆建都之地也。【原注】旧唐书田悦传,朱滔自称冀王,悦称魏王,王武俊称赵王,又请李纳称齐王。以幽州为范阳府,魏州为大名府,恒州为真定府,郓州为东平府。李希烈传,僭号以汴州为大梁府。是则以州称府者,僭也。后梁以汴州为开封府,后唐以魏州为兴唐府,镇州为真定府。【原注】册府元龟载,长兴三年,中书省奏,本朝都长安,以京兆府为上。今都洛阳,请以河南府为上。其五府,旧以风翔府为首,河中、成都、江陵、兴元为次。中兴初,升魏博为兴唐府。镇州为真定府。皆是创业兴王之地,宜在五府之上,合为七府。至宋,而大郡多升为府。王明清挥尘录曰,太祖皇帝以归德军节度使创业,升宋州为归德府,后为应天府。【钱氏曰】景德三年。太宗以晋王即位,升并州为太原府。【钱氏曰】大观元年。真宗以寿王建储,升寿州为寿春府。【钱氏曰】政和六年。仁宗以升王建储,升建业为江宁府。英宗以齐州防御使入继,以齐州为兴德军。神宗自颍王升储,升汝阴【钱氏曰】颍州。为顺昌府。【钱氏曰】政和六年。哲宗自延安郡王升储,升延州为延安府。【钱氏曰】元佑四年。徽宗以端王即位,升端州为肇庆府。【钱氏曰】重和元年。钦宗自定王建储,前已升定州为中山府。【钱氏曰】政和三年。太上以康王中兴,升唐州为德庆府。【钱氏曰】绍兴元年。今上以建王建储,升建安为建宁府。【钱氏曰】绍兴卅二年。宣和元年六月,邢州民董世多进状,以英宗尝为巨鹿郡公,又知岳州孙勰进言,英宗尝为岳州防御使,诏加讨论。时邢州已升安国军,遂以邢州为信德府,岳州为岳阳军。是岁十月,又诏以列圣潜邸所领地,再加讨论。以真宗尝为襄王,升襄州为襄阳府。仁宗尝为庆国公,升庆国为庆阳府。英宗尝为宜州刺史,以宜州为庆远军。神宗尝为安州观察攸,以安州为德安府,又尝为光国公,以光州为光山军。哲宗尝为东平军节度使,以郓州为东平府,尝为均国公,以均州为武当军。徽宗尝为宁国公,以宁州为兴宁军,又尝为平江、镇江军节度使,并升为府。又以太宗尝为睦州防御使,升睦州为遂昌军。今上即位之初,升隆兴、宁国、常德诸府。皆以潜藩拥麾之地也。【原注】隋炀帝大业九年诏曰,博陵者为定州,地居冲要。先皇历试所基,王化斯远,故以道冠豳风,义高姚邑。朕巡抚氓庶,爱届兹邦,瞻望郊壥,怀德思止。可改博陵为高阳郡,赦境内死罪已下,给复一年。于是召高祖时故吏,皆量才授职。此前代升郡故事。然以先皇莅任之邦,追思旧德,有此特诏。至宋则但列空衔,便加恩数矣。玉照新志曰,徽宗尝封遂宁郡王,升遂州为遂宁府,尝封蜀国公,升蜀州为崇庆府。沿至于今,无郡不府。而狭小之处,如滁、和、泽、沁、郴、靖、卭、眉之类,犹以州名。又有隶府之州,特异其名,而亲理民事与县尹无别。【原注】凡唐、宋旧设之州,并有附郭县,而州不亲民事。元初省冗官,令州官兼领。洪武初,并附郭县入州。浦士衡曰,国朝建立府州,多踵胜国。其最异者。则以州统县,而省县入州,刺史而下行县令之事。所谓名存实异,与宋以前不同者也。【钱氏曰】考宋时州升府名,济南,本齐州,政和六年。袭庆,本兖州,政和八年。兴仁,本曹州,崇宁三年。颍昌,本许州,元丰三年。淮宁,本陈州,宣和元年。开德,本澶州,崇宁五年。河间,本瀛州,大观二年,纪在元年。庆源,本赵州,宣和元年。隆德,本潞州,崇宁三年。平阳,本晋州,政和六年。京兆,本永兴军,宣和二年。临安,本杭州,建炎三年。绍兴,本越州,绍兴元年。平江,本苏州,政和三年。镇江,本润州,政和五年。庆元,本明州,绍熙五年。瑞安,本温州,咸淳元年。建德,本严州,咸淳元年。嘉兴,本秀州,庆元元年。安庆,本舒州,庆元元年。江宁,本升州,建炎三年改建康府。宁国,本宣州,干道二年。隆兴,本洪州,隆兴元年。江陵,建炎四年置荆南府,淳熙元年复。常德,本鼎州,干道元年。宝庆,本邵州,宝庆元年。建宁,本建州,绍兴三十二年。崇庆,本蜀州,淳熙四年。嘉定,本嘉州,庆元元年。潼川,本梓州,重和元年。遂宁,本遂州,政和五年。顺庆,本果州,宝庆三年。隆庆,本剑州,绍熙元年。同庆,本成州,宝庆元年。绍庆,本黔川,绍定元年。咸淳,本忠州,咸淳元年。重庆,本恭州,淳熙十六年。英德,本英州,庆元元年,志失年。德庆,本康州,绍兴元年。静江,本桂州,绍兴三年。庆远.本宜州,咸淳元年。燕山,本幽州,宣和四年改。云中,本云州,宣和三年。成都,本益州,嘉佑四年复。太原,降并州,嘉佑五年复。【杨氏曰】后尚有真定、凤翔二府。【汝成案】宋史地理志,真定府,次府常山郡。唐成德军节度,本镇州。庆历八年初置真定府路安抚使,统真定府。考唐元和十五年,始改曰镇州,汉仍之,寻复为府。周又改为镇州。今云庆历八年初置真定府路,统真定府,虽不纪何年始复,度已在宋初矣。凤翔府则唐至德初升,宋仍之,非由州而升,故顾氏、钱氏皆不数。杨氏云后尚有此二府者,误也。志云,江宁府,开宝八年平江南,复为升州节度。天禧元年,升为建康军节度。钱氏考异云,按南唐建都金陵,以升州为江宁府。宋平江南,复为升州,置江宁节度。天禧元年,升江宁府,改江宁军额曰建康。此志殊未分晓,是江宁升府在天禧元年。今云建炎三年改建康府,盖数宋高宗时也。又志云,太原府,河东节度。太平兴国四年,平刘继元,降为紧州军事。考异云,当云降为并州。嘉佑五年,复为太原府。与此所疏合。第嘉佑五年上距太宗元年且八十五年。则与王明清所云太宗以晋王即位,升并州为太原府者异矣。钱氏此条下注云大观元年,既与后所疏异,考志云元丰为次府,大观元年升大都督府,亦非由州而升,则注所云益误矣。县之隶于州者,则既带府名,又带州名,而其实未尝管摄于州。【原注】惟到任缴凭必由州转府,尚有饩羊之意。体统乖而名实淆矣。窃以为宜仍唐制,凡郡之连城数十者,析而二之三之,而以州统县,惟京都乃称府焉,岂不画一而易遵乎?【杨氏曰】此即唐制也。
  乡亭之职
  汉书百官表,县令、长皆秦官,掌治其县。万户以上为令,秩千石至六百石。减万户为长,秩五百石至二百石。皆有丞尉,秩四百石至三百石。【原注】宋书百官志,汉制丞一人。尉,大县二人,小县一人。是为长吏。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是为少吏。【原注】武帝纪,元光六年诏曰,少吏犯禁。宁成传,为少吏,必陵其长吏。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原注】宋书,五家为伍,伍长主之。二伍为什,什长主之。十什为里,里魁主之。十里为亭,亭长主之。史记建元以来侯者年表,张章,父为长安亭长,失官。是亭长亦称官也。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原注】张敞传注,师古曰,乡有秩者,啬夫之类也。啬夫、游徼。【原注】宋书又有乡佐。三老掌教化,啬夫职听讼、收赋税。游徼徼循禁贼盗。【原注】宋书,乡佐有秩主赋税,三老主教化,啬夫主争讼,游徼主奸非。县大率方百里,其民稠则减,稀则旷,乡亭亦如之。皆秦制也。高帝纪,二年二月,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帅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原注】三老为乡官,故壶关三老茂得上书言太子。黄霸传,使邮亭乡官皆畜鸡豚。此其制不始于秦汉也,自诸侯兼并之始,而管仲、蒍敖、子产之伦所以治其国者,莫不皆然。【原注】管子书曰,择其贤民,使为里君。而周礼地宫自州长以下,有党正、族师、闾胥、比长,自县正以下有鄙师、酂长、里宰、邻长,则三代明王之治亦不越乎此也。夫惟于一乡之中,官之备而法之详,然后天下之治若网之在纲,有条而不紊。至于今日,一切荡然无有存者。且守令之不足任也,而多设之监司,监司之又不足任也,而重立之牧伯。积尊累重,以居乎其上,而下无与分其职者。虽得公廉勤干之吏,犹不能以为治,而况托之非人者乎!后魏太和中,给事中李冲上言,宜准古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长取乡人强谨者。邻长复一夫,里长二,党长三,所复复征戍,余若民。三载无愆则陟用,陟之一等。孝文从之。诏曰,邻里乡党之制,所由来久。欲使风教易周,家至日见,以大督小,从近及远,如身之使手,干之总条,然后口算平均,义兴讼息。史言立法之初,多称不便,及事既施行,计省昔十有余倍,于是海内安之。后周苏绰作六条,诏书曰,非直州郡之官,皆须善人。爰至党族、闾里、正长之职,皆当审择,各得一乡之选,以相监统。隋文帝师心变古,开皇十五年,始尽罢州郡乡官。而唐柳宗元之言曰,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由此论之,则天下之治始于里胥,终于天子,其灼然者矣。故自古及今,小官多者其世盛,大官多者,其世衰,【原注】文献通考言唐之初止有上、中、下都督府,其后则有节度、观察、团练诸使。宋之初止有转运使,其后则有安抚、提刑等官。唐书代宗纪,大暦八年九月癸未,晋州男子郇模以麻辫发,持竹筐苇席,哭于东市,请献三十字,一字为一事。其言练者,请罢诸州团练使也。其言监者,请罢诸道监军使也。【沈氏曰】通志载唐六典开元十道图曰,百户为里,五里为乡,两京及州县之郭内分为坊,郊外为村里及村坊,皆有正,以司督察。四家为邻,五邻为保,有长以相禁约。注曰,里正兼课植农桑,催调赋役。兴亡之途罔不由此。【杨氏曰】此论为得,但恐不得其人耳。
  汉时啬夫之卑,犹得以自举其职。故爰延为外黄乡啬夫,仁化大行,民但闻啬夫,不知郡县。【原注】后汉书本传。而朱邑自舒桐乡啬夫【原注】舒县之乡。官至大司农。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故为桐乡吏,其民爱我,必葬我桐乡,后世子孙奉尝我不如桐乡民。【原注】师古曰,尝谓烝尝之祭。及死,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民共为起冢立祠,岁时祠祭,至今不绝。【原注】汉书循吏传。二君者,皆其县人也。必易地而官,易民而治,岂其然哉。【钱氏曰】汉之三老、啬夫,治行尤著者,可累擢至大官,故贤才恒出其中。郡县掾吏亦然。今虽欲重其选,而若辈本无出身之路,地方官又数凌辱之,其愿充者不过奸猾无耻之徒而已,安能佐县令之治哉。
  今代县门之前多有榜曰,诬告加三等,越诉笞五十。此先朝之旧制,亦古者悬法象魏之遗意也。今人谓不经县官而上诉司府,谓之越诉。是不然。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七年四月壬午,命有司择民间高年老人公正可任事者,理其乡之词讼。若户婚、田宅、斗殴者,则会里胥决之。事涉重者,始白于官。若不由里老处分而径诉县官,此之谓越诉也。【原注】宣德七年正月乙酉,陕西按察佥事林时言,洪武中,天下邑里皆置申明、旌善二亭,民有善恶则书之,以示劝惩。凡户婚、田土、斗殴常事,里老于此剖决。今亭宇多废,善恶不书。小事不由里老,辄赴上司,狱讼之繁皆由于此。景泰四年,诏书犹曰,民有怠惰,不务生理者,许里老依教民榜例惩治。天顺八年三月诏,军民之家,有为盗贼,曾经问断不改者,有司则大书盗贼之家四字于其门。能改过者,许里老、亲邻人相保管,方与除之。此亦古者画衣冠、异章服之遗意。惟其大小之相维,详要之各执,然后上不烦而下不扰。唐至大暦以后,干戈兴,赋税烦矣。而刘长卿之客题霅溪李明府曰,落日无王事,青山在县门。盖县令之职犹不下侵,而小民得以安其业,是以能延国命百有余年,迄于僖昭而后大坏。然则鸣琴戴星有天下者,宜有以处之矣。
  洪熙元年七月丙申,巡按四川监察御史何文渊言,太祖高皇帝令天下州县设立老人,必选年高有德、众所信服者,使劝民为善。乡闾争讼,亦使理断。下有益于民事,上有助于官司。比年所用,多非其人。或出自隶仆,规避差科。县官不究年德如何,辄令充应,使得凭借官府,妄张威福,肆虐闾阎。或遇上司官按临,巧进谗言,变乱黑白,挟制官吏。比有犯者,谨已按问如律。窃虑天下州县类有此等,请加禁约。上命申明洪武旧制,有滥用匪人者,并州县官皆置诸法。然自是里老之选轻而权亦替矣。【原注】英宗实录言,松江知府赵豫和易近民,凡有词讼,属老人之公正者剖断,有忿争不已者则已为之和解,故民以老人目之。当时称为良吏。正统以后,里老往往保留令丞,朝廷因而许之,尤为弊政。见于景泰三年十月庚戌,太仆寺少卿黄仕扬所奏。
  汉世之于三老,命之以秩,颁之以禄。而文帝之诏,俾之各率其意以道民。当日为三老者,多忠信老成之士也。上之人所以礼之者甚优,是以人知自好,而贤才亦往往出于其间。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为义帝发丧,而遂以收天下。壶关三老茂,上书明戾太子之冤,史册炳然,为万世所称道。近世之老人,则听役于官,而靡事不为,故稍知廉耻之人不肯为此,而愿为之者大抵皆奸猾之徒,欲倚势以陵百姓者也。其与太祖设立老人之初意悖矣。
  明初以大户为粮长,掌其乡之赋税,多或至十余万石。运粮至京,得朝见天子。洪武中,或以人材授官。至宣德五年闰十二月南京监察御史李安及江西庐陵吉水二县耆民,六年四月监察御史张政,各言粮长之害,谓其倍收粮石,准折子女,包揽词讼,把持官府。累经整饬,而其患少息,然未尝以是而罢粮长也,惟老人则名存而实亡矣。【原注】今州县或谓之耆民,或谓之公正,或谓之约长,与庶人在官者无异。
  巡检,即古之游徼也。【原注】元史,成宗大德十年正月,升巡检为九品。洪武中尤重之,而特赐之敕,【原注】洪武十三年二月丁卯。见御制文集第七卷。又定为考课之法。【原注】二十五年闰十二月辛卯。及江夏侯周德兴巡视福建,增置巡检司四十有五。【原注】二十年四月。自宏治以来,多行裁革,所存不及曩时之半。巡检裁则总督添矣,【原注】崇祯年至苏州、保定各设总督,唐自干元以后,节度、观察、防御使之设,正与明代累添总督、巡抚、兵备相类。何者?巡检遏之于未萌,总督治之于已乱。【杨氏曰】巡检裁而总督添,此一大升降也。
  里甲
  常熟陈梅曰,周礼五家为比,比有长。五比为闾,闾有胥。四闾为族,族有师。五族为党,党有正。五党为州,州有长。五州为乡,乡有大夫。其间大小相维,轻重相制,纲举目张,周详细密,无以加矣。而要之自上而下,所治皆不过五人,盖于详密之中而得易简之意,此周家一代良法美意也。后世人才远不如古,乃欲以县令一人之身,坐理数万户口赋税,色目繁猥又倍于昔时,虽欲不丛脞,其可得乎!愚故为之说曰,以县治乡,以乡治保,【原注】或谓之都。以保治甲,视所谓不过五人者而加倍焉,亦自详密,亦自易简,此斟酌古今之一端也。又曰,一乡几保,不妨多少。何也?因民居也,法用圆。十甲千户,不得增损。何也?稽成数也,法用方。【沈氏曰】保甲之设,所以使天下之州县复分其治也。州县之地广,广则吏之耳目有不及。其民众,众则行之善恶有未详。保长、甲长之所统近而人寡,其耳目无不照,善恶无所匿。从而闻于州县,平其是非,则里党得其治,而州县亦无不得其治。今之州县自奉大吏之令,举行保甲,而卒无其效,非保甲之法之不善,为保长、甲长之人之未善也。故举行保甲,必先择其长保甲之人而后可。保长长十甲,甲长长百户,分百户而十人长之,谓之牌头。牌头则庶民之朴直者为之,保长、甲长则必择士之贤者能者为之。使虑士之贤能者为今之保长、甲长而有所不屑,则惟为州县者重其事,慎其人,求之以诚,聘之以礼币,告之以欲分治之义,而使之整其所属,纠其邪僻凶恶,达之州县,亦得展其心思才力,自无不屑之患。统平保者为乡,乡则就搢绅聘焉。其遇之隆,任之专,较之保长、甲长而更倍焉。及功过已着,则权其大小轻重而赏罚进退,以为劝惩。必且感德畏威而职无不尽已。虽然,欲如是,非州县之所得擅为也,责在大吏。而大吏亦不得自专必也,奏其事于朝廷,得额定其员,次第其禄位,立考绩黜陟之法,而后可行也。夫周官乡遂之制,自两汉后魏以迄唐之盛。明之初,略仿而行之,皆得以善治而宜民。而大儒若朱子,名臣若苏绰,近世名儒若魏子才、顾宁人,又莫不称为治教之基,则非迂远而阔于事情可知。在更化之初,必共议其不便者,行之久而利,则相与安之矣。【姚大令曰】漳、泉素称多盗,频年诛捕不为少矣,而攘劫之风不息,则捕之可胜捕哉?今功令以保甲为弭盗首务,此在西北行之,或有效者。然行之不善,民间已多病之。东南非阻江湖则滨大海,闽广之间山深林密,往往兵役所不能至,惟群凶亡命者匿焉。驱之急则奔,聚日众,其为隐忧甚大,又不仅攘劫之患而已。漳、泉、惠、潮各郡人民,聚族而居,强悍素着,藏匿凶慝,常临以兵役数千,不能得一罪人。今欲比次其户,着籍察之,又日更月易,使注其出入生死迁徙,具报于宫,恐愚顽之民未能若是纷纷不惮烦也。莹常以为,保甲之法宜审时度地,变通而行之,但师其意可矣。
  掾属
  古文苑注,王延寿桐柏庙婢人名,谓掾属皆郡人,可考汉世用人之法。今考之汉碑皆然,不独此庙。盖其时惟守相命于朝廷,而自曹掾以下,无非本郡之人,故能知一方之人情,而为之兴利除害。其辟用之者即出于守相,而不似后代之官,一命以上皆由于吏部。故广汉太守陈宠入为大司农,和帝问在郡何以为理,宠顿首谢曰,臣任功曹王涣,以简贤选能。主簿镡显,拾遗补阙。臣奉宣诏书而已。帝乃大悦。至于汝南太守宗资任功曹范滂,南阳太守成瑨委功曹岑晊,并谣达京师,名标史传。而鲍宣为豫州牧,郭钦奏其举错烦苛,代二千石署吏。是知署吏乃二千石之职,州牧代之尚为烦苛,今以天子而代之,宜乎事烦而日不给。【原注】隋文帝开皇二年,罢辟署,令吏部除授品官为州郡佐官。其时刘炫对牛弘,以为往者州惟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余具僚则长官自辟。是知自辟掾属,即齐魏之世犹然。宋史选举志,宋初,内外小职任,长吏得自奏辟。熙宁间,悉罢归选部。然要处职任,如沿边兵官、防河、捕盗、重课额务场之类,寻又立专法听举。于是辟置不能全废也。又其变也,铨注之法改为掣签,而吏治因之大坏矣。
  京房传,房为魏郡太守,自请得除用他郡人。因此知汉时掾属无不用本郡人者,房之此请乃是破格。杜氏通典言,汉县有丞尉及诸曹掾,多以本郡人为之,三辅县则兼用他郡。【原注】黄霸传,补左冯翊二百石卒史。如淳曰,三辅郡得任用他郡人,而卒史独二百石,所谓尤异者也。及隋氏革选,尽用他郡人。【沈氏曰】陈谅直云,隋氏罢乡官,革自辟,调选人,改荐举,纷纷更易,尽以私弊防天下之人,三代之法未尽泯于秦者,至此而无余,卒等于秦之速亡。信乎,治天下者在彼不在此也。
  唐高宗时,魏玄同为吏部侍郎,上疏言,臣闻傅说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议都,树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惟以理人。昔之邦国,今之州县。土有常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选英贤,其大臣乃命于王朝耳。秦并天下,罢侯置守。汉氏因之,有沿有革,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已下,其傅相大官则汉为置之。州郡掾史、督邮、从事,悉任之于收守。爰自魏晋,始归吏部。递相祖袭,以迄于今。用刀笔以量才,按簿书而察行,法令之弊。其来已久。盖君子重因循而惮改作,有不得已者,亦当运独见之明,定卓然之议。如今选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权道,所宜迁革,实为至要。何以言之?夫丈尺之量,所及者盖短。锺庾之器,所积者宁多?况天下之大,士人之众,而可委之数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权衡,明如水镜,力有所极,照有所穷,铨综既多,紊失斯广。又以比居此任,时有非人,岂直愧彼清通,亦将竭其庸妄。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脏私一启,以及万端。至乃为人择官,为身择利,顾亲疏而举笔,看势要而措情。加以厚貌深衷,险如溪壑。择言观行,犹惧不周。今使百行九能析之于一面,具僚庶品专断于一司,其亦难矣。天祚大圣,比屋可封。成以为有道耻贱,得时无怠。诸色入流,岁以千计。群司列位,无复增多。官有常员,人无定限,选集之始,雾积云屯。擢叙于终,十不收一。淄渑杂混,玉石难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抚即事之为弊,知及后之滋失。夏殷以前,制度多阙。周监二代,焕乎可观。诸侯之臣不皆命于天子,王朝庶官亦不专于一职。故穆王以伯冏为太仆正,命之曰,慎简乃僚,无以巧言令色,便辟侧媚,其惟吉士。此则令其自择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以僚属委之,则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周礼太宰内史并掌爵禄废置,司徒司马别掌兴贤诏事,当是分任于群司,而统之以数职,各自求其小者,而王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责成,君之体也。所委者当,则所用者精。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难,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视其孝友,乡党服其诚信,出入观其志义,忧欢取其智谋。烦之以事,以观其能。临之以利,以察其廉。周礼始于学校,论之州里,告诸六事,而后贡之王庭。其在汉家尚犹然矣。州郡积其功能,然徒为五府所辟,五府举其掾属,而升于朝。三公参得除署,尚书奏之天子。一人之身所关者众,一士之进其谋也详,故官得其人,鲜有败事。魏晋反是,所失宏多。于野所论,盖区区之宋朝耳,犹谓不胜其弊,而况于当今乎?臣窃见制书,每令三品、五品荐士,下至九品,亦令举人,此圣朝侧席旁求之意也。而褒贬未明,莫慎所举。且惟贤知贤,圣人笃论。身且滥进,鉴岂知人?今欲务得实才,兼宜择其举主,流清以源洁,影端由表正。不详举主之行能,而责举人之庸滥,不可得已。汉书云,张耳陈余之宾客厮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尔,犹能若斯,况以神皇之圣明,国家之德业,而不建久长之策,为无穷之基,尽得贤取土之术,而但顾望魏晋之遗风,留意周隋之敝事,臣窃惑之。伏愿稍回圣虑,特采刍言,略依周汉之规,以分吏部之选。即望所用精详,鲜于差失。疏奏不纳。
  玄宗时,张九龄为左拾遗,上言,夫支部尚书侍郎,以贤而授者也。虽知人之难,岂不能拔十得五?今胶以格条,据资配职,无得贤之实。若刺史县令,必得其人于管内。岁当选者,使考才行,可入流品,然后送台,又加择焉。以所用多寡为州县殿最,则州县慎所举,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无今日之繁矣。【原注】柳浑传,德宗尝亲择吏,宰畿邑有效,召宰相语,皆贺帝得人。浑独不贺,曰,此特京兆尹职耳,陛下当择臣辈以辅圣德,臣当选京兆尹,承大化。尹当求令长,听细事。代尹择令。非陛下所宜。帝然之。
  都令史
  通典,晋有尚书都令史八人,秩二百石。与左右丞总知都台事。宋齐八人,梁五人,谓之五都令史。旧用人常轻,【原注】续汉百官志,尚书令史十八人,二百石。然梁冀传曰,学生桂阳刘常,当世名儒,冀召补令史以辱之。则知此职非士流之所为也。武帝诏曰,尚书五都,职参政要,非但总理众局,亦乃方轨二丞。顷虽求才,未臻妙简。可革用士流,以尽时彦。乃以都令史视奉朝请,其重之如此。彼其所谓都令史者,犹为二百石之秩,而间用士流为之。然南齐陆慧晓为吏部郎,吏部都令史历政以来,咨执选事,慧晓任己独行,未尝与语。帝遣人语慧晓曰,都令史谙悉旧贯,可共参怀。慧晓曰,六十之年,不复能咨都令史,为吏部郎也。故当日之为吏部者,多克举用人之职。自隋以来。令史之任文案烦屑,渐为卑冗,不参官品。【原注】金史,皇统八年,用进士为尚书省令史。正隆二年罢。世宗纪,大定二年二月甲寅,复用进士为尚书省令史。二十三年闰月戊午,上谓宰臣曰,女直进士,可依汉儿进士,补省令史。夫儒者操行清洁,非礼不行。以吏出身者自幼为吏,习其贪墨,至于为官,性不能改。政道兴废,实由于此。章宗纪,明昌二年五月成辰,诏御史台令史并以终场举人充。李完传言,尚书省令史,正隆间用杂流。大定初,以太师张浩奏请始统取进士,天下以为当。今乞以三品官子孙及终场举人委台官辟用,上纳其言。选举志言,终金之代,科目得人为盛。诸宫护卫及省台部译史、令史、通事,仕进皆列于正班。斯则唐宋以来之所无者,岂非因时制宜而以汉法为依据者乎?以令史官至宰执者,移刺道、魏子平、孟浩、梁肃、张万公、粘割斡特勒、董师中、王蔚、马惠迪、马谋、杨伯通、贾铉、孙铎、孙即康、贾益谦皆有传。至于今世,则品弥卑,权弥重,八柄诏王,乃不在官而在吏矣。
  旧唐书,许子儒居选部,不以藻鉴为意,有令史缑直,【原注】新旧书并作句直。句音勾,是宋人减笔字,今据册府元龟正之。是其腹心。每注官,多委令下笔,子儒但高枕而卧,语缑直云平配。由是补授失序,传为口实。嗟乎,未若今日之以缑直为当官,以平配为着令也。
  胥史之权所以日重而不可拔者,任法之弊使之然也,开诚布公以任大臣,疏节阔目以理庶事,则文法省而径窦清,人材庸而狐鼠退矣。
  吏胥
  天子之所恃以平治天下者,百官也。故曰臣作朕股肱耳目,又曰,天工人其代之。今夺百官之权而一切归之吏胥,是所谓百官者虚名,而柄国者吏胥而已。郭隗之告燕昭王曰,亡国与役处,吁,其可惧乎!秦以任刀笔之吏而亡天下,此固已事之明验也。
  唐郑余庆为相,有主书滑涣,久司中书簿籍,与内官典枢密刘光琦相倚为奸,每宰相议事,与光琦异同者,令涣往请,必得。四方书币资货充集其门,弟泳官至刺史。及余庆再入中书,与同僚集议,涣指陈是非,余庆怒叱之,未几,罢为太子宾客。其年八月,涣赃污发赐死。宪宗闻余庆叱涣事,甚重之。久之,复拜尚书左仆射。【原注】唐书本传。韦处厚为相,有汤铢者为中书小胥,其所掌谓之孔目房。宰相遇休假,有内状出,即召铢至延英门付之,送知印宰相。由是稍以机权自张,广纳财贿。处厚恶之,谓曰,此是半装滑涣矣。乃以事逐之。【原注】册府元龟。夫身为大臣,而有甘临之忧,繋遯之疾,则今之君子有愧于唐贤多矣。
  谢肇淛曰,从来仕宦法罔之密,无如今日者,上自宰辅,下至驿递仓巡,莫不以虚文相酬应。而京官犹可,外吏则意甚矣。大抵官不留意政事,一切付之胥曹,而胥曹之所奉行者,不过已往之旧牍,历年之成规,不敢分毫踰越。而上之人既以是责下,则下之人亦不得不以故事虚文应之。一有不应,则上之胥曹又乘隙而绳以法矣。故郡县之吏宵旦竭蹶,惟日不足,而吏治卒以不振者,职此之由也。
  又曰,国朝立法太严,如户部官不许苏松浙江人为之,以其地多赋税,恐飞诡为奸也。然弊孔蠹窦皆由吏胥,堂司官迁转不常,何知之有?今户部十三司胥算,皆绍兴人,可谓目察秋毫,而不见其睫者矣。
  先生郡县论八曰,善乎菜正则之言曰,今天下官无封建,而吏有封建。州县之敝,吏胥窟穴其中,父以是传子,兄以是传弟。而其尤桀黠者,则进而为院司之书吏,以掣州县之权。上之人明知其为天下之大害,而不能去也。使官皆千里以内之人,习其民事,而又终其身任之,则上下辨而民志定矣,文法除而吏事简矣。官之力足以御吏而有余,吏无所以把持其官,而自循其法。昔人所谓养百万虎狼于民间者,将一旦而尽去。治天下之愉快,孰过于此。
  又随笔曰,一邑之中,食利于官者亡虑数千人。恃讼烦刑苛,则得以吓射人钱。故一役而恒六七人共之,若不生事端,何以自活?宜每役止留一正副供使,余并罢遣,令自便营业。而大要又在省事,省事则无所售其吓射。即勒之应役,将有不愿而逃去者。尤安民之急务也。
  法制
  法制禁令。王者之所不废,而非所以为治也。其本在正人心,厚风俗而已。故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周公作立政之书曰,文王罔攸,兼于庶言庶狱庶慎。又曰,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其丁宁后人之意可谓至矣。泰始皇之治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于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而秦遂以亡。太史公曰,昔天下之网尝密矣,然奸伪萌起,其极也,上下相遁,至于不振。然则法禁之多,乃所以为趣亡之具,而愚闇之君犹以为未至也。杜子美诗曰,舜举十六相,身尊道何高。秦时任商鞅,法令如牛毛。又曰,君看灯烛张,转使飞蛾密。其切中近朝之事乎?
  汉文帝诏置三老孝弟力田常员。令各率其意,以道民焉。夫三老之卑而使之得率其意,此文景之治所以至于移风易俗,黎民醇厚,而上拟于成康之盛也。【杨氏曰】与任吏胥同病别发,归于不振而已。
  诸葛孔明开诚心布公谈,而上下之交,人无间言,以蕞尔之蜀,犹得小康。魏操吴权任法术以御其臣,而篡逆相仍,略无宁岁。天下之事,固非法之所能防也。
  叔向与子产书曰,国将亡,必多制。夫法制繁,则巧滑之徒皆得以法为市,而虽有贤者,不能自用。此国事之所以日非也。善乎杜元凯之解左氏也曰,法行则人从法,法败则法从人。【原注】宣公十二年传解。
  前人立法之初,不能详究事势。豫为变通之地。后人承其已弊,拘于旧章,不能更革,而复立一法以救之,于是法愈繁而弊愈多,天下之事日至于丛脞,其究也眊而不行,【原注】语出汉书董仲舒传。师古曰,眊,不明也。上下相蒙,以为无失祖制而已。此莫甚于有明之世,如勾军行钞二事,立法以救法而终不善者也。
  宋叶适言,国家因唐五代之极弊,收敛藩镇之权尽归于上,一兵之籍,一财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为之也。欲专大利而无受其大害,遂废人而用法,废官而用吏,禁防纤悉,特与古异,而威柄最为不分,虽然,岂有是哉。故人才衰乏,外削中弱,以天下之大而畏人,是一代之法度又有以使之矣。又曰,今内外上下,一事之小,一罪之微,皆先有法以待之。极一世之人志虑之所周浃,忽得一智,自以为甚奇,而法固已备之矣,是法之密也。然而人之才不获尽,人之志不获伸,昏然俯首,一听于法度,而事功日堕,风俗日坏,贫民愈无告,奸人愈得志,此上下之所同患,而臣不敢诬也。又曰,万里之远,颦呻动息,上皆知之。虽然,无所寄任,天下泛泛焉而已。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群臣不与也。夫万里之远,皆上所制命,则上诚利矣。百年之忧,一朝之患,皆上所独当,而其害如之何?此外寇所以凭陵而莫御,仇耻所以最甚而莫报也。
  陈亮上孝宗书曰,五代之际,兵财之柄倒持于下,艺祖皇帝束之于上,以定祸乱。后世不原其意,束之不已,故郡县空虚,而本末俱弱。
  洪武六年九月丁未,命有司庶务更月报为季报,以季报之数类为岁报。凡府州县轻重狱囚即依律断决,不须转发。果有违枉,从御史按察司纠劾。令出,天下便之。【管氏曰】明之时大臣专权,今则阁部督抚卒不过奉宣职业。明之时言官争竞,今则给事御史皆不得大有论列。明之时士多讲学,今则聚徒结社者渺焉无闻。明之时士持清议,今则一使事科举而场屋策士之文及时政者皆不录。明俗弊矣,其初意则主于养士气,蓄人材,力举而尽变之,则于理不得其平,而更起他弊。何者?患常出于所防,而敝每生于所矫。
  省官
  光武中兴,海内人民可得而数,裁十二三,鄣塞破坏,亭燧绝灭或空置,太守令长招还流民。帝笑曰,今边无人,而设长吏治之,如春秋素王矣。以故省并郡国及官僚,屡见于史。而总之曰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以此知省官之故缘于少事。今也文书日以繁,狱讼日以多,而为之上者主于裁省,则天下之事必将丛脞而不胜,不胜之极必复增官,而事不可为矣。【沈氏曰】嘉靖元年十二月甲午,诏革冗官。各司府州县添设添注署职之员,除钱粮重繁者照旧存留外,其余参政、参议、同知、通判、县丞不系额设者,悉令回籍待缺取补。【汝成案】宋太祖诏曰,吏员猥杂,难以求治。俸禄鲜薄,难以责廉。与其冗员而重费,不若省官而益俸。此言真达治体。
  晋荀勖之论,以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昔萧曹相汉,载其清静,民以宁一,所谓清心也。抑浮说,简文案,略细苛,宥小失,有好变常以徼利者,必行其诛。所谓省事也。此探本之言,为治者识此,可无纷纷于职官多寡之间矣。
  选补
  汉宣帝时,盗贼并起,征张敞,拜胶东相。请吏追捕有功效者,得壹切比三辅尤异,【原注】如淳曰,壹切,权时也。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又循吏传左冯翊有二百石卒史,此之谓尤异也。天子许之。上名尚书,调补县令者数十人。是汉时县令多取郡吏之尤异者,是以习其事而无不胜之患。今则一以畀之初释褐之书生,其通晓吏事者十不一二,而软弱无能者且居其八九矣。又不择其人之材,而以探筹投钩为选用之法,是以百里之命付之阘茸不材之人,既以害民,而卒至于自害。于是烦剧之区遂为官人之陷阱,而年年更代,其弊益深而不可振矣。然汉时之吏多通经术,故张敞得而举之,宣帝得而用之。今天下儒非儒,吏非吏,则吾又不识用之何从也。
  于慎行笔麈言,太宰富平孙公丕扬,患中人请托,难于从违,大选外官,立为掣签之法,一时宫中相传以为至公,下逮闾巷翕然称诵,而不知其非体也。【杨氏曰】富平之为此,一时之权宜也。如崔亮之停年,或且以为圣人矣。非深识之士,乌知其极哉。古人见除吏条格,却而不视,以为一吏足矣。奈何衡鉴之地,自处于一吏之职,而无所秉成,亦已陋矣。至于人才长短,各有所宜。资格高下,各有所便。地方繁简,各有所合。道里远近,各有所准。乃一付之于签,是掩镜可以索照,而折衡可以坐揣也。从古以来,不闻此法。【汝成案】陈鼎东林列传孙丕扬传,先是,大选外官,竞为请托。丕扬创为掣签法,分签为四隅,东北则北京、山东为主,而以河南之汝、彰、归,南京之庐、凤、淮阳附之。东南则南京、浙江、福建、江西、广东为主,而以广西之梧州、平乐、桂林附之。西北则陕西、山西为主,而以河南之怀庆、开封、河南、南阳、湖广之郧阳附之。西南则以湖广、四川、云南、贵州为主,而广西之柳州、南宁、庆远、浔州、太平附之。至于起复调简。地僻缺孤,或人浮于缺,又借附近之地,以通签法之穷。吏部之有掣签,自丕扬始也。考明史选举志,其初用拈阄法。至万历间,文选员外郎倪斯蕙条上捡政十八事,其一曰议掣签。尚书李戴拟行报可,孙丕扬踵而行之,然则掣签不始于富平也,特分地至富平始详云。
  南人选南,北人选北,此昔年旧例。宋政和六年,诏知县注选,虽甚远无过三十驿。三十驿者,九百里也。今之选人,动涉数千里,风土不谙,语音不晓,而赴任宁家之费复不可量,是率天下而路也。欲除铨政之弊,岂必如此而后为至公邪?夫人主苟能开诚布公,则自大臣以下至于京朝官,无不可信之人。而铨选之处有不必在京师者。唐贞观元年,京师谷贵,始分人于洛州置选。至开耀元年,以关外道里迢递,河洛之邑,天下之中,始诏东西二曹两都分简。留放既毕,同赴京师,谓之东选。是东都一掌选也。黔中、岭南、闽中官不由吏部,委都督选择士人补授。上元【原注】高宗。三年八月壬寅,敕自今每年遣五品已上强明清正官充南选使,仍令御史同往注拟。【原注】杜子美有送魏司直充岭南掌选崔郎中判官诗曰,选曹分五岭,使者历三湘。儒学传,仲子陵,蜀人,典黔中选补。乘传过家,西人以为荣。大历十四年十二月己亥,诏专委南选使,停遣御史。是黔中、岭南、闽中各一掌选也。【原注】新书,张九龄为桂州都督兼岭南按察选补使。而九龄又即岭南之人。李砚传曰,代宗即位,征岘为荆南节度江陵尹、知江淮选补使。又曰,罢相为吏部尚书,知江淮选举,置铨于洪州。刘滋传曰,兴元元年,改吏部侍郎,往洪州知选事。时京师寇盗之后,天下旱蝗,谷价翔贵,选人不能赴调,乃命滋江南典选,以便江岭之人。是江南又一掌选也。宋神宗诏川陕、福建、广南八路之官罢任,迎送劳苦,令转运司立格就注,免其赴选。是亦参用唐人之法。【原注】建炎南渡,始诏福建、二广阙并归吏部,唯四川仍旧。今之议者必曰,如此,多请托之门,而启受赇之径。岂唐人尽清廉,而今人皆贪浊邪?夫子之告仲弓曰,举尔所知。今之取士,礼部以糊名取之,是举其所不知也。吏部以掣签注之,是用其所不知也。是使其臣拙于知人,而巧于避事,及乎赴任之后,人与地不相宜,则吏治堕,吏治堕则百姓畔,百姓畔则干戈兴。于是乎军前除吏,而并其所为尺寸之法亦不能守。岂若廓然大公,使人得举其所知而明试以功,责其成效于服官之日乎?唐太宗谓侍臣曰,刺史,朕当自选。县令,宜诏五品已上各举一人。【原注】玄宗开元九年,敕京官五品已上,外官刺史、四府上佐各举县令一人,视其政善恶为举者赏罚。【沈氏曰】开元十三年,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及诸司长官,台郎、御史饯于洛滨,供张甚盛,赐以御膳,太常具乐,内坊歌妓,上自书十韵诗赐之。有明正统元年十—月乙卯;敕在京三品以上官,各举廉洁公正明达事体堪任御史者一人,在京四品官及国子监翰林院堂上官、各部郎中员外郎、六科掌科给事中、各道掌道御史,各举廉慎明敏宽厚爱民堪任知县者一人,吏部更加详察而擢用之。夫欲救今时之敝,必如此而后贤才可得,政理可兴也。
  自南北互选之后,赴任之人动数千里,必须举债方得到官。而土风不谙,语言难晓,政权所寄多在猾胥。【汝成案】曾子固曰,均之为吏,或中州之人用于荒边侧境山区海聚之间,蛮夷异域之处,或燕荆越蜀,海外万里之人用于中州,以至四遐之乡,相易而往。其山行水涉,沙莽之驰,往往则风霜冰雪瘴雾之毒之所侵,加蛟龙虺蜴虎豹之群之所抵触,冲波急洑,溃崖落石之所覆压,其进也莫不籯粮举药,选舟易马,力兵曹伍而后动,戒朝奔夜,变更寒暑而后至。至则官庐器械被服飮食之具,土风气候之宜,与夫人民谣俗语言习尚之务,其变难遵,而其情难得也,则多愁居惕处,叹息而思归。及其久也,所习已安,所蔽已解,则岁月有期,可引而去矣。故不得专一精思,修治具以宣布天子及下之仁,而为后世可守之法也。或九州岛之人各用于其土,不在西封在东境,士不必勤,舟车舆马不必力,而已传其邑都,坐其堂奥。道途所次,升降之倦,凌冒之虞,无有接于其形,动于其虑。至则耳目口鼻百体之所养如不出乎其家,父兄六亲故旧之人朝夕相见,如不出乎其里。山川之形,土田市井风谣习俗辞说之变,利害得失善恶之条贯,非其童子之所闻,则其少长之所游览。非其自得,则其乡之先生老者之所告也。所居已安,所有事之宜皆已习熟如此,故能专虑致勤职事,以宣上恩。而修百姓之急,其施为先后不待旁谘久察,而与夺损益之几已断于胸中矣,岂累夫孤客远寓之忧,而以苟且决事哉。曾氏所云,盖在政和未定制以前,与先生论明代互选之得失正合。后人论议,大率祖此。其它弊端亦可类推。第淳朴既漓,嫌怨易积。易除近郡,则委法重轻,害亦匪细。今定令教授等官不选本郡,典史以上不选同省,任满定以六年,亲老可乞近地。铨政既详,私恩亦遂。邻省则风土人情不甚殊异,固易设施。远省则岁月既遥,揣量委曲,兴利除害,奚虑艰巨。廉明惠爱者尽心民事,遐迩何殊?若昏庸贪黩者,即除本郡,亦何益之有哉。昔唐之季世,尝暂一行之于岭南矣。文宗开成五年十一月,岭南节度使卢钧奏,伏以海峤择吏,与江淮不同。若非谙熟土风,即难搜求人瘼。且岭中往日之弊是南选,今时之弊是北资。臣当管二十二州,惟韶广二州官僚,每年吏部选授,若非下司贫弱令史,即是远处无能之流,比及到官,皆有积债,十中无一肯识廉耻。臣到任四年,备知情状。其潮州官吏伏望特循往例,不令吏部注拟,且委本道求才。若摄官廉慎有闻,依前许观察使奏正。事堪经久,法可施行。敕旨依奏。【原注】册府元龟。唐书,韩佽,元和中为桂管观察使,部二十余州。自参军至县令,无虑三百员,吏部所补才十一,余皆观察使商才补职。欧阳詹,泉州晋江人,其先皆为本州岛州佐县令。闽越地肥衍,有山泉禽鱼。虽能通文书吏事,不肯北宦。此固昔人以为敝法而改弦者矣。处台衡者,其可不用读书人哉。【杨氏曰】今所以无言及者,避嫌之法胜也。
  掣签之法未行,选司犹得意为注阙,虽多有为人择地,亦尚能为地择人。自新法既行,并以听之不可知之数,而繁剧之区有累任不得贤令,相继褫斥者。夫君子之道在乎至公,存一避嫌之心,遂至以人牧为尝试。昔唐皎为吏部侍郎,当引入铨,或云其家在蜀,乃注与吴。复有言亲老先任江南,即唱之陇右。史书以为讥笑。以此用人,岂能致太平之理哉!实录言洪武四年正月壬辰,河南府知府徐麟以母老,居蕲之广济,请终养。诏改麟为蕲州府知府,俾就养其母。圣主之兴,坦怀待物,其所以劝群臣者至矣。【钱氏曰】今州县既分选调为二等,而督抚又请拣发人员到省试用,于是部选之缺扣留者十之八九,铨选之权尽移于督抚,而墨吏日甚一日,此不信铨部而信督抚之弊也。督抚之权愈重,而州县之包苴愈不可禁。每一缺出,钻营得之者辄不惜盈千累万之贿,安望其中有良吏哉!顾氏但知掣签之不得人而不知外有鬻缺之病国殃民,其弊更深且毒也。然则孙丕扬签掣之法未可厚非,督抚既有举劾之权,不宜更假以铨选之法,内轻而外重,恐非杜渐防微之计也。
  万历末,常熟顾大韶作竹签传,其文仿毛颖传为之。谓签对主上言,上而庶吉士科道之选,下而乡会试取士,壹皆用臣,臣乃得展其材。此愤世滑稽之言,然以之晓人,可谓罕譬而喻矣。夫楚王之厌纽,盆子之探符,古之人用以立帝立王,而今日廑廑施之选人乎?
  唐时所谓铨者,有留有放。【原注】唐书选举志,凡取人之法有四,一曰身,体貌丰伟。二曰言,言辞辨正。三曰书,楷法遒美。四曰判,文理优长。四事皆可取,则先德行,德均以才,才均以劳。得者为留,不得者为放。总章二年,司列少常伯裴行俭始设长名榜,宋白曰,长名榜定留放,留者入选,放者不得入选。【原注】长安志曰,尚书省之南别有吏部选院,谓之吏部南院,选人引集之所,其榜列于院外。杨国忠传,故事,岁揭版南院为选式是也。已定注,则过门下、侍中、给事中按阅,有不可黜之,故放者多而留者少。景云中,以宋璟为吏部尚书,李乂、卢从愿为侍郎,皆不畏强御,请谒路绝,集者万余人,留者三铨不过二千,人服其公。宋时此法犹存,孝宗干道元年五月乙亥,诏未铨试人毋得堂除。未有若近代之一登科而受禄,如持券者也。
  停年格
  今之言停年格者,皆言起于后魏崔亮。今读亮本传,而知其亦有不得已也。传曰,迁吏部尚书。时羽林新害张彝之后,灵太
  后令武官得依资人选。官员既少,应选者多,前尚书李韶循常擢人,众情嗟怨。亮乃奏为格制,不问贤愚,专以停解日月为断,虽复官须此人,停日后者终于不得。庸才下品,年月久者则先擢用。沈滞者皆称其能。亮外甥司空咨议刘景安以书规亮曰,殷周以乡塾贡士,两汉由州郡荐才,魏晋因循,又置中正。谛观在昔,莫不审举,虽未尽美,足应十收六七。而朝廷贡秀才,止求其文,不取其理。察孝廉惟论章句,不及治道。立中正惟辨氏族,不考人才。至于取士之途不博,沙汰之理未精,而舅属当铨衡,宜改张易调,如之何反为停年格以限之?天下之士谁复修厉名行哉!亮答书曰,汝所言乃有深致,吾乘时徼幸,得为吏部尚书。常思同升举直,以报明主之恩,乃其本愿。昨为此格,有由而然。今已为汝所怪,千载之后,谁知我哉!古今不同,时宜须异。何者?昔有中正,品其才第,上之尚书,尚书据状,量人授职。此乃与天下群贤共爵人也。吾谓当尔之时,无遗才,无滥举矣,而汝犹云十收六七。况今日之选专归尚书,以一人之鉴照察天下。刘毅所云一吏部,两郎中,而欲究竟人物,何异以管窥天而求其博哉!今勋人甚多,又羽林入选,武夫崛起,不解书计,惟可彍弩前驱,指踪捕噬而已。忽令垂组乘轩,责以治效,是所谓未曾操刀而使专割。又武人至多,官员至少,设令千人共一官犹无官可授,况一人望一官,何由不怨哉!吾近面执,不宜使武人入选,请赐其爵,厚其禄。既不见从,是以权立此格,限以停年耳。昔子产铸刑书以救敝,叔向讥之以正法,何异汝以古礼难权宜哉。仲尼有言,知我者春秋,罪我者亦春秋。吾之此指其犹是也,但令将来君子知吾意焉。后甄琛、元修义、城阳王徽相继为吏部尚书,利其便己,踵而行之。自是贤愚同贯,泾渭无别,魏之失才自亮始也。【原注】辛琡为吏部尚书,上言,黎元之命系于长吏,若使惟取年劳,不简贤否,义均行雁,次若贯鱼,执簿呼名,一吏足矣。数人而用,何谓铨衡?书奏,不报。然观其答书之指,考其时事,由羽林之变既姑息于前,武人之除复滥开于后,不得已而为此例。今也上无陵压之勋人,下无噪呼之叛党,何疑何惮,而不复前王之制,乃以停年为断乎!
  魏书辛雄传,上疏言,自神龟末来,专以停年为选。士无善恶,岁久先叙,职无剧易,名到授官。执案之吏以差次日月为功能,铨衡之人以简用老旧为平直。且庸劣之人莫不贪鄙,委斗筲以共治之重,托硕鼠以百里之命,皆货贿是求,肆心纵意,禁制虽烦,不胜其欲。致令徭役不均,发调违谬,箕敛盈门,囚执满道。二圣明诏,寝而不遵。画一之法,悬而不用。自此中外之民相将为乱,盖由官授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故也。呜呼,此魏之所以未久而亡也欤?
  北齐书文襄帝纪,摄吏部尚书。魏自崔亮以后,选人常以年劳为制,文襄乃厘改前式,铨擢惟在得人。又沙汰尚书郎,妙选人地以充之。至于才名之士,咸被荐擢。
  通典,唐自高宗麟德以后,承平既久,人康俗阜,求进者众,选人渐多。总章二年,裴行俭为司列少常伯,始设长名姓历榜,引铨注之法,又定州县官资高下升降,以为故事,其后莫能革焉。至玄宗开元十八年,行俭子光庭为侍中兼吏部尚书。先是,选司注官惟亲其人之能否,或不次超迁,或老于下位,有出身二十余年不得禄者。又州县亦无等级,或自大入小,或初近后远,皆无定制。光庭始奏用循资格,【原注】新唐书本传,初,吏部求人,不以资考为限,所奖拔惟其才,往往得俊乂任之,士亦自奋。其后士人猥众,专务趋竞,铨品枉挠。光庭惩之,因行俭长名榜,乃为循资格。凡官罢满,以若干选而集,各有差等,官高者选少,卑者选多,无问能否,选满则注。限年蹑级,不得逾越,非负谴者皆有升无降,庸愚沈滞者皆喜,谓之圣书。虽小有常规,而抡才之方失矣。其有异才高行,听擢不次。然有其制而无其事,有司但守文奉式,循资例而已。自宋以下,年资之制大抵皆本于光庭也。
  宋孙沫资格论曰,三代以下,选举之法,其始终一切皆失者,其国家资格之制乎!今贤材之伏于下者,资格阂之也。职业之废于官者,资格牵之也。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民之困于虐政暴吏,资格之人众也。万事之所以抗弊,百吏之所以废驰,法制之所以颓烂决溃而不之救者,皆资格之失也。惟天之生大贤大德也,非以私厚其人,将使之辅生民之治者也。惟人之有大材大智者,非以独乐其身,将以振生民之穷者也。今小人累日而取贵仕,君子侧身而困卑位,贤者戴不肖于上,而愚者役智者于下,爵不考德,禄不授能,故曰,贤才之伏于下者,资格阂之也。才足以堪其任,小拘岁月而防之矣。力不足以称其位,增累考级而得之矣。所得非所求也,所求非所任也。位不度才,功不索实。故曰,职业之废于官者,资格牵之也。今夫计岁阀而争年劳者,日夜相斗也。有司躐一名,差一级,则摄衣而群争诉矣。其甚者或怀黄敕而置于丞相之前也,其行义去市贾者亡几耳。故曰,士之寡廉鲜耻者,争于资格也。来而暴一邑,既岁满矣,又去而虐一州也,非以赃败,至死不黜。虎吏劘牙而食于民,贤者郁死于岩穴,而赤子不得爱其父母也。故曰,民之困于虐政暴吏者,资格之人众也。夫资格之法起于后魏崔亮,而复行之于唐之裴光庭,是二子者,其当世固已罪之,不待后人之讥矣。然而行之前世,不过数十年者也。后得称职者矫而更之,故其患不大。今资格之弊,流漫根结,踵为常法,方且世世而遵行之矣。往昔不知非,来者不知矫,故曰,万事抏弊,百吏废驰,法制颓烂决溃而不之救也。虽然,不无小利也,小便也,利之者蠢愚而废滞者也,便之者耋老而庸昏者也。而于天下国家焉则大失也,大害也。然而提选部者亦以是法为简而易守也,百品千群,不复铨叙人物而综核功实,一吏在前勘薄,呼名而授之矣。坐庙堂者亦以是法为要而易行也,大官大职,列籍按氏,差第日月,沓然而登之矣。上下相冒,而贤材去愈远,可为太息也。为今之急,诚宜大蠲弊法,简拔异能,爵以功为先后,用以才为序次,无以积勤累劳者为高叙,无以深资久考者为优选。智愚以别,善否陈前,而万事不治,庶功不熙者,臣愚未尝闻也。
  金章宗谓宰臣曰,今之用人太拘资历,循资之法起于唐代,如此何以得人?平章政事张汝霖对曰,不拘资格,所以待非常之材。上曰,崔佑甫为相,未逾年荐八百人,岂皆非常之材与?
  铨选之害
  宋叶适论铨选之害曰,夫甄别有序,黜陟不失者,朝廷之要务也。故自一命以上,皆欲用天下之所贤者,而不以便其不肖者之人。窃怪人主之立法,常为不肖者之地,而消靡其贤才,以俱入于不肖而已。而其官最要,其害最甚者,铨选也。吏部者,朝廷喉舌之处也。尚书侍郎者,天子贵近之臣也,处之以其地,任之以其官,与之以甄别黜陟天下士大夫之柄,而乃立法以付之,曰,吾一毫不信汝也,汝一毫不自信也。其人之贤否,其事之罪功,其地之远近,其资之先后,其禄之厚薄,其阙之多少,则曰是一切有法矣。天下法度之至详,曲折诘难之至多,士大夫不能一举措手足者,顾无甚于铨选之法也?。呜呼,与人以官,赋人以禄,生民之命,致治之本由此而出矣,奈何举天下之大柄,而自束缚蔽蒙之,乃为天下大弊之源乎?虽然是几百年于是矣。其相承者非一人之故,学士大夫勤身苦力,诵说孔孟,传道先王,未尝不知所谓治道者,非若今日之法度也。及其一旦之为是官,噤舌拱手,四顾吏胥,以问其所当知之法令,吏胥上下其手以视之,其人亦抗然自辨曰,吾有司也,固当守此法而已。嗟夫,岂其人之本若是陋哉。陛下有是名器,为鼓舞群动之具,与夺进退,以叙天下,何忍袭数百年之弊端,汩没于区区坏烂之法,以消靡天下之人才,而甘心以便其不肖?如此则治道安从出,而治功安从见哉?况自唐中世以前,吏部用人之意犹有可考,今之所循者乃其衰乱之余弊耳。百王之常道不容于陛下而不复也。
  杨万里作选法论,其上篇曰,臣闻选法之弊在于信吏而不信官。信吏而不信官,故吏部之权不在官而在吏三尺之法,适足以为吏取富之源,而不足以为朝廷为官择人之具。所谓尚书侍郎二官者,据案执笔,闭目以书纸尾而已。且夫吏之犯法者必治,而受赇者必不赦,朝廷之意岂真信吏而不信官者邪?非朝廷之意也,。法也。意则信官也,法则未尝信宫也,朝廷亦不自信也。天子不自信,则法之可否孰决之?决之吏而已矣。夫朝廷之立法,本以防吏之为奸,而其用法也,则取于吏而为决,则是吏之言胜于法,而朝廷之权轻于吏也。其言至于胜法,而其权至重于朝廷,则吏部长贰安得而不吏之奉哉!长贰非曰奉吏也,曰吾奉法也。然而法不决之于官,而决于吏,非奉吏而何?夫是之谓信吏而不信官。今有一事于此,法曰如是可,如是而不可。士大夫之有求于吏部,有持牒而请曰,我应夫法之所可行。而吏部之长贰亦曰可。宜其为可无疑也。退而吏出寸纸以告之曰不可,既曰不可矣,宜其为不可无改也,未几而又出寸纸以告之曰可。且夫可不可者,有一定之法,而用可不可之法者,无一定之论,何为其然也?吏也。士大夫之始至也,恃法之所可,亦恃吏部长贰之贤,而不谒之吏,故与长贰面可之,退而问之吏,吏曰,法不可也。长贰无以诘,则亦曰然。士大夫于是不决之法,不请之长贰,而以市于吏。吏曰可也,而勿亟也。伺长贰之遗忘而画取其诺,昨夺而今与,朝然而夕不然,长贰不知也,朝廷不诃也。吏部之权不归之吏而谁归!夫其所以至此,其始也有端,其积也有渐,而其成也植根甚固而不可动摇矣。然则曷为端?其病在于忽大体,谨小法而已矣。吏者从其所谨者而中之,并与其所忽者而窃之,此其为不可破也。且朝廷何不思之曰,吾之铨选,果止于谨小法而已,则一吏执笔而有余也,又焉用择天下之贤者以为尚书侍郎也哉?仁则吾之所以任尚书侍郎者,殆不止于谨小法而已。是故莫若略小法而责大体,使知小法之有所可否,初无系大体之利害,则吏部长贰得以出意而自决之,要以不失夫铨选之大体,而不害夫立法之大意而已。责大体而略小法,则不决于吏,而吏之权渐轻,吏权渐轻然后长贰之贤者得以有为,而选法可以渐革也。其下篇曰,臣闻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亦不异于一吏。夫宰相之与一吏,不待智者而知其悬绝也。既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又曰亦不异于一吏者何也?今夫进退朝廷之百官,贤者得以用,而不肖者得以黜,此宰相之权也。注拟州县之百官,下至于薄尉,.而上至于守贰,此吏部之权也。朝廷之百官自大科异等,与夫进士甲科之首者未有不由于吏部也,未有不由于吏部而官者。今日之薄尉未必非他日之宰相,而况今日宰相之所进退者,台阁之所布列者,皆前日之升阶揖侍郎者也。故曰吏部之权不异于宰相。虽然,吏部之所谓注拟何也?始入官者则得薄尉,自薄尉来者则得令丞。推而上之,至于幕职,由是法也。又上之至于守贰,由是法也。其宜得者则曰应格,其不宜得者则曰不应格。曰应格矣,虽贪者、疲软者、老耋者、乳臭者、愚无知者、庸无能者皆得之,得者不之愧,与者不之难也。曰不应格矣,虽真贤实能廉洁守志之土,皆不得也。不得者莫之怨,不与者莫之恤也。吏部者曰,彼不愧不怨,吾事毕矣。如募焉,书其役之高下而甲乙之,按其役之远近而劳逸之,呼一吏而阅之薄,尽矣,此县令之以止小民之争也。吏部注拟百官,而寄之以天下之民命,乃亦止于止争而已矣。故曰亦不异于一吏。今吏部亦有所谓铨量者矣,揖之使书,以观其能书乎否也。召医而视之,以探其有疾与否也。赞之使拜,以试其视听之明暗、筋力之老壮也。曰铨量者,如是而已矣。而贤不肖愚智何别焉?昔晋用山涛为吏部尚书,而中外品员多所启拔。宋以蔡廓为吏部尚书,廓先使人告宰相徐羡之曰,若得行吏部之职则拜,不然则否。羡之答云,黄散以下皆委。廓犹以为失职,遂不拜。盖古之吏部虽黄门散骑皆由吏部之较选,是当时之为吏部者,岂亦止取若今所谓应格者而为黄散哉,抑将止取今所谓铨量者而为黄散邪?【原注】宋史苏绅传上言,古者自黄散而下,及隋之六品,唐之五品,皆吏部得专去留。今审官院流内铨,则古之吏部。三班院,古之兵部。不问官职之闲剧,才能之长短,惟以资历深浅为先后,有司但主簿藉而已。欲贤不肖有别不可得也。臣愿朝廷稍增重尚书之权,使之得以察百官之能否而与夺之。如丞薄以下,官小而任轻者,固未能人人而察之也。至于县宰之寄以百里之民者,守贰之寄以一郡之民者,岂不重哉。且天下几州,一州几县,一岁之中居者待者之外,到部而注拟县宰者几人,守贰又几人,则亦不过三数百而已。以一岁三数百之守贰县宰,而散之于三百六旬之日月,则一日之注拟者,绝多补寡,亦无几尔。一岁之间,而不能察三数百人之能否,则其为尚书者亦偶人而已矣。月计之而不粗,岁计之而不精,则其州县之得人岂不十而五六哉。虽不五六,岂不十而三四哉。以此较彼,不犹愈乎?或曰,尚书之权重则将得以行其私,奈何?是不然,昔陆贽请令台省长官各举其属,而德宗疑诸司所举皆有情故,或受赂者。贽谏之曰,陛下择相亦不出台省长官之中,岂有为长官则不能举一二属吏?居宰相则可择千百具僚,其要在于精择长吏。贽之说尽矣。今朝廷百官,孰非宰相进拟者而不疑也,至于吏部长贰之注拟,而独疑其私乎?精择尚书,而假之以与夺之权,使得精择守贰县宰,而无专拘之以文法,庶乎天下不才之吏可以汰,而天下之治犹可以复起也与?【陆清献曰】人才不患其壅滞也。天下之才无穷,而朝廷之官有限,以有限之官给无穷之才,前后相守,历岁月而不能即登庸者,势也。是惟上之人有以鼓舞之,鼓舞之道得则壅滞之端泯。善用才者患无以鼓舞之,不患无以疏通之也。自古人才之多者莫如三代,建官之少者又莫如三代。然三代之时,不闻有壅滞之患,无他,鼓舞之道得焉耳。鼓舞之道,莫若于循格之中行破格之典,使中才不得越次而进,以守选法之常,而英流问得超擢以登,以通选法之变。凡今在籍候选者,宜令所在督抚每岁各以其职业考之,举其最者一人,上送吏部,得越次而选。而郡县有司亦令督抚岁举其最者一人,使得越次而升。越次
  而选者,一省不过岁一人,无碍于选法之常。而英流之士得以及锋而用,中才者亦将勉自涤励,而不至于委靡自弃。选授之期虽遥而皆有旦夕可选之望,则不见其遥。升转之途虽难而皆有旦夕可升之望,则不见其难。如此,尚何壅滞之虑?此所谓以鼓舞为疏通也。今仕途之所以壅者,以流品之太杂也。自科目而外,有任子,又有例监,,有投诚,有府史杂流,此朝廷所以广用人之途,虽不可偏废,然其中岂无冒滥当核者?宜严其例,使一才一艺皆得踊跃于功名,而不至开侥幸之门。有贪污者,不时纠参,而考课之时尤宜严核也。汉法,长官得自辟曹掾,一时文学才俊之士皆出其中。宜仿其制,令天下长官得辟有出身士人为掾吏,既可息奸猾之风,而士之未就职者亦得少展其才,皆今日疏通选政之道也。【姚大令曰】后世取土之途广矣,科第取之,鸿博取之,馆职吏员取之,乃至入赀者取之。登进甚多,而常有无人之叹,岂执事者之咎?吾谓不然。登进之法宜有常格以绝奔竞之门,甄拔之途必有殊科以捉非常之用。向之数端者,可以得寻常之士矣。若夫奇才智勇抱非常之略者,岂屑屑从事于此哉!就使数者之中有其人唉,责之以科条,核之以名实,尺寸之法足以短人,彼其所挟持者大,区区不足以自见,有逃而去耳。况其穷愁失职,放浪于风尘湖海之中,郁郁无所遇,又安知其几辈耶?夫有雄材绝智,抱济时之具者,此其人类不能斤斤于言行称誉之间矣,有不为乃可以有为,释其小乃可以见其大。举世不觉而独言之者必有观时之识,举世共趋而独不顾者,必有经远之谋。接其人,察其议论,毋以资格相拘,毋以毁誉惑听,是在执事者之鉴择矣。
  绍兴三十二年,吏部侍郎凌景夏言,国家设铨选,以听群吏之治。其掌于七司,着在令甲,所守者法也。今升降于胥吏之手,有所谓例焉。长贰有迁改,郡曹有替移,来者不可复知,去者不能尽告。索例而不获,虽有强明健敏之才,不复致议。引例而不当,虽有至公尽理之事,不复可伸。货赂公行,奸弊滋甚。尝观汉之公府有辞讼比,尚书有决事比。比之为言,犹今之例。今吏部七司宜置例册,凡经申请,或堂白,或取旨者,每一事已,命郎官以次拟定,而长贰书之于册,永以为例。每半岁上于尚书省,仍关御史台。如此则巧吏无所施,而铨叙平允矣。淳熙元年,参知政事龚茂良言,法者,公天下而为之者也。例者,因人而立以坏天下之公者也。昔之患在于用例破法,今之患在于因例立法,自例行而法废矣。故谚称吏部为例部。是则铨政之害,在宋时即已患之,而今日尤甚。所以然者,法可知,而例不可知。吏胥得操其两可之权,以市于下。世世相传,而虽以朝廷之力不能拔而去之。甚哉,例之为害也,又岂独吏部然哉。【原注】古无例字,只作列。礼记服问,罪多而刑五,丧多而服五,上附下附列也。注,列,等比也。释文,徐邈音例。即后人例字。至汉书何武传曰,欲除吏,先为科例,以防请托。杜钦传曰,不为陛下广持平例。王莽传曰,太傅平晏从吏过例。始加人作例。
  寇莱公为相,章圣尝语两府,欲择一人为马步军指挥使。公方议其事,吏有以文籍进者。公问何书,对曰,例簿也。公曰,朝廷欲用一衙官,尚须检例邪?安用我辈!坏国政者正由此尔!司马温公与吕惠卿论新法于上前,温公曰,三司使掌天下财,不才而黜之可也,不可使两府侵其事。今为制置三司条例司何也?宰相以道佐入主,安用例!苟用例,则胥吏足矣,今为看详中书条例司何也?惠卿不能对。
  员缺
  员缺之名,自晋时已有之。晋书王蕴传,迁尚书吏部郎。每一官缺,求者十辈。【原注】世说注引山涛启事曰,吏部郎史曜出缺处当选。【沈氏曰】史记儒林传,能通一艺以上,补文学掌故缺。是汉时已有缺名。【钱氏曰】韩安国传,梁内史缺。汉书,杜业言方进为京兆尹时,陈咸为少府,在九卿高第,陛下所自知也。方进素与司直师丹相善,临御史大夫缺,使丹奏,咸为奸利,请案验。卒不能有所得,而方进果自得御史大夫。循吏传,公卿缺则选诸所表,以次用之。酷吏传,后左冯翊缺。佞幸传,其后御史大夫缺。薛宣传,御史大夫任重职大,非庸材所能堪,今当选于群卿,以充其缺。又云,会司隶缺,况恐咸为之。则西汉已有缺称,不始于晋也。魏书元修义传,迁吏部尚书。时上党郡缺,中散大夫高居求之。至唐赵憬审官六议,遂有人少阙【原注】缺字同。多、人多阙少之语。而崔湜以中书侍郎知吏部选事,至逆用三年员阙。今狐咺在吏部,杨炎为侍郎,至分阙,以恶阙与炎。其名相传,至今不改矣。
  旧唐书德宗纪,御史大夫崔从奏,兵戎未息,仕进颇多。比来每至选集,不免据阙留人。尝叹遗才,仍招怨望。此亦似今之截留候选也。
  大唐新语,刘思立为考功员外,子宪为河南尉。思立今日亡,明日选人有索宪阙者。载深咨嗟,以为名教所不容,乃书其无行注名籍。其人比出选门,为众目所视,众口所訾,亦趦趄而失步矣。朝廷咸谓载能振理风俗。自今言之,不过索一丁忧之阙,亦何至见摈于清议邪?不知由是心推之,有其亲未死而设为机阱以谋夺其处,亦人情之所必至者矣。孟子曰,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苟反是而充之,其亦何所不至邪!愿后之持铨衡者常以正风俗为心,则国家必有得人之庆矣。
  卷九
  人材
  宋叶适言,法令日繁,治具日密,禁防束缚至不可动,而人之智虑自不能出于绳约之内,故人材亦以不振。今与人稍谈及度外之事,辄摇手而不敢为。夫以汉之能尽人材,陈汤犹扼腕于文墨吏,而况于今日乎?宜乎豪杰之士无以自奋而同归于庸懦也。
  使枚乘相如而习今日之经义,则必不能发其文章。使管仲孙武而读今日之科条,则必不能运其权略。故法令者,败坏人材之具。以防奸宄而得之者十三,以沮豪杰而失之者常十七矣。
  自万历以上,法令繁而辅之以教化,故其治犹为小康。万历以后,法令存而教化亡,于是机变日增,而材能日减。其君子工于绝缨而不能获敌之首,其小人善于盗马而不肯救君之患。诚有如墨子所云,使治官府则盗窃,守城则倍畔,使断狱则不中,分财则不均。吕氏春秋所云,处官则荒乱,临财则贪得,列近则持谏,将众则罢怯。又如刘蕡所云,谋不足以剪除奸凶,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勇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害闾里者,呜呼,吾有以见徒法之无用矣。
  实录言,宣德五年八月丙戌,上罢朝,御文华殿,学士杨溥等侍。上问,庶宫之选,何术而可以尽得其人?溥对曰,严荐举,精考课,何患不得?上曰,近代有罪举主之法,夫以一言之荐而欲保其终身,不亦难乎?朕以为教养有道,人材自出。汉董仲舒言,素不养士,而欲求贤,犹不琢玉而求文采。此知本之论也。徒循三载考绩之文,而不行三物教民之典,虽尧舜亦不能以成允厘之治矣。
  保举
  宋史,元佑初,司马光为相,奏曰,为政得人则治,然人之才或长于此而短于彼,虽皋夔稷契各守一宫,中人安可求备?故孔门以四科取士,汉室以数路得人。若指瑕掩善则朝无可用之人,苟随器授任则世无可弃之士。臣备位宰相,职当选官,而识短见狭。士有恬退滞淹,或孤寒遗逸,岂能周知?若专引知识则嫌于私,若止循资序未必皆才,莫若使有位达官各举所知,然后克叶至公,野无遗贤矣。欲乞朝廷设十科举士,一曰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原注】有官无官人皆可举。二曰节操方正可备献纳科,【原注】举有官人。三曰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原注】举文武有官人。四曰公正聪明可备监司科,【原注】举知州以上资序。五日经术精通、可备讲读科,【原注】有官无官人皆可举。六曰学问该博可备顾问科,【原注】同上。七曰文章典丽可备著述科,【原注】同上。八曰善听狱讼尽公得实科,【原注】举有官人。九曰善治财赋,公私俱便科,【原注】同上。十曰练习法令,能断请谳科。【原注】同上。应职事官自尚书至给舍谏议,寄禄官自开府仪同三司至大中大夫,职自观文殿学士至待制,每岁须于十科内举三人,仍具状保任,中书置籍记之。异时有事须材,即执政案籍,视其所尝被举科格,随事试之,有劳又着之籍。内外官阙,取尝试有效者随科授职。所赐诰命仍备所举官姓名,其人任官无状坐以谬举之罪。所贵人人重慎,所举得才。光又言,朝廷执政惟八九人,若非交旧,无以知其行能,不惟涉循私之嫌,兼所取至狭,岂足以尽天下之贤才?若采访毁誉,则情伪万端。与其听游谈之言,曷若使之结罪保举?故臣奏设十科以举土,其公正聪明可备监司。诚知请属挟私所不能无,但有不如所举,谴责无所宽宥,则不敢妄举矣。【沈氏曰】前明万历二十七年十月癸未,南京国子监祭酒郭正域条议申饬监规,内一条云,时文不足以尽才,科目不足以得士。请下礼官,访求州县九流异学之士,稍如宋司马光十科例,或善推步,或谙钟律,或通陈法,或工六书,各为一科。府州县贡入,礼部校考,分别等第,选入两京国子监,得照选贡事例,次者与之全廪,一体拨选。如异日太常诸属之选则取诸乐律科,钦天诸属之选则取之历象科,殿阁中书之选则取之六书科,幕府参赞之选则取之兵法科,则平日养之有素,而一旦求之如探囊取物矣。
  明主劳于求贤,而逸于任人。韩非子云,王登为中牟令,【原注】吕氏春秋作任登。言中牟士中章胥已。襄主曰,子见之,我将以为中大夫。其相室曰,中大夫,晋重列也。今无功而受,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此执要之论也。善乎,子夏之告樊迟也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
  唐书,崔佑甫为相,荐举惟其人,不自疑畏,推至公以行,日除十数人。未逾年,除吏几八百员,多称允当。帝尝谓曰,人言卿拟官多亲旧,何邪?对曰,陛下令臣进拟庶宫,夫进拟者必悉其才行,若素不知闻,何由得其实?帝以为然。以德宗之猜忌而犹能听之,愈乎近代之人主也。【原注】李绛传,德宗问,多公亲旧何邪?佑甫对曰,所问当与不当耳,非臣亲旧,孰知其才?其不知者,安敢与官?时以为名言。
  正统三年十一月乙未,行在通政司左通政陈恭言,古者择任庶官,悉由选部,是以职任专而事体一。顷者令朝臣各荐所知,恐开私谒之门,而长奔竞之风,乞令杜绝,一归铨部。事下,行在吏部尚书郭琎等覆奏曰,往时朝廷虑典铨者未尽知人,故敕廷臣各举所知,其法良矣。脱有徇私,邦宪昭然,谁肯同蹈?今恭听流言而尼良法,未见其当也。乞令仍旧,从之。
  先生郡县论九曰,取士之制,其荐之也,略用古人乡举里选之意。其试之也,略用唐人身言书判之法。县举贤能之士,间岁一人,试于部。上者为郎,无定员。郎之高第得出而补令。次者为丞,于其近郡用之。又次者归其本县,署为簿尉之属。而学校之设,听令与其邑之士自聘之,谓之师,不谓之官,不隶名于吏部。而在京,则公卿以上,仿汉人三府辟召之法,参而用之。夫天下之士,有道德而不愿仕者则为人师,有学术才能而思自见于世者,其县令得而举之,三府得而辟之,其亦可以无失士矣。或曰,间岁一人,功名之路无乃狭乎?化天下之士,使之不竞于功名,王治之大者也。且颜渊不仕,闵子辞官,漆雕未能,曾皙异撰,亦何必于功名哉!
  【姜氏曰】后世师儒之教不明,虽行闻族党不学面墙者往往而是,以如是之人,一旦举以临民,授之以政,即欲不以文墨试之,得乎?盖自选举与学校不复相为首尾,而一切关防刻薄之事起。虽明知法益繁,弊益生,士风亦日益坏,然其势顾有不得不极于此者。魏黄初中,三辅议举孝廉,不复限以试经,司徒华歆忧其学业从此而废。至唐贞观时,汴鄜诸州所举孝廉,问以皇王政术,曾参孝经,并不能答。宋太祖开宝九年,濮州荐孝悌者二百七十人。召问于讲武殿,率不如诏,犹称素能习武,试以骑射,则颠仆失次。太祖欲使隶兵籍,皆号告求免。不试而举,弊遂至此。故后世无论贤良、文学、孝弟、力田诸科,一概试之以文墨之事,亦其势然也。及其甚也,则巍科厚秩皆取决于方寸之纸,而竟不复问其立身之本末矣。是其末流之弊愈趋而愈远,以至于无可如何者也。
  关防
  隋书酷吏传,厍狄士文为贝州刺史,凡有出入,皆封署其门,僮仆无敢出外。此今日居官通例,而史以为异事,岂非当日法制虽严,而关防未若今之密乎?末世人习浇讹,防闲日甚,少不禁饬,则奸宄之徒投间抵隙,无所不至。长吏到官,以关防为第一义。然愚以为但无至公之心以御之尔。世说,晋文王亲爱阮嗣宗,阮从容言,尝游东平,乐其土风,愿得为东平太守。文王从其意。阮骑驴径到郡,至则坏府舍诸壁障,使内外相望,然后教令,一郡清肃。十余日,复骑驴去。唐姚合为武功尉,其县居诗曰,朝朝门不闭,长似在山时。在旷达之土犹且为之,而况于大贤也?
  大唐新语,姜晦为吏部侍郎,性聪悟,识理体。旧制,吏曹舍宇悉布棘,以防令史与选人交通。及晦领选事,尽除之。大开铨门,示无所禁。有私引置者,晦辄知之,召问,莫不首伏。初,朝廷以晦改革前规,咸以为不可。竟铨综得所,贿赂不行,举朝叹服。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年八月壬申,上谓刑部尚书唐铎、工部侍郎秦逵、都察院左都御史詹徽等曰,朕初于文籍设关防印记者,本以绝欺蔽,防奸伪,特一时权宜尔。果正人君子,焉用是为?自今六科有关防印记俱销之,仍移文诸司,使知朕意。
  封驳
  人主之所患,莫大乎唯言而莫予违。齐景公燕赏于国时,万锺者三,千锺者五。令三出,而职计莫之从。公怒,令免职计。令三出,而士师莫之从。【原注】晏子春秋。此畜君之诗所为作也。汉哀帝封董贤,而丞相王嘉封还诏书。【原注】胡三省曰,后世给舍封驳本此。后汉钟离意为尚书仆射,数封还诏书。自是封驳之事多见于史,而未以为专职也。唐制,凡诏敕皆经门下省,事有不便,得以封还。而给事中有驳正违失之掌,着于六典。【原注】唐书,给事中在汉为加官,至唐属之门下省,使之驳正奏抄,涂窜诏敕之不便。如袁高、崔植、韦弘景、狄兼謩、郑肃、韩佽、韦温、郑公舆之辈,并以封还敕书,垂名史传。亦有召对慰谕,如德宗之于许孟容。中使嘉劳,如宪宗之于薛存诚者。而元和中,给事中李藩在门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黄纸后批之。吏请别连白纸,藩曰,别以白纸,是文状也,何名批敕?宣宗以右金吾大将军李燧为岭南节度使,已命中使赐之节,给事中萧仿封还制书。上方奏乐,不暇别召,中使使优人追之节,及燧门而返。人臣执法之正,人主听言之明,可以并见。【原注】德宗时,卢杞量移饶州刺史,制出,给事中袁高执之不下。擢浙东观察判官齐总为衡州刺史,给事中许孟容封还诏书。宪宗末,皇甫镈奏减内外官俸以助国用,给事中崔植封还敕书。穆宗时,授李训四门助教,给事中郑肃、韩佽封还制书。刘士泾擢太仆卿给事中,韦宏景封还诏书。文宗时,赦官典犯赃者,给事中狄兼暮封还敕书。宣宗时,赦康季荣擅用官钱,给事中封还敕书。懿宗时,贬右补阙王谱,给事中郑公舆封还敕书。五代废弛,宋太宗淳化四年六月戊寅,始复给事中封驳。而司马池犹谓门下虽有封驳之名,而诏书一切,自中书以下非所以防过举也。【胡氏曰】考唐之政事堂,宰执议事之所,旧在门下省,后移入中书省。盖门下省,给事中所居也。中书省,阁臣所居也。唐之给事有封还诏书之例,其于宰相建白,例得驳正。不于门下议事,而于中书议事,乃阁臣志在自专,不使门下与闻,因而无从驳正。待取中旨,然后封还,则其势已难,甘塞默者多矣。此宰执巧于持权之法,必宗楚客、李林甫辈所为。明代虽罢门下省长官,而独存六科给事中,以掌封驳之任。旨必下科,其有不便,给事中驳正到部,谓之科参。【原注】若曰抄出驳之、抄出寝之是也。六部之官无敢抗科参而自行者,故给事中之品卑而权特重。万历之时,九重渊默,泰昌以后,国论纷纭,而维持禁止往往赖抄参之力,【原注】天启六年,大理寺,正许志吉以请旌母节事,为礼科右给事中张惟一抄参。具疏申辩,奉旨,参驳系科臣执掌,许志吉险辞饰辩,着罚俸三个月。今人所不知矣。
  元城语录曰,王安石荐李定时,陈襄弹之,未行。已擢监察御史里行,宋次道封还词头,辞职,【原注】清波杂志,唐制,唯给事得封还诏书。富郑公知制诰日。封刘从愿妻遂国夫人,公乃缴还词头。后人遂踵而行之。中书舍人缴还词头自此始。罢之。次直吕大临,再封还之。最后付苏子容,又封还之。更奏,复下,至于七八。子容与大临俱落职奉朝请,名誉赫然。此乃祖宗德泽。百余年养成风俗,与齐太史见杀三人,而执笔如初者何异?
  部刺史
  汉武帝遗刺史周行郡国,省察治状,黜陟能否,断治冤狱。以六条问事,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陵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倍公向私,旁谄牟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狱,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任赏,烦扰刻暴,剥削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怙倚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政令。又令岁终得乘传奏事。夫秩卑而命之尊,官小而权之重,此小大相制,内外相维之意也。【原注】元城语录,汉元封五年,初置刺史,部十三州,秋分行郡国。秩六百石,而得按二千石不法,其权最重。秩卑则其人激昂,权重则能行志。【王氏曰】刺史权重而内隶于御史中丞。陈咸为御史中丞,总领州郡奏事,课第诸刺史。薛宣为御史中丞,执法殿中外总部刺史。宣数言政事便宜,举奏部刺史、郡国二千石,所贬退称进,白黑分明是也。本自秦时遣御史出监诸郡。史记言秦始皇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盖罢侯置守之初而已设此制矣。【原注】汉书百官表,监御史,秦官,掌监郡。汉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部刺史,掌奉诏条察州,秩六百石,员十三人。成帝末,翟方进、何武乃言春秋之义,用贵治贱,不以卑临尊。刺史位下大夫,而临二千石,轻重不相准。请罢刺史,更置州牧,秩二千石。而朱博以汉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赏厚,咸劝功乐进。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补,其中材则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轨不胜。于是罢州牧,复置刺史。【原注】后汉书刘焉传,灵帝政化衰缺,四方兵寇焉。以刺史威轻,建议改为牧伯,请选重臣以居其任。从之。州任之重自此而始。刘昭之论,以为刺史监纠非法不过六条,传车周流,匪有定镇,秩裁六百,未生陵犯之衅。成帝改牧,其萌始大。【原注】唐戴叔伦抚州刺史厅壁记云,汉置十三部刺史,以察举天下非法,通籍殿中,乘传奏事,居靡定处,权不牧人。合二者之言观之,则州牧之设,中材仅循资自全,强者至专权裂土。【原注】新唐书,李景伯为太子右庶子,与太子舍人卢俌议,今天下诸州分隶都督,专生杀刑赏。使授非其人,则权重衅生,非强干弱枝之谊。愿罢都督,留御史,以时按察,秩卑任重,以制奸宄便。由是停都督。然后知刺史六条为百代不易之良法。而今之监察御史巡按地方,为得古人之意矣。【原注】唐书,监察御史掌分察百寮,巡按州县。又其善者在于一年一代。夫守令之官不可以不久也,监临之任不可以久也,久则情亲而弊生,望轻而法玩,故一年一代之制,又汉法之所不如,而察吏安民之效已见于二三百年者也。【原注】唐李峤请十州置御史一人,以周年为限,使其亲至属县,或入闾里,督察奸讹,观采风俗,此法正明代所行。若夫倚势作威,受赇不法,此特其人之不称职耳,不以守令之贪残而废郡县,岂以巡方之浊乱而停御史乎?至于秩止七品,与汉六百石制同。王制,天子使其大夫为三监,监于方伯之国,国三人。金华应氏曰,方伯者,天子所任以总乎外者也,又有监以临之,盖方伯权重则易专,大夫位卑则不敢肆。此大小相维,内外相统之微意也,何病其轻重不相准乎?夫不达前人立法之意,而轻议变更,未有不召乱而生事者。吾于成哀之际,见汉治之无具矣。
  唐自太宗贞观二十年,遣大理卿孙伏伽、黄门侍郎褚遂良等二十二人,以六条巡察四方,黜陟官吏,帝亲自临决,牧守已下以贤能进擢者二十人,以罪死者七人,其流罪已下及免黜者数百人。已后频遣使者,或名按察,或名巡抚。至玄宗天宝五载正月,命礼部尚书席豫等分道巡按天下风俗及黜陟官吏,此则巡按之名所由始也。
  玄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辛亥,置十道采访处置使。诏曰,言念苍生,心必遍于天下。自古良牧,福犹润于京师。所以历选列城,聿求连率。岂徒刺察,将委辑宁。朝散大夫检校御史中丞,关内宣论赈给使上柱国卢绚等,任寄已深,声实兼茂。咸贯通于理道,益纯固于公心。或华发不衰,或白圭无玷。可以轨仪郡国,康济黎元。间岁已来,数州失稔,颇致流冗,能勿轸怀?而吏或不畏不仁,不安不便。诚须矫过,必在任贤。庶蠲疾苦之源,以协大中之义。若令行一道,利乃万人。朕所设官,以俟能者。【原注】唐开元中,或请选择守令,停采访使。姚崇奏,十道采访犹未尽得人,天下三百余州县,多数倍,安得守令皆称其职?
  于文定笔麈曰,元时风宪之制,在内诸司有不法者,监察御史劾之,在外诸司有不法者,行台御史劾之,即今在内道长、在外按台之法也。惟所谓行台御史者,竟属行台,岁以八月出巡,四月还治,乃长官差遣,非由朝命,其体轻矣。本朝御史总属内台,奉命出按,一岁而更,与汉遣刺史法同,唐宋以来皆不及也。【原注】唐中宗神龙二年,遣十道巡察使,诏二周年一替。韦忠谦言,御史一出,当动摇山岳,震慑州县,本朝多有其人。
  金史宗雄传,自熙宗时,遣使廉问吏治得失。世宗即位,凡数岁,辄一遣黜陟之。故大定之间,郡县吏皆奉法,百姓滋殖,号为小康。章宗即位,置九路提刑使。【原注】此即今按察使。
  六条之外不察
  汉时,部刺史之职不过以六条察郡国而已,不当与守令事。【原注】三国志,司马宣王报夏侯太初书曰,秦时无刺史,但有郡守长吏。汉家虽有刺史,奉六条而已,故刺史称传车,其吏言从事,居无常治,吏不成臣,其后转更为官司耳。故朱博为冀州刺史,敕告吏民,欲言县丞尉者,刺史不察,黄绶各自诣郡。鲍宣为豫州牧,以听讼所察过诏条被劾。而薛宣上疏言,吏多苛政,政教烦碎,大率咎在部刺史。或不循守条职,举错各以其意,多与郡县事。翟方进传言,迁朔方刺史,居官不烦苛,所察应条辄举。自刺史之职下侵,而守令始不可为,天下之事犹治丝而棼之矣。
  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一年四月,谕按治江西监察御史花纶等,自今惟官吏贪墨鬻法及事重者如律逮问,其细事毋得苛求。
  隋以后刺史
  秦置御史以监诸郡。汉省,丞相遣史分刺州,不常置。武帝元封五年,初置十三州刺史,各一人。魏晋以下,为刺史持节都督。【原注】魏志言,自汉季以来,刺史总统诸郡赋政于外,非若曩时司察之任而已。汉时止十三州。至梁时,南方一偏之地遂置一百七州。隋文帝开皇三年,罢郡,以州统县,【原注】杜氏通典曰,以州治良,职同郡守,无复刺举之任。自是刺史之名存而职废。后虽有刺史,皆太守之互名,【原注】有时改郡为州,财谓之刺史。有时改州为郡,则谓之太守。一也。非旧刺史之职,理一郡而已。由此言之,汉之刺史犹今之巡按御史,魏晋以下之刺史犹今之总督,隋以后之刺史犹今之知府及直隶知州也。【原注】新唐书地理志曰,唐兴,高祖改郡为州,太守为刺史。
  宋真宗咸平四年,左司谏知制诰杨亿疏言,昔日秦开郡置守。汉以天下为十三郡,命刺史以领之。自后因郡为州,似太守为刺史。降及唐氏,亦尝变更,曾末数年,又仍旧贯。今多命省署之职出为知州,又设通判之官以为副贰。此权宜之制耳,岂可为经久之训哉。臣欲乞诸州并置刺史,以户口多少置其俸禄,分下中上紧望雄之等级,品秩之制率如旧章,与常参官比视阶资。出入更践,省去通判之目,但置从事之员,建廉察之府以统临,按舆地之图而区处。昔太平兴国初,诏废支郡,出于一时。十国为连,周法斯在。一道置使,唐制可寻。至若号令之行,风教之出,先及于府,府以及州,州以及县,县及乡里,自上而下,由近及远,譬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提纲而众目张,振领而群毛理。由是言之,支郡之不可废也明矣。臣欲乞复置支郡,隶于大府,量地里而分割,如漕运之统临,名分有伦,官业自举。又睹唐制,内外官奉钱之外有禄米职田,又给防阁庶仆亲事帐内执衣白直门夫,各以官品差定其数,岁收其课以资于家。本司又有公廨田、食本钱以给公用。自唐末离乱,国用不充,百官奉钱并减其半,自余别给一切权停。今郡官于半奉之中已是除陌,又于半奉三分之内其二以他物给之,鬻于市廛,十裁得其一二,曾糊口之不及,岂代耕之足云。昔汉宣帝下诏云,吏能勤事而奉禄薄,欲其无侵渔百姓,难矣。遂加吏奉,着于策书。窃见今之结发登朝,陈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饱,不及周之上农。其禄也未尝有百石之人,不及汉之小吏。若乃左右仆射,百僚之师长,位莫崇焉,月奉所入不及军中千夫之帅,岂稽古之意哉。欲乞今后百宫奉禄杂给并循旧制,既丰其稍入,可责以廉隅。官且限以常员,理当减于旧费。观此,则今代所循大抵皆宋之余弊矣。【杨氏曰】俸之薄,自宋已然,天下所以少循吏也。
  知县
  知县者,非县令,而使之知县中之事。【原注】知犹管也。杜氏通典所谓检校试摄判知之官是也。唐姚合为武功尉,作诗曰,今朝知县印,梦里百忧生。唐人亦谓之知印,其名始于贞元已后。其初尚带一权字。白居易集有裴克谅权知华阴县令制曰,华阴令卒,非选补时。【原注】唐制,凡选始于孟冬,终于季春。唐皎传,贞观中,官吏部侍郎。先是,选集四时补拟,不为限。皎请以冬初集,尽季春止。后遂为法。调租勉农,政不可缺。前镇国军判官试大理评事裴克谅,久佐本府,颇有勤绩。属邑利病,尔必周知。宜假铜墨,试其才理,待有所立,方议正名。是权知者,不正之名也。至于普设知县,则起自宋初。本朝事实云,五代任官,凡曹掾簿尉之龌龊无能,以至昏老不任驱策者,始注县令。故天下之邑,率皆不治。诛求刻剥,猥迹万状。至优诨之言,多以令长为笑。【原注】魏泰东轩笔录同。
  建隆三年,始以朝官为知县。其间复参用京官,或幕职为之。宋史言,宋初,内外所授官多非本职,惟以差遣为资,历建隆四年,诏选朝士,分治剧邑。大理正奚屿知馆陶,监察御史王佑知魏,杨应梦知永济,屯田员外郎于继徽知临清,常参官宰县自此始。又曰,初州郡多阙官,县令选尤猥下,多为清流所鄙薄,每不得调,乃诏吏部选幕职官为知县。自此以后,遂罢令而设知县,沿其名至今。
  云麓漫钞曰,唐制,县令阙,佐官摄令,曰知县事。李翱任工部,志文云摄富平尉知县事是也。今差京官曰知县,差选人曰令,与唐异矣。
  宋时结衔,曰以某官知某府事,以某官知某州事,以某官知某县事。以其本非此府、此州、此县之正官,而任其事,故云然。【原注】山堂考索,艺祖开基,召诸镇会于京师,赐第以留之。分命朝臣出守列郡,号权知军州事。军谓兵,州谓民也。于慎行笔麈曰,宋时大县四千户以上选朝官知,小县三千户以下选京官知,故知县与县令不同,以京朝官之衔知某县事,非外吏也。如建隆三年,冤句令侯陟以清干闻,擢左拾遗知县事是也。今则直云某府知府、某州知州、某县知县,文复而义舛矣。
  北齐宰县,多用厮滥。至于士流,耻居百里。【原注】北史元文遥传。五代选令,必皆鄙猥之人。自古以来,以社稷民人寄之庸琐者,有此二败。以今准古,得无同之。【汝成案】五代任官,凡龌龊无能者始注为县令,其为庸琐宜矣。宋则掌总治民政,劝课农桑,有戍兵则兼兵马都监或监押,始以朝臣为知县,其间复参用京官或幕职为之。天圣间,天下多缺官,而令选尤猥下,贪庸耄懦久不得调,乃为县令。人数言其病民,乃诏为举法以重令选。然自政和以后,士大夫皆轻县令之选,吏部两选不注者甚多,则欲其得人难也。章俊卿云,弄权于雁鹜之行,倚法为鹰虎之暴,溪壑其诛求,星火以督促。衔带劝农而实不副,职寄营田而事不讲。科罚之赋,私入以为己物。沾籍之法,轻用以为己威。又曰,一握州麾,便肆贪欲。讼牒则不问其曲直,狱市则不究其是非。穷昼彻夜,惟财是求。县道既极煎熬,民间又难催索。于是行一切之政,据不根之词。开告讦之门以网无罪,设罗织之狱以阱富民。守令之失略见此矣。厥后金、元亦踵其弊。然自宋至元,其间非无廉威慈爱,局干可称,特皆重内轻外,遂至贤者鄙夷,职多昏黩。前明尤重进士,乡举以下,不得嘉除,而天下吏治视出身为重轻,败坏尤甚。先生郡县论因多愤激之谈,盖发于是矣。
  知州。
  宋叶适言,五代之患,专在藩镇。艺祖思靖天下,以为不削节度,则其祸不息。于是姑置通判,以监统刺史而分其柄。命文臣权知州事,使名若不正、任若不久者,以轻其权。【原注】宋敏求曰,凡节度州为三品,刺史州为五品。国初,曹翰以观察使判颍州,是以四品临五品州也。同品为知,隔品为判。自后唯辅臣、宣徽使、太子太保、仆射为判,余并为知州。监当知榷税,都监总兵戎,而太守者【原注】即刺史。块然徒管空城,受词诉而已。诸镇皆束手请命,归老宿卫,昔日节度之害尽去。而四方万里之远奉尊京城,文符朝下,期会夕报,伸缩缓急,皆在朝廷矣。是宋初本有刺史,而别设知州以代其权。后则罢刺史而专用知州,以权设之名为经常之任矣。
  新唐书,元和初,李吉甫为相。病方镇强恣,为帝从容言,使属郡刺史得自为政,则风化可成。帝然之,出郎吏十余人为刺史。宋祖之以京官临制州县,盖赵公开其端矣。
  知府
  唐制,京郡乃称府。至宋,则潜藩之地皆升为府。宋初太宗、真宗皆尝为开封府尹,后无继者,乃设权知府一人,以待制以上充。【原注】皇朝政略,凡命知府,必带权字,以翰林为之。翰林学士及杂学士若待制,则权发遣而已。陆游渭南集,权知府自李符始。崇宁三年,蔡京乞罢权知府,置牧尹各一员。牧以皇子领,尹以文臣充。是权知府者,所以避京尹之名也。今则直命之为知府,非也。【杨氏曰】朝廷之制,代不相袭,即谓之知府何害。
  守令
  所谓天子者,执天下之大权者也。其执大权,奈何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而权乃归之天子?自公卿大夫至于百里之宰,一命之官,莫不分天子之权,以各治其事,而天子之权乃益尊。后世有不善治者出焉,尽天下一切之权而收之在上,而万几之广,固非一人之所能操也,【原注】沈约宋书论曰,孝建泰始,主威独运,空置百司,权不外假,而刑政纠杂,理难遍通。而权乃移于法,于是多为之法以禁防之。虽大奸有所不能逾,而贤智之臣亦无能效尺寸于法之外,相与兢兢奉法,以求无过而已。于是天子之权不寄之人臣,而寄之吏胥,是故天下之尤急者,守令亲民之官。而今日之尤无权者莫过于守令,守令无权而民之疾苦不闻于上,安望其致太平而延国命乎!书曰,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盖至于守令日轻,而胥吏日重,则天子之权已夺,而国非其国矣,尚何政令之可言耶!削考功之繁科,循久任之成效,必得其人,而与之以权,庶乎守令贤而民事理,此今日之急务也。【汝成案】法令不修,德教奚附?自古循良莫盛两汉,宣仁布化,除害兴利,摧击豪强,追捕盗贼,惠威胥达,边徼皆安。此诚法简权专,得自措施效也。然其间贪黩残酷,忮险卑污,依倚中涓,结纳外戚,隐恃重援,恣行不法,宾客子弟广纳贿赂,黜陟死生,任己恩怨,前史所传,几半良吏,抑何尝不由权势重乎?特汉时骑士隶于太守,得自征发,不失机宜,奸宄殄除,郡国绥谧,此为高出唐宋耳。考前明初无考察,弘治后始定条目,曰贪曰酷,为民。曰不谨,曰罢软,冠带闲住。曰老曰疾,致仕。曰才力不及,曰浮躁浅露,降调外任。其初非不综核,以兴治理,厥后法存弊出,亦其势然也。至于吏胥执苛细之条,为出入之资,伺吏短长,何代蔑有?此在仁明,因事决舍,必尽削考功繁科,转恐行法未通,法外或畸意轻重也。
  元吴渊颖欧阳氏急就章解后序曰,今之世,每以三岁为守令满秩,曾未足以一新郡县之耳目而已去。又况用人不得专辟,临事不得专议,钱粮悉拘于官而不得专用,军卒弗出于民而不得与闻。盖古之治郡者,自辟令丞,唐世之大藩,亦多自辟幕府僚属。是故守主一郡之事,或司金谷,或按刑狱,各有分职,守不烦而政自治。虽令之主一邑,丞则赞治而掌农田水利,主簿掌簿书,尉督盗贼,令亦不劳,独议其政之当否而已。今自一命而上,皆出于吏部,遇一事,公堂完署,甲是乙否。吏或因以为奸,勾稽文墨,补苴罅漏、涂擦岁月,填塞辞款,而益不能以尽民之情状。【汝成案】守令、胥吏与六部长官之胥吏相缘为奸,而治以大坏。犹之交易之家不自理而托其事于奴隶之手,有权之家不自绾而任其职于左右之人。至于唐世之赋,上供送使留州,自有定额。兵则郡有都试,而惟守之所调遣。宋之盛时,岁有常贡,官府所在,用度赢余,过客往来,廪赐丰厚,故士皆乐于其职而疾于赴功。兵虽不及于唐,义勇民丁,团结什伍,衣装弓弩,坐作击刺,各保乡里,敌至即发,而郡县固自兼领者也。今则官以钱粮为重,不留赢余,常俸至不能自给,故多赃吏。兵则自近戍远,既为客军,尺籍伍符各有统帅,但知坐食郡县之租税,然已不复系守令事矣。夫辟官、莅政、理财、治军,郡县之四权也,而今皆不得以专之,是故上下之体统虽若相维而令不一,法令虽若可守而议不一。为守令者既不得其职,将欲议其法外之意,必且玩常习故,辟嫌碍例,而皆不足以有为。又况三时耕稼,一时讲武,不复古法之便易,而兵农益分。遇岁一俭,郡县之租税悉不及额,军无见食,东那西挟,仓廥空虚,而郡县无复赢蓄以待用。或者水旱洊至,闾里萧然,农民菜色,而郡县且不能以振救,而坐至流亡。是以言莅事而事权不在于郡县,言兴利而利权不在于郡县,言治兵而兵权不在于郡县,尚何以复论其富国裕民之道哉!必也,复四者之权一归于郡县,则守令必称其职,国可富,民可裕,而兵农各得其业矣。
  宋理宗淳佑八年,监察御史兼崇政殿说书陈求鲁奏,今日救弊之策,大端有四,宜采夏侯太初并省州郡之议,俾县令得以直达于朝廷,用宋元嘉六年为断之法,俾县令得以究心于抚字,法艺祖出朝绅为令之典,以重其权,遵光武擢卓茂为三公之意,以激其气。然后为之正其经界,明其版籍,约其妄费,裁其横敛。此数言者,在今日亦可采而行之。
  旧唐书乌重胤传,元和十三年,为横海节度使。上言曰,臣以河朔能拒朝命者,其大略可见。盖刺史失其职,反使镇将领兵事。若刺史各得职分,又有镇兵,则节将虽有禄山思明之奸,岂能据一州为畔哉!所以河朔六十年能拒朝命者,只以夺刺史县令之职,自作威福故也。臣所管德棣景三州已举公牒,各还刺史职事讫,应在州兵,并令刺史收管。从之。由是法制修立,各归名分。是后虽幽镇魏三州以河北旧风自相更袭,在沧州一道,独禀命受代,自重胤制置使然也。
  祖宗朝,凡大府知府之任多有赐敕,然无常例。成化四年七月,廉州府知府邢正将之任,以廉州密迩珠池,喉襟交址,近为广西流贼攻陷城邑,生民凋弊,特请赐敕。从之。【沈氏曰】况锺如苏州府,亦赐敕。吉安府知府许聪将之任,以吉安多强宗豪右,词讼繁兴,亦请赐敕,俾得权宜处置。从之。
  刺史守相得召见
  两汉之隆,尤重太守。史言孝宣拜刺史、守相,辄亲见问,观其所由,退而考察所行,以质其言。有名实不相应,必知其所以然。常称曰,庶民所以安其田里,而亡叹息愁恨之心者,政平讼理也。与我共此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当日太守常得召见,或赐玺书,堂陛之间,不甚阔绝。文帝谓季布曰,河东,吾股肱郡,故特召君耳。武帝赐严助书,久不闻问,具以春秋对,毋以苏秦纵横。赐吾丘寿王书,子在朕前之时,知略辐凑。及至连十余城之守,任四千石之重,【原注】师古曰,太守都尉皆二千石。今寿王为都尉,不置太守,故云四千石也。职事并废,盗贼纵横,甚不称在前时,何也?光武劳郭伋曰,贤能太守,去帝城不远,【原注】伋为颍川太守。河润九里,冀京师并蒙福也。天下之大不过数十郡国,而二千石之行能皆获简于帝心,是以吏职修而民情达。以视后世之寄耳目于监司,饰功状于文簿者,有亲疏繁简之不同矣。其在唐时,犹存此意。玄宗开元十三年,上自选诸司长官有声望者十一人为刺史,命宰相诸王饯于洛滨,御书十韵诗赐之。宣宗时,李行言自泾阳县令除海州刺史,李君奭自醴泉令除怀州刺史,皆采之民言,擢以御笔。入谢之日处分州事,万里之远,如在阶前。夫人主而欲亲民,必自其亲大吏始也。
  册府元龟,宪宗元和三年二月敕许新除官及刺史等,假日于宣政门外谢,便进状辞。其授官于朝堂礼谢,并不须侯假开。国朝旧制,凡命都督刺史,皆临轩册拜,特示恩礼。近岁虽不册拜,而牧守受命之后,皆便殿口对赐衣,盖以亲人【原注】唐讳民字,改曰人。之官,恩礼不可废也。时宰相李吉甫之舅裴复新除河南少尹,求速之任。适遇寒食假,吉甫特奏,请遂兼刺史。同有是命,非旧典也。今日则名为陛辞,而不得一见天颜。堂廉内外之分,益为邈绝。
  汉令长
  汉时令长,于太守虽称属吏,然往往能自行其意,不为上官所夺。如萧育为茂陵令,会课,育第六,而漆令郭舜殿,见责问。育为之请,扶风怒曰,君课第六,裁肩脱,何暇欲为左右言!及罢出,传召茂陵令诣后曹,当以职事对。育径出,曹书佐随牵育,育案佩刀曰,萧育,杜陵男子,何诣曹也!遂趋出,欲去官。明旦诏召入,拜为司隶校尉。育过扶风府,门官属掾吏数百人拜谒车下。陶谦为舒令,太守张盘同郡先辈,与谦父友,意殊亲之,而谦耻为之屈。尝舞属谦,谦不为起。固强之,乃舞。舞又不转,盘曰,不当转邪?谦曰,不可转,转则胜人。如此事在今日,即同列所难堪,而昔人以行之上宫。汉时长吏之能自树立,可见于此矣。
  宋史司马池传,授永宁主簿。与令相恶。池以公事谒令,令南向,倨坐不起。池挽令西向,偶坐论事,不为少屈。
  京官必用守令
  通典言,晋制,不经宰县,不得入为台郎。魏肃宗时,吏部郎中辛雄上疏,以为郡县选举,由来共轻,宜改其弊。分郡县为三等,三载黜陟,有称职者方补京官。如不历守令,不得为内职,则人思自勉。唐张九龄言于玄宗曰,古者刺史【杨氏曰】刺史当云太守。入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致理之本,莫若重守令。凡不历都督刺史,虽有高第,不得任侍郎列卿。不历县令,虽有善政,不得任台郎给舍。都督守令,虽远者使无十年任外。从之。诏三省侍郎缺择尝任刺史者,郎官缺择尝任县令者。宣宗大中改元,制曰,古者郎官出宰,郡守入相,所以重亲人之官,急为政之本。自浇风久扇,此道浸消,颉颃清涂,便臻显贵。治人之术未尝经心,欲使究百姓艰危,通天下利病,不可得也。轩墀近臣,盖备顾问,如不知人疾苦,何以膺朕眷求?今后谏议大夫、给事中、中书舍人,未曾任刺史、县令者,宰臣不得拟议。宋孝宗时,臣僚言,吏事必历而后知,人才必试而后见。为县令者,必为丞簿。为郡守者,必为通判。为监司者,必为郡守,皆有差等。未历亲民,不宜骤擢。因定知县以三年为任,非经两任,不除监察御史。此开元干道之吏治所以独高于近代也。明代纶扉之地,必取词林,名在丙科,始分铜墨。于是字人之职轻,而簿书钱谷之司一归之俗吏矣。汉谚有云,取官漫漫,怨死者半。【原注】风俗通。而宋神宗尝谓宰臣曰,朕思祖宗以百战得天下,今以州郡付之庸人。常切痛心。后之人君,其以斯言书之坐右乎?
  贞观初,马周上言,古者郡守县令,皆妙选贤德,欲有所用,必先试以临人,或由二千石高第入为宰相。今独重内官,县令刺史颇轻其选。又刺史多武夫勋臣,或京官不称职始出补外。折冲果毅身力强者入为中郎将,其次乃补边州。而以德行才术擢者,十不能一。所以百姓未安,殆由于此。夫以太宗之政,而马周犹有此言,则知重内轻外,自古之所同患。人主苟欲亲民,必先亲牧民之官,而后太平之功可冀矣。
  宗室
  汉唐之制,皆以宗亲与庶姓参用。入为宰辅,出居牧伯者,无代不有。【杨氏曰】汉宗室为宰相者,西京只屈牦而已,东都亦不数数见也。汉孝昭始元二年,以宗室无在位者,举茂才刘辟强、刘长乐,皆为光禄大夫,辟强守长乐卫尉。孝平元始元年,诏宗室为吏,举廉佐史,补四百石。【原注】师古曰,言宗室为吏者,皆令举廉,各从本秩,而依廉吏迁之为佐史者,例补四百石。唐玄宗开元二十五年五月辛丑,命有司选宗子有才者。宗正荐四从叔前奉天令知正,四从叔前祁县令志远,五从弟洛阳尉遇,六从弟酸枣丞良,五从弟武进尉朏,五从侄郑县尉瞻,五从侄前宋州参军承嗣,皆授台省官及法官京县。官诏曰,至公之用,本无偏党。惟善所在,岂隔亲疏。四从叔知正等,咸有才名,见推公族,秉惟清之操,兼致远之资。朕每虑同盟,不勤于德。常县右职,以劝其从。先委宗卿,精为内举,量能考行,历任逾时,名数则多,升闻益寡,光膺是选,谅在得人,固可擢以清要,迁于台阁,将观志于七子,冀藉名于八人。书不云乎,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凡今懿戚,可不慎与。违道漫常,义无私于王法。修身效节,恩岂薄于他人。期于帅先,励我风俗。深宜自勉,以副明言。天宝三年正月,诏皇五等以下亲及九庙子孙,有材学政理,委宗正寺拣择闻荐。【原注】宪宗元和二年诏略同。德宗贞观元二年八月,以睦王府长史嗣虢王则之为左金吾大将军,谓宰臣曰,朕不欲独用外戚,故选宗室子有才行者奖拔之。昭宗干宁二年六月丁亥朔,以京兆尹嗣薛王知柔,兼户部尚书判度支,兼诸道盐铁转运等使。制曰,支度牢笼之务,弛张经制之宜,当择通才,俾继成绩。佥曰叔父,膺予简求,匪私吾宗,示张王室。故终唐之世有宰相十一人,【原注】郇王房有林甫、回,郑王房有程、石、福,小郑王房有勉、夷简、宗闵,恒山王房有适之,吴王房有岘,惠宣太子房有知柔。而旧史赞之曰,我宗之英,曰皋【原注】嗣曹王。与勉。宋子京以为,周唐任人不疑,得亲亲用贤之道。惟本朝不立此格,于是为宗属者大抵皆溺于富贵,妄自骄矜,不知礼义。至其贫者则游手逐食,靡事不为。名曰天枝,实为弃物。【原注】宋时凡宗室之不肖者,俗呼为泼撒太尉。曹冏所谓,今之州牧、郡守,古之方伯、诸侯,或比国数人,或兄弟并据,而宗室子弟曾无一人间厕其间。【原注】六代论。正有明当日之事也。崇祯时,始行换授之法,而教之无素,举之无术,未见有卓然树一官之绩者。三百年来,当国大臣皆畏避而不敢言,至天子独断行之,而已晚矣。然则亲贤并用,古人之所以有国长世者,后王其可不鉴乎?【原注】正统十四年,也先犯京师,诏诸王率兵勤王。已而寇退,诏止之。大理寺丞薛瑄奏宜择诸王最贤者二三人,召来参预大议,匡辅圣明。帝曰不必召。
  光武中兴,实赖诸刘之力。乃即位已后,但有续封之典,而无举贤之诏。明章已下,恩泽教训,徒先于四姓小侯,【原注】明帝纪,永平九年,为四姓小侯开立学校,置五经师。注,四姓,樊氏、郭氏、阴氏、马氏。其子弟号曰小侯。而不闻加意于宗属者。然而亲疏并用,犹法西京,故灵献之世,荆表益焉各专方镇,而昭烈乘之以称帝于蜀,若颠木之有由蘖。其与宋之二王航海奔亡,一败而不振者,不可同年而语矣。
  唐末屯田郎中李衢作皇室维城录,其有感于宗枝之不振乎?【原注】史言自玄宗以后,诸王不出阁,不分房,盖自永王璘举兵,而人主疏忌其兄弟矣。使得自树功名,如曹王皋者三五人,参错天下,为牧师,亦何至大盗覆都,强臣问鼎,而十六宅诸王并歼于逆竖之手也?
  明宗室,自天启二年开科,得进士一人。朱慎●列名奄案,为宗人羞,此不教不学之所致也。崇祯中,得进士十二人,惟朱统鉓起家庶吉士,官至南京国子监祭酒。而其始馆选时,尚有以宗生为疑,吏部尚书王永光曰,既可以中翰,即可以庶常。遂取之。其它换授甚多,然当板荡之际,才略无闻。
  张邦基墨庄漫录言,国朝宗室,例除环卫裕陵,始以非袒免补外官,继有登科者,【原注】五杂俎,宋时宗室散处各郡县,入籍应试。在京师者,别为玉牒所籍。至绍兴十一年,从程克俊言,以所考合格宗室,附正奏名殿试。其后杂进诸科,与寒素等,而宦绩相业亦相望不绝书。【杨氏曰】相止有汝愚一人。然未有为侍从。宣和五年,始除子崧徽猷阁待制,继而子●亦除。八年,又除子栎,乃靖康之变已不旋踵。有明之事,与宋一辙。
  昔后魏元志为洛阳令,不避强御。孝文帝谓邢峦曰,此儿竟可。所谓王孙公子,不镂自雕。峦曰,露竹霜条,故多劲节。非鸾则风,其在本枝也。人主之宗属,岂必无才能优于庶姓者哉。【杨氏曰】能用宗室者,莫如元魏。仪虔、澄勰,自是至亲,其匡顺、罗乂,皆有权力闻望。屈指其余,不可尽也。
  闵管蔡之失道,而作常棣之诗,以亲其兄弟,此周之所以兴。惩吴楚七国之变,而抑损诸侯,至于中外殚微,本末俱弱,此西汉之所以亡也。【原注】宋沈怀文谏孝武曰,陛下既明管蔡之诛,愿崇唐卫之寄。深得富辰谏王之指。夫惟圣人以至公之心,处亲疏之际,故有国长久,而天下蒙其福矣。
  金史,密国公璹,世宗子越王永功之子也。天兴初,国事危急,曹王出质,璹已卧疾,求人见哀宗于隆德殿。上问,叔父欲何言?璹奏曰,闻讹可【原注】曹王名。欲出议和。讹可年幼,恐不能办大事,臣请副之,或代其行。上慰之曰,南渡后,【原注】宣宗迁汴。国家比承平时,有何奉养,然叔父亦未尝沾溉。无事则置之冷地,无所顾藉。有急则投之不测。叔父尽忠固可,天下其谓朕何?叔父休矣。于是君臣相顾泣下。哀宗虽亡国之君,而其言有足悲者。章宗防制刻削兄弟,而其祸卒至于此,岂非后王之永鉴哉!
  自古帝王为治之道,莫先于亲亲。而有明之待亲王及其宗属也,则位重而愈疏,禄多而愈贫。诚有如汉哀帝时杜业上言,宗室诸侯微弱,与系囚无异者。英宗实录载,景泰三年七月甲辰,陕西布政司言,秦愍王子故庶人尚蚧,男女十人,皆未有室家,请如诏于军民之家自择昏配。从之。时其长女年四十,长子年三十六矣。此去开国八九十年,太祖之曾孙,而怨旷之感不得上闻已如此,又况数传而下者乎!于其请名请昏无不有费,而不副其意,即部中为之沈阁。
  宋史赵希跃传,宗姓多贫,而始生有训名,为人后有过礼,吏受赇无艺,莫敢自陈。云麓漫钞言,宗籍凡袒免亲以上,皆赐名。乃有寓不典之言,及取怪僻字样,以为戏笑。明代之弊同此。
  宗室之子固鲜修饬,而朝臣视之若非其同类者。唐书言,德宗初政,诸王有官者皆令出阁就班,岳阳等一十县主,在诸王院,久而末适人者,悉命以礼出降。二百年来,无有以建中故事为朝廷告者。崇祯中唐王作书,述阁老于文定之言曰,唐玄宗十王宅、百孙院,皆在京师。凡有所请,皆赂韩虢而后得。宪宗时,诸王久不出阁,亦必厚赂宦官始得所请。彼以宗室近属,且聚居都邑,犹不免于夤缘。况以千里外之藩封,二百年之支属,有不结纳左右以为倚托哉!呜呼!文定之言结纳左右而得请,犹未亵也。今之恳乞下僚,卑哀吏胥,不如是则终不得请,不愈甚乎?又曰,汉臣之言曰,有白头老人教臣言。呜呼!余继之矣。夫一夫吁嗟,王道为亏。今且穷阎蔀屋,犹得被云雨之施,而耳目之所不及,思泽之所不周,未有甚于皇族者。杕杜作而晋微,角弓刺而周替,可以为后王之殷鉴矣。【汝成案】王司农明史稿云,日剥月削,虽支子代有封立,而恩泽递降,规制无加。其旧封远者,宗派蕃昌,禄秩难给,末胄疏庸,不免饥寒。即号称雄藩,而牵于文法,长吏得以束缚之,所谓维诚之寄无有也。又曰,明太祖建藩东宫,亲王名锡嘉名,以示传世久远。当万历中叶,仅及祖训之半,而不亿之丽,宗禄亏乏,议者遂有减岁禄,限宫媵,且限支子之请。由是支属承祧者,亲王无旁推之恩,群从继世者,郡封绝再袭之例,以及名婚不时有厉禁,本折互支无常期。启祯时,军饷告绌,大农蒿目,日忧难支,安能顾瞻藩维?亲王或可自存,郡王以至中尉仰给不赒。一旦盗起,无力御侮,徒手就戮,宗社为墟。惜哉其言,前明藩封穷蹙之状,正与先生所述唐王之言无殊。然明之诸王,在位勤恪,行谊孝友,才艺通美者,固不乏人。其它凯觎非分,自取诛戮者无论,而淫昏残酷,渎乱纵恣尤众,岂皆恩泽之不逮欤?则封禄之厚,适为骄横之资,此困辱之所由及,而法纲之所由密矣。
  藩镇
  明代之患,大略与宋同。岳飞说张所曰,国家都汴,恃河北以为固。苟冯据要冲,峙列重镇,一城受围,则诸城或挠或救,金人不敢窥河南,而京师根本之地固矣。文天祥言,本朝惩五季之乱,削除藩镇,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浸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今宜分境内为四镇,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奋,有进无退。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则敌不难却也。呜呼,世言唐亡于藩镇。而中叶以降,其不遂并于吐蕃、回纥,灭于黄巢者,未必非藩镇之力。宋至靖康而始立四道,金至兴元而始建九公,不已晚乎?【杨氏曰】九公唯武僊庶几,余都无足言。
  尹源唐说曰,世言唐所以亡,由诸侯之强,此未极于理。夫弱唐者,诸侯也。唐既弱矣,而久不亡者,诸侯维之也。燕赵魏首乱唐制,专地而治,若古之建国,此诸侯之雄者。然皆恃唐为轻重,何则?假王命以相制,则易而顺。唐虽病之,亦不得而外焉。故河北顺而听命,则天下为乱者不能遂其乱,河北不顺而变,则奸雄或附而起。德宗世,朱泚、李希烈始遂其僭,而终败亡,田悦叛于前,武俊顺于后也。宪宗讨蜀平夏,诛蔡夷郓,兵连四方,而乱不生,卒成中兴之功者,田氏禀命,王承宗归国也。武宗将讨刘稹之叛,先正三镇,绝其连衡之计,而王诛以成。如是二百年,奸臣逆子专国命者有之,夷将相者有之,而不敢窥神器,非力不足,畏诸侯之势也。及广明之后,关东无复唐有,方镇相侵伐者犹以王室为名。及梁祖举河南,刘仁恭轻战而败,罗氏内附,王镕请盟,于是河北之事去矣。梁人一举,而代唐有国,诸侯莫能与之争,其势然也。向使以僖昭之弱,乘巢蔡之乱,而田承嗣守魏,王武俊、朱滔据赵燕,强相均,地相属,其势宜莫敢先动,况非义举乎?如此,虽梁祖之暴,不过取霸于一方尔,安能强禅天下?故唐之弱者,以河北之强也,唐之亡者,以河北之弱也。或曰,诸侯强则分天子之势,子何议之过乎?曰,秦隋之势,无分于诸侯,而亡速于唐,何如哉!
  不独此也,契丹人大梁,而不能有者,亦以藩镇之势重也。王应麟曰,郡县削弱,则戎翟之祸烈矣。
  宋史,刘平为鄜延路副总管。上言,五代之末,中国多事,惟制西戎为得之,中国未尝遣一骑一卒远屯塞上,但任土豪为众所服者,封以州邑,征赋所入,足以赡兵养士,由是无边鄙之虞。太祖定天下,惩唐末藩镇之盛,削其兵柄,收其赋入,自节度以下,第坐给俸禄。或方面有警,则总师出讨。事已,则兵归宿卫,将还本镇。彼边方世袭,宜异于此,而误以朔方李彝兴、灵武冯继业,—切亦徙内地。自此灵夏仰中国戍守,千里馈粮,兵民并困矣。宋初之事,折氏袭而府州存,继捧朝而夏州失。一得一失,足以为后人之鉴也。贾昌朝为御史中丞,请陕西缘边诸路守臣皆带安抚蕃部之名,择其族大有劳者为首帅,如河东折氏之比,庶可以为藩篱之固。
  路史封建后论曰,天下之枉,末足以害理,而矫枉之枉常深。天下之弊,未足以害事,而救弊之弊常大。方至和之二年,范蜀公为谏院,建言,恩州自皇佑五年秋至去年冬,知州者凡七换,河北诸州大率如是。欲望兵马练习,安可得也!伏见雄州马怀德、恩州刘涣、冀州王德恭,皆材勇智虑,可责办治,乞令久任。然事势非昔,今不从其大而徙举三二州为之,以一篑障江河,犹无益也。请以昔者河东之折、灵武之李,与夫冯晖、杨重勋之事言之。冯晖,节度灵武,而重勋世有新秦,藩屏西北。他日晖卒,太祖乃徙其子冯翊,而以近镇付重勋。于是二方始费朝廷经略。折李二姓,自五代来,世有其地,二寇畏之。太祖于是俾其世袭,每谓边寇内入,非世袭不克。守世袭,则其子孙久远家物,势必爱吝,分外为防,设或叛涣,自可理讨。纵其反噬,原陕一帅御之足矣。况复朝廷恩信不爽,奚自而他?斯则圣人之深谋,有国之极算,固非流俗浅近者之所知也。厥后议臣遽以世袭不便,折氏则以河东之功,姑令仍世,而李氏遂移陕西,因兹遂失灵夏。国之与郡,其事固相悬矣。议者以太祖之惩五季,而解诸将兵权,为封建之不可复。愚窃以为不然。夫太祖之不封建,特不隆封建之名,而封建之实固已默图而阴用之矣。李汉超齐州防御监关南兵马,凡十七年,敌人不敢窥边。郭进以洛州防御守西山巡检,累二十年。贺惟忠守易,李谦溥刺隰,姚内斌知庆,皆十余载。韩令坤镇常山,马仁瑀守瀛,王彦升居原,赵赞处延,董遵诲屯环,武守琪戍晋,何继筠牧棣若张美之守沧景,咸累其任。管榷之利,贾易之权,悉以畀之。又使得自诱募骁勇,以为爪牙,军中之政俱以便宜从事。是以二十年间,无西北之虞。深机密策,盖使人由之而不知尔。胡为议者不原其故,遂以兵为天子之兵,郡不得而有之。故自宝元康定,以中国势力而不能亢一偏方之元吴,靖康寇难,长驱百舍,直捣梁师,荡然无有藩篱之限,卒之横溃,莫或支持。由今日言之,奚啻冬水之冰齿。呜呼,欲治之君不世出,而大臣者每病本务之不知,此予所以每咎征普,以为唐室、我朝之不封建,皆郑公韩王之不知以帝王之道责难其主,而为是寻常苟且之治也。
  黄氏日抄曰,太祖时,不过用李汉超辈,使自为之守,而边烽之警不接于庙堂。三代以来,待戎翟之得未有如我太祖者也。不使守封疆者久任世袭,而欲身制万里,如在目睫,天下无是理也。
  藩镇既罢,而州县之任处之又不得其方。真宗咸平三年,濮州盗夜入城,略知州王守信、监军王昭度。于是知黄州王禹偁上言,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自五季乱离,各据城垒,豆分瓜剖七十余年。太祖太宗削平僭伪,天下一家。当时议者乃令江淮诸郡,毁城隍,收兵甲,撤武备。书生领州,大郡给二十人,小郡十五人,以充常从。号曰长吏,实同旅人。名为郡城,荡若平地。虽则尊京师而抑郡县,为强干弱枝之计,亦匪得其中道也。【杨氏曰】天下本无百年不敝之法,而贵有扶危救敝之人,方正学深虑论略尽之矣。盖太祖削诸侯跋扈之势,太宗杜僭伪觊望之心,不得不尔。其如设法救世,久则弊生。救弊之道在乎从宜,疾若转规,不可胶柱。今江淮诸州大患有三,城池堕圮,一也。兵仗不完,二也。军不服习,三也。望陛下特纡宸断,许江淮诸郡酌民户众寡,城池大小,并置守捉军士,多不过五百人,阅习弓剑,然后渐葺城壁,缮完甲胄,则郡国有御侮之备,长吏免剽掠之虞矣。呜呼!人徒见艺祖罢节度,为宋百年之利,而不知夺州县之兵与财,其害至于数百年而未已也。陆士衡所谓一夫从横,而城池自夷,岂非崇祯末年之事乎!
  辅郡
  崇祯二年三月,兵部侍郎申用懋上疏,请以昌平通易霸四州为四辅,宿重兵以卫京师。奉旨嘉纳。下部议覆,事不果行。魏书言,灵太后时,四中郎将兵寡弱,任城王澄奏,宜以东中带荥阳郡、南中带鲁阳郡、西中带恒农郡、北中带河内郡,选二品三品亲贤居之,配以强兵,则深根固本之计也。灵太后将从之,以议者不同而止。及尔朱荣至河阴,遂无一兵拒敌,亦已事之明验矣。
  金都大梁,贞佑四年,元兵取潼关,次嵩汝间。御史台言,兵逾崤渑,深入重地,近抵西郊。彼知京师屯宿重兵,不复叩城索战,但以游骑遮绝道路,而分兵攻击州县,是亦围京师之渐也。若专以城守为事,中都之危又将见于今日。【原注】元史,太祖八年,分兵三道伐金,河北郡县尽拔,唯中都、通、顺、真定、清、沃、大名、东平、德、邳、海州十一城不下。此臣等所为寒心也。不攻京师,而纵其别攻州县,是犹火在腹心,拨置于手足之上,均一身也。愿陛下察之。契丹【原注】后改为辽。太祖将攻幽州,其后述律氏指帐前树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后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犹是尔。吾以三千骑掠其四野,不过数年,困而归我矣。【原注】赫连勃勃称帝,诸将劝先取关中。勃勃曰,吾大业草创,士众未多,姚兴亦一时之雄,诸将用命关中,末可图也。我今专固一城,彼必并力于我,众非其敌,亡可立待。不如以骁骑风驰,出其不意,救前则击后,救后则击前,使彼疲于奔命,我则游食自若。不及十年,岭北、河东尽为我有。待兴既死,嗣子闇弱,徐取长安,在吾计中矣。古人用兵之智,多有出此。夫逾山绝河,深入二三千里,至于淮岱之间,此不啻幽州之四野,大梁之西郊也。而谋国之臣竟无一策以御其来而击其去,此则郡县之守不足恃,而调援之兵不足用也明矣。诗曰,无俾城坏,无独斯畏。后之为国者盍鉴于斯?
  边县
  宋元佑八年,知定州苏轼言,汉晁错与文帝画备边策,不过二事,其一曰徙远方以实广虚,其二曰制边县以备敌国。今河朔西路被边州军,自澶渊讲和以来,百姓自相团结,为弓箭社,不论家业高下,户出一人。又自相推择家资武艺众所服者为社头、社副、录事,谓之头目。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出入山坂,饮食长技与北敌同。私立赏罚,严于官府。分番巡逻,铺屋相望。若透漏北贼及本土强盗不获,其当番人皆有重罚。遇有警急,击鼓集众,顷刻可致千人。器甲鞍马,常若寇至。盖亲戚坟墓所在,人自为战,敌甚畏之。先朝名臣帅定州者,如韩琦庞藉,皆加意拊循其人,以为爪牙耳目之用,而籍又增损其约束赏罚。今虽名目具存,责其实用,不逮往日。欲乞朝廷立法,少赐优异,明设赏罚,以示惩劝。奏凡两上,皆不报。此宋时弓箭社之法,虽承平废弛,而靖康之变,河北忠义多出于此。有国家者,能于闲暇之时而为此寓兵于农之计,可不至如崇祯之末,课责有司以修练储备之纷纷矣。【杨氏曰】昌黎客兵土兵之策,可于此得之。【陈鸿博曰】今塞外大宁、开平、兴和、东胜旧地,皆吾牧厂之区,与诸部多犬牙相错。热河八沟营郑家庄,虽分列副都统总管驻防,而由河屯营以西开平旧卫,其街陌遗迹尚存。兴和见有屯田客户,独石口外则有红城、归化城为东胜旧地。彼处率土泉深厚,水草丰美,宜于屯牧。使于开平故地,设屯牧使一人,总领其事,复分设口外四路满汉同知隶之,画疆分驻,联为应援。见今内务府上三旗及会稽司诸衙门闲散之丁,约数万有余。汉军披甲外,闲散者亦有二万余人。此等与其使聚食京师,贫窘无聊,不若徙之塞下,使各食其力。每岁拨发三万人,复募边民愿往者,各给以种粮牲畜,令其分地屯牧。择其中骁捷者教练为兵,耕牧之余,复习骑射击刺之法,名为屯军。使世守其业。五年以后,始差收耕牧之税,即以供给屯军飨劳之需。复以其余力,缮完墙堡,修整戎器,笫使人自为守,经费所出,取之屯牧有余。
  宦官
  汉和熹邓后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秦苻坚选奄人及女隶有聪识者,置博士授经。若夫巷伯能诗,列于小雅。史游急就,着在艺文。古固有之,而不限其人也。我太祖深惩前代宦寺之弊,命内官不许识字。永乐以后,此令不行。宣德中,乃有内书堂之设。【原注】实录,宣德元年七月,以刘翀为行在翰林院修撰,专授小内使书。四年十月,命行在礼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陈山,专授小内使书。实录言山为人寡学急利而昧大体,上薄之。其致仕归,恩礼一无所及。则其授小内使书亦贱者之事也。昔隋蔡允恭为起居舍人,帝遣教官人,允恭耻之,数称疾。宋贾昌朝为侍讲,以编修资善堂书籍为名,而实教授内侍,谏官吴育奏罢之。以宣庙之纳谏求言,而廷臣未有论及此者,驯致秉笔之奄其尊侔于内阁,而大权旁落,不可复收,得非内书堂阶之厉乎?【原注】英庙升遐,典玺局局丞王纶以老事东宫,希图柄用。而翰林侍读学士钱溥以尝奉命教内书馆,纶受学焉。遂内外交错,以谋入阁。已而败露,得罪。纶造溥家,执弟于礼,坐溥上坐,饮至晡而去。周礼,寺人,王之正内五人。内竖,倍寺人之数。当时暬御之臣皆是士人,而妇寺之权衰矣。唐太宗诏内侍省不立三品官,以内侍为之长,阶第四。不任以事,惟门阁守御,廷内扫除,禀食而已。武后时,稍增其人。至中宗,黄衣乃二千员。玄宗时,宫嫔大率至四万,宦官黄衣以上三千员。【原注】玄宗始置内侍省监二员,秩三品,以高力士、袁思艺为之。是知宦官之盛,由于宫嫔之多。而人主欲不近刑人,则当以远色为本。【唐氏曰】凡阉人导君以酒色,导君以荒游,导君以侈御,导君以恶见正人。权臣因之,上隐无不闻,下巧无不达,国之大柄下移矣。明示以便进之门,邪曲进,贤正沮矣。金入则死罪生,求拂则有功死,刑不中、罚不中矣。此七患者其患小。然刚明之君或中其一二,法制无可加,诫训无所益,虽神圣盖亦莫之如何也已矣。儿蓄公卿,天子孤矣。逐屠忠良,朝廷空矣。挟制天子,干戈起矣。是三患者,其患大,必灭宗社而后已。然绝之甚易也,请着为典,曰,凡阉人不授官,不任事,不衣命服。后世人臣有言立阉人之职司及使视戎事者,杀无赦!凡阉人传命于朝,见宰相跪而致言,跪而受言,不得立焉。传命于堂,见九卿立而致言,立而受言,不得坐焉。遇百日官于道,见而下马,过而上马,不得乘焉。抗公卿者斩,抗百官者流!大臣不言者死,小臣不言者黜!
  王元美笔记曰,高帝时,中人不得预外事,见公侯大臣叩首惟谨。【原注】宋濂大明日历序言,后妃居中,不预一发之政。外戚亦循理畏法,无敢恃宠以病民。寺人之徒,惟给事扫除之役。其家法之严,五也。至永乐初,狗儿诸奄稍稍见马上之绩。后以倦勤朝事,渐寄笔札,久乃称肺腑矣。太监郑和等以奉命,率舟师下海中诸夷,而中人有出使者矣。西北大将多洪武旧人,意不能无疑,思以腹心参之,而中人有镇守者矣。王振时,上春秋少,不日接大臣,而中人有票旨径行者矣。
  国史所载,永乐五年六月,内使李进往山西采天花,诈传诏旨,擅役军民,此即弄权之渐。仁宗即位,凡差出内臣,限十日内尽撤回京。其见于诏书者,有采宝石、采金珠香货、采铁黎木,而太宗实录多讳之不书。【原注】实录有十九年十一月辛酉遣内官杨宝,二十年十月癸巳遣内官韦乔同御史察勘两京及天下库藏出纳二事。至洪熙元年六月,宣宗即位,而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尹崇高奏,朝廷近差内官内使,市买诸物,每物置局,有拘集之扰,有供应之烦。朝廷所需甚微,民间所费甚大,宜皆取回,惟令有司买纳。诏从之。乃犹有如宣德六年十二月乙末所书,管事袁琦假公务为名,擅差内官内使,陵虐官吏军民,逼取金银等物,以至磔死,而其党十余人皆斩者。呜呼!作法于凉,其敝犹贪。至于万历中年,矿税之使旁午四出,而借口子祖宗之成例,则外廷之臣交章争之,而无可如何矣。是以武王不泄迩。【杨氏曰】有明一代,如王汪刘魏,其害固不容言矣。其余诸帝,自太宗仁宗而外,未有不任奄人者。端皇亲见逆珰之祸,而卒以奄人监军,可叹哉!
  中官典兵,亦始于永乐。仁宗实录言,甘肃总兵官都督费瓛不能专断军政,悉听中官指使。敕责其低眉俯首,受制于人。宣宗实录言,交址左参政冯贵,善用人。尝得土军五百人,劲勇善战。贵抚育甚厚,每率之讨贼,所向成功。后为中官马骐夺去,贵与贼战不利,遂死之。宣德元年三月己亥,敕责中官山寿曰,叛贼黎利,本一穷蹙小寇,若早用心禽捕,如探雀雏。尔乃妄执己见,再三陈奏,惟事招抚,以致养祸遗患。及方政等进讨,尔拥官军一千余人,坐守乂安,不往来策应,视其败衄。是则交址之失,实本于中官,而仁宣二宗亦但加之谯责而已。王振之专,土木之难,此非其渐乎?
  交址一事,中官之恶,实录不尽书。景泰四年,吏科给事中卢祥言,臣思永乐年间,克平交址,设置郡县,夷人服从。后因镇守内臣贪虐,致失人心,竟亡其地,天下至今非议不已。即此数言,可以想见。师之上六曰,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岂不信夫!
  成祖天威远加,无思不服。遏密未几,遂弃交址。齐桓首霸,而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春秋已志之矣。故姤之初六一阴始生,而周公戒之。
  正统九年正月辛未,命成国公朱勇、兴安伯徐亨、都督马亮、陈怀等,统兵出境,剿兀良哈三卫。勇同太监僧保出喜峰口,亨同太监曹吉祥出界岭口,亮同太监刘永诚出刘家口,怀同太监但信出古北口。是时王振擅权,乃有此遣,而后遂以为例。至十四年,阳和口之战,太监郭敬监军,诸将悉为所制,师无纪律,而宋谦、朱冕全军覆没矣。
  景泰元年闰正月乙卯,工部办事吏徐镇言,刑余之人,不侍君侧。太祖高皇帝惩汉唐之弊,不令预政,不令典兵,但使之守门传命而已。迩者奸监王振,乘机专政,依势作威,王爵天宪悉出其口,生杀予夺任己爱憎。又多引同类如郭敬等,以为心腹,出监边事。皇上临御之初,乞监前失,宦官有参预朝政及监军镇守者,悉令还内,各守本职。如此则宦官无召衅之端,国祚有过暦之兆矣。事寝不行。
  六月乙酉,陕西兰县举人段坚,论宦寺监军之失。
  庚子,肃府仪卫司余丁聊让,请禁抑宦寺。
  三年九月辛卯,南京锦衣卫镇抚司军匠余丁萧敏,陈内官苦害军民十事。
  天顺八年十一月丙寅,两京六科给事中王徽等言,正统末年,王振专权,使先帝远播,宗社几危。天顺年间,曹吉祥专权,举兵焚关,欲危宗社。今日牛玉专权,谋黜皇后,欺侮陛下。是皆贻笑于四方,取议万世者也。臣请自今以后,一不许内官与国政,二不许外官与内官私相交结,三不许内官弟侄在外管事并置立产业。自古内官贤良者万无一人,无事之时似为谨慎,一闻国政,便作奸欺。如闻陛下将用某人也,必先卖之以为己功。闻陛下将行某事也,必先泄之以张己势。人望日归,威权日重,而内官之祸起矣。此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内臣与闻国政者,此也。内官侍奉陛下,朝夕在侧。文武大臣不知廉耻者,多与之交结。有馈以金宝珠玉,加之婢膝奴颜者,内官便以为贤,朝夕在陛下前称美之。有正大不阿,不行私谒者,内官便以为不贤,朝夕在陛下前非毁之。陛下天纵圣明,固不为惑,日加浸润,未免致疑。称美者骤逾显位,非毁者久屈下僚,怨归朝廷,恩结宦寺,而内官之祸起矣。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外官与内官交结者,此也。内官弟侄人等,授职任事,倚势为非,聚奸养恶,家人百数,赀货万余,田连千顷,马系千匹。内官因有此家产,所以贪婪无厌,奸弊多端。身虽在内,心实在外,内外相通而祸乱所由起矣。此臣等所以劝陛下,不许内官弟侄在外管事并置立家产者,此也。陛下果能鉴彼三人于既往,行此三事于方今,则祸乱自然不作,灾害自然不生。倘或不然,则祸起萧墙,变生肘腋,异日之患有不可言者矣。然臣等今日之所言,乃举朝廷之所讳。臣等虽愚,亦知避祸。但受恩朝廷,无以为报,官居言路,不可苟容。若陛下能行而不疑,即臣等虽死而无悔矣。上责徽等妄言要誉,命吏部俱调州判官。【原注】疏草李钧笔也。
  中都之变,宦官偾事之前车也。不一年,而监守之遣四出,以外廷无人甚也。平阴之役,夙沙卫殿殖绰曰,子殿国师,齐之辱也。天子以此耻天下之士大夫,而士大夫不以为耻,且群然攻之。廷论虽哗,上心弗信。及暂撤之,而士大夫又果不足用也,于是乎再任宦者,而国事已不可为。昔者唐德宗即位,疏斥宦官,亲任朝士,而张涉以儒学入侍,薛邕以文雅登朝,继以赃败。故宦官武将得以借口曰,南牙文臣赃动至巨万,而谓我曹浊乱天下,岂非欺罔邪?于是上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呜呼,吾不知今日之攻宦官者果愈于宦官乎?内廷既不可用,外廷亦遂无人,而国事又将谁属乎?至于昭王叹息,思良将之已亡。武帝咨嗟,虑名臣之欲尽。而燎原靡扑,过涉终亡,可为痛哭者矣。是以人材非一世之所能成,古先王于多难之时而得贤臣之助者,以其养之豫而储之广也。传曰,诒厥孙谋,以燕翼子,子桑有焉。夫有天下而为子孙之虑者,则必在于人才矣。
  金史完颜讹可传,刘祁曰,金人南渡之后,近侍之权尤重。盖宣宗喜用其人以为耳目,伺察百官,故奉御辈采访民间,号行路御史。或得一二事,即入奏之。上因责台官漏泄,皆抵罪。又方面之柄虽委将帅,又差一奉御在军中,号曰监战。每临机应变,多为所牵制,遇敌辄先奔,故师多丧败。哀宗因之不改,终至亡国。论曰,夫以暬御治军,既掣之肘,又信其谗以杀人,失政刑矣。唐之亡,坐以近侍监军。金蹈其辙,哀哉!【原注】金时近侍非宦竖也,以世胄或吏员为之,见斜卯爱实传。
  崇祯十四年十二月戊午,上谕礼部并在内各监局等衙门,官常典制,内外攸分,本职之外,岂宜侵越?我太祖高皇帝酌古式今,独严近习之防,敕内官毋预外事。一时朝政清明,法纪整肃,拔本澄源,意甚深远。朕鉴后追前,凛持祖训。自今神宫等监及各司局库等衙门,或典礼缮戎,或鸠工管钥,或司膳服,或办文书,都着勤慎小心,料理本等职业,不许违越祖制,干预在外政事,违者即以乱政参拿处斩。仍详察旧典,开列职掌具奏。礼部右侍郎蒋德璟疏言,周官内职不满百人,纠禁王宫,掌于小宰。古圣垂法,下戒将来,盖其慎也。【原注】天启元年四月,御史张捷疏言,请令中官受考察于礼部,定为五年一举,如京察例。太祖高皇帝实详监于往代,而取衷焉。其设内官也,监司局库各有定员,秩不过四晶,俸不过一石。而且纠劾有令,交通有戒,豫政典兵有禁,谨内外之防,杜假窃之渐。至尚论汉唐已事,而三致意焉。渊哉天训,亘古不易矣!虽二十五年曾遣太监聂庆童往谕陕西河州等卫所番族,令其输马,以茶给之。然往谕属番,于军民无与,且不假事柄,亦暂往即还。终洪武之世,无他特遣。此所以致清明整肃之治,而开万世太平之基也。乃若列圣缵承,宫府之大防无改,而时事偶异,中外之任使间闻。永乐中,始有遣使外国及遣往甘肃巡视者。洪熙中,始有守备南京者。正统中,始有率兵讨贼防边及各省镇守者。景泰初,始有分坐十营,或称监枪者,然仍听尚书于谦等节制。至正德中,边关始置内监,且令提督禁兵内操,分坐勇士四卫军营,益非祖宗之旧矣。他如监工监器,会同审录,苏杭织造,榷税开矿之遣,皆利少害多亦旋设旋止,操纵在握,一时暂托权宜,而事任递迁,易世每多厘正。惟世宗肃皇帝毅然裁革,独断于先,我皇上剪除逆珰,媲美于后。总之禀成于高皇帝训谕,内臣毋豫政事,外臣毋行交结二语,足括千古治乱之源矣。臣等伏读宝训,深溯诒谋,不使有功,自无窃柄之患,尝令畏法,实杜乱政之阶。故委腹心则威福移,寄耳目则罗织启。遵典章则职守自恪,严内外则侵越不生。此实鉴古酌今,可以无敝,而神孙圣祖于焉一揆者也。谨遵圣谕,备察旧章,将各监局职掌着为令甲,可考见者,胪列上呈,恭候圣明裁夺。得旨申饬。
  奄人之有祠堂,自英宗之赐王振始也。至魏忠贤则生而赐祠,且遍于天下矣。故圣人戒乎作俑。
  禁白宫
  实录,成化元年七月丁巳,直隶魏县民李堂等十一名,自宫以求进,命执送锦衣卫狱罪之,发南海子种菜。祖宗以来,凡阉割火者,必俘获之奴,或罪极当死者。出其死而生之,盖重绝人之世,不忍以无罪之民受古肉刑也。景泰以来,乃有自宫以求进者,朝廷虽暂罪之,而终收以为用。故近畿之民畏避徭役,希觊富贵者,彷效成风,往往自戕其身及其子孙,日赴礼部投进。自是以后,日积月累,千百成群,其为国之蠹害甚矣。【原注】史臣刘吉等之辞。【唐氏曰】不重奄人,则无自宫以幸进者。此除恶务本之道也。至奄人祸烈,而后禁之,则无及矣。
  余冬序录曰,永乐二十二年,令凡自宫者以不孝论,军犯罪及本管头目总小旗,民犯罪及有司里老。【原注】实录,永乐十九年七月丁卯,严自宫之禁,犯者皆发充军。成化九年,令私自净身者,本身处死,家发边远充军。正统十二年,天顺二年,成化九年,节经申明。弘治五年,自净身者本身并下手人俱处死,全家充军,两邻及歇家不举、有司里老容隐者,一体治罪。其禁止乎末残者,法甚严也。永乐二十三年,【原注】仁宗即位。兴州左屯卫军徐翼,有子自宫,入为内竖。翼奏乞除军籍,上曰,为父当教子,为子当养亲。尔有子不能教,自残其体,背亲恩,绝人道,败坏风化,皆原于尔,尚敢希除军籍邪?出其子使代军役。宣德二年,令自净身人军民,各还元伍籍,不许投入王府及官势家藏隐,躲避差役。若犯,本身及匿藏家处死,该管总小旗里老邻佑一体治罪。正统元年闰六月,时军民多自宫希进,间有以赦而获免罪者。刑部请依旧制,不论赦前赦后,俱论以不孝重罪,从之。成化十一年二月,顺天府永清县民徐义白宫其幼子以求进,诏发充广西南丹卫军,妻及幼子皆随往。十五年,净身人,令巡城御史、锦衣卫督逐回籍。弘治元年,令锦衣卫拘送顺天府,递发元管官司点闸知在,不许容纵。十三年,令先年净身人曾经发遣,不候收取,私自来京,图谋进用者,问发边远充军。其戒约于已残者,法亦非不至也。而貂珰满朝,金玉塞涂,至今日而益盛,然则法果行乎?
  宋仁宗未有继嗣,太常博士吴及上言,古之明王,重绝人之世。今宦官之家,竞求他子,剿绝人理,以希爵命。童幼何罪?陷于刀锯,有因而夭死者。夫有疾而夭,治世所矜,况无疾乎?有罪而宫,前王不忍,况无罪乎?臣闻汉永平之际,中常侍四员,小黄门十人尔。唐太宗定制无得逾百员。今以祖宗时较之,当日宦官几何人?今几何人?臣愚以为胎卵刳伤,凤凰不至。继嗣末育,殆由于此。伏愿浚发德音,详为条禁,权罢宦官进献。有擅宫童幼,置以重法。若然,则天心必应,继嗣必广。召福祥安宗庙之策,无先此者。帝异其言,权罢内臣进养子。
  卷十
  治地
  古先王之治地也,无弃地,而亦不尽地。田间之涂九轨,有余道矣。遗山泽之分,秋水多得有所休息,有余水矣。是以功易立而难坏,年计不足而世计有余。后之人一以急迫之心为之,商鞅决裂阡陌,而中原之疆理荡然。宋政和以后,围湖占江,而东南之水利亦塞。【原注】宋史刘韐传,鉴湖为民侵耕,官田收其租岁二万斛。政和间涸以为田,衍至六倍。文献通考,圩田、湖田多起于政和以来。其在浙间者,隶应奉局。其在江东者,蔡京、秦桧相继得之。大概今之田,昔之湖。徒知湖中之水可涸以垦田,而不知湖外之田将胥而为水也。于是十年之中荒恒六七,而较其所得反不及于前人。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夫欲行井地之法,则必自此二言始矣。
  斗斛丈尺
  古帝王之于权量,其于天下,则五岁巡狩而一正之,虞书同律度量衡是也。其于国中,则每岁而再正之,礼记月令日夜分,则同度量,钧衡石,角斗甬,正权概是也。【原注】洪武初,命三日一次较勘斛斗称尺。故关石和钧,大禹以之兴夏。谨权量,审法度,而武王以之造周。今北方之量,乡异而邑不同,至有以五斗为一斗者,一哄之市,两斗并行。至其土地,有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者,有以三百六十步为亩者,有以七百二十步为亩者。【原注】大名府志有以一千二百步为一亩者。其步弓有以五尺为步,有以六尺、七尺、八尺为步。此之谓工不信度者也。【赵氏曰】晋书挚虞论乐,谓今尺长于古尺几及半寸,乐府用之,故律吕不合。将作大匠陈勰掘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是晋时尺度已长于古,亦尚不至三寸。程大昌演繁露谓,唐尺一尺比六朝一尺二寸。沈存中笔谈谓,古尺二寸五分,当今一寸八分。周祈名义考谓,周尺才得今六寸六分。稗史谓,宋司马侑刻布尺,比周尺一尺三寸五分。邱琼山谓,周尺比今钞尺六寸四分。王棠谓,明钞尺与今裁尺相近。夫法不一则民巧生。有王者起,同权量而正经界,其先务矣。后汉书,建武十五年,诏下州郡,简核垦田顷亩及户口年纪。河南尹张仍及诸郡守十余人,坐度田不实,下狱死。而隋书赵煚为冀州刺史,为铜斗铁尺,置之于肆,百姓便之。上闻,令颁之天下,以为常法。傥亦可行于今日者乎?
  地亩大小
  以近郭为上地,远之为中地、下地。盖自金元之末,城邑丘墟,人民稀少。先耕者近郭。近郭,洪武之册田也。后垦者远郊,远郊,继代之新科也。故重轻殊也。
  广平府志曰,地有大小之分者,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自古以来未之有改也。由国初有奉旨开垦,永不起科者,有因污下碱薄而无粮者,今一概量出作数,是以元额地少,而丈出之地反多。有司恐亩数增多,取骇于上,而贻害于民,乃以大亩该小亩,取合元额之数。自是上行造报,则用大地,以投黄册。下行征派,则用小亩,以取均平。是以各县大地,有以小地一亩八分折一亩,递增之至八亩以上折一亩。既因其地之高下而为之差等,又皆合一县之丈地,投一县之元额,以敷一县之粮科,而赋役由之以出,此后人一时之权宜尔。考之他郡,如河南八府,而怀庆地独小,粮独重。开封三十四州县,而杞地独小,粮独重。盖由元末未甚残破,故独重于他郡邑。天下初定,日不暇给,度田之令、均丈之法有所不及详,【原注】解缙大庖西封事言,土田之高下不均,而起科之轻重无别。或膏腴而税反轻,瘠卤而税反重。是则洪武之时即已如此。而中原之地,弥望荆榛,亦无从按亩而图之也。唐时陆贽有言,创制之始,不务齐平。供应有烦简之殊,牧守有能否之异。所在徭赋,轻重相悬。所遣使臣,意见各异。计奏一定,有加无除。此则致敝之端,古今一辙。而井地不均,赋税不平,固三百年于此矣。故东昌府志言,三州十五县,步尺参差,大小亩规画不一,人得以意长短广狭其间。而大名府志谓,田赋必均而后可久,除沙茅之地别籍外,请檄诸州县长吏,画一而度之,以钞准尺,以尺准步,以步准亩,以亩准赋,仿江南鱼鳞册式而编次之。旧所籍不齐之额悉罢去,而括其见存者,均摊于诸州县之间,一切粮税、马草、驿传、均徭、里甲之类,率例视之以差。数百里之间,风土人烟同条共贯矣。则知均丈之议,前人已尝着之,而今可通于天下者也。【阎氏曰】江都之田一万七千余顷,额征银五万余两。高邮田二万五千余顷,额征银四万一千余两。泰州田九千余顷,额征银四万四千余两。非泰州之田仅高邮三分之一,赋重于高邮三倍也,盖泰州大地,而高邮小地也。又如兴化田二万四千余顷,额征银二万八千余两。宝应田二千余顷,额征银二万余两。非宝应仅兴化十分之一,赋重十倍也,盖宝应大地而兴化小地也。小地则一亩为一亩,而赋轻。大地则数亩折一亩,而赋重。赋役全书内皆未经注明也。钱粮款项不可不简,而田亩大小尤不可不明。
  宋史言,宋时田制不立,甽亩转易,丁口隐漏,兼并冒伪,未尝考按。【原注】王洙传,洙言天下田税不均,请用郭谘、孙琳千步开方法颁州县,以均其税。【沈氏曰】宋食货志,重修定方田法,以东西南北各千步,当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步为一方。又言,宣和中,李彦置局汝州。凡民间美田,使他人投牒告陈,指为天荒。鲁山阖县尽括为公田,焚民故券,使田主输租,诉者辄加威刑。公田既无二税,转运使亦不为奏除,悉均诸他州。【原注】宦者传。是则经界之不正,赋税之不均,有自宋已然者,又不独金元之季矣。
  州县界域,
  自古以来,画疆分邑必相比附,天下皆然。乃今则州县所属乡村,有去治三四百里者,有城门之外即为邻属者,则幅员不可不更也。下邽在渭北而并于渭南,美原在北山而并于富平,若此之类,俱宜复设。而大名县距府七里,可以省入元城,则大小不可不均也。管辖之地多有隔越,如南宫、【原注】属真定。威县【原注】属广平。之间,有新河县【原注】属真定。地。清河、【原注】属广平。威县之间,有冠县【原注】属东昌。地。郓城、【原注】属兖州。范县【原注】属东昌。之间,有邹县【原注】属兖州。地。清州之益都等县俱有高苑地,淮安之宿迁县有开封之祥符县地。大同之灵丘、广昌二县中间有顺天之宛平县地。或距县一二百里,或隔三四州县,薮奸诲逋,恒必由之。而甚则有如沈丘【原注】属开封。之县署,地粮乃隶于汝阳【原注】属汝宁。者,则错互不可不正也。卫所之屯,有在三四百里之外,与民地相错,浸久而迷其版籍,则军民不可不清也。水滨之地消长不常,如蒲州之西门外三里,即以补朝邑之坍,使陕西之人越河而佃,至于争斗杀伤,则事变不可不通也。周礼形方氏,掌制邦国之地域,而正其封疆,无有华离之地。有王者作,谓宜遣使分按郡邑,图写地形,奠以山川,正以经界,地邑民居必参相得,庶乎狱讼衰而风俗淳矣。【原注】洪武十七年八月丙戌,以州之民户不及三千者,皆改为县,改者凡三十七州。
  后魏田制
  【汝成案】周礼闾师,任工以饬材事。今作余材。考魏书同,恐误脱。又贡其材,周礼作贡其物。
  后魏虽起朔漠,据有中原,然其垦田、均田之制有足为后世法者。景穆太子监国,令曰,周书言,任农以耕事,贡九谷。任圃以树事,贡草木。任工以余材,贡器物。任商以市事,贡货贿。任牧以畜事,贡鸟兽。任嫔以女事,贡布帛。任衡以山事,贡其材。任虞以泽事,贡其物。乃令有司课畿内之民,使无牛者借人牛以耕种,而为之芸田以偿之。凡耕种二十二亩,而芸七亩,大略以是为率。使民各标姓名于田首,以知其勤惰。禁饮酒游戏者。于是垦田大增。高祖太和九年十月丁未诏曰,朕承干在位十有五年,每览先王之典,经纶百氏,储蓄既积,黎元永安。爱暨季叶,斯道陵替。富强者并兼山泽,贫弱者望绝一廛,致令地有遗利,民无余财。或争亩畔以亡躯,或因饥馑以弃业。而欲天下太平,百姓丰足,安可得哉!今遣使者循行州郡,与牧守均给天下之田,劝课农桑,兴富民之本。其制,男夫十五以上,受露田四十亩,妇人二十亩。民年及课则受田,老免,及身没则还田。诸桑田不在还受之限。男夫人给田二十亩,课莳余种桑五十树,枣五株,榆三根。非桑之土,夫给一亩。依法课莳榆枣,限三年种毕,不毕夺其不毕之地。于是有口分、世业之制,唐时犹沿之。嗟乎,人君欲留心民事,而创百世之规,其亦运之掌上也已。宋林勋作本政之书,而陈同父以为必有英雄特起之君,用于一变之后,岂非知言之士哉。
  开垦荒地
  明初,承元末大乱之后,山东河南多是无人之地。洪武中,诏有能开垦者,即为己业,永不起科。【原注】是时方孝儒有因其旷土复古井田之议。至正统中,流民聚居,诏令占籍。景泰六年六月丙申,户部尚书张凤等奏,山东、河南、北直隶并顺天府无额田地,甲方开荒耕种,乙即告其不纳税粮。若不起科,争竞之涂终难杜塞。今后但告争者,宜依本部所奏,减轻起科,则例每亩科米三升三合,每粮一石科草二束,不惟永绝争竞之端,抑且少助仓禀之积。从之。户科都给事中成章等劾凤等不守祖制,不恤民怨,帝不听。然自古无永不起科之地。国初但以招徕垦民,立法之过,反以启后日之争端,而彼此告讦,投献王府勋戚及西天佛子,【原注】见实录成化四年三月。无怪乎经界之不正,赋税之不均也。【杨侍郎曰】劝民开垦,务使野无旷土。第或山深箐密,或系砂卤,开辟既艰,旱涝赋缺,故民鲜尽力。窃思若令各州县,除原报可垦地亩外,凡有硗瘠难垦之地,俱准照斥卤轻则起科,则民必鼓舞,地利可以广收。民人承垦,即给执照为业,照例十年起科。如其地本系沃土,则不在此例。【胡御史曰】陕省督臣,每年酌动官银,借民开垦,令于秋收照时偿还粮。先后动项发借银六万余两,共收过粮约十余万石。此已试之成效,以为此法。凡西北近边之地,如直隶之永平、宣化,山西之大同、朔平、宁武,甘肃之宁夏、西宁等府,隙地旷土所在多有。而盛京之奉天、锦州二府,壤地沃衍,水泉丰溢,一经开垦,即为膏腴。若令概照陕省之法,领银交粮,春借秋还,边民之力能耕种者,必无不愿。惟领银交粮之时,不得勒掯需索,则民情踊跃矣。【曹给事曰】开垦原以利民,然所奉行不善,流弊有二,一曰以熟作荒。州县承望上司意旨,并未勘夺,预报亩数,以邀急功之名。逮知不足,即责之见在熟田,以符所报之数。一曰以荒作熟。河蠕坍涨不常,山麓难资灌溉,州县不复履勘,悉入报垦之数。赤资乏食之民,止贪目下官给牛种,官与草舍,以糊旦夕,而不顾其地之不可得而垦也。十年之后,民不得不报熟,官不得不升科。幸而薄收,完官不足。稍遇歉岁,卒岁无资,而逃亡失业矣。故凡经报过开垦地亩,无论已未升科,俱令州县官按册踏勘。内有向系还粮熟田,混报开垦者,即行举首除额,免其处分。至新垦田,应行升科之日,亦必亲勘。果系田禾成熟,可以持久者,始与升科。如其硗确瘠薄,不能成熟即与开除免赋。
  苏松二府田赋之重
  丘浚大学衍义补曰,韩愈谓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以今观之,浙东西又居江南十九,而苏、松、常、嘉、湖五府又居两浙十九也。考洪武中,【原注】据诸职掌。天下夏税秋粮以石等,总二千九百四十三万余,而浙江布政司二百七十五万二千余,苏州府二百八十万九千余,松江府一百二十万九千余,常州府五十五万二千余。是此一藩三府之地,其田租比天下为重,其粮额比天下为多。今国家都燕,岁漕江南米四百余万石,以实京师。而此五府者,几居江西、湖广、南直隶之半。臣窃以苏州一府计之,以准其余。苏州一府七县,【原注】时未立太仓州。其垦田九万六千五百六顷,居天下八百四十九万六千余顷田数之中。而出二百八十万九千石税粮,于天下二千九百四十余万石岁额之内。其科征之重,民力之竭,可知也已。【沈氏曰】苏州之田约居天下八十八分之一弱,而赋约居天下十分之一弱也。十分之一弱即八十八分之八强。
  杜宗桓上巡抚侍郎周忱书曰,五季钱氏税两浙之田,每亩三斗。宋时均两浙田,每亩一斗。【原注】宋淳佑元年,鲍廉作琴川志曰,国初,尽削钱氏白配之目。遣右补阙王永高象先各乘递马,均定税数,只作中、下二等,中田一亩,夏税钱四文四分,秋米八升。下田一亩,钱三文三分,米七升四合。取于民者不过如此。自熙丰更法,崇观多事,靖炎军兴,随时增益,然则宋初之额尚未至一斗也。元入中国,定天下田税,上田每亩税三升,中田二升半,下田二升,水田五升。【原注】元史耶律楚材传。至于我太祖高皇帝受命之初,天下田税亦不过三升五升,而其最下有三合五合者。于是天下之民咸得其所,独苏松二府之民则因赋重而流移失所者多矣。今之粮重去处,每里有逃去一半上下者。请言其故。国初籍没土豪田租,有因为张氏义兵而籍没者,有因虐民得罪而籍没者。有司不体圣心,将没入田地,一依租额起粮,每亩四五斗,七八斗,至一石以上,民病自此而生。【原注】宋史言建炎元年,籍没蔡京王黼等庄以为官田,减租三分。洪武初,未有以此故事上言者。何也?田未没入之时,小民于土豪处还租,朝往暮回而已。后变私租为官粮,乃于各仓送纳,运涉江湖,动经岁月,有二三石纳一石者,有四五石纳一石者,有遇风波盗贼者,以致累年拖欠不足。【原注】王叔英疏亦言输之官仓,道路既遥,劳费不少。收纳之际,其弊更多,有甚于输富民之租者,自洪武时已然矣。愚按宋华亭一县,即今松江一府。当绍熙时,秋苗止十一万二千三百余石。景定中,贾似道买民田以为公田,益粮一十五万八千二百余石。宋末,官民田地税粮共四十二万二千八百余石,量加圆斛。元初田税比宋尤轻,然至大德间,没入朱清、张瑄田后,至元间又没入朱国珍、管明等田,一府税粮至有八十万石。迨至季年,张士诚又并诸拨属财赋府,与夫营围、沙职、僧道、站役等田。至洪武以来,一府税粮共一百二十余万石,租既太重,民不能堪。于是皇上怜民重困,屡降德音,将天下系官田地粮额递减三分、二分外,【原注】即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诏书。松江一府税粮尚不下一百二万九千余石。愚历观往古,自有田税以来,未有若是之重者也。以农夫蚕妇冻而织,馁而耕,供税不足,则卖儿鬻女。又不足,然后不得已而逃,以至田地荒芜,钱粮年年拖欠。向蒙恩赦,自永乐十三年至十九年,七年之间所免税粮不下数百万石。永乐二十年至宣德三年,又复七年,拖欠折收轻赍亦不下数百万石。折收之后,两奉诏书敕谕,自宣德七年以前,拖欠粮草盐粮、屯种子粒、税丝门摊课钞,悉皆停征。前后一十八年间,蠲免折收停征至不可算。由此观之,徒有重税之名,殊无征税之实。愿阁下转达皇上,稽古税法,斟酌取舍,以宜于今者而税之,轻其重额,使民如期输纳。此则国家有轻税之名,又有征税之实矣。
  今按宣庙实录,洪熙元年闰七月,广西右布政使周干自苏常嘉湖等府巡视。还言,苏州等处人民多有逃亡者,询之耆老,皆云由官府弊政困民所致。如吴江、昆山民田亩旧税五升,小民佃种富室田亩,出私租一石。后因没入官,依私租减二斗,是十分而取八也。拨赐公侯、驸马等项田,每亩旧输租一石,后因事故还官,又如私租例尽取之。且十分而取其八,民犹不堪,况尽取之乎?尽取则无以给私家,而必至冻馁,欲不逃亡不可得矣。乞命所司,将没官之田及公侯还官田租,俱照彼处官田起科,亩税六斗。则田地无抛荒之患,而小民得以安生。下部议。宣德五年二月癸巳,诏各处旧额官田起科不一,租粮既重,农民弗胜。自今年为始,每田一亩,旧额纳粮自一斗至四斗者,各减十分之二。自四斗一升至一石以上者,各减十分之三,永为定例。六年三月,巡抚侍郎周忱言,松江府华亭、上海二县,旧有官田,税粮二万七千九百余石,俱是古额。科粮太重,乞依民田起科,庶征收易完。上命行在户部会官议,劾忱变乱成法,沽名要誉,请罪之。上不许。七年三月庚申朔,诏但系官田塘地税粮,不分古额近额,悉依五年二月癸巳诏书减免,不许故违。辛酉,上退朝,御左顺门,谓尚书胡●曰,朕昨以官田赋重,百姓苦之,诏减什之三,以苏民力。尝闻外间有言,朝廷每下诏蠲除租赋,而户部皆不准。甚者文移戒约有司,有勿以诏书为辞之语。若然,则是废格诏令,壅遏恩泽,不使下流,其咎若何!今减租之令务在必行。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有子曰,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卿等皆士人,岂不知此?朕昨有诗述此意,今以示卿,其念之毋忘。●等皆顿首谢。其诗曰,官租颇繁重,在昔盖有因。而此服田者,本皆贫下民。耕作既劳勚,输纳亦苦辛。遂令衣食微,曷以赡其身?殷念恻予怀,故迹安得循?下诏减什三,行之四方均。先王视万姓,有若父子亲。兹惟重邦本,岂曰矜吾仁!英庙实录,正统元年闰六月丁卯,行在户部奏,浙江、直隶、苏、松等处减除税粮,请命各处巡抚侍郎并同府县官,用心核实。其官田每亩秋粮四斗一升至二石以上者,减作二斗七升。二斗一升以上至四斗者,减作二斗。一斗一升至二斗者,减作一斗。明白具数,送部磨勘。从之。【原注】按嘉靖十七年册,长洲县田犹有七斗以上者,今与民田通均,而犹三斗七升。是此旨当日未尽奉行也。【王上舍曰】粮曷以浮名也?苏州府见额二百五十万石,松江府见额一百二十万石。然在宋时,苏州不过三十余万也,松江不过二十余万也。即有元增赋,苏州亦八十余万而止,松江亦七十余万而止。是今之赋额较宋浮至七倍,比元亦浮至三倍。不特此也,即如湖广省额征二百三万,而苏州一府之数浮之。福建省额征一百万有奇,而松江一府之数浮之。岂天下田皆生粟,而二郡独雨金欤?建文诏免,而复于永乐。文襄请减,而增于万历。近世抚臣之请减浮粮者相继,而事寝不行。大抵以苏松财赋重地,为国家之根本,难议蠲恤耳。于是有为变通之说者,或曰明时虽曰重额,而漕运赠米即在正米之中。且平米一石,派本色五斗外,止征折色银二钱五分。周文襄巡抚江南,重粮田纳银一两,准米四石。输布一匹,准米一石。正额如此,加耗可知。今则每米一石,除去本色、折色,至五钱有奇,而加耗犹在外。既有五米、十银,复有浮数不赀,或致一亩之租不能办一亩之税,此加耗之害非浅也。浮粮难豁,耗赠不可减乎?或曰,故明折色,于次年二月分十限开征,今则于本年正二月间通行截票,其时宿土未翻,青苗未插,水旱未卜,丰歉未定,遂以监司督之有司,有司督之里役,里役督之编户,苟非操券于债家,入衣于质库,其将何以应之!此早征之患至深也。浮粮难豁,催科不可缓乎?或又曰,征输减一分,则小民受一分之惠。试以苏松田计,如极重科则,每亩三斗以至四斗外者,每平米一石,请减一斗。科则二斗以外者,每平米一石,请减七升。科则二斗以内者,每一石请减五升。其一斗五升以下地荡山涂等,则不在议减之列。如是则于国计无亏,而三百年之痼疾有起色矣。全豁难议,递减独不可行平?夫是三说者,皆变通之得其道者也。但减耗缓征可救一时,非所以垂万世。科则递减可苏民困,非所以裕天储。为今计,莫若以苏松浮粮摊之天下轻额田。每亩以一合为率,而二郡所浮便可减其大半。是天下无加征之苦,而二郡有减赋之实。国用无毫厘之亏,而民生有再苏之乐也。【沈氏曰】雍正三年四月初九日,奉旨蠲免苏州府额征地丁银三十万两,松江府十五万两,从管理户部事务怡亲王等奏请也。时苏州府条折兵饷徭里,人丁匠班、随漕经费等项,岁征银一百六十二万六千九百两零,松江府八十三万三千五百三十两零,苏州府正耗漕白等项岁征米九十七万五千二百三十石零,松江府四十五万八千五百八十石零。其地丁银,苏州府一百二十九万五于余两,松江府六十七万四千余两。苏州府地丁银项,每至次年奏销之期,民欠必至三十余万,松江府必至十五六万。计苏州田地、山荡、滩溇等,共九万九千九百余顷,松江共四万零八百余顷。是月,户部议覆光禄寺卿杭奕禄奏请。敕下江南督抚,于苏松二府州县,凡有田之人,于思免额征钱粮数内,十分中减免佃户三分。查二府恩免额征系条折银两,租田之人交纳皆系米石,所减三分应以米算。照条折米一斗折银一钱之例,如有田之人恩免额征银一钱,则于此一钱银之内纳租人名下减免米三升,以此为准。圣恩蠲免二府额征四十五万两,业户得沾三十一万五千两之恩,佃户亦分沾十三万五千石之恩矣。云云。奉旨依议速行。
  官田自汉以来有之。宋史,建炎元年,籍蔡京王黼等庄以为官田。开禧三年,诛韩侘胄,明年,置安边所,凡侘胄与其它权幸没人之田及围田、湖田之在官者皆隶焉,输米七十二万一千七百斛有奇,钱一百三十一万五千缗有奇而已。景定四年,殿中侍御史陈尧道、右正言曹孝庆、监察御史虞虑、张晞颜等言,乞依祖宗限田议,自两浙、江东西官民户逾限之田,抽三分之一买充公田,得一千万亩之田,则岁有六七百万斛之人。丞相贾似道主其议行之,始于浙西六郡,凡田亩起租满石者,予二百贯,以次递减。有司以买田多为功,皆谬以七八斗为石。其后田少,与硗瘠亏租,与佃人负租而逃者,率取偿田主,六郡之民多破家矣。【原注】理宗纪言,平江、江阴、安吉、嘉兴、常州、镇江六郡,已买公田三百五十余万亩。而平江之田独多,【原注】似道传,包恢知平江,督买田,至以肉刑从事。元之有天下也,此田皆别领于官。松江府志言,元时苗税,公田外,复有江淮财赋都总管府领故宋后妃田,以供太后。江浙财赋府领籍没朱、【原注】清。张【原注】瑄。田,以供中宫。【原注】元史,天历二年十月,立平江等处田赋提举司。稻田提领所领籍没朱、【原注】国珍。管【原注】明。田,以赐丞相脱脱。拨赐庄【原注】在上海十九保。元史,至正四年六月己巳,赐脱脱松江田,为立松江等处稻田提领所。【钱氏曰】拨赐庄似非赐脱脱者。领宋亲王及新籍明庆、妙行二寺等田,【原注】又有汪关关满经历田。以赐影堂寺院、诸王近臣。又有括入白云宗僧田,【原注】元史成宗纪,大德七年七月,罢江南白云宗总摄所,其田令依例输租。仁宗纪,至大四年二月,御史台言,白云宗总摄所统江南为僧之有发者,不养父母,避役损民,乞追收所受玺书银印,勒还民籍。从之。皆不系州县元额。而元史所记赐田,大臣如拜住、燕帖木儿等,诸王如鲁王琱阿不剌、郯王彻彻秃等,公主如鲁国大长公主,寺院如集庆、万寿二寺,无不以平江田。而平江之官田又多,至张士诚据吴之日,其所署平章、太尉等官皆出于负贩小人,无不志在良田美宅,一时买献之产遍于平江,而一入版图,亦按其租簿没入之。已而富民沈万三等又多以事被籍,是故改平江曰苏州,而苏州之官田多而益多。故宣德七年六月戊子,知府况锺所奏之数,长洲等七县秋粮二百七十七万九千余石,其中民粮止一十五万三千一百七十余石,官粮二百六十二万五千九百三十余石。是一府之地土无虑皆官田,而民田不过十五分之一也。且夫民田仅以五升起科,而官田之一石者,奉诏减其什之三,而犹为七斗,是则民间之田一人于官,而一亩之粮化而为十四亩矣。【原注】实录,宣德七年七月己未,行在户部奏直隶、松江府没官田,宜准民田例起科。上从之。命各处没官田粮俱准此例。此固其极重难返之势,始于景定讫于洪武,而征科之额十倍于绍、熙以前者也。于是巡抚周忱有均耗之法,有改派金花官布之法,以宽官田,而租额之重则一定而不可改。若夫官田之农具、车牛,其始皆给于官,而岁输其税,浸久不可问,而其税复派之于田。然而官田,官之田也,国家之所有。而耕者,犹人家之佃户也。民田,民自有之田也。各为一册而征之,犹夫宋史所谓一曰官田之赋,二曰民田之赋,金史所谓官田曰租,私田曰税者,而未尝并也。相沿日久,版籍讹脱,疆界莫寻,村鄙之氓未尝见册,买卖过割之际,往往以官作民。而里胥之飞洒移换者,又百出而不可究。所谓官田者,非昔之官田矣。乃至讼端无穷,而赋不理。于是景泰二年,从浙江布政司右布政使杨瓒之言,将湖州府官田重租分派民田轻租之家承纳,及归并则例。四年,诏巡抚直隶侍郎李敏,均定应天等府州县官民田。【原注】先是,正统中,户都会官议,令江南小户官田改为民田起科,而量改大户民田为官田,以备其数。既又因御史徐郁奏,令所司均配扣算,务使民田量带官田办粮,以苏贫困。俱行巡抚侍郎周忱清理。然民田多系官豪占据,莫能究竟,其弊仍旧。至是部复以为言,户部请从其议,命敏均定搭派,敢有恃强阻滞者,执治其罪。从之。嘉靖二十六年,嘉兴知府赵瀛创议,田不分官民,税不分等则,一切以三斗起征。苏松常三府从而效之,自官田之七斗、六斗,下至民田之五升,通为一则。而州县之额,各视其所有官田之多少轻重为准,多者长洲至亩科三斗七升,少者太仓亩科二斗九升矣。国家失累代之公田,而小民乃代官佃纳无涯之租赋,事之不平,莫甚于此。然而为此说者,亦穷于势之无可奈何,而当日之士大夫亦皆帖然而无异论,亦以治如乱丝,不得守二三百年纸上之虚科,而使斯人之害如水益深,而不可救也。【原注】惟唐太常鹤征作武进志,极为惋叹。抑尝论之,自三代以下,田待买卖,而所谓业主者即连陌跨阡,不过本其锱铢之直,而直之高下则又以时为之。地力之盈虚,人事之赢绌,率数十年而一变。柰之何一入于官,而遂如山河界域之不可动也?且景定之君臣,其买此田者,不过予以告牒、会子虚名,不售之物,逼而夺之,以至彗出民愁,而自亡其国。【原注】宋史,买公田五千亩以上,以银半分,官告五分,度牒二分,会子二分半。五千亩以下,以银半分,官告三分,度牒三分,会子三分半。千亩以下,度牒、会子各半。五百亩至三百亩,全以会子。及田事成,每石官给止四十贯,而半是告牒。民持之而不得售,六郡骚然。四百余年之后,推本重赋之由,则犹其遗祸也。【原注】宋史谓其弊极多,其租尤重。及宋亡,遗患犹不息。亮哉斯言。而况于没入之田本无其直者乎!至于今日,佃非昔日之佃,而主亦非昔日之主。则夫官田者,亦将与册籍而俱销,共车牛而皆尽矣。犹执官租之说以求之,固已不可行,【原注】隋书李德林传,高祖以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八十区赐德林。车驾幸晋阳,店人上表,称地是民物,高氏强夺,于内造舍。上命有司料还价直。则是以当代之君而还前代所夺之地价,古人已有之矣。又考后汉书,谯元子瑛,奉家钱千万于公孙述,以赎父死。及元卒,天下平定。元弟庆以状诣阙自陈,光武敕所在还元家钱。则知人主以天下为心,固当如此。而欲一切改从民田,以复五升之额,即又骇于众而损于国。有王者作,咸则三壤,谓宜遣使案行吴中,逐县清丈,定其肥瘠高下为三等,上田科二斗,中田一斗五升,下田一斗,山塘涂荡以升以合计者,附于册后,而概谓之曰民田,惟学田、屯田乃谓之官田,则民乐业而赋易完,视之绍熙以前,犹五六倍也。岂非去累代之横征,而立万年之永利者乎?【汝成案】阎氏潜邱札记引作,捐不可得之虚计,而非损上。立百世之永利,而非变古也。使唐宋两太宗当此,朝闻而夕行之矣。若璩谓,何必两太宗,明宣宗盖尝有意于此矣。实录载其五年诏减官田旧额粮,七年又申命减免,不许有司故违。但上压于祖制之不违,下复有行在户部之戛戛焉,不克充其仁心,成其仁政,迄今诵其诗,百世而下犹令人感激涕零也。阎氏所引,当是林亭初刻之本,宣宗实录及诗今已引见前条。昔者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营田,以耕旷土。其后又募高赀户,使输课佃之。户部别置官司总领,不隶州县。梁太祖击淮南,掠得牛以千万计,给东南诸州农民,使岁输租。自是历数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周太祖素知其弊,用张凝、李谷之言,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增三万余户。或言营田有肥饶者,不若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呜呼,以五代之君犹知此义,而况他日大有为之主?必有朝闻而夕行之者矣。【原注】宋绍兴二十三年,知池州黄子游言,青阳县苗七八倍于诸县,因南唐尝以县为宋齐丘食邑,故输三斗,后遂为额。诏减苗税二分有半,科米二分。
  今存者,惟卫所屯田、学田、勋戚钦赐庄田三者犹是官田。南京各衙门所管草场田地佃户亦转相典卖,不异民田。
  苏州一府,惟吴县山不曾均为一则,至今有官山、私山之名,官山每亩科五升,私山亩科一升五勺。
  今高淳县之西有永丰乡者,宋时之湖田,所谓永丰圩者也。文献通考,永丰圩,自政和五年围湖成田,初令百姓请佃,后以赐蔡京,又以赐韩世忠,又以赐秦桧,继拨隶行宫,今隶总所。【原注】宋史,建康府永丰圩,租米岁以三万石为额。王弼【原注】成化十一年进士,溧水知县。永丰谣曰,永丰圩接永宁乡,一亩官田八斗粮,人家种田无厚薄,了得官租身即乐。前年大水平斗门,圩底禾苗没半分,里胥告灾县宫怒,至今追租如追魂。有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贫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旧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估,债家算息不算母。呜呼!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读此诗,知当日官佃之苦即已如此。【原注】元史阎复传言,江南公田租重宜减,以贷贫民。而以官作民,亦不始于近日矣。
  元微之集奏状,右臣当州百姓田地,每亩只税粟九升五合,草四分,地头榷酒钱共出二十一文。已下其诸色职田,每亩约税粟三斗,草三束,脚钱一百二十文。若是京官上司职田,又须百姓变米雇车般送,比量正税近于四倍。其公廨田、官田、驿田等所税轻重,约与职田相似。是则官田之苦,自唐已然,不始于宋元也。故先朝洪熙、宣德中,屡下诏书,令民间有抛荒官田,召人开耕,依民田例起科。又不独苏松常三府为然。
  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十九。其亩甚窄,而凡沟渠道路皆并其税于田之中,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原注】凡言石者,皆以官斛。少者不过一石有余。而私租之重者至一石二三斗,少亦八九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一亩之费可一缗,而收成之日所得不过数斗,至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故既减粮额,即当禁限私租,上田不得过八斗,如此则贫者渐富,而富者亦不至于贫。元史成宗纪,至元三十一年十月辛巳,【原注】时成宗即位。江浙行省臣言,陛下即位之初,诏蠲今岁田租十分之三。然江南与江北异,贫者佃富人之田,岁输其租。今所蠲特及田主,其佃民输租如故,则是恩及富室,而不被及于贫民也。宜令佃民当输田主者,亦如所蠲之数。从之。【原注】明朝宣德十年五月乙未,刑科给事中年富亦有此请。大德八年正月己未,诏江南佃户,私租太重,以十分为率,普减二分,永为定例。前一事为特恩之蠲,后一事为永额之减,而皆所以宽其佃户也。是则厚下之政,前代已有行之者。汉武帝时,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唐德宗时,陆贽言,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等,租犹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望今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仲舒所言则今之分租,贽所言则今之包租也。然犹谓之豪民,谓之兼并之徒,【原注】食货志,豪民侵陵,分田劫假。师古曰,分田,谓贫者无田而取富人田耕,称共分其所收也。假亦谓贫人赁富人之田也。劫者,富人劫夺其税,侵欺之也。宋已下则公然号为田主矣。
  豫借
  唐玄宗天宝三载,制曰,每载庸调,八月征收,农功末毕,恐难济办。自今已后,延至九月二十日为限。至代宗广德二年七月庚子,税天下地亩青苗钱,以给百官俸。【原注】田一亩,税钱十五。所谓青苗钱者,以国用急,不及待秋,方苗青而征之,故号青苗钱。主其任者为青苗使。【原注】此与宋王安石所行青苗钱之法不同。彼则当青黄未接之时,贷钱于贫民而取其息。本谓之常平钱,民间名为青苗钱耳。遂为后代豫借之始。【张大令曰】按此,则青苗之制,唐宋本不同,何以宋史赵赡对神宗言,青苗法,唐行之于季世。范镇亦言,唐季之制,不足法。似谓安石祖唐弊政。考唐时长安万年二县,有官置本钱,配纳各户,收其息以供杂费。宋之常平钱正与此同,故赵瞻等举唐为言。其亦曰青苗者,依当时为称也。陆宣公言,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宪宗元和六年二月,制以新陈未接,营办尤艰。凡有给用,委观察使以供军钱,方员借便,不得量抽百姓。故韩文公有游城南诗云,白布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身。麦苗含穗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是三四月之间尚未动差科也。至后唐庄宗同光四年三月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其时外内离叛,未及一月,国亡主灭。明宗即位,颇知爱民。见于文献通考所载,长兴四年,起征条流,其节候早者五月十五日征,八月一日纳足。递而下之,其尤晚者六月二十日起征,九月纳足。周世宗显德三年十月丙子,上谓侍臣曰,近朝征敛谷帛,多不俟收获纺绩之毕。乃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秋税以十月起征。是庄宗虽有三月豫借之令,而实未尝行也。乃后代国势阽危,非若同光,而春初即出榜开征,其病民又甚矣。【沈氏曰】卢熊苏州府志云,赵顺孙,字和仲。处州缙云人。咸淳四年,以显文阁待制知平江兼发运使。先是,郡庾赤立,率以夏初征民租。顺孙谓,古者十月纳禾稼,今先期半载,民何以堪?佥曰,此例行之三十年,不然将有乏兴之忧。首以俸入及例卷所供助籴本,而抑浮费以继之,籴几二十万斛,迄免预征。诗云,硕鼠硕鼠,无食我苗。谢君直曰,苗未秀而食之,贪之甚也。今之为豫借者,食苗之政也。有不殴民而适乐郊者乎!
  虞谦,洪武末为杭州府知府,尝建议,僧道,民之蠹。今江南寺院田多或数百顷,而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请为定制,僧道每人田无过十亩,余用以均平民。初是之,已而谓非旧制,遂废。【杨氏曰】此仁政也。当事举而行之,岂不官民两便乎?【汝成案】虞谦之议是矣。而当时以为非旧制,遂废不行者,误也。元时崇奉二氏,朝廷、官闱、公主、卿相,凡赐田产动数百顷,又不输赋税,用日饶富。白云宗总摄复广侵占,遂至连阡累陌,跨越州郡。后虽屡敕令视民户出租,寻废不行。明初犹存其风,故虞氏有是言。至明中叶以后,已日衰耗,即有寺田亦准科则,非复曩之豪富矣。
  纺织之利
  今边郡之民,既不知耕,又不知织,虽有材力而安于游惰。华阴王弘撰着议,以为延安一府布帛之价贵于西安数倍,既不获纺织之利,而又岁有买布之费,生计日蹙,国税日逋。【陈文恭曰】陕西为自古蚕桑之地,今日久废弛,绸帛资于江浙,花布来自楚豫。小民食本不足,而更卖粮食以制衣,宜其家鲜盖藏也。非尽其民之惰,以无教之者耳。今当每州县发纺织之具一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给里下,募外郡能织者为师。即以民之勤惰工拙,为有司之殿最。一二年间,民享其利,将自为之,而不烦程督矣。计延安一府四万五千余户,户不下三女子,固已十三万余人,其为利益岂不甚多?按盐铁论曰,边民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夏不释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崔寔政论曰,仆前为五原太守,土俗不知缉绩,冬积草,伏卧其中。若见吏,以草缠身,令人酸鼻。【原注】今大同人多是如此,妇人出草则穿纸裤,真所谓倮虫者也。吾乃卖储峙,得二十余万,诣雁门、广武迎织师,使巧手作机,乃纺以教民织。【原注】后汉书采入本传。是则古人有行之者矣。汉志有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八月载绩,为公子裳。豳之旧俗也。率而行之,富强之效,惇庞之化,岂难致哉!【唐氏曰】吴丝衣天下,聚于双林。吴越、闽番至于海岛,皆来市焉。五月载银而至,委积如瓦砾。吴南诸乡,岁有百十万之益,是以虽赋重困穷,民未至于空虚,室卢舟楫之繁庶胜于他所,此蚕之厚利也。四月务蚕,无男女老幼,萃力靡他。无税无荒,以三旬之劳,无农四时之久,而半其利,此蚕之可贵也。夫蚕桑之地,北不逾松,南不逾浙,西不逾湖,东不至海,不过方千里,外此则所居为邻,相隔一畔,而无桑矣。其无桑之方,人以为不宜桑也。今楚、蜀、河东及所不知之方亦多有之,何万里同之,而一畔异宜乎?桑如五谷,无土不宜。一畔之间,目睹其利而弗效焉,甚矣,民之惰也?吾欲使桑遍海内,有禾之土必有桑焉。其在于今,当责之守令,于务蚕之乡择人为师,教民饲缫之法,而厚其廪给。其移桑有远莫能致者,则待数年之后,渐近而分之。而守令则省骑时行,履其地,察其桑之盛衰。入其室,视其蚕之美恶。而终较其丝之多寡。多者奖之,寡者戒之,废者惩之。不出十年,海内皆桑矣。昔吾行于长子,略着于篇,可以取法焉。
  吴华核上书,欲禁绫绮锦绣,以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谓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有之无益,废之无损,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方。今纂组日新,侈薄弥甚,斫雕为朴,意亦可行之会乎?【杨氏曰】空言禁敕无用也,必实有清心寡欲之学者,乃能收还淳返朴之效。
  马政
  析因夷隩,先王之所以处人民也。日中而出,日中而入,【原注】左氏庄二十九年传。先王之所以处厩马也。
  汉晁错言,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原注】师古曰,当为卒者免其三人,不为卒者复其钱。本传。文帝从之。故文景之富,众庶街巷有马,仟伯【原注】阡陌字同。之间成群。乘牸牝者,摈而不得会聚。【原注】汉书食货志。若乃塞之斥也,桥桃致马千匹。【原注】货殖传。班壹避墬,【原注】古地字。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原注】叙传。则民间之马其盛可知。武帝轮台之悔,乃修马复令。【原注】复卒三人之令。西域传。唐玄宗开元九年,诏天下之有马者,州县皆先以邮递、军旅之役,定户复缘以升之。百姓畏苦,乃多不畜马,故骑射之士减曩时。自今诸州民,勿限有无萌,能家畜十马以下,免帖驿邮递,征行定户无以马为赀。【原注】唐书兵志。古之人君,其欲民之有马如此。惟魏世宗正始四年十一月丁未,禁河南畜牝马。【原注】魏书本纪,延昌元年六月戊寅,通河南牝马之禁。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杨氏曰】色目人谓女直、畏吾钦察、契丹等。汉民悉入官。敢匿与互市者罪之。【原注】元史本纪。实录言,永乐元年七月丙戌,上谕兵部臣曰,比闻民间马价腾贵,盖禁民不得私畜故也。汉文景时,闾里有马成群,民有即国家之有。其榜谕天下,听军民畜马勿禁。又曰,三五年后,庶几马渐蕃息。此承元人禁马之后,故有此谕。而洪熙元年正月辛巳,上申谕兵部,令民间畜官马者,二岁纳驹一匹,俾得以余力养私马。至宣德六年,有陕西安定卫土民王从义,畜马蕃息,数以来献。此则小为之而小效者也,然未及修汉唐复马之令也。
  驿传
  续汉舆服志曰,驿马三十里一置。史记,田横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是也。唐制亦然,【原注】唐书百官志,凡二十里有驿。白居易诗,从陕至东京,【原注】今陕州至河南府。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原注】在今代为三百里。车马十三程是也。【原注】桑维翰对晋高祖言,大梁距魏不过十驿。其行或一日而驰十驿,岑参诗,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韩愈诗,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是也。【原注】天宝六载,敕自今左降官,日驰十驿以上。又如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安禄山反于范阳。壬申,闻于行在所,时上在华清官,【原注】在今临潼县。六日而达。至德二载九月癸卯,广平王收西京。甲辰,捷书至行在,时上在凤翔府,一日而达。而唐制,赦书日行五百里,则又不止于十驿也。古人以置驿之多,故行速而马不弊。后人以节费之说,历次裁并,至有七八十里而一驿者,马倒官逃。职此之故,盍一考之前史乎?【原注】且如通州潞河驿,四十里至夏店驿,五十里至公乐驿,五十里至蓟州渔阳驿。今以夏店、公乐二驿并于三河,则一驿七十里矣,岂不劳乎?又如定州永定驿,五十里至西乐驿,四十五里至伏城驿,四十里至真定府恒山驿,犹仍旧贯。使并为三驿,亦必不堪其敝矣。
  古人以三十里为一舍。左传,楚子入郑,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注以为退一舍。而诗言,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周礼遗人,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然则汉人之驿马三十里一置,有自来矣。【原注】史记晋世家注引贾逵曰,司马法从遁不过三舍,三舍九十里也。
  国初,凡驿皆有仓。洪熙元年六月丙辰,河南新安知县陶镕奏,县在山谷,土瘠民贫,遇岁不登,公私无措。惟南关驿有储粮,臣不及待报,借给贫民一千七百二十八石。上嘉其称职。即此一事,而当时储畜之裕,法令之宽,贤尹益下之权,明主居高之听,皆非后世之所能及矣。然则驿之有仓,不但以供宾客使臣,而亦所以待凶荒艰厄,实周礼遗人之掌也。帖括后生,何足以知先王之政哉。
  今时十里一铺,【原注】俗作铺。设卒以递公文。【原注】金史泰和六年初置急递铺,腰铃传递,日行三百里。大名府志,唐有银牌,宋熙宁有金宇牌,急脚递。岳飞奉诏班师,一日中十二金字牌是也。
  孟子所云置邮而传命,盖古已有之。史记,白起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汉书黄霸传注,师古曰,邮亭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
  漕程
  山堂考索载,唐漕制,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节其迟速,其三峡、砥柱之类不拘此限。此法可以不尽人马之力,而亦无逗留之患。今之过淮、过洪及回空之限,犹有此意,而其用车驴则必穷日之力而后止,以至于人畜两弊,岂非后人之急迫日甚于前人也与,然其效可睹矣。【汝成案】漕运始于秦汉,而转输之法则始于魏隋,而盛于唐宋,然率有利病。今观俊卿所述,在当时弊已如此,则云转般可济直达,恐不然矣。
  行盐
  松江李雯论盐之产于场,犹五谷之生于地,宜就场定额,一税之后,不问其所之,则国与民两利。又曰,天下皆私盐,则天下皆官盐也。此论凿凿可行。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复海运,而引杜子美诗,云帆转辽海,稉【原注】俗作粳。稻来东吴为证。余于盐法亦引子美诗云,蜀麻吴盐自古通。又曰,风烟渺吴蜀,舟楫通盐麻。又曰,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若如今日之法,各有行盐地界,吴盐安得至蜀哉!人人诵杜诗,而不知此故事。所云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者也。
  洪武三年六月辛巳,山西行省言,大同粮储自陵县、长芦运至太和岭,路远费重。若令商人于大同仓入米一石,太原仓入米一石三斗者,俱准盐一引,引二百斤。商人鬻毕,即以原给引自赴所在官司缴之。如此,则转输之费省而军储充矣。从之。此中盐之法所自始。【沈氏曰】明史食货志,明之盐法莫善于开中。开中者,召商输粮于边而与之盐也。后其法亦行于内地。
  唐刘晏为转运使,专用榷盐法充军国之用。时自许、汝、郑、邓之西皆食河东池盐,度支主之。汴、滑、唐、蔡之东皆食海盐,晏主之。晏似为盐吏多则州县扰,故但于出盐之乡置盐官,收盐户所煮之盐,转鬻于商人,任其所之。自余州县不复置官。其江岭间去盐乡远者,转官盐于彼贮之,或商绝盐贵,则减价鬻之,谓之常平盐。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始江淮盐利不过四十万缗,季年乃六百万缗。由是国用充足,而民不困弊。今日盐利之不可兴,正以盐吏之不可罢,读史者可以慨然有省矣。
  行盐地分有远近之不同,远于官而近于私,则民不得不买私盐。既买私盐,则兴贩之徒必兴,于是乎盗贼多而刑狱滋矣。宋史言江西之虔州地连广南,而福建之汀州亦与虔接,虔盐弗善,汀故不产盐,二州民多盗贩广南盐以射利。【原注】又言,虔州官盐自淮南运致,卤湿杂恶,轻不及斤,而价至四十七钱。岭南盐贩入虔,以斤半当一斤,纯白不杂,卖钱二十,以故虔人尽食岭南盐。虔州即今赣州府。宋时屡议不定,今卒食广东盐。每岁秋冬,田事才毕,恒数十百为群,持甲兵旗鼓,往来虔、汀、漳、潮、循、梅、惠、广八州之地。所至劫人谷帛,掠人妇女,与巡捕吏卒斗格,或至杀伤,则起为盗,依阻险要,捕不能得,或赦其罪招之。元末之张士诚,以盐徒而盗据吴会。其小小兴贩,虽太平之世,未尝绝也。余少居昆山、常熟之间,为两浙行盐地,而民间多贩淮盐,自通州渡江,其色青黑,视官盐为善。及游大同,所食皆蕃盐,坚致精好。此地利之便,非国法之所能禁也。明知其不能禁,而设为巡捕之格,课以私盐之获,每季若干,为一定之额,此掩耳盗钟之政也。
  宋嘉佑中,著作佐郎何鬲、三班奉职王嘉麟上书,请罢给茶本钱,纵园户贸易,而官收租钱,与所在征算,归榷货务,以偿边籴之费,可以疏利源而宽民力。仁宗从之。其诏书曰,历世之敝,一旦以除,着为经常,弗复更制。以是虽当王安石之时,而于茶法未有所变,其说可通之于盐课者也。
  卷十一
  权量
  三代以来,权量之制,自隋文帝一变。杜氏通典言,六朝量三升当今一升,称三两当今一两,尺一尺二寸当今一尺。【原注】今谓实时。【钱氏曰】六典所谓大斗、大两、大尺也。左传定公八年正义曰,魏齐斗称于古二而为一,周隋斗称于古三而为一。隋书律暦志言,梁陈依古斗,齐以古升五升为一斗,周以玉升一升当官斗一升三合四勺,开皇以古斗三升为一升,大业初依复古斗。梁陈依古称,齐以古称一斤八两为一斤,【沈氏曰】案通典,梁武帝五铢钱,实重四铢三参二黍,其百奉则重一斤二两。齐文襄五铢钱,实重五铢,计一百文重一斤四两二十铢。较其多寡重轻,两相符合,则齐与梁并依古称也。而或以为于古二而为一,或以为以古称一斤八两为一斤,岂称他物之称多异于钱称耶?周玉称四两当古称四两半,开皇以古称三斤为一斤,大业初依复古称。令考之传记,如孟子以举百钧为有力人,三十斤为钧,百钧则三千斤。晋书成帝纪,令诸郡举力人能举千五百斤以上者。史记秦始皇纪,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百二十斤为石,千石则十二万斤。汉旧仪祭天,养牛五岁,至二千斤。晋书南阳王保传,自称重八百斤。不应若此之重。考工记曰,爵一升,觚三升。【原注】仪礼特牲馈食礼注,觚二升。献以爵而酬以觚,一献而三酬,则一豆矣。礼记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尊者举觯,卑者举角。五献之尊,门外缶,门内壶,君尊瓦甒注,凡觞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壶大一石,瓦甒五斗。诗曰,我姑酌彼金垂。毛说,人君以黄金饰尊,大一硕,每食四簋。正义,簋,瓦器,容斗二升。不应若此之巨。周礼舍人,丧纪共饭米。注,饭,所以实口。君用粱,大夫用稷,士用稻,皆四升。管子,凡食盐之数,一月丈夫五升少半,妇人三升少半,婴儿二升少半。史记廉颇传,一饭斗米。汉书食货志,食人月一石半。【杨氏曰】十六国春秋前秦纪有三人食一石谷者。明江国公后吴铁舍,食面六十斤。赵充国传,以一马自佗,负三十日食,为米二斛四斗,麦八斛。匈奴传,计一人三百日食,用糒十八斛。不应若此之多!史记河渠书,可令亩十石。嵇康养生论,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晋书傅玄传,白田收至十余斛,水田至数十斛。今之收获最多亦不及此数。灵枢经,人食一日中五升。既夕礼,朝一溢米,莫一溢米。注,二十两曰溢,为米一升二十四分升之一。晋书宣帝纪,问诸葛公,食可几何?对曰,三四升。会稽王道子传,国用虚竭,自司徒以下,日廪七升。本皆言少,而反得多。是知古之权量比之于今,大抵皆三而当一也。史记孔子世家,孔子居鲁,奉粟六万。索隐曰,当是六万斗。正义曰,六万小斗,当今二千石也。比唐人所言三而当一之验。盖自三代以后,取民无制,权量之属,每代递增。至魏孝文太和十九年,诏改长尺大斗,依周礼制度,班之天下。【原注】魏书张普惠传,神龟中,上疏言,高祖废大斗,去长尺,改重称,所以爱万姓,从薄赋,故海内之人歌舞以供其赋,奔走以役其勤。天子信于上,亿兆乐于下。自兹以降,渐渐长阔,百姓嗟怨,闻于朝野。隋炀帝大业三年四月壬辰,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虽有此制,竟不能复古。至唐时,犹有大斗小斗,大两小两之名,而后代则不复言矣。【沈氏曰】齐民要术注云,其言一石,当今二斗七升。本草注,李杲曰,古云三两即今之一两,云二两即今之六钱半也。时珍曰,古一升即今之二合半也。
  山堂考索,斛之为制,方尺而深尺。班志乃云其中容十斗,盖古用之斗小。
  欧阳公集古录有谷口铜甬,始元四年左冯翊造,其铭曰,谷口铜甬容十斗,重四十斤。以今权量校之,容三斗,重十五斤。斗则三而有余,斤则三而不足。吕氏考古图汉好畤官厨鼎刻曰,重九斤一两。今重三斤六两,今六两当汉之一斤。又曰,轵家釜三斗弱,轵家甑三斗一升。当汉之一石,大抵是三而当一也。
  古以二十四铢为两。五铢钱十枚,计重二两二铢。今称得十枚,当今之一两弱。【沈氏曰】依后五铢钱一条,此一两弱当作七钱弱,传写误也。又汉书王莽传言,天凤元年,改作货布,长二寸五分,广一寸,首长八分有奇,广八分,其圜好径二分半,足枝长八分,间广二分。其文右曰货,左曰布,重二十五铢。顷富平民掊地,得货布一罂。所谓长二寸五分者,今钞尺之一寸六分有奇。广一寸者,今之六分有半。八分者,今之五分。而二十五铢者,今称得百分两之四十二。【原注】俗云四钱二分。【沈氏曰】货布亦有重至四钱八分者,用行等称。行等即米平,比布政司等每两轻二分三厘。【又曰】唐会要云,开元通宝钱,径八分。杜氏通典云,开通元宝钱,每十钱重一两。是则今代之大于古者,量为最,权次之,度又次之矣。
  晋书挚虞传,将作大匠陈勰,掘地得古尺。尚书奏,今尺长于古尺,宜以古为正。潘岳以为习用已久,不宜复改。虞驳曰,昔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其形容,象物制器,以存时用。故参天两地,以正算数之纪。依律计分,以定长短之度。其作之也有则,故用之也有征。考步两仪,则天地无所隐其情。准正三辰,则悬象无所容其谬。施之金石,则音韵和谐。措之规矩,则器用合宜。一本不差,而万物皆正。及其差也,事皆反是。今尺长于古尺几于半寸,乐府用之,律吕不合。史官用之,历象失占。医署用之,孔穴乖错。此三者,度量之所由生,得失之所取征,皆絓阂而不得通,故宜改今而从古也。唐虞之制,同律度量衡。仲尼之训,谨权审度。今两尺并用,不可谓之同。知失而行,不可谓之谨。不同不谨,是谓谬法,非所以轨物垂则,示人之极。凡物有多而易改,亦有少而难变。有改而致烦,亦有变而之简。度量是人所常用,而长短非人所恋惜,是多而易改者也。正失于得,反邪于正,一时之变,永世无二,是变而之简者也。宪章成式,不失其旧物。季末苟合之制,异端杂乱之用,宜以时厘改,贞夫一者也。臣以为宜如所奏。【沈氏曰】宋史律暦志云,周显德中,王朴始依周法,以矩黍校正尺度,长九寸,虚径三分,为黄锺之管,作律准以宣其声。宋干德中,太祖以雅乐声高,诏有司重加考正。时判太常寺和岘言,西京铜望臬尺寸可校古法。即今司天台影表铜臬下石尺是也。及以朴所定尺比校,短于石尺四分,则声乐之高盖由于此。况影表测于天地,则管律可以准绳。乃令依古法以造新尺,并黄锺九寸之管,命工人校其声,果下于朴所定管一律。又内出上党羊头山秬黍,累尺校律,亦相符合。遂下尚书省集官详定,众议佥同。由是重造十二律管,自此雅音和畅。又云,宋既平定四方,凡新邦悉颁度量于其境,其伪俗尺度逾于法制者去之。干德中,又禁民间造者,由是尺度之制尽复古焉。又云,太祖受禅,诏有司精考古式,作为嘉量,以颁天下。其后定西蜀,平岭南,复江表,臬浙纳土,并汾归命。凡四方斗斛不中式者皆去之,嘉量之器悉复升平之制焉。
  大斗大两
  汉书货殖传,黍千大斗。师古曰,大斗者,异于量米粟之斗也。是汉时已有大斗,但用之量粗货耳。
  唐六典,凡度,以北方秬黍中者一黍之广为分,十分为寸,十寸为尺,一尺二寸为大尺,十尺为丈。凡量,以秬黍中者容一千二百黍为龠,二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三斗为大斗,【钱氏曰】据隋书律暦志,开皇以古斗三升为一升,古称三斤为一斤。则大斗大两始于隋开皇间,唐初沿而不改耳。十斗为斛。凡权衡,以秬黍中者百黍之重为铢,【原注】应劭曰,十黍为絫,十絫为铢。二十四铢为两,三两为大两,十六两为斤。凡积秬黍为度量权衡者,调锺律,测晷景,合汤药及冠冕之制则用之,内外官司悉用大者。按唐时权量是古今小大并行,太史、太常、太医用古,【原注】杜氏通典云,贞观中,张文收铸铜斛、称、尺,以今常用度量校之,尺当六之五,衡量皆三之一。旧唐书代宗纪,大暦十年八月,太常寺奏,诸州府所用斗称,当寺给铜斗称,州府依样制造而行。从之。通典载诸郡土贡,上党郡贡人参三百小两,高平郡贡白石英五十小两,济阳郡贡阿胶二百小斤,鹿角胶三十小斤,临封郡贡石斛十小斤,南陵郡贡石斛十小斤,同陵郡贡石斛二十小斤。此则贡物中亦有用小斤小两者,然皆汤药之用。他有司皆用今。久则其今者通行,而古者废矣。
  宋沈括笔谈曰,予受诏考锺律及铸浑仪,求秦汉以来度量,计六斗当今之一斗七升九合,称三斤当今十三两。是宋时权量又大于唐也。【沈氏曰】阎百诗云,古量甚小,其数可考者,大约汉二斗七升当今五升四合。然则古之五才当今之一也。【又日曰】汉权有重四斤者,实当今十三两弱。彤以司等亲较之。【赵氏曰】笔谈又云,汉之一斛当今二斗七升,百二十斤为石,当今三十二斤。可见汉时斗称之制已大于古。
  元史言,至元二十年,颁行宋文思院小口斛。又言,世祖取江南,命输米者止用宋斗斛,以宋一石当今七斗故也。是则元之斗斛又大于宋也。
  汉禄言石
  古时制禄之数,皆用斗斛。左传言,豆区釜锺,各自其四,以登于釜。论语,与之釜,与之庾。孟子,养弟子以万锺。皆量也。汉承秦制,始以石为名。【原注】韩非子,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已上,皆效之。子之是时即以石制禄。史记燕世家同。【赵氏曰】石本权衡之数也。汉律暦志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是石乃权之权数。至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升,十斗为斛,则斛乃量之极数。乃俗以五斗为斛,两斛为石,是以权之极数为量之极数,殊岐误。然汉时米谷之量已以石计,如二千石、六百石之类是也。又管子禁藏篇,民率三十亩,亩取一石,则人有三十石。国策,燕哙让国子之,自吏三百石以上,悉予之。又汉书食货志,李悝之论日,一夫田百亩,每亩岁收一石半云云,则斗斛之以石计,自春秋战国时已然。又案古时一石重一百二十斤,与一斛之数不甚相远。古时十斗为斛,一斛即是一石。后世五斗为斛,两斛为一石,宋时已然。故有中二千石、二千石、比二千石,千石、比千石,六百石、比六百石,四百石、比四百石,三百石、比三百石,二百石、比二百石,百石,而三公号万石。百二十斤为石,是以权代量。然考续汉百官志所载月奉之数,则大将军、三公奉月三百五十斛,以至斗食奉月十一斛,又未尝不用斛。所谓二千石以至百石者,但以为品级之差而已。【原注】汲黯传注,如淳曰,真二千石,月得百五十斛,岁凡得千八百石耳。二千石,月得百二十斛,岁几得一千四百四十石耳。今人以十斗为石,本于此。不知秦时所为金人十二,重各千石,撞万石之锺,县石铸锺虡,衡石程书之类,皆权也,非量也。惟白圭传,谷长石斗,淳于髡传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对斗言之,是移权之名于量尔。
  蘖梦得岩下放言,名生于实,凡物皆然。以斛为石,不知起何时,自汉以来始见之。石本五权之名,汉制重百二十斤为石,非量名也。【杨氏曰】说苑,十六黍为豆,六豆为铢,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千二百黍为龠,十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石。以之取名赋禄,如二千石之类,以谷百二十斤为斛,犹之可也。若酒言石,酒之多少本不系谷数,从其取之醇醨。以今准之,酒之醇者,斛止取七斗或六斗。而醨者,多至于十五六斗。若以谷百二十斤为斛,【沈氏曰】左传襄十七年疏,古者一斛百二十斤,一斗十二斤,一升十九两二分。酒从其权名,则当为酒十五六斗。从其量名,则斛当谷百八九十斤,进退两无所合。是汉酒言石者,未尝有定数也。【原注】谢肇淛谓,古者爵容一升,十爵为斗,百爵为石。以考工记一献三酬之说准之,良然。昔人未详此义。至于面言斛石,面亦未必正为麦百二十斤,而麦之实又有大小虚实。然沿袭至今,莫知为非。及弓弩较力,言斗言石,此乃古法。打锤以斤为别,而世反疑之。乃知名实何常之有。
  史记货殖传,狐貂裘千皮,羔羊裘千石。变皮言石,亦互文也。凡细而轻者则以皮计,粗而重者则以石计。
  以钱代铢
  古算法,二十四铢为两。汉轵家釜铭,重十斤九铢。轵家甑铭,重四斤廿铢是也。近代算家不便,乃十分其两,而有钱之名。此字本是借用钱币之钱,非数家之正名,【沈氏曰】犹今北方买米者,不言升,但言碗也。【又曰】通典选举三注云,弓用一石力,箭重六钱。簿领用之可耳,今人以入文字,可笑。唐书,武德四年,铸开通元宝,径八分,重二铢四絫。【原注】絫或作参。沈存中曰,今蜀部亦以十参为一铢,参乃古之絫字。积十钱重一两,得轻重大小之中。所谓二铢四絫者,今一钱之重也。后人以其繁而难晓,故代以钱字。【沈氏曰】今一钱之重,当古七铢二。
  度量皆以十起数,惟权则以一龠容千二百黍,重十二铢,两之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今人改铢为钱,而自两以上则累百、累千以至于万,而权之数亦以十起矣。汉制,钱言铢,金言斤,其名近古。【汝成案】度量起算皆以秬黍,由寸递揣,丈尺可知。自龠至斛,亦可等加。权始于龠,则变多寡为重轻,其数难齐。是以百黍为铢,二十四铢为两。赵朱改铢为钱,十钱为两,而斤与钧石如初,则起算虽殊,积两何异?亦犹日法万分,象限九十,通其强弱,盈虚自合云尔。
  宋史律暦志,太宗淳化三年三月,诏曰,书云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所以建国经而立民极也。国家万邦咸乂,九赋是均。顾出纳于有司,系权衡之定式。如闻秬黍之制,或差毫厘,锤钩为奸,害及黎庶,宜令详定称法,着为通规。事下有司。监内藏库崇仪使刘蒙、刘承珪言,太府寺旧铜式,自一钱至十斤,凡五十一,轻重无准。外府藏受黄金,必自毫厘计之。式自钱始,则伤于重。遂寻本末,别制法物。至景德中,承珪重加参定,而权衡之制益为精备。其法盖取汉志子谷秬黍为则,广十黍以为寸,从其大乐之尺【原注】秬黍,黑黍也。乐尺,自黄锺之管而生也。谓以秬黍中者为分寸轻重之制。就成二术。【原注】二术,谓以尺黍而求牦絫。因度尺而求牦,【原注】度者,丈尺之总名。谓因乐尺之原起于黍,而成于寸。析寸为分,析分为牦,析牦为毫,析毫为丝,析丝为忽。则十忽为一丝,十丝为一毫,十毫为一牦,十牦为一分。自积黍而取絫,【原注】从积黍而取絫,则十黍为絫,十絫为铢,二十四铢为两。絫铢皆以铜为之。以牦絫造一钱半及一两等二称。各悬三毫,以星准之。等一钱半者,以取一称之法。其衡合乐尺一尺二寸,重一钱,锤重六分,盘重五分。初毫星准半钱,至梢总一钱半,析成十五分,分列十牦。【原注】第一毫下等半钱,当十五牦,若十五斤称等五斤也。【沈氏曰】十五牦当作百五十牦。中毫至梢一钱,析成十分,分列十牦。末毫至梢半钱,析成五分,分列十牦。等一两者亦为一称之则,其衡合乐尺一尺四寸,重一钱半,锤重六钱,盘重四钱。初毫至梢布二十四铢,下别出一星,星等五絫。【原注】每铢之下复出一星,等五絫。则四十八星,等二百四十絫。计二千四百絫为一两。【沈氏曰】四百絫之絫当作黍。中毫至梢五钱,布十二铢,铢列五星,星等二絫。【原注】布十二铢为五钱之数,则一铢等十絫,都等一百二十絫为半两。末毫至梢六铢,铢列十星,星等一絫。【原注】每星等一絫,都等六十絫,为二钱半。以御书真草行三体。淳化钱较定,实重二铢四絫,为一钱者。以二千四百得十有五斤,为一称之则。其法初以绩黍为准,然后以分而推忽,为定数之端。故自忽、丝、毫、厘、黍、絫、铢,各定一钱之则。【原注】谓皆定一钱之则,然后制取等称也。忽万为分,【原注】以一万忽为一分之则,以十万忽定为一钱之则。忽者,吐丝为忽。分者,始微而着,言可分别也。丝则千,【原注】一千丝为一分,以一万丝定为一钱之则。毫则百,【原注】一百毫为一分,以一千毫定为一钱之则。毫者,牦毛也。自忽、丝、毫三者,皆断骥尾为之。牦则十。【原注】一十牦为一分,以一百牦定为一钱之则。牦者,牦牛尾毛也。曳赤金成丝以为之也。转以十倍倍之,则为一钱。【原注】转以十倍倍之,谓自一万忽至十万忽之类,定为之则也。黍以二千四百枚为一两,【原注】一龠容千二百黍,为十二铢,则以二千四百黍定为一两之则。两者以二龠为两。絫以二百四十,【原注】谓以二百四十絫定为一两之则。铢以二十四,【原注】转相因成,十絫为铢,则以二百四十絫定成二十四铢,为一两之则。铢者,言殊异也。遂成其称。称合黍数,则一钱半者,计三百六十黍之重,列为五分,【沈氏曰】五分上当有十字。则每分计二十四黍。又每分析为一十牦,则每牦计二黍十分黍之四,【原注】以一牦分二十四黍,则每牦先得二黍,都分成四十分,则一牦又得四分,是每牦得二黍十分黍之四。每四毫一丝六忽有差为一黍,则牦絫之数极矣。【沈氏曰】牦絫之牦当作黍。一两者,合二十四铢,为二千四百黍之重。每百黍为铢,二百四十黍为二铢四絫,二铢四絫为钱,二絫四黍为分,一絫二黍重五牦,六黍重二牦五毫,三黍重一牦二毫五丝,则黍絫之数成矣。先是,守藏吏受天下岁输金币而太府权衡旧式失准,得因之为奸,故诸道主者坐逋负而破产者甚众。又守藏更代,校计争讼,动必数载。至是新制既定,奸弊无所措,中外以为便。【原注】度量权衡,皆太府掌造,以给内外官司及民间之用。凡遇改元,即令更造,各以年号印而识之。其印有方印、长印、八角印、笏头印之别,所以明制度而防伪滥也。是则今日以十分为钱,十钱为两,皆始于宋初所谓新制者也。
  十分为钱
  古时分乃度之名,非权之名。说文,寸,十分也。隋书律暦志引易纬通卦验,十马尾为一分。说苑,度量权衡以粟生。十粟为一分,十分为一寸。【原注】淮南子注同。孙子算术,蚕所吐丝为忽,十忽为秒,十秒为毫,十毫为牦,十牦为分,十分为寸。汉书律暦志,本起黄锺之长,以子谷秬黍中者一黍之广度之,九十黍为黄锺之长,一黍为一分,十分为一寸。此皆度之名。淮南子,十二蔈而当一粟,【原注】宋书律志作●。十二粟而当一分,十二分而当一铢,十二铢而当半两,二十四铢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石。此则权之名。【原注】史记大宛传,善市贾,争分铢。然以十二分为一铢,二十四铢为一两,则小于今之为分者多矣。【赵氏曰】分、牦、毫、丝,忽,本亦度之名,孙子算经所云是也。宋太宗诏更定权衡之式,崇仪使刘蒙、刘承珪等乃取乐尺积黍之法移于权衡,于是权衡中有忽、丝、毫、牦、分、钱之数,此近代两、钱、分、厘,毫、忽、丝之所由起也。今俗权货物者曰称,权金银者曰等。宋初皆谓之称,刘承珪所定铢二十四,遂成其称是也。元丰后,乃有等子之名。
  陶隐居名医别录曰,古称惟有铢两,而无分名。今则以十黍为一铢,六铢为一分,四分为一两,十六两为一斤。李杲曰,六铢为一分,即今之二钱半也。此又以二钱半为分,则随人所命而无定名也。
  黄金
  汉时黄金上下通行。故文帝赐周勃至五千斤,宣帝赐霍光至七千斤,而武帝以公主妻栾大,至赍金万斤,【原注】汉书作十万斤。卫青出塞,斩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余万斤,【原注】古来赏赐之数莫侈于元。成宗即位,赐驸马蛮子带银七万六千五百两,阔里吉思一万五千四百五十两,高丽王王昛三万两。其定诸王朝会赐与,有至金千两,银七万五千两者。梁孝王薨,藏府余黄金四十余万斤,馆陶公主近幸董偃,令中府曰,董君所发,一日金满百斤,钱满百万,帛满千匹,乃白之。王莽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至其将败,省中黄金万斤者为一匮,尚有六十匮,黄门钩盾藏府中尚方处,处各有数匮。而后汉光武纪言,王莽末,天下旱蝗,黄金一斤易粟一斛。是民间亦未尝无黄金也。董卓死,坞中有金二三万斤,银八九万斤。昭烈得益州,赐诸葛亮、法正、关羽、张飞金各五百斤,银千斤。南齐书萧颖胄传,长沙寺僧业富沃,铸黄金为龙数千两,埋土中,历相传付,称为下方黄铁,莫有见者。颍胄起兵,乃取此龙以充军实。梁书武陵王纪传,黄金一斤为饼,百饼为簉,至有百簉。银五倍之。自此以后,则罕见于史。尚书疏,汉魏赎罪,皆用黄金。后魏以金难得,令金一两收绢十匹。今律乃赎铜。
  宋太宗问学士杜镐曰,两汉赐予多用黄金,而后代遂为难得之货,何也?对曰,当时佛事未兴,故金价甚贱。今以目所睹记及会典所载国初金价推之,亦大略可考。会典钞法卷内云,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每钞一贯,折银一两。每钞四贯,易赤金一两。是金一两当银四两也。征收卷内云,洪武十八年,令凡折收税粮,金每两准米十石,银每两准米二石。是金一两当银五两也。三十年,上曰,折收逋赋,欲以苏民困也。今如此其重,将愈困民。更令金每两准米二十石,银每两准米四石。然亦是金一两当银五两也。永乐十一年,令金每两准米三十石,则当银七两五钱矣。又令交址召商中盐,金一两,给盐三十引,则当银十两矣。【沈氏曰】周安期杂稿云,金陀续编中有绍兴四年,朝省行下事件省札内一项,于行在榷货务,支银一十万两,每两二贯五百文。金五千两,每两三十贯。二项计准钱四十万贯。可见当时每钱一贯,止值银四钱。每金一两,却值银十二两。岂非承平以后,日事侈靡,上白宫掖,下逮勋贵,用过乎物之故与?【原注】辽张孝杰为北府宰相,贪货无厌,尝曰,五百万两黄金,不足为宰相家。幼时见万历中赤金止七八换,崇祯中十换,【原注】天启中,权奄用事,百官献媚者皆进金卮,金价渐贵。江左至十三换【汝成案】元本十三换下有以后贱至六换,而今又十三换十二字。矣。投珠抵璧之风,将何时而见与?
  汉书食货志,黄金重一斤,直钱万。朱提银重八两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他银一流,直千。是金价亦四五倍于银也。【原注】方勺泊宅编云,当时黄金一两才直钱六百,朱提银一两才直钱二百。元史,至大银钞一两,准至元钞五贯,白银一两,赤金一钱。是金价十倍于银也。
  史记平凖书,一黄金一斤。【原注】汉书食货志黄金方寸而重一斤。庄子百金注,李曰,金方寸重一斤,百金,百斤也。汉书韦贤传赐黄金百斤。元成诗曰,厥赐祁祁,百金洎馆是也。臣瓒曰,秦以一镒为一金,【原注】孟康曰,二十四两曰镒。汉以一斤为一金。是汉之金已减于秦矣。汉书食货志,黄金重一斤,直钱万。惠帝纪注,师古曰,诸赐金不言黄者,一斤与万钱。【原注】王莽传,故事,聘皇后黄金二万斤,为钱二万万。公羊隐公五年传,百金之鱼注,百金犹百万也。古以金重一斤,若今万钱。
  古来用金之费,如吴志刘繇传,笮融大起浮图祠,以铜为人,黄金涂身,衣以锦采,垂铜盘九重。何姬传注引江表传,孙皓使尚方以金作华燧、步摇、假髻以千数,令宫人着以相扑,朝成夕败,辄出更作。魏书释老志,兴光元年,敕有司,于五缎大寺内为大祖已下五帝,铸释迦立像五,各长一丈六尺,都用赤金二万五千斤。天安中,于天宫寺造释迦立像,高四十三尺,用赤金十万斤,黄金六百斤。齐书东昏侯本纪,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银宝物,价皆数倍京邑。酒租皆折使输金,以为金涂,犹不能足。唐书敬宗纪,诏度支进铜三千斤,金薄【原注】即箔字。十万,翻修清思院新殿及升阳殿图障。五代史闽世家,王昶起三清台三层,以黄金数千斤铸宝皇及元始天尊、大上老君像。宋真宗作玉清昭应宫,甍棋栾楹,全以金饰,所费巨亿万,虽用金之数亦不能全计。金史海陵本纪,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间以五采。金屑飞空,如落雪。元史世祖本纪,建大圣寿万安寺,佛像及窗壁皆金饰之,凡费金五百四十两有奇,水银二百四十斤。又言,缮写金字藏经,凡糜金三千二百四十四两。【原注】吴澄传言,粉黄金为泥,写浮屠藏经。泰定帝纪,泰定二年七月庚午,以国用不足,罢书金字藏经。时于云南立造卖金箔规措所。此皆耗金之由也。杜镐之言,颇为不妄。草木子云,金一为箔,无复再还元矣。故南齐书武帝纪,禁不得以金银为箔。【原注】宋史真宗纪,大中祥符元年二月丙午,申明不许以金银为箔之制。仁宗纪,康定元年八月戊戌,禁以金箔饰佛像。哲宗纪,元佑二年九月丁卯,禁私造金箔。刘庠传,仁宗外家李珣,犯销金法,庠奏言,法行当自贵近始。从之。金史世宗纪,大定七年七月戊申,禁服用金线,其织卖者皆抵罪。元史仁宗纪,至大四年三月辛卯,禁民间制金箔、销金、织金。而太祖实录言,上出黄金一锭,示近臣曰,此表笺袱盘龙金也。令官人洗涤销熔得之。呜呼,俭德之风远矣!
  银
  唐宋以前,上下通行之货一皆以钱而已,未尝用银。汉书食货志言,秦并天下,币为二等。而珠玉、龟贝、银锡之属为器饰宝藏,不为币。孝武始造白金三品,寻废不行。【原注】谢肇淛曰,汉银八两,直钱一千。当时银贱而钱贵,今银一两即直千钱矣。【阎氏曰】按孝武始造白金三品,乃杂铸银锡为之,此即汉书安息国以银为钱之制,竟认作银,非。其文有龙、有马、有龟,所直各不同。王莽即真始直用银,朱提银重八两为一流,直一千五百八十。它银一流直千。是为银货二品。旧唐书,宪宗元和三年六月诏曰,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矿。铜者,可资于鼓铸。银者,无益于生人。其天下自五岭以北,见采银坑,并宜禁断。【原注】李德裕为浙西观察使,奏云,去二月中,奉宣令进盝子,计用银九千四百余两。其时贮备都无二三百两。然考之通典,谓梁初唯京师及三吴、荆郢、江湘、梁益用钱,其余州郡则杂以谷帛交易,交广之域则全以金银为货。而唐韩愈奏状亦言,五岭买卖一以银。元稹奏状言,自岭已南,以金银为货币。自巴已外,以盐帛为交易。黔巫溪峡用水银、朱砂、缯彩、巾帽以相市。【原注】杜氏通典载唐度支岁计之数,粟则二千五百余万石,布绢绵则二千七百余万端,屯疋钱则二百余万贯,未尝有银。其土贡则贵州贡银百两,鄂、新、党三州各贡银五十两,贺州贡银三十两,邵、端、昭、潘、辨、高、龚、浔、严、封、春、罗、牢、窦、横、象、泷、藤、平、琴、廉、义、柳、勤、康、恩、崖、万安二十七州,各贡银二十两。是唐人以银为贡,而不以为赋也。张籍诗,海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宋史仁宗纪,景佑二年,诏诸路岁输缗钱。福建、二广易以银,江东以帛。于是有以银当缗钱者矣。金史食货志,旧例银每铤五十两,其直百贯。【原注】旧唐书哀帝纪,内库出方圆银二千一百七十二两,充见任文武常参官救接。是知前代银皆是铸成。民间或有截凿之者,其价亦随低昴。遂改铸银,名承安宝货,一两至十两分五等,每两折钱二贯,公私同见钱用。又云,更造兴定宝泉,每贯当通宝五十。又以绫印制元光珍货,同银钞及余钞行之。行之未久,银价日贵,宝泉日贱,民但以银论价。至元光二年,宝泉几于不用。哀宗正大间,民间但以银市易。此今日上下用银之始。【阎氏曰】按绍兴岁币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又縻费银一千三百余两,非上下用银之事乎?何必金。大抵北宋所著书,上下用银,已不计其数矣。【赵氏曰】秦并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为上币,余皆用钱。其珠玉、龟贝、银锡只为器饰,不用为币。汉初因之。然鼌错言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而在于把握,可以周四海,而无饥寒之患。则是时虽不用银,而银与金珠同贵可知。汉武元狩四年,造白金为币。白金乃银锡所造,有三品,其一曰白撰,重八两,其文龙,直三千。次曰以重,其文马,直五百。次曰复小,其文龟,直三百。吏民盗铸者,不可胜数。则已有用之者。然岁余,终废不行。王莽又制为银货,与钱货并行,而民间仍以五铢钱交易。魏文帝时,并罢钱,令民以谷帛相易。六朝则钱、帛兼用,而帛之用较多。此历代未用银之证也。文献通考,萧梁时,交广之域全以金银交易。后周时,西河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此盖用银之始,然但行于边,而中土尚未行,唐则并禁用银矣。五代史,后唐庄宗将败,谕军士曰,适报魏王严蜀,得金银五十万,当悉给尔等。又李继韬既反复降,其母杨氏善蓄财,乃赍银数十万两至京师,厚赂庄宗之宦官、伶人,并赂刘皇后,继韬由是得释。慕容彦超至作伪银以射利。则其时民间皆已用银可知。
  今民间输官之物皆用银,而犹谓之钱粮。盖承宋代之名,当时上下皆用钱也。
  国初所收天下田赋,未尝用银,惟坑冶之课有银。实录于每年之终记所入之数,而洪武二十四年,但有银二万四千七百四十两。至宣德五年,则三十二万二百九十七两。岁办视此为率,【原注】按宋苏辙元佑会计录,岁入银止五万七千两。元史成宗纪右丞相完泽言,岁入银止六万两。而宣德五年,奏温、处二府,平阳、丽水等五县,银额至八万七千八百两,盖所开坑冶渐多。当日国家固不恃银以为用也。【慕氏曰】自庸调废而两税法兴,民力之输纳无复本色之供,国用之征求惟以金钱为急,上下相寻,惟乏金是患。然银两之所由生,一则矿砾之银,一则番舶之银。本朝顺治六七年间,海禁未设,见市井贸易多以外国银钱,各省流行,所在多有。自一禁海之后,绝迹不见,是塞财源之明验也。【程方伯曰】天下大利在洋,而大害亦在洋。诸番所产之货,皆非中国所必需,每岁约值千万金。若以货易货,不必以实银交易,于中国尚无所妨。惟鸦片一物,伤吾民命,耗吾财源,每岁不下数百万金,皆潜以银交易,有去无来。中国土地所产,岁有几何?不数十年,中国之白金竭矣。【汝成案】近来民间盛行洋钱,几代制钱、白金之半。将见数十年之后,白金尽为外洋所换,而海内之财源竭矣。流弊之极,不可不为之禁也。故吴兰修曰,凡夷船出口,止准带光面洋银,其内地戳印银,照纹银例一体严禁。夫法制峻立,烦扰空滋,矧兹辽阔,岂易津逻?窃意因势惠威,随俗闭纵,柔远不伤,阑出自绝。必有采此说而善为高下者矣。至正统三年,以采办扰民,始罢银课,封闭坑穴,而岁入之数不过五千有余。九年闰七月戊寅朔,复开福建、浙江银场,【原注】是年采纳已六万七千一百八十两。乃仓粮折输变卖,无不以银。后遂以为常货,盖市舶之来多矣。
  太祖实录,洪武八年三月辛酉朔,禁民间不得以金银为货交易,违者治其罪。有告发者,就以其物给之。其立法若是之严也。九年四月己丑,许民以银钞钱绢代输今年租税。十九年三月己巳,诏岁解税课钱钞,有道里险远难致者,许易金银以进。五月己未,诏户部,以今年秋粮及在仓所储,通会其数,除存留外,悉折收金银布绢钞,定输京师。此其折变之法虽暂行,而交易之禁亦少弛矣。
  正统元年八月庚辰,命江南租税折收金帛。【原注】会典言浙江,江西、湖广三布政司,直隶、苏、松等府。先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铨奏,行在各卫官员俸粮,在南京者,差官支给,本为便利。【原注】是时京官俸粮并于南京支给。但差来者,将各官俸米贸易物货,贵买贱酬,十不及一,朝廷虚费廪禄,各官不得实惠。请令该部会议岁禄之数,于浙江、江西、湖广、南直隶不通舟楫之处,各随土产折收布绢、白金,赴京充俸。巡抚江西侍郎赵新亦言,江西属县有僻居深山,不通舟楫者,岁赍金帛于通津之处易米,上纳南京。设遇米贵,其费不赀。今行在官员俸禄于南京支给,往返劳费,不得实用。请令江西属县量收布绢或白金,类销成锭,运赴京师,以准官员俸禄。少保兼户部尚书黄福亦有是请。至是行在户部复申前议,上曰,祖宗尝行之否?尚书胡●等对曰,太祖皇帝尝行于陕西,每钞二贯五百文折米一石,黄金一两折二十石,白金一两折四石,绢一匹折一石二斗,布一匹折一石,各随所产,民以为便。后又行于浙江,民亦便之。上遂从所请,【原注】每米麦一石折银二钱五分。远近称便。然自是仓廪之积少矣。【原注】已上实录全文。二年二月甲戌,命两广、福建当输南京税粮,悉纳白金,有愿纳布绢者听。于是巡抚南直隶、行在工部侍郎周忱奏,官仓储积有余。其年十月壬午,遣行在通政司右通政李畛,往苏、常、松三府,将存留仓粮七十二万九千三百石有奇,卖银准折官军俸粮。三年四月甲寅,命粜广西、云南、四川、浙江陈积仓粮。遂令军民无挽运之劳,而囷庾免陈红之患,诚一时之便计也。
  自折银之后,不二三年,频有水早之灾,而设法劝借至千石以上以赈凶荒者谓之义民,诏复其家。至景泰间,纳粟之例纷纷四出,相传至今,而国家所收之银不复知其为米矣。
  唐书言,天宝中,海内丰炽,州县粟帛举巨万。杨国忠判度支,因言,古者二十七年耕,余九年食。今天下太平,请在所出滞积,变轻赍,内富京师。又悉天下义仓及丁租地课,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当日诸臣之议,有类于此,踵事而行,不免太过。相沿日久,内实外虚。至祟祯十三年,郡国大祲,仓无见粟,民思从乱,遂以亡国。
  宣德中,以边储不给,而定为纳米赎罪之令,其例不一。正统三年八月,从陕西按察使陈正伦之请,改于本处纳银,解边易米。杂犯死罪者,纳银三十六两,三流二十四两,徒五等视流递减三两,杖五等一百者六两,九十以下及笞五等俱递减五钱。此今日赎锾之例所由始也。
  正统十一年九月壬午,巡抚直隶工部左侍郎周忱言,各处被灾,恐预备仓储赈济不敷,请以折银粮税悉征本色,于各仓收贮。俟青黄不接之际,出粜于民。以所得银上纳京库,则官既不损,民亦得济。从之。此文襄权宜变通之法,所以为一代能臣也。
  以钱为赋
  周官太宰,以九赋敛财贿。注,财,泉【原注】古钱字。谷也。又曰,赋口率出泉也。【原注】方回古今考不然此说。荀子言,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而汉律有口算。【原注】孝惠纪注,汉律,人出一算,算百二十钱。此则以钱为赋,自古有之,而不出于田亩也。唐初,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布,未尝用钱。自两税法行,遂以钱为惟正之供矣。【任氏曰】行钱之法,惟曰钱粮纳钱。自明季以来,尽数纳银,钱于是铸而不行。顺治中,有钱粮纳钱之议,又有银七钱三之令。而钱准存留,不准起运,则终不纳钱也。是故钱之行必自钱粮始,钱粮必自起运始。除金花外,可尽数纳钱,即或银三钱七,或中半银钱,皆以起运为率。则有司不得不纳钱。有司纳钱,则民自乐输钱。小民输钱,则民间钱价自平。
  孟子有言,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使余粮栖亩,斗米三钱,而输将不办,妇子不宁,民财终不可得,而阜民德终不可得而正,何者?国家之赋不用粟而用银,舍所有而责所无故也。夫田野之氓,不为商贾,不为官,不为盗贼,银奚自而来哉!此唐宋诸臣每致叹于钱荒之害,而今又甚焉。非任土以成赋,重穑以帅民,而欲望教化之行,风俗之美,无是理矣。
  白氏长庆集策曰,夫赋敛之本者,量桑地以出租,计夫家以出庸。租庸者,谷帛而已。今则谷帛之外,又责之以钱。钱者,桑地不生铜,私家不敢铸,业于农者何从得之?至乃吏胥追征,官限迫蹙,则易其所有以赴公程。当丰岁则贱粜半价,不足以充缗钱。遇凶年则息利倍称,不足以偿逋债。丰凶既若此,为农者何所望焉?是以商贾大族乘时射利者,日以富豪。田垄罢人望岁勤力者,日以贫困。劳逸既悬,利病相诱,则农夫之心尽思释耒而倚市,织妇之手皆欲投杼而刺文。至使田卒污莱,室如悬罄。人力罕施,而地利多郁。天时虚运,而岁功不成。臣尝反复思之,实由谷帛轻而钱刀重也。夫籴甚贵,钱甚轻则伤人。籴甚贱,钱甚重则伤农。农伤则生业不专,人伤则财用不足。故王者平均其贵贱,调节其重轻,使百货通流,四人交利,然后上无乏用,而下亦阜安。方今天下之钱日以减耗,或积于国府,或滞于私家。若复日月征取,岁时输纳,臣恐谷帛之价转贱,农桑之业转伤,十年以后,其弊必更甚于今日矣。今若量夫家之桑地,计谷帛为租庸,以石斗登降为差,以匹丈多少为等,但书估价,并免税钱,则任土之利载兴,易货之弊自革。弊革则务本者致力,利兴则趋末者回心。游手于道涂市肆者,可易业于西成。托迹于军籍释流者,可返躬于东作。所谓下令如流水之原,系人于包桑之本者矣。
  赠友诗曰,私家无钱炉,平地无铜山,胡为秋夏税,岁岁输铜钱。钱力日已重,农力日已殚。贱粜粟与麦,贱贸丝与绵。岁暮衣食尽,焉得无饥寒。吾闻国之初,有制垂不刊。庸必算丁口,租必计桑田。不求土所无,不强人所难。量入以为出,上足下亦安。兵兴一变法,兵息遂不还。使我农桑人,憔悴畎亩间。谁能革此弊,待君秉利权。复彼租庸法,令如贞观年。
  李翱集有疏改税法一篇言,钱者,官司所铸。粟帛者,农之所出。今乃使农人贱卖粟帛,易钱入官,是岂非颠倒而取其无者邪?由是豪家大商皆多积钱,以逐轻重,故农人日困,末业日增。请一切不督见钱,皆纳布帛。
  宋时岁赋亦止是谷帛,其入有常物,而一时所需则变而取之,使其直轻重相当,谓之折变。【原注】景佑初,诏户在第九等免折变。熙宁中,张方平上疏言,比年公私上下,并苦乏钱。又缘青苗助役之法,农民皆变转谷帛,输纳见钱。钱既难得,谷帛益贱。人情窘迫,谓之钱荒。【原注】司马光亦言,江淮之南,民间乏钱,谓之钱荒。苏轼亦言,免役之害,聚敛民财于上,而下有钱荒之患。绍熙元年,臣僚言,古者赋出于民之所有,不强其所无。今之为绢者,一倍折而为钱,再倍折而为银。银愈贵,钱愈难得,谷愈不可售。使民贱粜而贵折,则大熟之岁反为民害。愿诏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于罚。民有粜不售者,令常平就籴,异时岁歉,平价以粜。庶于民无伤,于国有补。从之。而真宗时,知袁州何蒙请以金折本州岛二税,上曰,若是将尽废耕农矣。不许。是宋时之弊亦与唐同,而折银之见于史者,自南渡后始也。
  解缙太平十策言,及今丰岁,宜于天下要害之处,每岁积粮若干。民乐近输,而国受长久之利,计之善者也。【杨氏曰】凡积谷者皆富人,有谷而贱粜者皆贫人也。贱粜者必贵籴,富益富而贫益贫由此矣。顾氏之说,上操其柄,而出入之际,又不至低昂之悬绝,其法之良乎。【又曰】如此只须停一年解京之银,便得无穷之利。愚以为天下税粮,当一切尽征本色。除漕运京仓之外,其余则储之于通都大邑。而使司计之臣略仿刘晏之遗意,量其岁之丰凶,稽其价之高下,粜银解京,以资国用。一年计之不足,十年计之有余。小民免称贷之苦,官府省敲扑之烦,郡国有凶荒之备,一举而三善随之矣。
  先生钱粮论略曰,古天下之所为富者,菽粟而已。为其交易也,不得已而以钱权之。然自三代以至于唐,所取于民者,粟帛而已。自杨炎两税之法行,始改而征钱,而未有银也。汉志言秦币二等,而银锡之属施于器饰,不为币。自梁时始有交广以金银为货之说。宋仁宗景佑二年,始诏诸路岁收缗钱,福建二广易以银,江东以帛。所以取之福建二广者,以坑冶多,而海舶利也。至金章宗,始铸银,名之曰承安宝货,公私同见钱用。哀宗正大间,民但以银市易,而不用铸。至于今日,上下通行,而忘其所自。然而考之元史,岁课之数为银至少。然则国赋之用银,盖不过二三百年间耳。今之言赋,必曰钱粮。夫钱,钱也。粮,粮也。亦乌有所谓银哉?且天地间银不益增,而赋则加倍,此必不供之数也。昔者唐穆宗时,物轻钱重,用户部尚书杨于陵之议,令两税等钱皆易以布帛丝纩,而民便之。【原注】旧唐穆宗纪,元和十五年八月辛未,兵部尚书杨于陵,总百寮钱货轻重之议,取天下两税、榷酒、盐利等,悉以布帛,任土所产物充税,并不征见钱。则物渐重,钱渐轻,农人见免贱卖匹段。请中书门下、御史台诸司官长重议施行。从之。吴徐知诰从宋齐邱言,以为钱非耕桑所得,使民输钱,是教之弃本逐末也,于是诸税悉收谷帛、紬绢。是则昔人之论取民者,且以钱为难得也,以民之求钱为不务本也,而况于银乎?若度土地之宜,权岁入之数,酌转般之法,而通融乎其间,凡州县之不通商者,令尽纳本色,不得已以其什之三征钱。钱自下而上,则滥恶无所容,而钱价贵,是一举而两利焉。无蠲赋之亏,而有活民之实。无督责之难,而有完逋之渐。今日之计莫便乎此。夫树谷而征银,是畜羊而求马也。倚银而富国,是倚酒而充饥也。以此自愚,而其敝至于国与民交尽,是其计出唐宋之季诸臣之下也。
  又曰,自古以来,有国者之取于民为已悉矣,然不闻有火耗之说。火耗之所由名,其起于征银之代乎?原夫耗之所生,以一州县之赋繁矣,户户而收之,铢铢而纳之,不可以琐细而上诸司府,是不得不资于火。有火则必有耗,所谓耗者,特百之一二而已。有贱丈夫焉,以为额外之征,不免干于吏议。择人而食,未足厌其贪惏,于是藉火耗之名,为巧取之术。【汝成案】贵州提督杨天纵疏,正杂钱粮,每两明加火耗二钱,实有加至四五钱不等。且市政司衙门,每兑收银百两,加轻平银五两。若收钱则无羡余,是以不行收纳。盖不知起于何年,而此法相传,代增一代,官重一官,以至于今。于是官取其赢十二三,而民以十三输国之十。里胥又取其赢十一二,而民以十五输国之十。其取则薄于两而厚于铢,其征收之数,两者,必其地多而豪有力可以持吾之短长者也。铢者,必其穷下户也。虽多取之,不敢言也。于是两之加焉十二三,而铢之加焉十五六矣。薄于正赋而厚于杂赋,正赋耳目之所先也,杂赋其所后也。于是正赋之加焉十二三,而杂赋之加焉十七八矣。解之藩司,谓之羡余。贡诸节使,谓之常例。责之以不得不为,护之以不可破,而生民之困未有甚于此时者矣。愚尝久于山东,山东之民无不疾首蹙额,而诉火耗之为虐者。独德州则不然,问其故,则曰,州之赋二万九千,二为银,八为钱也。钱则无火耗之加,故民力纾于他邑也。非德州之官皆贤,里胥皆善人也,势使之然也。又闻长者言,近代之贪吏倍甚于唐宋之时,所以然者,钱重而难运,银轻而易赍,难运则少取之而以为多,易赍则多取之而犹以为少。非唐宋之吏多廉而今之吏贪也,势使之然也。然则银之通,钱之滞。吏之宝,民之贼也!在有明之初,尝禁民不得行使金银,犯者准奸恶论。夫用金银,何奸之有?有重为之禁者,盖逆知其弊之必至此也。当时市肆所用皆唐宋钱,而制钱则偶一铸造,以助其不足耳。今也泉货弱而害金兴,市道穷而伪物作,国币夺于上,民力殚于下。使陆贽、白居易、李翱之流而生今日,其咨嗟太息必有甚于唐之中叶者矣。【原注】陆贽上均节财赋六事,其二言,凡国之赋税,必量人之力,任上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与百谷而已。先王惧物之贵贱失平,而人之交易难准,又定泉布之法,以节轻重之宜。敛散弛张,必由于是。盖御财之大柄,为国之利权,守之在官,不以任下。然则谷帛者,人之所为也。钱货者,官之所为也。是以国朝着令,租出谷,庸出绢,调出缯纩布,曷尝有以钱为赋者哉!今之两税独异旧章,但估资产为差,使以钱谷定税,唯计求得之利宜,靡论供办之难易。所征非所业,所业非所征,遂成增价以买其所无,减价以卖其所有。一增一减,耗损已多。【汝成案】先生自注尚有李氏翱疏改税法、白氏居易赠友诗二条,已见前,故未录。又前注引旧唐书穆宗纪云云,考新旧唐书杨于陵传,穆宗即位,迁户部尚书。旧纪作兵部者,误也。先生论中作户部,注承未改云。曰,子以火耗为病于民也,使改而征粟米,其无淋尖踢斛,巧取于民之术乎?曰,吾未见罢任之仓官,宁家之斗级,负米而行者也,必鬻银而后去。有两车行于道,前为钱,后为银,则大盗之所睨常在其后车焉。然则岂独今之贪吏倍甚于唐宋之时。河朔之间所名为响马者,亦当倍甚于唐宋之时矣。【汝成案】先生之时,每银一两值钱一千,今则每银一两值钱一千三百。先生与蓟门当事书云,凤翔之民,举值于权要,每银一两偿米四石。今则岁偶不登,每米一石值银四两。漕米折收,每本米一石,纳钱五千数百文。以银核之,则每石得银四两以外也。昔时银贵而谷贱,则农民困,而资用幸饶。今且银谷俱贵,则贫民无以为生,而资用亦绌矣。附识之,以权赢缩。
  五铢钱
  今世所传五铢钱,皆云汉物,非也。南北朝皆铸五铢钱,【原注】陈书世祖纪,天嘉三年闰二月甲子,改铸五铢钱。【沈氏曰】汉与南北朝及隋五铢钱,皆相去不远。魏书言,武定之初,私铸滥恶,齐文襄王以钱文五铢名须称实,宜称钱一文重五铢者听入市用,计百钱重一斤四两二十铢,【原注】通典注,按此则一千钱重十一斤以上,而隋代五铢钱一千重四斤二两,当时大小称之差耳。【沈氏曰】注中十一当作十三,二两当作五两以上,此盖依时称也。自余皆准此为数。其京邑二市、天下州镇郡县之市各置二称,悬于市门,民间所用之称皆准市称以定轻重。若重不五铢,或虽重五铢而多杂铅镴,并不听用。然竟未施行。【沈氏曰】通鉴,陈宣帝太建十一年秋七月辛卯,初用大货六铢钱。胡三省注云,五代志,梁武帝铸钱,肉好周郭,文曰五铢。而又别铸,除其肉郭,谓之女钱,二品并行。百姓或私以古钱交易,有直百五铢,五铢,女钱,太平百钱,定平一百,五铢雉钱,五铢对文等号,轻重不一。天子频下诏书,非新铸二种之钱,并不许用,而私用益甚。至普通中,乃议尽罢铜钱,更铸铁钱。人以铁钱易得,并皆私铸,大同以后,所在铁钱如丘山。钱陌所在不等,至于末年,陌益少,以三十五为陌。陈初,承丧乱之后,铁钱不行。始,梁末有两柱钱及鹅眼钱。两柱重而鹅眼轻,杂而用之,其价同。私家多熔钱,又间以锡铁,兼以粟帛为货。至文帝天嘉五年,改铸五铢。初出,当鹅眼之十。至是,又铸大货六铢,以一当五铢十,后还当一,人皆不以为便。未几,帝崩,遂废大铢而行五铢。隋书,高祖既受周禅,以天下钱货轻重不等,乃更铸新钱,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文曰五铢,而重如其文,每钱一千重四斤二【沈氏曰】当作五。两,悉禁古钱及私钱。置样于关,不如样者没官销毁之。自是钱币始壹,百姓便之。是则改币之议,始于齐文襄,至隋文帝乃行之,而今之五铢亦大抵皆隋物也。按四斤二【沈氏曰】当作五。两是六十六两,【沈氏曰】当作九两以上。每一枚当重六分六厘,【沈氏曰】六牦当作九牦以上,其中有重至八分余者,亦有重至九分者,钱有轻重,等有大小耳。今五铢钱正符此数,不知汉制如何。【沈氏曰】汉五铢与隋五铢同。
  古钱惟五铢及开元通宝最多。五铢,隋开皇元年铸。开元,唐武德四年铸。【沈氏曰】铢之轻重,隋尚如古,至唐则并改之矣。六典仍用古法。
  开元钱
  自宋以后,皆先有年号,而后有钱文。【杨氏曰】今有干符钱,则唐之僖宗时有年号而后有钱文,不必自来以后。唐之开元,则先有钱文而后有年号。旧唐书食货志曰,武德四年,铸开元通宝,钱径八分,重二铢四絫,【沈氏日】此—铢当古三铢,一絫当古三絫。积十钱重一两。【原注】通典云,计一千重六斤四两,每两二十四铢,则一钱重二铢半以下,古称比今称三之一也。则今钱为古称之七铢以上,比古五铢则加重二铢以上。【沈氏曰】开元钱完好者,每一枚或重至一钱一分,或一钱一分有奇,或八九分不等,总十枚重一两零三分。或云却当今布政司等一两。又曰,开元钱之文,给事中欧阳询制词及书,时称其工。其字含八分及隶体,其词先上后下,次左后右,读之自上及左。回环读之,其义亦通。流俗谓之开通元宝钱。【杨氏曰】唐圣运图云,初进蜡样,文德后掐一甲,故钱上有甲痕。唐录改要云窦皇后。温公曰,是时窦后已崩,文德未立,皆讹也。马永卿曰,开元通宝,盖唐二百八十九年独铸此钱,洛、并、幽、桂等处皆置监,故开元钱如此之多,而明皇纪号偶相合耳。
  旧唐书,高宗干封元年四月庚寅,改铸干封泉宝钱。二年正月,罢干封钱,复行开元通宝钱。
  钱法之变
  太祖实录,岁辛丑二月,置宝元局于应天府,铸大中通宝钱,与历代之钱相兼行使。【原注】成化元年七月丙辰,诏通钱法。商税课程,钱钞中半兼收,每钞一贯折钱四文,无拘新旧、年代远近,悉验收,以便民用。世宗实录,嘉靖十五年九月甲子,巡视五城御史阎邻等言,国朝所用钱币有二,曰制钱,祖宗列圣及皇上所铸,如洪武、永乐、嘉靖等通宝是也。曰旧钱,历代所铸,如开元、太平、淳化、祥符等钱是也。百六十年来,二钱并用、民咸利之。【沈氏曰】明史食货志云,太祖初置宝源局于应天,铸大中通宝钱,与历代钱兼行,以四百文为一贯,四十文为一两,四文为一钱。及平陈友谅,命江西行省置货泉局,颁大中通宝钱,大小五等钱式。即位,颁洪武通宝钱,其制凡五等,曰当十,当五,当三,当二,当一。当十钱重一两,余递降,至重一钱止。各行省皆设宝泉局,与宝源局并铸。至嘉靖,所铸之钱最为精工。隆庆、万历加重半铢,而前代之钱通行不废。【顾司业曰】乾隆四年,于鄱阳湖得宋时所覆运钱舟,钱皆宋物,杂出唐开通钱一二文。余取其轻重较之,唐开通元宝重一钱。又有唐国通宝重一钱一分,盖南唐李氏所铸。宋太宗太平通宝,其轻重一准唐开通,重一钱,或钱二分不等。仁宗庆历重至一钱八分,神宗元丰至二钱,哲宗绍圣至二钱一分。徽宗大观、崇宁至三钱、三钱二分,所见钱文之重,无逾于此。余与开通钱略同也。凡有道之世,钱俱不甚相远,至浊乱奸佞之朝,则重逾常格。庆暦之钱特重者,以是时方事元吴,而乏军需,用张奎、范雍言铸大钱,与小钱兼行。寻盗铸数起,为公私患。其余熙宁之钱重由于安石,绍圣之钱重由于惇卞,崇政、大观、政和之钱重由于蔡京。元佑司马一出当国,而钱复其旧。统前后观之,其故了然矣。予幼时见市钱多南宋年号,后至北方,见多汴宋年号,真行草字体皆备,间有一二唐钱。自天启、崇祯广置钱局,括古钱以充废铜,于是市人皆摈古钱不用。【原注】崇祯元年六月丙辰,上御平台召对。给事中黄承昊疏中有销古钱不用语,阁臣刘鸿训奏,今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皆用古钱,若骤废之,于民不便。此乃书生见。上曰,卿言是。而新铸之钱弥多弥恶,旋铸旋销,宝源、宝泉二局只为奸蠹之窟。故尝论古来之钱凡两大变,隋时尽销古钱,一大变。天启以来,一大变也。昔时钱法之弊,至于鹅眼、綖环之类,无代不有。然历代之钱尚存,旬日之间便可澄汰。今则旧钱已尽,即使良工更铸,而海内之广一时难遍,欲一市价而裕民财,其必用开皇之法乎?
  自汉五铢以来,为历代通行之货。【原注】金志谓之自古流行之宝。未有废古而专用今者,唯王莽一行之耳。考之于史,魏熙平初,尚书令任城王澄上言,请下诸州方镇,其太和及新铸五铢并古钱内外全好者,不限大小,悉听行之。梁敬帝太平元年,诏杂用古今钱。宋史言,自五代以来,相承用唐旧钱。至如宋明帝泰始二年,则断新钱,专用古钱矣。金世宗大定十九年,则以宋大观钱一当五用矣。昔之贵古钱如此。近年听炉头之说,官吏、工徒无一不衣食其中,而古钱销尽,新钱愈杂。地既爱宝,火常克金,遂有乏铜之患。自非如隋文别铸五铢,尽变天下之钱,古制不可得而复矣。【陆氏曰】古有三币,今亦有三币。古之三币,珠玉、黄金、刀布。今之三币,白金、钱、钞。古之为市,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皆粟与械器耳。栗与械器,持移量算,有所不便,于是乎代之以金。金者,所以通粟与械器之穷也,所谓大不如小也。物有至微,厘毫市易,则金又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钱。钱者,所以通金之穷也。所谓顿不如零也。千里赍持,盗贼险阻,则金与钱俱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楮。楮者,如唐之飞钱,今之会票,又所以通金与钱之穷也,所谓重不如轻也。识三币之情,则知所以用三币之法矣。钱之重轻,自当以一钱为率。钱之价值,断当以每一文准银一厘为率。若钱太轻,则铜不敌银。铜不敌银,则多费。钱太重,则银不敌铜。银不敌铜,则难用。今之薄小低钱固非法矣。至京师黄钱,每六文准银一分,亦未为得也。今朝廷用钱,每便于发,不便于收。每便于下,不便于上。此由纯用小钱,无子母相权之法故也。明天启时,尝铸当十钱,每大钱一当小钱十,其重以一两为率。愚谓今后凡遇官民交易,势当用钱者,小钱难于个数,竟用当十大钱,出入了然,无耗损兑折之弊,亦一法也。自古三币,皆用金若铜,未有用楮者。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券乃取之,号曰飞钱,此楮法所由起也。然此特以楮券钱,而非即以楮为钱。宋张咏镇蜀,患蜀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谓之曰交子。高宗时,又有会子,始以楮为钱,然犹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则直取料于民,不复用官钱为本。所费之值不过三五钱,而售人千钱之物,民虽愚,岂为所欺哉。且钞易昏烂,不久仍废,则楮币之无用可知矣。必欲行楮币之法,须如唐飞钱之制然后可。今人多有移重资至京师者,以道路不便,委钱富商之家,取票至京师取值,谓之会票。此即飞钱遗意。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去处设立银券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券,令客商往来者纳银取券,合券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收之息,似亦甚便。【邱氏曰】窃谓钞法之废也久矣。苟欲其神明变通而为可久之计,固不必袭楮币之名,亦不当用虚薄易烂之纸。莫若取白铜之精好者,销铸为钞,如今之钱式而稍加重大,镂以文字,面曰康熙宝钞,背曰准五、准十之类,以至准百而止。而其中孔则别之以圆,取其内外圆通,流行钱法之义。要使内局自铸,定为一式,轻重纤毫不容增减,以杜伪造。【汝成案】以铜为钱,尚多盗铸,易钱为钞,则诈伪愈增,既壅不行,必生苛法,先生论之详矣。陆氏议易会票,会票原于飞钱。飞钱即钞法权舆,名异实同,岂云善政?官司出入,百弊繁兴,即防制严明,亦与平准、均输何异?邱氏所议,工损利益,盗作尤伙,其害更倍。通变莫善二家,既附其言,并疏得失。
  钱者,历代通行之货,虽易姓改命,而不得变古。后之人主不知此义,而以年号铸之钱文,于是易代之君,遂以为胜国之物而销毁之,自钱文之有年号始也。尝考之于史,年号之兴,皆自季世。宋孝武帝孝建初,铸四铢,文曰孝建,【沈氏曰】钱载年号始于此。一边为四铢。其后稍去四铢,专为孝建。废帝景和二年,铸二铢钱,文曰景和。魏孝文帝太和十九年,更铸钱,文曰太和五铢。孝庄帝永安二年,更铸永安五铢。此非永世流通之术,而高道穆乃以为,论今据古,宜载年号。何其愚也!
  近日河南、陕西各自行钱,不相流通,既非与民同利之术,而市肆之猾乘此以欺愚人,窘行旅。盐铁论言,币数变而民滋伪。亮哉斯言矣!【乔氏曰】当今定制,每钱一文重一钱四分、一钱二分不等。康熙二十三年,管理钱法侍郎佛伦等奏,改铸重一钱。至四十一年,复改重一钱四分。今见行如重一钱四分者,百中仅见一二。重一钱者,常居十之三四。考古征今,唯钱质止重一钱者,可以行之久远而无弊耳。今应仿康熙二十三年之例,每文重一钱,千文共重七斤四两,较见行制钱每千重七斤八两,计减用铜铅四两。务使轮郭周正,字迹显朗。而盗销者照见行制钱价每银一两三钱五分,易钱一千文,止得黄铜六斤四两,即改造器皿,所得价值不过在一两以内,奸徒无利可图,销毁之弊可不禁自除矣。
  先生钱法论略曰,莫善于明之钱法,莫不善于明之行钱。考之史,景王铸大钱,周盖一变。汉承秦半两,已为荚钱,为四铢,为三铢,为,五铢,为赤仄,为三官,为四出,为小钱,凡九变。唐铸开通,已更铸大钱,则有干封、干元、重梭,凡四变。宋仿开通旧式,西事起,铸大钱。崇宁当十,嘉定当五,又杂用铁钱、交子、会子,而法弥弊。明自洪武至正德十帝,仅四铁,以后帝一铸。至万历而制益精,钱式每百重个有三两,轮廓周正,字文明洁。又三百年来无改变之令,民称便焉。此钱法之善也。然其后物日重,钱日轻,盗铸云起,而上所操以衡万物之权至于不得用,何哉?盖古之行钱不特布之于下,而亦收之于上。汉律,人出算百二个钱,是口赋入以钱。管子,盐筴,万乘之国为钱三千万,是盐铁入以钱。商贾缗钱四千而一算,三老北边骑士轺车一算,商贾轺车二算,船五文以上一算,是关市入以钱。令民占卖酒租升升四钱,是榷酤入以钱。隆虑公主以钱千万为子赎死,是罚锾入以钱。晋南渡,凡田宅、奴婢、马牛之券,每直万税四百,是契税入以钱。张方平言,屋庐、正税、茶盐、酒醋之课,率钱募役,青苗入息,以敛天下之钱。而上之赉予禄给,虑无不用钱。自上下,自下上,流而不穷者,钱之道也。明之钱下而不上,伪钱之所以日售,而制钱所以日壅。请仿前代之制,凡州县之存留支放,皆以钱代,则钱重,钱重则上之权亦重。
  铜
  乏铜之患,前代已言之。江淹谓古剑多用铜,如昆吾、欧冶之类皆铜也。楚子赐郑伯金,盟曰,无以铸兵,故以铸三锺。【原注】杜氏注,古者以铜为兵。汉书食货志,贾谊言,收铜勿令布以作兵器。韩延寿传,为东郡太守,取官铜物,候月蚀,铸作刀剑钩镡,放效尚方事。古金三品,黑金是铁,赤金是铜,黄金是金。夏后之时,九牧贡金,乃铸鼎于荆山之下。董安于之治晋阳公宫,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荆轲之击秦王,中铜柱。而始皇收天下之兵,铸金人十二,即铜人也。【原注】三辅旧事曰,聚天下兵器,铸铜人十二,各重二十四万斤。汉世在长乐宫门。魏志云,董卓坏以铸小钱。吴门【杨氏曰】门当为王之误。阖闾冢铜椁三重,秦始皇冢亦以铜为椁。战国至秦,攻争纷乱,铜不充用,故以铁足之。铸铜既难,求铁甚易,是故铜兵转少,铁兵转多。年甚一年,岁甚一岁,渐染流迁,遂成风俗。所以铁工比肩,而铜工稍绝。二汉之世,愈见其微。建安二十四年,魏太子铸三宝刀、二匕首。天下百炼之精利,而悉是铸铁,不能复铸铜矣。考之于史,自汉以后,铜器绝少,惟魏明帝铸铜人二,号曰翁仲。又铸黄龙凤凰各一。而武后铸铜为九州岛鼎,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原注】唐韩滉为镇海军节度,以佛寺铜钟铸弩牙兵器。自此之外,寂尔无闻,止有铜马、铜驼、铜匦之属。昭烈入蜀,仅铸铁钱。而见存于今者,如真定之佛,蒲州之牛,沧州之狮,无非黑金者矣。【杨氏曰】元史,英宗至治元年三月,造寿安山寺,冶铜五十万斤作佛像。【又曰】宋徽宗铸九鼎,不言铜铁,大约是铜也。
  唐开元中,刘秩上议曰,夫铸钱用不赡者,在乎铜贵,铜贵则采用者众。夫铜以为兵,则不如铁。以为器,则不如漆。禁之无害,陛下何不禁于人?禁于人则铜无所用,铜益贱,则钱之用给矣。【原注】旧唐书食货志。文宗御紫宸殿,谓宰臣曰,物轻钱重,如何?杨嗣复对以当禁铜器。【原注】文宗纪。考禁铜之令,古人有行之者。宋孝武帝孝建三年四月甲子,禁人车及酒肆器用铜。【原注】南史。唐玄宗开元十七年八月辛巳,禁私卖铜铅锡及以铜为器。代宗大暦七年十二月壬子,禁铸铜器。德宗贞元九年正月甲辰,禁卖剑铜器。天下有铜山,任人采取,其铜官买。除铸镜外,不得造铸。宪宗元和元年二月甲辰,禁用铜器。【原注】各本纪。晋高祖天福三年三月丁丑,禁民作铜器。【原注】通鉴。宋高宗绍兴二十八年七月己卯,命取公私铜器,悉付铸钱司,民间不输者罪之。【原注】宋史本纪。然今日行之,不免更为罔民之事。惟有销钱、铸钱,上下相蒙,而此日之钱固无长存之术矣。【王氏曰】民间禁用铜器以铅锡铁代之,凡铜器皆献之官,偿其价,而以铸钱,此法正贾谊所陈。行之则官铜日裕,而私铸、私销之弊亦绝,乃法之最善者。【汝成案】雍正间,李侍郎绂疏言,钱文入炉,即化为铜,不可得而捕。惟禁断打造铜器之铺,则销毁之弊不禁自除。乾隆间,尚书海望力陈其不便,又疏言,铜器散布已久,交纳不尽,吏胥刁民需索讹诈。又当交纳,或有侵蚀扣克,仅得半价,或有除去使费,空手而归。名为收铜,实为勒取云云。若然,则王氏所述似未尽裒益之宜矣。
  南齐书刘悛传,永明八年,悛启世祖曰,南广郡界蒙山下有城,名蒙城,可二顷地,有烧炉四所。从蒙城渡水南百许步,平地掘土,深二尺,得铜,有古掘铜坑井,居宅处犹存。邓通,南安人,汉文帝赐通严道县铜山铸钱。今蒙山在青衣水南,故秦之严地道。蒙山去南安二百里,此必是通所铸,甚可经略。并献蒙山铜一片,又铜石一片,平州铸铁刀一口。上从之,遣使入蜀铸钱。魏书食货志,熙平二年,尚书崔亮奏,恒农郡铜青谷有铜矿,计一斗得铜五两四铢。苇池谷矿,计一斗得铜五两。鸾帐山矿,计一斗得铜四两。河南郡王屋山矿,计一斗得铜八两。南青州苑烛山、齐州商山,并是往者铜官旧迹。既有冶利,所宜开铸。从之。旧唐书韩洄传,为户部侍郎判度支。上言,商州有红崖冶出铜,又有洛源监久废不理,请凿山取铜,置十炉铸钱,而罢江淮七监。从之。册府元龟,元和初,监铁使李巽上言,郴州平阳、高亭两县界有平阳冶,及马迹、曲木等古铜坑,约二百八十余,并请于郴州、旧桂阳监置炉两所,采铜铸钱。宋史食货志,旧饶州永平监岁铸钱六万贯,平江南,增为七万贯,而铜、铅、锡常不给。转运使张齐贤访求,得南唐承旨丁钊,能知饶、信等州山谷产铜、铅、锡,乃便宜调民采取。且询旧铸法,惟永平用唐开元钱料最善。即诣阙面陈,诏增市铅、锡、炭价,于是得铜八十一万斤,铅二十六万斤,锡十六万斤,岁铸钱三十万贯。此皆前代开采之迹。【原注】实录,洪武二十年正月丙子,府军前卫老校丁成言,河南陕州地有上绞、下绞、上黄塘、下黄塘者,旧产银矿,前代皆尝采取,岁收其课。今锢闭已久,采之可资国用。上谓侍臣曰,凡言利之人,皆戕民之贼也。朕闻元时,江西丰城民告官采金,其初岁额犹足取办,经久民力消耗,一州之人卒受其害。盖物产有时而穷,岁额则终不可减。有司贪为己功,而不以言。朝廷纵有恤民之心,而不能知此。可以为戒,岂宜效之!【王方伯曰】云南之铜政,有已见成效于昔,而可试用于今日者,曰多筹息钱,以益铜价也。通计有无,以限买铜也。稍宽考成,以舒厂困也。实给工本,以广开采也。预借雇值,以集牛马也。云南之铜供户、工二部,供浙、闽诸路,供本路州郡饩饷,其为用也大矣。故铜政之要,必宽给价,给价足而后厂众集,厂众集而后开采广。广采则铜多,铜多则用裕。前巡抚爱必达疏云,汤丹、大水等厂,开采之初,办铜无多,迨后岁办六七百万,及八九百万。今几三十年,课耗余息不下数百万金。近年矿砂渐薄,窝路日远,近厂柴薪伐尽,炭价倍增。聚集人多,油米益贵。每年京外鼓铸需铜一千万余斤,炉民工本不敷,岁出之铜势必日减。洋铜既难采办,滇铜倘复缺少,京外鼓铸,何所取资?前巡抚刘藻以汤丹、大碌不敷工本,两经奏允加价,厂民感奋。本年办铜各厂共一千二百余万,历岁办铜之多无逾于此。今之去昔,近者十年,远者二十余年。所云●硐日远,改采日难者,又益甚矣。而顾云发棠之请不可数尝者,何也?有铜本斯有铜息,有铸钱斯有铸息。故曰,有益下而不损上者,不可不讲也。按乾隆十八年,东川增设新局五十座,加铸钱二十二万余,于备给铜、铅工本之外,岁赢息银四万三千余两,九年之间,遂积息四十余万。自后云南始有公贮钱,而铜本不足,亦稍有取给矣。二十二年,东川加半卯之铸,岁收息银三万七于余两,以补汤丹、大水四厂工本之不足。二十五年,以东川铸息不敷加价,又请于会城、临安二局各加铸半卯。二十八年,再请加给铜价,则又于东川新旧局冬季三月旬加半卯。三十年,又以铜厂采获加多,东川铸息尚少,请每月每旬各加铸半卯,并以加汤丹诸厂之铜价,而大理亦开钱局,岁获息八千余两,以资大兴、大同、义都三厂之戽水采铜。先后十二年间,加铸增局至五六而未已。滇之钱法与铜政相为表里久矣,以厂民之铜铸钱,即以铸钱之息与厂,费不他筹,泽不泛及,而此数十厂百千万众皆有以苏困穷而谋饱暖,积其欢呼翔踊之气,铜即不增,亦断无减,于以维持铜政,绵衍泉流。所谓多筹息钱,以益铜本者,此也。取给之数诚不可以议减矣。诸路之所自有与其缓急之实,不可不察也。往者江南、江西、浙江、福建、陕西、湖北、广东、广西、贵州九路之铜,皆买诸滇,是以日不暇给。窃见去年陕西奏开宁羌矿铜,越两月余,已获见铜二千四百斤,仍有生砂又可炼铜五六千斤。由此追凿深入,真脉显露,久大可期。又湖北奏开咸丰、宣恩二县矿厂炼铜,已得一万五千余斤,将来获利必倍。盖见之邮报者如此。今秦楚开采,皆年余矣,其获铜少亦当有数万,而采买滇铜如故。必核其自有之数,则此二省固可减买也。贵州本设二十炉,继而减铸二十三卯,采买滇铜亦减十万,顷岁又减五炉,议以铜四十四万七千斤岁为常率,而滇铜乃实买三十九万六百六十斤,至于黔铜则减七万。以易且安者自予,而劳且费者予滇,非平情之论也,是故黔之采买亦可减也。又今年陕西奏言,局铜现有二十五万一千四百余斤,加以商运洋铜五万,当有三十余万矣。委官领买之滇铜六十二万余斤,且当继至。是陕西已有铜九十余万,而又有新开矿厂产铜方未可量,此一路之采买非惟可减,抑亦可停矣。又闽浙湖北及江南江西,旧买洋铜每百斤价皆十七两五钱。而滇铜价止十一两,其改买宜矣。然此诸路者,其运费杂支每铜百斤例销之银亦且五六两,合之买价常有十六七两。加以各路运官贴费,自一二千至五六千,则已与洋铜等价矣。以此相权,滇铜实不如洋铜之便,则此数路者并可停买也。诚使核其实用,则岁可减拨百数十万,而滇铜必日裕矣。所谓通计有无以限买铜者此也。厂欠之实,见杨文定公始筹厂务之年,后乃日加无已,逮积欠已多,始以例请放免。其放免者,又特逃亡物故之民,而受见价采见铜,纳不及数者不与焉,是故放免尝少,逋欠尝多。乾隆十六年,议以官发铜本,依经征盐课例以完欠分数,考课厂官堕征之罚,止于夺俸。厂官尚得藉其实欠之数,以要一岁之收,于采固无害也。其后以厂欠积至十三万,而监司以下并皆逮治追偿。寻以铜少,不能给诸路之采买,遂以借拨运京之额铜二百六十几万者。计其虚值,而议以实罚,于诸厂之官罚金至十有四万。严责限数办铜。其限多而获少者,既予削夺。或乃惧罹纠劾,多报铜斤,则又以虚出通关,罪至于死。斯诚铜厂之厄会矣。夫诸厂炉户、砂丁之属,众至千万,所恃以调其甘苦,时其缓急者,惟厂官耳。顾且使之进退狼狈至于如此,铜政尚可望乎!由今计之,将欲慎核名实,规图久远,非宽厂官之考成不可。何也?近法以岁终取其所欠结状,而所辖上司又复月计而季汇之,厂官不敢复多发价,必按其纳铜多寡一如预给之数,而后给价继采,是诚可杜厂欠矣。然而采铜之费,每百斤实少一两八九钱者,顾安出乎?给之不足,则民力不支,将散而罢采。欲足给之,而欠仍无已,不见许于上官。是又一厄也。然则今之岁有铜千百万者,何恃乎?预借之底本与所谓接济之油米,固所赖以赡厂民之匮乏,而通厂政之穷者也。谨按乾隆二十三年,预借汤丹厂工本银五万两,以五年限完。又借大水、碌碌厂工本银七万五千两,以十年限完。皆于季发铜本之外,特又加借,使厂民气力宽舒,从容攻采,故能多得铜以偿宿逋也。三十六年,又请借发,特奉谕旨,以从前借多扣少,厂民宽裕,今借数既少,扣数转多,且分限三年,较前加迫,恐承领之户畏难观望,日后借口迁延,更所不免。仰见圣明如神,坐照万里,而当时又以日久逋逃,新旧更易为虑,不敢宽期多发,仅借两月底本银七万数千两,四年限完。厂民本价之外,得此补助,虽其宽裕之气不及前借,而犹赖以支延且三四载,此预借底本之效也。又自三十四年、三十七年,先后陈请备贮油米、炭薪以资厂民,乃能尽以月受铜价,雇募砂丁,而以官贷油米资其日用,故无情采,斯又接济之效也。今月扣之借本销除且尽,独油米之贷当以铜价计偿,而迟久未能者,犹且仍岁加积,继此不已,万一上官责其逋慢,坐以亏那,厂官何所逃罪?是又今日之隐忧也。前岁云南新开七厂,条具四事,户部议曰,炉户、砂丁贫民不能自措工本,赖有预领官银,资其攻采。硐矿盈绌不齐,不能绝无逃欠。若概令经放之员依数完偿,恐预留余地,惮于给发,转妨铜政。信哉斯言!可谓通达大计者矣。今诚宽厂官之考成,俾得以时贷借油米而无亏缺之诛。又仿二十三年预借之法,多其数而宽以岁时,则厂官无迫狭畏阻之心,厂民有日月舒长之适。上下相乐,以毕力于矿厂,而铜政不振起者,未之有也。所谓宽考成以舒厂困者,此也。小厂之开,涣散莫纪矣。求所以统一之,整齐之者,不可不亟也。窃见乾隆三十五年,前巡抚刘藻奏言,中外鼓铸,取给汤丹、大碌者十八九。至余诸小厂,奇零凑集,不过十之一二。然土中求矿,衰盛靡常,自须开采新●,预为之计。今各小厂旁近之地,非无引苗,惟以开挖大矿,类须经年累月,厂民十百为群,通力合作,借垫之费极为繁巨,幸而获矿,炼铜输官,乃给价甚微,不惟无利,且至耗本,断难竭蹶从事。又奏云,青龙等厂,乾隆二十四年,连闰十有三月,获铜四十八万。自二十五年二月,奉旨加价,至二十六年三月,亦阅十有三月,获铜一百余万。所获余息,加给铜价之外,存银二万九千数百两,较二十四年多息银一万有奇,而各厂民亦多得价银一万二千余两。感戴圣恩,洵为惠而不费。又三十三年,前巡抚明德奏明,言云南山高脉厚,到处出产矿砂,但能经理得宜,非惟裨益铜务,而千万谋食穷民亦得藉以资生。由此观之,小厂非无利也。诚使加以人力,穿峡成堂,则初辟之矿入不必深,而工不必费,又其地僻人少,林木蔚萃,采伐既便,炭亦易得,较大厂当有事半而功倍者,不可不亟图也。今厂民皆徒手掠取,一出于侥幸尝试之为。而厂官徒坐守抽分之课,外此己无多求。是故小厂非无矿也,货弃于地莫之惜也。又况盗卖盗铸,其为漏卮,又不知几何哉。小厂之铜,岁不及大厂之十一者,实由于此。诚招徕土著之民,联以什伍之籍,又择其愿朴持重者为之长。于是假以底本,益以油米薪炭,则涣散之众皆有系属,久且倚为恒业,虽驱之不去也。然后示以约束,董以课程,作其方振之气,厚其已集之力,使皆穿石破峡,以求进山之矿,而无半途之废,虽有不成者寡矣。若更开曲靖、广西之铸局,而以息钱加铜价,则宣威、沾益诸山之铜不复走黔,路南、建水、蒙自诸山之铜无复走粤,安见小厂不可转为大也?所谓实给工本以广开采者,此也。滇之牛马少矣,滇之储备又虚矣,而部局以待铸为言,移牒趣运,急于星火,殆未权于缓急之实者也。铜运之在滇境者,后先踵接,依次抵泸。既以乙岁之铜补甲岁之运,又将以乙岁之运待丙岁之铜,而泸州之旋收旋兑,略不停息,则又终无储备之日矣。夫惟宽以半岁之期会,然后泸州有三四百万之储,则兑者方去,而运者既来,是常有余贮也。而凡运官之至者,皆可以时兑发,次第起行,既无坐守之劳,又有催督之令,运何为而迟哉!若夫筹运之法,尝取往籍考之。始云南之铸钱运京也,由广西府陆运以达广南之板蜂,舟行以达粤西之百色,而后迤逦入汉。而广西、广南之间经由十九厅州县,各以地之远近大小雇牛递运,少者数十头,多者三五百至一千二百,并先期给价雇募。每至夏秋,触冒瘴雾,人牛皆病,故常畏阻不前。既又官买马牛,制车设传,以马五百八十八匹,分设七驿。又以牛三百七十八头,车三百七十八辆,分设九驿,递供转运。会部议改运滇铜,乃停广西之铸,而以江安浙闽主湖北、湖南,广东之额铜并停买归滇运京,于是滇之正耗四百四十余万悉由东川经运永宁。其后以寻甸、威宁亦可达永宁也,乃分二百二十万,由寻甸转运,而东川之由昭通、镇雄以达永宁者,尚二百二十万。后又以广西停铸,合其正耗,余铜一百八十九万一千余斤,并依数解京,是为加运,亦由东川、寻甸分运。至乾隆七年,昭通之盐井渡始通,则东川之运铜半由水运抵泸州,半由陆运抵永宁。十年,威宁之罗星渡又通,则寻甸陆运之铜既过威宁,又可舟行抵泸矣。十四年,金沙江告迄工,而永善黄草坪以下之水亦通,于是东川达于昭通之铜皆分出盐井、黄草坪之二水,与寻甸之运铜并经抵泸州矣。然东川、昭通之马牛非尽出所治,黔蜀之马与旁郡县之牛常居其大半。雇募之法,先由官验马牛,烙以火印,借以买价。每以马一匹,借银七两。牛一头,车一辆,借银六两。比其载运,则半给官价,而扣存其半,以销前借。扣销既尽,则又借之。故其受雇皆有熟户,领运皆有恒期,互保皆有常侣,经纪皆有定规。日月既久,官民相习,虽有空乏,而无逋逃。亦雇运之一策也。今宣威既踵行之矣,使寻甸及在威宁之司运者皆行此法,滇产虽乏,庶有济乎?然犹有难焉者,诸路之采买、雇运常迟也。顷岁定议,滇铜以冬夏之杪计数分拔,大小之厂各以地之远近、铜之多寡而拨之。采买委官远至,东驰西逐,废旷时月。是以今年始议得胜、日见、白羊诸远厂,皆运至下关,由大理府转发,黔粤之买铜者鲜远涉矣。而义都、青龙诸近厂,与云南府以下之厂,犹须诸路委官就往买铜,自雇自运,咸会百色,然后登舟。主客之势,呼应既难,又以农事牛马无暇,夏秋瘴盛,更多间阻,是故部牒数下,而云南之报出境者常虑迟也。往时临安、路南之铜皆运弥勒县之竹园村,以待委官买运。其后以委官守候历时,爰有赴厂领运之议。然其时实以缺铜,不能以时给买,而非运贮竹园村之失也。诚使减诸路之采买,而尽运迤西渚厂之铜贮之云南府,以知府综其发运。又运临安,路南之铜尽贮之竹园村,以收发责之巡检。如是则委官至辄买运去耳,岂复有奔走旷废之时哉。若更依运钱之制,以诸路陆运之价分发缘路郡县,各募运户,借以官本,多买马牛,按站接运,比于置邮。夏秋尽撤归农停运,则人马无瘴疠之忧,委官有安闲之乐。于其暇时,又分运寻甸铜之半,由广西、广南达百色,并如运钱之旧,即运京之铜亦加速。一举而三善备矣。
  通鉴,周世宗显德元年九月丙寅朔,敕立监采铜铸钱,自非县官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磬、钹铎之类听留外,其余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原注】洪武二十年四月,工部右侍郎秦逵言,宝源局铸钱乏铜,请令郡县收民间废铜以资鼓铸。上曰,铸钱本以便民,今欲取民废铜以铸钱,朕恐天下废铜有限,斯令一出,有司急于奉承,小民迫于诛责,必至毁器物以输官,其为民害甚矣。姑停之。上谓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邪?且吾闻佛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杨氏曰】唐武、宋徽皆祖道而攻释,与元魏太武同。其持平而两废者,唯周武帝耳。惜其年命不永,盛绩不究,则天道之难忱耳。
  五代史,高丽地产铜银。周世宗时,遣尚书水部员外郎韩彦卿以帛数千匹市铜于高丽以铸钱。显德六年,高丽王昭遣使者贡黄铜五万斤。
  钱面
  自古铸钱,若汉五铢,唐开元,宋以后各年号钱,皆一面有字,一面无字。储泳曰,自昔以钱之有字处为阴,无字处为阳。古者铸金为货,其阴则纪国号,如镜阴之有款识也。凡器物之识,必书于其底,与此同义。沿袭既久,遂以漫处为背。【原注】漫亦谓之幕,见汉书西域传。旧唐书柳仲郢传作模。近年乃有别铸字于漫处者。天启大钱始铸一两字,崇祯钱有户、工等字。钱品益杂,而天下亦乱。按唐会昌中,淮南节度使李绅,请天下以州名铸钱,京师为京钱。末几,武宗崩,宣宗立,遂废之。
  无字谓之阳,有字谓之阴。仪礼疏,筮法,古用木画地,今则用钱,以三少为重钱,【原注】凡言多少者,皆归余之数。重钱则九也。三多为交钱,交钱则六也。两多一少为单钱,单钱则七也。两少一多为折钱,折钱则八也。今人以钱筮者犹如此。【原注】今人用钱以筮,以三漫为重爻,为阳。三字为交爻,为阴。二字一漫,以一漫为主,故为单爻。二漫一字,以一字为主,故为拆爻。犹易传所云阳卦多阴,阴卦多阳之意。钱以有字处为阴,是知字乃钱之背也,碑之背亦名为阴。
  短陌
  隋书食货志曰,梁大同后,自破岭以东,【汝成案】隋书原文云,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惟论贯。商旅奸诈,因之求利,自破岭以东,八十为百。容斋三笔稍更其文曰,梁武帝时,以铁钱之故,商贾浸以奸诈自破,岭以东云云。王氏云,容斋以自破为句,宁人乃读作自破岭以东,岂传写偶误耶?愚核两书文义,自破二字无属上为句之理,王氏所言非也。而破岭无此地名,破或庾字之讹。钱以八十为百,名曰东钱。江郢以上,七十为百,名曰西钱。京师以九十为百,名曰长钱。中大同元年,乃诏通用足陌。【原注】梁书武帝纪,中大同元年七月丙寅诏曰,朝四暮三,众狙皆喜。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顷闻外间多用九陌钱。陌减则物贵,陌足则物贱。至于远方,日更滋甚。岂直国有异政,乃至家有殊俗。徒乱王制,无益民财。自今可通用足陌钱。令书行后,百日为期,若犹有犯,男子谪运,女子质作,并三年。沈存中曰,百钱谓之陌者,借陌字用之,其实只是百字,如什与伍耳。仟伯字皆从人,今俗书作阡陌,而皆从阜,非也。指田之阡陌当从阜,汉志或从人,盖古字通用。诏下,而人不从,钱陌益少。至于末年,遂以三十五为百。唐宪宗元和中,京师用钱,每贯头除二十文。穆宗长庆元年,以所在用钱垫陌不一,敕内外公私给用钱宜每贯一例,除垫八十,以九百二十文成贯。至昭宗末,京师以八百五十为贯,每陌才八十五。河南府以八十为陌。【原注】旧唐书哀帝纪,天佑二年四月丙辰,敕河南府,自今市肆交易,并以八十五文为陌,不得更有改移。汉隐帝时,王章为三司使,聚敛刻急。旧制,钱出入,皆以八十为陌。章始令入者八十,出者七十七,谓之省陌。【王氏云】薛史食货志,唐同光二年,度支请榜示府州县镇军民商旅,凡有买卖,并须使八十陌钱。日知录考短陌事甚详,独无后唐庄宗事,宁人未见薛史也。宋史言,宋初,凡输官者,亦用八十或八十五为百。诸州私用,则各随其俗,至有以四十八为百者。太平兴国中,诏所在以七十七为百。金史言,大定中,民间以八十为陌,谓之短钱。官用足陌,谓之长钱。大名男子斡鲁补者上言,谓官司所用钱皆当以八十为陌,遂为定制。衰季之朝与乱同事,大抵如此。而抱朴子云,取人长钱,还人短陌。则是晋时已有之,不始于梁也。今京师钱以三十为陌,亦宜禁止。【赵氏云】高江邨天禄议余谓,京师以三十三文为一百,近又减至三十文。按京师习俗,以官板钱一当两,凡贸易议钱,一百实则用五十。续通考记嘉靖三年诏,每银一钱直好钱七十文,低钱一百四十文。是前明已有两当一之令矣。三十五文已是七十文,于古七十为百之数,不甚悬绝也。
  钞
  钞法之兴,因于前代未以银为币,而患钱之重,乃立此法。唐宪宗之飞钱,即如今之会票也。宋张咏镇蜀,以铁钱重,不便贸易,于是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天圣间,遂置交子务。【原注】元史,刘宣言,原交钞所起,汉唐以来,皆未尝有。宋绍兴初,军饷不继,造此以诱商旅,为沿边籴买之计。比铜钱易于赍擎,民甚便之。稍有滞碍,即用见钱,尚存古人子母相权之意。日增月益,其法浸弊。赵孟俯亦言,古者以米绢民生所须,谓之二实。银钱与二物相权,谓之二虚。钞乃宋时所创,施于边郡,金人袭而用之,皆出于不得已。然宋人已尝论之,谓无钱为本,亦不能以空文行。今日上下皆银,轻装易致,而楮币自无所用。【原注】周必大二老堂杂志,近岁用会子,乃四川交子法,特官券耳。不知何人目为楮币,遂入殿试御题。若正言之,犹纸钱也。乃以为文,何邪?故洪武初欲行钞法,至禁民间行使金银,以奸恶论,而卒不能行。及乎后代,银日盛而钞日微,势不两行,灼然易见。乃崇祯之末,倪公元璐掌户部,必欲行之,【原注】行钞之议始于天启初礼科惠世扬。及崇祯末,有蒋臣者,复申其说,擢为户部司务。终不可行而止。其亦未察乎古今之变矣。
  议者但言,洪武间钞法通行,【沈氏曰】案明史食货志,洪武八年,造大明宝钞,命民间通行,以桑穰为料,其制,方高一尺,广六寸,质青色,外为横文花阑,横题其额曰大明通行宝钞,中图钱贯,十串为一贯云云。若五百文则画钱文为五串,余如其制而递减之。其等凡六,曰一贯,曰五百文,四百文,三百文,三百文,二百文。每钞一贯准钱千文,银一两。四贯准黄金一两。考之实录,二十七年八月丙戌,禁用铜钱矣。【原注】其时即有以钱百六十折钞一贯者,故诏禁之。大明会典,洪武二十七年,令军民商贾所有铜钱,有司收归,官依数换钞,不许行使。正统十三年五月庚寅,禁使铜钱。时钞既不行,而市廛亦仍以铜钱交易,每钞一贯折铜钱二文。监察御史蔡愈济以为言,请出榜禁约,令锦衣卫、五城兵马司巡视,有以铜钱交易者,掠治其罪,十倍罚之。上从其请。三十年三月甲子,禁用金银矣。三十五年十二月甲寅,命俸米折支钞者,每石增五贯为十贯。是国初造钞之后,不过数年,而其法已渐坏不行。于是有奸恶之条,充赏之格,而卒亦不能行也。【原注】永乐元年四月丙寅,以钞法不通,下令禁金银交易,犯者准奸恶论。有能首捕者,以所交易金银充赏。其两相交易,而一人自首者,免坐,赏与首捕同。二年正月戊午,诏自今有犯交易银两之禁者,免死,徒家兴州屯戍。盖昏烂倒换,出入之弊必至于此。乃以钞之不利而并钱禁之,废坚刚可久之货,而行软熟易败之物,宜其弗顺于人情,而卒至于滞阁。【原注】正统十年,山西布政司奏,库贮钞贯朽烂不堪用者五十九万三千锭有奇,勒令焚毁。后世兴利之臣,慎无言此可矣。
  自钞法行而狱讼滋多,于是有江夏县民,父死以银营葬具,而坐以徙边者矣。有给事中丁环,奉使至四川,遣亲吏以银诱民交易,而执之者矣。【原注】并永乐二年三月。舍烹鲜之理,就扬沸之威。去冬日之温,用秋荼之密。天子亦知其拂于人情,而为之戒饬。然其不达于天听,不登于史书者,又不知凡几也。孟子曰,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若钞法者,其不为罔民之一事乎?
  元史,世祖至元十七年,中书省议流通钞法,凡赏赐宜多给币帛,课程宜多收钞。于是陈瑛祖之,请通计户口食盐纳钞。又诏令课程、赃罚等物悉输钞。【原注】永乐五年三月甲申。又诏令。笞杖定等,输钞赎罪。【原注】二十二年十月癸卯。又令权增市肆门摊,课程收钞。【原注】洪熙元年正月庚寅。又令倒死亏欠马驼等畜并输钞。又令各欠羊皮、鱼鳔、翎毛等物并输钞。【原注】并宣德元年十月乙亥。又令塌坊、果园、舟车、装载并纳钞。【原注】四年六月壬寅。今之钞关始此。欲以重钞而钞不行,于是制为阻滞钞法之罪,有不用钞一贯者,罚纳千贯,亲邻、里老、旗甲知情不首,依犯者一贯罚百贯。其关闭铺店,潜自贸易及抬高物价之人,罚钞万贯,知情不首罚千贯。【原注】三年六月癸卯。有阻滞钞法者,令有司于所犯人每贯追一万贯入官,全家发戍边远,【原注】正统十三年五月辛丑。而愈不可行矣。
  宣德三年六月己酉,诏停造新钞,已造完者悉收库,不许放支。其在库旧钞,委官选拣,堪用者备赏赉,不堪者烧毁。天子不能与万物争权,信夫。【原注】正统元年,黄福疏言,洪武间,银一两当钞三五贯,今银一两当钞千余贯。
  大明会典,国初止有商税,未尝有船钞。至宣德间,始设钞关。夫钞关之设,本藉以收钞而通钞法也。钞既停,则关宜罢矣。【原注】如果园、菜园之征米,久而罢。乃犹以为利国之一孔,而因仍不革,岂非戴盈之所谓以待来年者乎?
  宣德中,浙江按察使林硕、江西副使石璞累奏,洪武初,钞重物轻,所以当时定律,官吏受赃枉法八十贯律绞。方今物重钞轻,苟非更革,刑必失重,乞以银米为准。未行。至正统五年十一月,行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议,今后文职官吏人等,受枉法赃比律该绞者,有禄人估钞八百贯之上,无禄人估钞一千二百贯之上,俱发北方边卫充军。亦可以见钞直之低昂矣。
  伪银
  今日上下皆用银,而民间巧诈滋甚,非直绐市人,且或用以欺官长。济南人家专造此种伪物,至累十累百用之,殆所谓为盗不操矛弧者也。律,凡伪造金银者,杖一百,徒三年。为从及知情买使者,各减一等。其法既轻,而又不必行,故民易犯。夫刑罚,世轻世重,视其敝何如尔。汉时用黄金,孝景中六年十二月,定铸钱、伪黄金弃市律,造伪黄金与私铸钱者,同弃市。【原注】刘更生以典尚方,作黄金不成,劾以铸伪黄金,系当死。武帝元鼎五年,饮酎少府省金,而列侯坐酎金失侯者百余人。如淳曰,汉仪注金少不如斤两及色恶,王削县,侯免国。宋太祖开宝四年十月己巳,诏伪作黄金者弃市。而唐文宗太和三年六月,依中书门下奏,以铅锡钱交易者,过十贯以上,所在集众决杀。今伪银之罪不下于伪黄金,而重于以铅锡钱交易,宜比前代之法,置之重辟,【原注】实录,正统十一年三月癸未,从顺天府大兴县知县马聪言,造伪银者,发边卫充军。而景泰元年十一月,赏北蕃有假金三两,致也先遣使来言。是则法之不行,遂有以此欺朝廷者矣。庶可以革奸而反朴也。【杨氏曰】五代史慕容彦超传有铁胎银。【赵氏曰】慕容彦超好聚敛,为伪银,以铁为质,而银包之,人谓之铁胎银。想其时民间已皆用银,故彦超至作伪以射利。若不能市易,何必为此哉。
  汉既以钱为货,而铜之为品不齐,故水衡都尉其属有辨铜令丞,此亦周官职金之遗意。
  卷十二
  财用
  古人制币,以权百货之轻重。钱者,币之一也。将以导利而布之上下,非以为人主之私藏也。食货志言,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则准平。使万室之邑必有万锺之臧,臧镪千万。千室之邑必有千锺之臧,臧镪百万。【原注】孟康曰,镪,钱贯也。
  齐武帝永明五年九月丙午诏,以粟帛轻贱,工商失业,良由圜法久废,上币稍寡。可令京师及四方出钱亿万,籴米谷丝绵之属,其和价以优黔首。【原注】南齐豫章王嶷镇荆州,以谷过贱,听民以米当口钱,优评斛一百。优评者,增价而取之。唐宪宗时,白居易策言,今天下之钱日以减耗,或积于内府,或滞于私家,若复日月征收,岁时输纳,臣恐谷帛之价转贱,农桑之业益伤,十年以后,其弊必更甚于今日。而元和八年四月,敕以钱重货轻,出内库钱五十万贯,令两市收买布帛,每端匹视旧估加十之一。十二年正月,又敕出内库钱五十万贯,令京兆府拣择要便处开场,依市价交易。今日之银犹夫前代之钱也。乃岁岁征数百万贮之京库,而不知所以流通之术,于是银之在下者至于竭涸,而无以继上之求,然后民穷而盗起矣。单穆公有言,绝民用以实王府,犹塞川原而为潢污也。自古以来,有民穷财尽,而人主独拥多藏于上者乎?此无他,不知钱币之本为上下通共之财,而以为一家之物也。诗曰,不吊昊天,不宜空我师。有子曰,百姓不足,君熟与足?古人其知之矣。【胡氏曰】周之泉府,汉之平凖,宋之均输市易,截然三法也,计臣附会而一之,遂为天下害。泉府者,物之不售,以官敛之,然后民无滞货,非以贱故买之也。物不时得,有以资之,然后民无乏用,非以贵故卖之也。敛之使无滞,资之使无匮,皆非牟利也,皆以为民也。平准者,以京师官分主郡国物,郡国亦各有官输其物京师。郡国之官伺其贱,京师之官伺其贵,使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而物贾不至腾踊。虽与商贾争利,是其隐衷,而禁物腾踊,尚美其名。均输者,上供物也。市易者,民间用物也。皆以内府钱货笼于诸路,笼于京师,使民间一丝一粒一瓦一椽非官莫售,非官莫粥。又以抵当法贷之,而责以息。民所不堪,督以重法,不避睃下之名,不厌争利之壑矣。此三法同异之辨不可不知也。【姚刑部曰】世言司马子长因己被罪于汉,不能自赎,发愤而传货殖。余谓不然。盖子长见其时天子不能以宁静淡薄先海内,无校于物之盈绌,而以制度防礼俗之末流,乃令其民彷效淫侈,去廉耻而逐利资,贤士困于穷约,素封僭于君长。又念里巷之徒逐取什一,行至猥贱,而盐铁酒酤均输,以帝王之富亲细民之役为足羞也。故其言曰,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又次教诲之,整齐之。夫以无欲为心,以礼教为术,人胡弗安?国奚不富?若乃怀贪欲以竞黔首,恨恨焉思所胜之,用刻剥聚敛,无益习俗之靡,使人徒自患其财,怀促促不终日之虑,户亡积贮,物力凋敝,大乱之故由此始也。故讥其贱以绳其贵,察其俗以见其政,观其靡以知其敝,此盖子长之志也。且夫人主之求利者,固曷极哉。方秦始皇统一区夏,鞭棰夷蛮,雄略震乎当世。及其伺睨牧长寡妇之资,奉匹夫匹妇,而如恐失其意。促訾啜汁之行,士且羞之,矧天子之贵乎?呜呼,敝于物者必逆于行,其可慨矣夫!
  财聚于上.是谓国之不祥。不幸而有此,与其聚于人主,无宁聚于大臣。昔殷之中年,有乱政同位,具乃贝玉,总于货宝,贪浊之风亦已甚矣。有一盘庚出焉,遂变而成中兴之治。及纣之身,用乂雠敛,鹿台之钱、巨桥之粟聚于人主,【原注】史记殷本纪,厚赋税以实鹿合之钱。而前徒倒戈,自燔之祸至矣。故尧之禅舜,犹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而周公之系易曰,涣,王居无咎。管子曰,与天下同利者,天下持之。擅天下之利者,天下谋之。呜呼!崇祯末年之事,可为永鉴也。已后之有天下者,其念之哉!【杨氏曰】崇祯之末,有云见银尚有数十库者,有云其说不者。【柴御史曰】理财者,使所入足供所出而已。承平日久,供亿浩繁,损上益下之念无日不廑于宸衷,而量入为出之规尚似未筹乎至计。礼曰,财用足,故百志成。若少有窘乏,则蠲征平赋恤灾厚下之大政俱不得施,迟之又久,则一切苟且之法随之以起,此非天下之小故也。大学之言理财,曰生、曰食、曰为、曰用。夫生与为、事属乎下者也,今天下之人皆知致力,上不过董其纲纪而已。食与用,权操乎上者也,非通各直省为计,合三十年之通,俾宽然有余不可。顷见台臣请定会计疏,内称每年所入三千六百万,出亦三千六百万,食不可谓寡矣。又直隶修水利。部臣至请捐道府大员,用不可谓舒矣。臣观往古承平之余,每以乏财为患。其时之议不过日汰冗兵,省冗员,行节俭。今行伍无虚籍,廪给无枝官,宫府无妄费,是节之无不至也。过此则刻核吝啬矣。唐宋之税粮有上供,有送使,有留州,催科有破分。即明万历以前,征追亦止以八九分为准。至张居正当国,乃以十分考成。今直省钱粮俸饷之外,存留至少。而且地丁有耗羡,关税有盈余,盐课有溢额,是取之亦无不至也,过此则为横征暴敛矣。然就今日计之,则所入仅供所出,就异日计之,则所入殆不足供所出。以皇上之仁明,国家之休暇,而不筹一开源节流之法,为万世无弊之方,是为失时。以臣等身荷厚恩,备官台省,而不能少竭涓埃,协赞远谟,是为负国。虽其事至重,断非弇昧之见所能周悉。然事无有要于此者,固不能默而息也。以臣之计,一曰开边外之屯田,以养闲散。一曰给数年之俸饷,散遣汉军。一曰改捐监之款项,以充公费。三者行而后,良法美意可得而举也。何也?臣闻宋太祖之有天下也,举中国之兵只十六万。至英宗治平年间,至百二十万,国力为之耗竭。神宗思革其弊,于是王安石行保马之法以汰兵,行市易免役之法以生财,而国事已去。明之宗枝不仕不农,仰给宗禄。至中叶以后,乃共篷而居,分饼而食,男四十不得娶,女三十不得嫁,何也?力不足以给之也。今满州、蒙古、汉军各有八旗,其丁口之蕃昌,视顺治之时,盖一衍为十。而生计之艰难,视康熙之时,已十不及五。而且仰给于官而不已,局于五百里之内而不使出。则将来上之弊必如北宋之养兵,下之弊亦必如有明之宗室,此不可不筹通变者也。臣窃以满洲闲散及汉军八旗,皆宜设法安顿。查沿边一带至奉天等处,多水泉肥美之地,近日廷臣如顾琮等俱曾请开垦。请遣有干略之大臣前往分道经理,果有可屯之处,特发帑金为之建堡墩,起屋庐,置耕牛农具,分各旗满洲除正身披甲在京当差外,其家之次丁、余丁力能耕种者,令前往居住。其所耕之田即付为永业,分年扣完工本,此外更不升科。惟令其农隙操演,则数年之后,皆成劲卒,复可资满洲之生计。其逐年发往军台之人,养赡蒙古,徒资靡费,莫若令其分地捐资效力。此后有愿往者,令其陆续前往。此安顿满洲闲散之法也。至汉军八旗已奉有听其出旗之旨,以定例太拘,有力愿出者,为例所格。例许出者,多无力之人,恐出旗后无以为生,以故散遣寥寥。今请不论其家之出仕与否,概许出旗。其家见任居官者,各给以三年之俸银。其无居官者,统给以六年之饷银。其家产许之随带,任其自便。盖彼在旗百年,势难徒手而去,若许带家产,又有并给三年、六年之俸饷,将此一项经营,亦可敌每年所给之饷。则贫富各不失所,而五年以后,国帑之节省无穷。即一时不能尽给,分作数年,以次散遣,帑藏亦不至大绌。其都统以下,章京以上等官,各按品级,陆续改补绿旗提镇将弁,此安顿汉军之法也。臣又按,耗羡归公者,天下之大利。其在今日,亦天下之大弊也。往者康熙年间,法制宽略,州县于地丁之外,私征火耗,其陋规匿税亦未尽剔厘,上司于此分肥,京官于此勒索,游客于此染指。分肥则与为蒙蔽,勒索则与为游扬,染指则与交通关说。致贪风未泯,帑庾多亏。自耗羡归公之后,一切弊窦悉涤而清之,是为大利。然向者本出私征,非同经费,其端介有司不肯妄取,上司亦不敢强。其贤且能者则能以地方之财办地方之事。故康熙年间之循吏多实绩可纪,而财用亦得流通。自归公之后,民间之输纳比于正供,而丝毫之出纳悉操内部。地丁之公费,除官吏养廉之外,既无余剩。官吏之养廉,除分给幕客家丁之修脯工资,事上接下之应酬,舆马蔬薪之繁费,此外无余剩。每地方有应行之事,应兴之役,捐己资既苦贫窭,请公帑实非容易。于是督抚止题调属员,便为整顿地方矣,不问其兴利除弊也。州县止料理案牍,便为才具兼优矣,不问农桑教养也。臣不敢泛引,请以近事之确凿有据者言之。足民莫大于垦荒,而广东一省,荒田至二万顷,无有过而问也。足民莫大于水利,而西北各省水道从无疏浚。陕西郑白二渠,昔人云溉田六万顷,今湮塞不及溉百余顷。湖广出米,接济东南,而湖岸之堤工派官派民,究无长策也。足民莫大于平粜,而贵粜则时价不得平,贱粜则采买无所出,纷纭议论,究无定局也。而他可知矣。此皆由于一丝一忽悉取公帑,有司每办一事,上畏户工二部之驳诘,下畏身家之赔累,但取其事之美观而无实济者,日奔走之以为勤。故曰,此天下之大弊也。夫生民之利有穷,故圣人之法必改。今耗羡归公之法势无可改,惟有为地方别立一公项,俾任事者无财用窘乏之患,而后可课以治效之成。臣请将常平仓储仍照旧例办理,其捐监一项留充各省之公用,除官俸兵饷之类照常动用正项,其余若灾伤之有拯恤,孤贫之当养赡,河渠水利之当兴修,贫民开垦之当借给工本,坛庙祠宇桥梁公廨之当修治,采买仓谷之价值不敷,皆于此项动给,以本地之财供本地之用。如有大役大费,则督抚合全省之项而通融之。又有不足,则移邻省之项而协济之。其稽查之权属之司道,其核减之权操之督抚,内部不必重加切核。则经费充裕,节目疏阔,而地方之实政皆可举行。或疑复采买则谷贵,不知常平之行二千年矣,最为良法。前者采买与收捐并行,又值各省俱有荒歉,赈贷告籴,杂然并举,故谷贵,非一常平之买补可致谷贵也。且捐监一项,或银粟兼收,或丰收本色,歉收折色,皆可以调剂常平之不逮也。或疑此项不归正供,有司必多侵蚀浮冒。不知巧黩之夫,虽正供亦能耗蠹。廉谨之士,虽暗昧不敢自欺。设官分职,付以人民,只可立法以惩贪,不可因噎而废食。唐人减刘晏之船料,而漕运不继。明人以周忱之耗米归为正项,致逋负百出,路多饿殍。大国不可以小道治,善理财者固不如此也。此捐监之宜充公费也。三法既行,则度支有定。他如关税盐课之溢额皆可量加裁减,以裕民力。经费有资,则如好善乐施之类皆可永行停止,以清仕路。民力裕则教化行,仕路清则风俗正。教化行而风俗正,皇上以敬勤之身,总其纲纪,巩固灵长之业,犹泰山而四维之也。臣日夜思维,以为当今之要务无急于此者。
  唐自行两税法以后,天下百姓输赋于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原注】旧唐书裴●传、新唐书食货志同。元稹状言,臣伏准前后制敕及每岁旨条,两税留州、留使钱外,加率一钱一物,州府长吏并同枉法计赃,仍令出使御史访察闻奏。及宋太祖干德三年,诏诸州支度经费外,凡金帛悉送阙下,无得占留。【原注】宋史食货志。自此一钱以上皆归之朝廷,而簿领纤悉特甚于唐时矣。然宋之所以愈弱而不可振者,实在此。【原注】宋史言,宋聚兵京师,外州无留财,天下支用悉出三司,故其费浸多。昔人谓古者藏富于民,自汉以后,财已不在民矣,而犹在郡国,不至尽辇京师,是亦汉人之良法也。后之人君知此意者鲜矣。
  自唐开成初,归融为户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奏言,天下一家,何非君土?中外之财,皆陛下府库。而宋元佑中,苏辙为户部侍郎,则言,善为国者,藏之于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余,则转运司常足。【原注】犹今之布政司。转运司既足,则户部不困。自熙宁以来,言利之臣不知本末,欲求富国,而先困转运司。转运司既困,则上供不继。上供不继,而户部亦惫矣。两司既困,【杨氏曰】两司者,转运户部。虽内帑别藏积如丘山,而委为朽壤,无益于算也。是以仁宗时富弼知青州,朝廷欲辇青州之财入京师,弼上疏谏。金世宗欲运郡县之钱入京师,徒单克宁以为如此则民间之钱益少,亦谏而止之。以余所见,有明之事,尽外库之银以解户部,盖起于末造,而非祖宗之制也。王士性广志绎言,天下府库莫盛于川中,余以戊子典试于川,询之藩司,库储八百万。【原注】银两之数。即成都、重庆等府俱不下二十万,顺庆亦十万。盖川中无起运之粮,而专备西南用兵故也。两浙赋甲天下,余丁亥北上,滕师少松为余言,癸酉督学浙中,藩司储八十万。后为方伯,止四十万。今为中丞,藩司言不及二十万矣。十年之间,积贮一空如此。及余己丑参政广西,顾臬使问自浙粮储来,询之,则云浙藩今已不及十万也。广西老库储银十五万不启,每岁以入为出耳。余甲午参政山东,藩司亦不及二十万之储。庚辰入滇,滇藩亦不满十万,与浙同,每岁取矿课五六万用之。今太仓所蓄亦止老库四百余万,有事则取诸太仆寺。余乙未贰卿太仆时,亦止老库四百万,每岁马价不足用,则取之草料。盖十年间东倭西哱,所用于二帑者逾二百万故也。其所记万历时事如此。至天启中,用操江范济世之奏,一切外储尽令解京,而搜括之令自此始矣。今录上谕全文于此,俾后之考世变者得以览焉。天启六年四月七日,上谕工部都察院,朕思殿工肇兴,所费宏巨,今虽不日告成,但所欠各项价银已几至二十万。况辽东未复,兵饷浩繁,若不尽力钩稽,多方清察,则大工必至乏误,而边疆何日敉宁。殊非朕仰补三朝阙典之怀,亦非臣下子来奉上之谊也。朕览南京操江宪臣范济世两疏所陈,凿凿可据。其所管应天、扬州府等处库贮银两,前已有旨尽行起解,到京之日,照数察收。似此急公徇上之诚,足为大小臣工模范。使天下有司皆同此心,朕何忧乎鼎建之殷繁,军饷之难措哉。范济世所奏,奉旨已久,其银两何尚未解到?尔工部都察院即行文速催,以济急用。且天之生财止有此数,既上不在官,又下不在民,岂可目击时艰,忍置之无用之地?朕闻得盐运司每年募兵银六千两,实收在库约有二十余万两,又盐院康丕扬在任,一文未取,每年加派银一万,约有二十余万两,又故监鲁保遗下每年余银四万两,约有四十余万两。连前院除支销费过,余银约有八十余万两,刷卷察盘可据。又南太仆寺解过马价余银二十六万两,见寄在应天等府贮库。又户科贮库余银约有七万两,寄收应天府。又操江寄十四府余银约有十万两。又操江寄贮扬州、镇江、安庆三府备倭余银约有三十余万两。北道刷卷御史可据已上七宗,俱当遵照范济世所奏事例,彻底清察,就着南京守备内臣刘敬、杨国瑞亟委廉干官胡良辅、刘文耀,会同该部院抚按官,着落经管衙门察核的确,速行起解。有敢推避嫌怨,隐匿稽迟,怀私抗阻者,必罪有所归。如起解不完,则抚按等官都不许考满迁转。刘敬等亦不许扶同蒙蔽,委法徇私,必须殚力急公,尽心搜括,庶大工、边务均有攸赖,国家有用之物不至为贪吏侵渔,昭朕裕国恤民德意。又闻南京内库,祖宗时所藏金银珍宝皆为魏忠贤矫旨取进。先帝谕中所云,将我祖宗库贮,传国奇珍异宝,盗窃几至一空者,不知其归之何所。自此搜括不已,至于加派。加派不已,至于捐助,以讫于亡。由此言之,则搜括之令开于范济世,成于魏忠贤,而外库之虚,民力之匮所由来矣。【原注】崇祯元年六月奉旨,范济世阿逢逆珰,妄报操银,贻害地方,着冠带闲住。以英明之主继之,而犹不免乎与乱同事,然则知上下之为一身,中外之为一体者,非圣王莫之能也。传曰,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岂不信夫!【胡氏曰】唐以诸州之赋折而三之,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送使留州皆给有司之费,天子不问者也。汉制,山川园池市肆租税之入,自天子至封君汤沐邑,皆各有私奉养,不领于天子之经费,即其法也。唐之山川诸赋颇入天子矣,故以免庸之钱当古者汤沐之费,以畀有司,不如此不足窒贪墨而养其廉。亡何,德宗之时,李泌请留州之外,悉输京师。元友直勾检诸道,税外物悉入户部。其后裴泊又以送使之财悉为上供,上供颇益,而不加赋,当时以为善政。其实彼此易名,皆使上供益丰,州支益微,徒知财利之权宜管于上,不复分别佣力之钱义当于下也。且又有不加赋而民已病者。有司百务萧索,不得不抑配民间,细而斗斛折变微利亦归于官。大而飞苞驿篚,囊金椟帛,以输权门,行暮夜者尽取诸民。展转相须,不为限制,则展转相蒙,不复检察。一纸之令,使天下之官皆丧其节,天下之民日顷其赀。政之不善,孰过于此?此熙宁以后之覆辙也。立国之道所以贵重货财者,谓其好用之,则庭实旅百取足其中。以武用之,则坚甲利兵足以备不虞,金汤非粟不守也。人君躬自贬损,与天下共守节制,而不敢渝焉,所以使经费有余,民间不困征敛也。敛之既尽,有司所负必多,谴责不已,罢斥亦多,奸胥知守长数易而侵盗亦多,有司倦于检察,抑配平民益多,奸民恐抑配见及,故迟留正赋以伺苟免者亦又多矣。未知何术以处此也,必也上供之外,仍以庸钱与州,然后杜监司胁取之间,塞长吏抑配之窦,俾贤者足以养廉,贪者必于得罪,而后王道可行也。
  开科取士,则天下之人日愚一日,立限征粮,则天下之财日窘一日。吾末见无人与财而能国者也。然则如之何?必有作人之法而后科目可得而设也,必有生财之方而后赋税可得而收也。
  先生读隋书篇曰,古今称国计之富者,莫如隋。然考之史传,则未见其有以为富国之术也。当周之时,酒有榷,盐池盐升有禁,入市有税。至开皇三午,而并罢之。夫酒榷、盐铁、市征,乃后人以为关于邦财之大者,而隋一无所取,则所仰赋税而已。然开皇三年,调绢一匹者,减为二丈。役丁十二番者,减为三十日,则行苏威之言也。继而开皇九年,以江表初平,给复十日,自余诸州并免当年租税。十年,以宇内无事,益宽徭赋,百姓年五十者输庸停放。十二年,诏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兵减半,功调全免。则其于赋税复阔略如此。然文帝受禅之初,即营新都徙居之,继而平陈,又继而讨江南、岭表之反侧者,则此十余年之间,营缮征伐未尝废也。史称帝于赏赐有功,并无所爱。平陈凯旋,因行庆赏,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以次颁给,所费三百余万段,则又未尝啬于用财也。夫既非苛赋敛以取财,且时有征役以糜财,而赏赐复不吝财,则宜用度之空匮也,而何以殷富如此?考之于史,则言帝躬履俭约,六宫服浣濯之衣,乘舆供御有故敝者随令补用,非燕享不过一肉。有司尝以布袋贮干姜,以毡袋进香,皆以为费用,大加谴责。呜呼,夫然后知大易所谓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孟子所谓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信利国之良规,而非迂阔之谈也。汉隋二文帝皆以躬履朴俭富其国,汉文师黄老,隋文任法律,而所行暗合圣贤如此。后之谈孔孟而行管商者乃曰,苟善理财,虽以天下自奉可也。而其党遂倡为丰享豫大,惟王不会之说,饰六艺,文奸言,以误人国家,至其富国强兵之效,不逮隋远甚,岂不缪哉?【钱氏曰】本马贵与之说,载在文献通考。宁人手钞之意,欲采入日知录。潘次耕误讱为顾作,乃以读隋书为题收入集中。
  言利之臣
  孟子曰,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古之人君未尝讳言财也,所恶于兴利者,为其必至于害民也。昔明太祖尝黜言利之御史,而谓侍臣曰,君子得位,欲行其道。小人得位,欲济其私。欲行道者心存于天下国家,欲济私者心存于伤人害物。【原注】洪武十三年五月。御史周姓,实录不载其名。此则唐太宗责权万纪之遗意也。又广平府吏王允道言,磁州临水镇产铁,请置炉冶。上曰,朕闻治世,天下无遗贤,不闻天下无遗利。且利不在官则在民,民得其利则财源通,而有益于官。官专其利则利源塞,而必损于民。今各冶数多,军需不乏,而民生业已定,若复设此,必重扰之矣。杖之流海外。【原注】十五年五月。圣祖不肩好货之意,可谓至深切矣。自万历中矿税以来,求利之方纷纷,且数十年,而民生愈贫,国计亦愈窘。然则治乱盈虚之数从可知矣。为人上者,可徒求利而不以斯民为意与?
  新唐书字文韦杨王列传赞曰,开元中,字文融始以言利得幸。于时天子见海内完治,偃然有攘却四裔之心。融度帝方调兵食,故议取隐户剩田以中主欲。利说一开,天子恨得之晚,不十年而取宰相。虽后得罪,而追恨融才犹所未尽也。天宝以来,外奉军兴,内蛊艳妃,所费愈不赀计。于是韦坚、杨慎矜、王鉷、杨国忠各以裒刻进,剥下益上,岁进羡缗百亿万,为天子私藏,以济横赐,而天下经费自如。帝以为能,故重官累使,尊显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于前,有司备员不复事。而坚等所欲既充,还用权媢,以想屠灭,四族皆覆,为天下笑。孟子所谓上下交征利而国危者,可不信哉?呜呼,芮良夫之刺厉王也曰,所怒甚多,而不备大难!三季之君莫不皆然。前车覆而后不知诫,人臣以丧其躯,人主以忘其国,悲夫!
  读孔孟之书,而进管商之术,此四十年前士大夫所不肯为,而今则滔滔皆是也。有一人焉可以言而不言,则群推之以为有耻之士矣。上行之则下效之,于是钱谷之任,榷课之司,昔人所避而不居,今且攘臂而争之。礼义沦亡,盗窃竞作,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后之兴王所宜重为惩创,以变天下之贪邪者,莫先乎此。
  先生读宋史陈遘篇曰,吾读宋史忠义传至于陈遘,史臣以其婴城死节,而经制钱一事为之减损其辞,但云天下至今有经总制钱名,而不言其害民之罪,又分其咎于翁彦国,愚以为不然。鹤林玉露曰,宣和中,大盗方腊扰浙东,王师讨之。命陈亨伯【原注】宋人讳高宗嫌名,称其字曰亨伯。以发运使经制东南七路财赋。因建议,如卖酒、鬻糟、商税、牙税与头子钱、楼店钱皆少增其数,别历收系,谓之经制钱。其后卢宗原颇附益之。至翁彦国为总制使,仿其法,又收赢焉,谓之总制钱。靖康初,诏罢之。军兴,议者请再施行,色目浸广,视宣和有加焉。以迄于今,为卅县太患。初亨伯之作俑也,其兄闻之,哭于家庙,谓剥民敛怨,祸必及子孙。其后叶正则作外稿久谓必尽去经总钱,而天下乃可为,治平乃可望也。然则宋之所以亡,自经总制钱,而此钱之兴始于亨伯。虽其卧守中山,一家十七人为叛将所害,而不足以盖其剥民之罪也。其初特一时权宜。而遗祸及于无穷,是上得罪于艺祖、太宗,下得罪于生民。而断脰决腹,一瞑于中山,不过匹夫匹妇之为谅而已,焉得齿于忠义哉!
  俸禄
  今日贪取之风,所以胶固于人心而不可去者,以俸给之薄而无以赡其家也。昔者武王克殷,庶士倍禄。王制,诸侯之下士视上农夫,中士倍下士,上士倍中士,下大夫倍上士。汉宣帝神爵年诏曰,吏不廉平则治道衰。今小吏皆勤事而俸禄薄,欲其毋侵渔百姓,难矣。其益吏百石已下。俸十五。【原注】如淳曰,律,百石俸月六百。韦昭曰,若食一斛则益五斗。光武建武二十六年,诏有司增百官俸,其千石以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晋武帝泰始三年诏曰,古者以德诏爵,以庸制禄,虽下士犹食上农,外足以奉公忘私,内足以养亲施惠。【原注】谓分禄以瞻宗族、昏姻,故人。今在位者,禄不代耕,非所以崇化本也。其议增吏俸。唐时俸钱,上州刺史八万,中下州七万。赤县令四万五千,畿县、上县令四万。赤县丞三万五千,上县丞三万。赤县簿尉三万,畿县、上县薄尉二万。玄宗天宝十四载,制曰,衣食既足,廉耻乃知。至如资用靡充,或贪求不已,败名冒法,实此之由。辇毂之下尤难取给,其在西京文武九品已上正员官,【原注】唐时官多,有员外置者,故分别言之。今后每月给俸食、杂用、防阁、庶仆等宜十分率加二分。其同正员官加一分。仍为例程。而白居易为盩厔厚尉诗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其江州司马厅记曰,唐兴,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今之制,禄不过唐人什二三,彼无以自赡,焉得而不取诸民乎?昔杨绾为相,承元载汰侈之后,欲变之以节俭,而先益百官之俸,皇甫镈以宰相判度支,请减内外官俸禄,给事中崔植封还诏书,可谓达化理之原者矣。
  汉书言王莽时,天下吏以不得俸禄,各因官职为奸,受取赇赂,以自共给。五代史言北汉国小民贫,宰相月俸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自余薄有资给而已,故其国中少廉吏。穆王之书曰,爵重禄轻,群臣比而戾民,毕程氏以亡。此之谓矣。
  前代官吏皆有职田,【原注】晋、魏、隋、唐书皆有官品第一至第九职田多少之数。故其禄重。禄重则吏多勉而为廉。如陶潜之种秫,【原注】晋书本传。阮长之之芒种前一日去宫,【原注】宋书本传。皆公田之证也。元史,世祖至元元年八月乙巳,诏定官吏员数,分品从官职,【原注】品如正一品、正二品,从如从一品、从二品。给俸禄,颁公田。太祖实录,洪武十年十月辛酉,制赐百官公田,以其租入充俸禄之数。是国初此制未废,不知何年收职田以归之上,而但折俸钞,【原注】实录会典皆不载。其数复视前代为轻,始无以责吏之廉矣。【潘氏曰】先师有言,忠信重禄所以劝士。无养廉之具,而责人之廉,万万不能。汉制,官最卑者食禄百石,名为百石而月俸十六石,实岁百八十余石也。唐宋自俸田外,又有职田,春冬衣仗身人役等,以优其力,而县令圭租有至九百斛者。夫既厚禄之,而犹贪污不法,置之重典,夫复何辞!当今制禄,视前代已薄。兵兴以来,又加裁省,官于京师者,舆从衣裘常苦不给。顷奉朝廷特恩,四品以下官秋冬二季准给全俸,仰见体群臣之厚意。更愿沛发德音,斟酌古今,增其禄饩,臣下见优恤如此其厚,无不人人感奋,岂非兴廉教忠之一道哉。【汝成案】国朝常俸外,倍给养廉银。顾名思义,臣下宜何如感奋。
  宣宗实录,宣德八年三月庚辰,兼掌行在户部事礼部尚书胡●,奏请文武官七年分俸钞,每石减旧数,折钞一十五贯。以十分为率,七分折与官绢,每匹准钞四百贯。三分折与官绵布,每匹准钞二百贯。从之。●初建议,与少师蹇义等谋,义等力言不可,曰,仁宗皇帝在春宫久,深知官员折俸之薄,故即位特增数倍,此仁政也,岂可违之。【原注】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庚申,月增给在京文武官及锦衣卫将军总小旗来各五斗,杂职及吏并各卫总小旗军力士校尉人等有家属者米各四斗,无家属者各斗五升,并准俸粮之支钞者。●初欲每石减作十贯,闻义等言,乃作十五贯。【原注】按洪熙元年闰七月,尹松言,官员俸禄以钞折米,四方米价贵贱不同,每石四五十贯者有之,六七十贯者有之。则是时折钞犹准米价。白而行之,而小官不足者多矣。【原注】已上实录文。
  大明会典官员俸给条云,每俸一石该钞二十贯,每钞二百贯折布一匹。后又定布一匹折银三钱,是十石之米折银仅三钱也。【原注】正统六年十一月丙辰,增给在外文武官吏军士俸粮,原定粮一石给钞十五贯,今增十贯,为二十五贯。十二年四月丙辰,乃减为十五贯。景泰七年二月甲辰,令折俸钞每七百贯与白金一两。天顺元年正月壬辰诏京官,景泰七年折俸钞俱准给银,从户部奏请,以官库钞少故也。成化二年三月辛亥,减在京文武官员折俸钞。先是米一石折钞二十五贯,后因户部裁省,定为十五贯。至是尚书马昂又奏每石再省五贯,从之。时钞法久不行,新钞一贯,时估不过十钱,旧钞仅一二钱,甚至积之市肆,过者不顾。以十贯钞折俸一石,则是斗米一钱也。小吏俸薄,无以养廉,莫甚于此。成化七年十月丁丑,户部请以布一匹,准折文武官员俸粮二十石。旧例,两京文武官折色俸粮,上半年给钞,下半年给苏木、胡椒。至是户部尚书杨鼎奏,京库椒木不足,甲字库多积绵布。以时估计之,阔白布一匹可准钞二百贯,请以布折米,仍视折钞例,每十贯一石。先是折俸钞米一石钞二十五贯,渐减至十贯。是时钞法不行,钞一贯直二三钱,是米一石仅直钱二三十文。至是又折以布,布一匹时估不过二三百钱,而折米二十石,则是米一石仅直十四五钱也。自古百官俸禄之薄,未有如此者。后遂为常例。盖国初民间所纳官粮皆米麦也,或折以钞布。百官所受俸亦米也,或折以钞。其后钞不行,而代以银。于是粮之重者愈重,【原注】崇祯中粮一石至折银二两。而俸之轻者愈轻,其弊在于以钞折米,以布折钞,以银折布,而世莫究其源流也。
  正统六年二月戊辰,巡按山东监察御史曹泰奏,臣闻之书曰,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今在外诸司文臣,去家远任,妻子随行。禄厚者月给米不过三石,薄者一石、二石,又多折钞。九载之间,仰事俯育之资,道路往来之费,亲故问遗之需,满罢闲居之用,其禄不赡则不免失其所守,而陷于罪者多矣。乞敕廷臣会议,量为增益,俾足养廉。如是而仍有贪污,惩之无赦。事下行在户部,格以定制,不行。
  北梦琐言,唐毕相諴家本寒微。其舅为太湖县伍伯,【原注】伍伯即今号杂职行杖者。相国耻之,俾罢此役,为除一宫。累遣致意,竟不承命。特除选人杨载宰此邑,参辞日,于私第延坐,与语期为落籍,津送入京。杨令到任,具达台旨。伍伯曰,某下贱,岂有外甥为宰相邪?杨令坚勉之,乃曰,某每岁公税享六十缗事例钱,【原注】盖如今之工食。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审相公欲为致何官职?杨令具以闻,相国叹赏,亦然其说,竟不夺其志也。夫以伍伯之役而岁六十缗,宜乎台皂之微皆知自重。乃信汉书言,赵广汉奏请令长安游徼狱吏秩百石,其后百石吏皆差自重,不敢枉法,妄系留人。诚清吏之本务。谓贪浇之积习不可反而廉静者,真不知治体之言矣。
  助饷
  人主之道,在乎不利群臣百姓之有。夫能不利群臣百姓之有,然后群臣百姓亦不利君之有,而府库之财可长保矣。旧唐书柳浑传,浑为宰相,奏故尚书左丞田季羔公忠正直,先朝名臣,其祖父皆以孝行旌表门闾,京城隋朝旧第,季羔一家而已。今被堂侄伯强进状,请货宅,召市人马,以讨吐蕃。一开此门,恐滋不逞。讨贼自有国计,岂资侥幸之徒,且毁弃义门,亏损风教。望少责罚,亦可惩劝。上可其奏。夫以德宗好货之主而犹能听宰相之言,不受伯强之献,后之人君可以思矣。王明清记高宗建炎二年,有湖州民王永从献钱五十万缗,上以国用稍集,却之,仍诏,今后富民不许陈献。嗟夫,此宋之所以复存于南渡也与?
  汉武尊卜式以风天下,犹是劝之以爵。今乃怵之以威,戚畹之家常惴惴不自保,而署其门曰,此房实卖,都城之中十室而五,其不祥孰甚焉。南唐书言后主之世,以铁钱六权铜钱四。而行至其末年,铜钱一直铁钱十。比国亡,诸郡所积铜钱六十七万缗。呜呼!此所谓府库财非其财者矣。
  贼犯京师,史公可法为南京兵部尚书,军饷告绌,乃传檄募富人出财助国。其略曰,亲郊乃雍容之事,唐宗尚有崇韬。出塞本徼幸之图,汉武尚逢卜式。桐城诸生姚士晋之辞也。然百姓终莫肯输财佐县官,而神京沦丧,殆于孟子所谓委而去之者,虽多财奚益哉!
  洪武十五年七月,堂邑民有掘得黄金者,有司以进于朝。上曰,民得金,而朕有之,甚无谓也。命归之民。【原注】实录。天启初,辽事告急,有议及捐助者。朝论以为教猱升木。而六年十二月,兵部主事詹以晋疏请灵鹫废寺所存田亩变价助工。奉旨,詹以晋垂涎贱价,规夺寺业,可削籍为民,仍令自行修理寺宇,田有变佃为民业者,责令赎还本寺,以为言利锱铢之戒。以权奄之世,而下有此论,上有此旨,亦三代直道之犹存矣。
  馆舍
  读孙樵书褒城驿壁,乃知其有沼、有鱼、有舟。读杜子美秦州杂诗,又知其驿之有池、有林,有竹。今之驿舍殆于隶人之垣矣。予见天下州之为唐旧治者,其城郭必皆宽广,街道必皆正直,廨舍之为唐旧创者,其基址必皆宏敞。宋以下所置,时弥近者,制弥陋。此又樵记中所谓州县皆驿,而人情之苟且十百于前代矣。
  今日所以百事皆废者,正缘国家取州县之财,纤毫尽归之于上,而吏与民交困,遂无以为修举之资。延陵季子游于晋,曰,吾入其都,新室恶而故室美,新墙卑而故墙高,吾是以知其民力之屈也。【原注】说苑。又不独人情之苟且也。
  汉制,官寺乡亭漏败,墙垣阤坏不治者,不胜任,先自劾。古人所以百废具举者以此。
  街道
  古之王者,于国中之道路,则有条狼氏涤除道上之狼扈而使之洁清。于郊外之道路,则有野庐氏达之四畿,合方氏达之天下,使之津梁相凑,不得陷绝。而又有遂师以巡其道修,候人以掌其方之道治。至于司险掌九州岛之图,以周知其山林川泽之阻,而达其道路。则舟车所至,人力所通,无不荡荡平平者矣。晋文之霸也亦曰,司空以时平易道路。而道路若塞,川无舟梁,单子以卜陈灵之亡。自天街不正,王路倾危,涂潦遍于郊关,污秽锺于辇毂。诗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睠言顾之,澘焉出涕。其斯之谓与?
  说苑,楚庄王伐陈,舍于有萧氏。谓路室之人曰,巷其不善乎,何沟之不浚也?以庄王之霸而留意于一巷之沟,此以知其勤民也。
  后唐明宗长兴元年正月,宗正少卿李延祚奏清止绝车牛,不许于天津桥来往。明制,两京有街道官,车牛不许入城。
  官树
  周礼野庐氏,比国郊及野之道路、宿息、井、树。国语,单襄公述周制以告王曰,列树以表道,立鄙食以守路。释名曰,古者列树以表道,道有夹沟以通水潦。古人于官道之旁必皆种树,以记里至,以荫行旅。是以南土之棠,召伯所茇。道周之杜,君子来游。固已宣美风谣,流恩后嗣。子路治蒲,树木甚茂。子产相郑,桃李垂街。下至隋唐之代,而官槐官柳亦多见之诗篇,犹是人存政举之效。近代政废法驰,任人斫伐,周道如砥,若彼濯濯,而官无勿翦之思,民鲜侯旬之芘矣。续汉百官志,将作大匠掌修作宗庙、路寝、宫室、陵园土木之功,并树桐梓之类,列于道侧。是昔人固有专职。【原注】三辅黄图,长安御沟谓之杨沟,谓植高杨于其上也。后周书韦孝宽传,为雍州刺史。先是,路侧一里置一土堠,经雨颓毁,每须修之。自孝宽临州,乃勒部内当堠处植槐树代之,既免修复,行旅又得芘荫。周文帝后问知之,曰,岂得一州独尔,当令天下同之。于是令诸州夹道一里种一树,十里种三树,百里种五树焉。【原注】唐王维诗云,槐柳阴阴到潼关。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十八年正月,于两京路及城中苑内种果树。【原注】郑审有奉使巡简两京路种果树事毕入奏诗。代宗永泰二年正月,种城内六街树。【原注】中朝故事曰,天街两畔槐木,俗号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号为柳衙,以其成行排立也。韦应物诗云,垂杨十二衢,隐映金张室。旧唐书吴凑传,官街树缺,所司植榆以补之。凑曰,榆非九衢之玩,命易之以槐。及槐阴成,而凑卒,人指树而怀之。周礼朝士注曰,槐之言怀也,怀来人于此。【原注】淮南子注同。然则今日之官其无可怀之政也久矣。
  桥梁
  唐六典,凡天下造舟之梁四,【原注】河则蒲津、太阳、河阳,洛则孝义。石柱之梁四,【原注】洛则天津、永济、中桥,灞则灞桥。木柱之梁三,【原注】皆渭水,便桥、中渭桥、东渭桥。巨梁十有一,皆国工修之,【原注】此举京都之冲要。其余皆所管州县随时营葺。其大津无梁,皆给船人,量其大小难易以定其差等。今畿甸荒芜,桥梁废坏,雄莫之间,秋水时至,年年陷绝,曳轮招舟,无赖之徒籍以为利。潞河渡子勒索客钱,至烦章劾。司空不修,长吏不问,亦已久矣。【原注】成化八年九月丙申,顺天府府尹李裕言,本府津渡之处,每岁水涨,及天气寒冱,官司修造渡船,以便往来。近为无赖之徒冒贵戚名色,私造渡船,勒取往来人财物,深为民害,乞敕巡按御史严为禁止。从之。况于边陲之远,能望如赵充国治湟狭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从枕席上过师哉。五代史,王周为义武节度使,定州桥坏,覆民租车。周曰,桥梁不修,刺史过也。乃偿民粟为治其桥。此又当今有司之所愧也。
  人聚
  太史公言,汉文帝时,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六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原注】史记律书。刘宠为会稽太守,狗不夜吠,民不见吏,庞眉皜发之老未尝识郡朝。【原注】后汉书循吏传。史之所称,其遗风犹可想见。唐自开元全盛之日,姚宋作相,海内升平。元稹诗云,戍烟生不见,村竖老犹纯。此唐之所以盛也。至大暦以后,四方多事,赋役繁兴、,而小民奔走官府,日不暇给。元结作时化之篇,谓人民为征赋所伤,州里化为祸邸。此唐之所以衰也。【原注】宋熙宁中,行新法,苏轼在杭州作诗曰,赢得儿童语音好,一年强半在城中。衰敝之政自古一辙。子少时见山野之氓,有自首不见官长,安于畎亩,不至城中者。洎于末造,役繁讼多,终岁之功半在官府,而小民有家有二顷田,头枕衙门眠之谚。【原注】见曹县志。已而山有负嵎,林多伏莽,遂舍其田园,徙于城郭。又一变而求名之士,诉枉之人,悉至京师,辇毂之间易于郊垧之路矣,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五十年来,风俗遂至于此。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制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
  人聚于乡而治,聚于城而乱。聚于乡则土地辟,田野治,欲民之无恒心,不可得也。聚于城则徭役繁,狱讼多,欲民之有恒心。不可得也。
  昔在神宗之世,一人无为,四海少事。郡县之人其至京师者,大抵通籍之官,其仆从亦不过三四,下此即一二举贡与白粮解户而已。盖几于古之所谓道路罕行,市朝生草。【原注】盐铁论。彼其时岂无山人游客干请公卿,而各挟一艺,未至多人,衣食所须,其求易给。自东事既兴,广行召募,杂流之士哆口谈兵,九门之中填馗溢巷,至于封章自荐,投匦告密,甚者内结貂珰,上窥颦笑,而人主之威福且有不行者矣。诗曰,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兴言及此,每辄为之流涕。
  欲清辇毂之道,在使民各聚于其乡始。
  访恶
  尹翁归为右扶风,县县收取黠吏豪民,案致其罪,高至于死。收取。人必于秋冬课吏大会中,及出行县,不以无事时。其有所取也,以一警百,吏民皆服,恐惧,改行自新。所谓收取人,即今巡按御史之访察恶人也。武断之豪,舞文之吏,主讼之师,皆得而访察之。及乎浊乱之时,遂借此为罔民之事。矫其敝者乃并访察而停之,无异因噎而废食矣。
  传曰,子产问政于然明,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是故诛不仁,所以子其民也。
  说苑,董安于治晋阳,问政于蹇老。蹇老曰,曰忠、曰信、曰敢。董安于曰,安忠乎?曰,忠于主。曰,安信乎?曰,信于今。曰,安敢乎?曰,敢于不善人。董安于曰,此三者足矣。
  盐铁论曰,水有猵狚池鱼劳,国有强御齐民消。
  盗贼课
  史记酷吏传,武帝作沈命法曰,群盗起不发觉,发觉而捕弗满品者,二千石以下至小吏,主者皆死。其小吏畏诛,虽有盗不敢发,恐不能得,坐课累府,府亦使其不言,故盗贼浸多,上下相为匿,以文辞避法焉。此汉世所名为盗贼课,而为法之敝已尽此数言中矣。汉书言张敝为山阳太守,勃海、辽东盗贼并起,上书自请治之。言山阳郡户九万三千,口五十万以上,讫计盗贼未得者七十七人,【原注】汉纪作十七人。他课诸事亦略如此。久处闲郡,愿徙治剧。夫未得之盗犹有七十七人,而以为郡内清治。【原注】纪云,敞为太守,郡内清治。岂非宣帝之用法宽于武帝时乎?然武帝之末至大盗群起,遣绣衣之使持斧断斩于郡国,乃能胜之。而宣帝之世带牛佩犊之徒,皆驱之归于南亩。卒之吏称其职,民安其业。是则治天下之道,有不恃法而行者,未可与刀笔筐箧之士议也。
  后汉书光武纪纪,建武十六年,郡国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上乃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及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为殿最,【原注】注,殿,后也,谓课居后也。最,凡要之首也,谓课居先也。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他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光武精于吏事,故其治盗之方如此。天下之事得之于疏,而失之于密,大抵皆然,又岂独盗贼课哉!
  禁兵器
  王莽始建国二年,禁民不得挟弩铠,徙西海。隋炀帝大业五年,制民间铁叉、搭钩、●刃之类皆禁绝之,寻而海内兵兴,陨身失国。元世组至元二十三年二月己亥,敕中外,凡汉民持铁尺、手挝及杖之有刃者,悉输于宫。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汉民悉入官。二十六年十二月辛巳,括天下马,一品、二品官许乘五匹,三品三匹,四品、五品二匹,六品以下皆一匹。【原注】陈天祥传,兴国军以籍兵器致乱,行省命天祥权知本军事。天祥命以十家为甲,十甲为长,弛兵器,以从民便,境内遂平。其后代者务更旧政,治隐匿兵者甚急,天祥去未久而兴国复变,邻郡及大江南北诸城邑多乘势杀其守将以应之。顺帝至元三年四月癸酉,禁汉人、南人、高丽人不得执持军器,凡有马者拘入官。已而群盗充斥,攻陷城邑。至正十七年正月辛卯,命山东分省团结义兵,每州添设判官一员,每县添设主薄一员,专率义兵以事守御。故刘文成有诗曰,他时重禁藏矛戟,今日呼令习鼓鼙。呜呼,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古之圣王则既已言之矣。
  汉武帝时,公孙弘奏言,禁民毋得挟弓弩。吾丘寿王难之,以为圣王务教化而省禁防。今陛下昭明德,建太平,宇内日化,方外乡风。然而盗贼犹有者,郡国二千石之罪,非挟弓弩之过也。诚能明教化之原,而帅之以为善,保家之道,则家有鹤膝,户有犀渠,适足以夸国俗之强。【原注】旧唐书郑惟忠传引吴都赋。而不至导民以不祥之器矣。
  水利
  欧阳永叔作唐书地理志,凡一渠之开,一堰之立,无不记之。其县之下实兼河渠一志,亦可谓详而有体矣。盖唐时为令者犹得以用一方之财,兴期月之役。而志之所书。大抵在天宝以前者居什之七,岂非太平之世,吏治修而民隐达,故常以百里之官而创千年之利。至于河朔用兵之后,则以催科为急,而农功水道有不暇讲求者欤?然自大暦以至咸通,犹皆书之不绝于册。而今之为吏,则数十年无闻也已。水日干而土日积,山泽之气不通,又焉得而无水旱乎?崇祯时,有辅臣徐光启作书,特详于水利之学。而给事中魏呈润亦言,传曰,雨者,水气所化。水利修亦致雨之术也。夫子之称禹也曰,尽力乎沟洫。而禹自言亦曰,浚畎浍,距川。古圣人有天下之大事,而不遗乎其小如此。自干时着于齐人,枯济征于王莽,古之通津巨渎,今日多为细流,而中原之田夏旱秋潦,年年告病矣。【陈同知曰】三代沟洫之利,其小者民自为也,其大者官所为也。沟洫所起之土,即以为道路。所通之水,即以备旱潦,故沟洫者,万世之利也。后世虑其弃地之多,而实无多也。一井之步约百有八十丈,其为沟畛者八尺而已。一成之步约万有八千丈,其为洫与涂者九积十有四丈四尺而已。通计所弃之地,二百分之一而弱也。今更新为之,必有虑其事之难成者,则更非甚难之事也。斌观甽田之法,一尺之甽,二尺之遂,即耕而即成者也。今苏湖之田,九月种麦,必为田轮,两轮中间深广二尺。其平阔之乡,万轮鳞接,整齐均一,弥月悉成。古之遂径岂有异乎?设计其五年而为沟浍,则合八家之力而先治一横沟,田首之步之为百八十丈者,家出三人,就地筑土,二日而毕矣。明年以八十家之力治洫,广深三沟,其长十之,料工计日,三日而半,七日而毕矣。又明年以八百家之力为浍,广深三洫,其长百沟,料工计日,一旬而半,三旬而毕矣。即以三旬之功分责三岁,其就必矣。及功之俱成,民甽田以为利。一岁之中,家修其遂,众治其沟洫,官督民而浚其浍,有小水旱可以无饥,十分之饥可救其五,故日万世之利也。百姓一夫失业则饥,十日失谷则殍。此宜其家自为生,人自为力矣。乃终岁垦田,而仍饥以殍者,一则以岁之不时,一则以沟洫之不治也。岁之不时,人所莫能为也。沟洫之不治,农民莫能为,官可齐其力而为之也。其不为者,盖时无大水旱,则坐视为不必为。及水旱至,而拯恤不逞,又万万无可为者。加以民食之盈绌必数年而后见,国家之利病必数年而后见,事无近功,官无严课,故吾民之死生饥饱一听命于不可知之岁,而曾无十一之防,百一之救也。斌谓救荒无善策,为沟洫于未荒之时,此豫救之策也。即为沟洫寸救荒之时,使饥民即功而就食,此一救而两救之策也。然而土异形,人异习,按方尺之图,动十万之众。如汉武帝之轻用力士,坐广厦之内,度溪谷之外。如王安石之欲田粱山泊者,则固不可为也。即春议经界,秋议遣使,如宋天禧之提点刑狱并领劝农之职,而仍无纤毫之益于民者,亦名美而不足恃也。故为沟洫,必访求于乡耆里长而总其事于郡守,责其成于县令,分其任于县丞主簿,则亲而不扰,久而必成。今集四境之耆长,体访以人情地势,有灼见其可兴沟洫者,准里计日,具图以作其功。有废地可以沟通者,则募其旁近失田之夫为之。官助其不足,田成而授其人,五年而起科,亩十而当一。有沟洫,其业田为永利者,则以任本业之人民实其田。官均其力,春夏作五日,秋作十日,冬作二旬,丞薄亲董之,令一作一视,先成者籍而存于官,其未成者簿志之,至来岁续而毕焉。民田一顷,听沟地半亩,令不当沟涂之道者转偿其邻田。田不及顷,则任力而不听。田二十亩以下者,贳其力。蓄泄之利,两邑共之,则郡守责其两令。令或代去,则交其簿于受代之人。凡县令置农田课,郡守察之,其阻成功及借名生扰者黜。苏湖之民善为水田,春收豆麦,秋收禾稻,中年之入概得三石。而北方之种地者不能半之,则以无为水田者也,凡谷之种,禾稻倍入种稻之田,水田又倍。西北土性高燥,宜麦宜粱。所在低平之田即为下产,以其非粱麦之性,而雨泽一过,水无所注故也。诚能勤行相度,分年规地,仿沟洫之意,备蓄泄以为水田,种禾稻以佐晚熟,则高地之水四注而为害者,必转以为利矣。且为沟洫,非古之凿空求利者比也。以民田兴民利,不遣使,不起徒,不招流户,视其大小功力,随作随成,有小水旱,此丰而彼歉,则邻近必有请其法而自为之者,勿忧其事之难于虑始也。【官氏曰】南北异方,高下异势,燥湿异性,故旱田之不可为水,犹水田之不可为旱也。令必欲以荆扬之物产遍植之雍冀,是第知言水利。而不知因地之利以为利也。且果行遂人沟洫之法,则西北旱田亦利,其何减于东南?何则?西北诸州其地之广轮既数倍于东南,且谷之种类繁多,有宜五种者,有宜四种者,有宜三种者,周原膴膴,土脉厚而水源深,其肥沃比东南之涂泥又奚翅倍焉,所患者惟水与旱耳。沟洫修而水旱有备,则西北诸州岁之所入非徒不减于东南,且什伯而无算矣。或疑井田既废,欲复遂人之法,势有所不行,是又不然。夫善复古者亦师其意而已矣。观周礼遂人之法,原与稻人之法不同,稻田不可一日无水,故以潴畜之,以防止之,以遂均之矣,必以列舍之而后以浍写之焉。旱田则潦之为患者十之六七,旱之为患者十之二三,故遂人五沟之大小不同,其实皆沟也。揆先王为沟洫之本意,第欲使水多之年,水行沟中而不泛。水少之年,又可畜沟中之水以滋田耳。今但相其地之下者以为行水之区,又相其地之最下者以为畜水之所,疏其节,阔其目,不用尽复古沟洫之制,而已获沟洫之利矣。
  龙门县,今之河津也。北三十里有瓜谷山堰,贞观十年筑。东南二十三里有十石垆渠,二十三年,县令长孙恕凿。溉田良沃,亩收十石。西二十一里有马鞍坞渠,亦恕所凿。有龙门仓,开元二年置,所以贮渠田之入,转般至京,以省关东之漕者也,此即汉时河东太守番系之策。史记河渠书所谓河移徙,渠不利田者不能偿种。而唐人行之,竟以获利。是以知天下无难举之功,存乎其人而已。谓后人之事必不能过前人者,不亦诬乎。
  唐姜师度为同州刺史,开元八年十月诏曰,昔史起溉漳之策,郑白凿泾之利,自兹厥后,声尘缺然。同州刺史姜师度识洞于微,智形未兆。匪躬之节,所怀必罄。奉公之道,知无不为。顷职大农,首开沟洫。岁功犹昧,物议纷如。缘其忠款可嘉,委任仍旧。暂停九列之重,假以六条之察。白藏过半,绩用斯多。食乃人天,农为政本。朕故兹巡省,不惮祁寒,将申劝恤之怀,特冒风霜之弊。今原田弥望,畎浍连属,由来榛棘之所,遍为秔稻之川,仓庾有京坻之饶,关辅致亩金之润。本营此地,欲利平人,缘百姓未开,恐三农虚弃,所以官为开发,冀令递相教诱。功既成矣,思与共之。其屯田内先有百姓注籍之地,比来召人作主,亦量准顷亩割还。其官屯熟田,如同州有贫下欠地之户,自办功力能营种者,准数给付,余地且依前官取。师度以功加金紫光禄大夫,赐帛三百匹。【原注】册府元龟。本传,师度既好沟洫,所在必发众穿凿,虽时有不利,而成功亦多。读此诏书,然后知无欲速,无见小利二言,为建功立事之本。孙叔敖决期思之水,而灌雩娄之野,庄知其可以为令尹也。【原注】淮南子。魏襄王与群臣饮酒,王为群臣祝曰,令吾臣皆如西门豹之为人臣也。【原注】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史起进曰,魏氏之行田也以百亩,邺独二百亩,是田恶也。漳水在其旁,西门豹不知用,是不智也。知而不兴,是不仁也。仁智豹未之尽,何足法也。于是。以史起为邺令,引漳水溉邺,以富魏之河内。【原注】史记。按后汉书安帝纪,元初二年正月,修理西门豹所分漳水为支渠以溉民田。则指此为西门豹所开。为人君者,有率作兴事之勤,有授方任能之略,不患无叔敖、史起之臣矣。
  汉书,召信臣为南阳太守,为民作水,约束刻石,立于田畔,以防纷争。【原注】晋书,杜预都督荆州诸军事,修召信臣遗迹,分疆刻石,使有定分,公私同利。此今日分水之制所自始也。
  洪武末,遣国子生人才分诣天下郡县,集吏民,乘农隙修治水利。二十八年,奏开天下郡县塘堰凡四万九百八十七处,河四千一百六十二处,陂渠堤岸五千四十八处。此圣祖勤民之效。
  雨泽
  洪武中,令天下州县长吏月奏雨泽。盖古者龙见而雩,春秋三书不雨之意也。承平日久,率视为不急之务。永乐二十二年十月,【原注】仁宗即位。通政司请以四方雨泽奏章类送给事中收贮,上曰,祖宗所以令天下奏雨泽者,欲前知水旱,以施恤民之政,此良法美意。今州县雨泽章奏乃积于通政司,上之人何由知?又欲送给事中收贮,是欲上之人终不知也。如此徒劳州县何为。自今四方所奏雨泽,至即封进,朕亲阅焉。【原注】今大明会典具载雨泽奏本式。呜呼,太祖起自侧微,升为天子,其视四海之广犹吾庄田,兆民之众犹吾佃客也,故其留心民事如此。当时长吏得以言民疾苦,而里老亦得诣阙自陈。后世雨泽之奏遂以寝废,天灾格而不闻,民隐壅而莫达,然后知圣主之意有不但于祈年望岁者。民亲而国治,有以也夫。
  河渠
  黄河载之禹贡,东过洛汭,至于大伾。北过洚水,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者,其故道也。汉元光中,河决瓠子东南,注巨野,通于淮泗。武帝自临,发卒数万人塞之,筑宫其上,名曰宣防。导河北行,复禹旧迹,而梁楚之地复宁无水灾。自汉至唐,河不为害几及千年。【阎氏曰】按此说大非,复禹旧迹,无水灾,此史记河渠书之文。若沟洫志则续之曰,自塞宣房后,河复北决于馆陶,分为屯氏河。地理志魏郡馆陶下注云,河水别出为屯氏河,东北至章武入海是也。虽不知的在何年,要武帝元封二年壬申后,宣帝地节元年壬子以前事。余尝谓禹之时,河自碣石入海,至周定王五年,河徙从邺县东北入海,此一变也。汉武元封后,宣帝地节前,河又从勃海郡章武县入海,此又一变也。古今大事,而亭林亦末考及耶?【钱氏曰】田蚡言,江河之决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强塞,强塞之未必应天。此老成谋国之言。当时恶蚡者谓蚡奉邑在河北,故沮塞河之役,其实非公论也。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河乃自北而东。宋史,熙宁八年七月乙丑,河大决于澶州曹村,北流断绝,河道南徙,东汇于梁山张泽泺。分为二派,一合南清河入于淮,一合北清河入于海河。又自东而南矣。元丰以后,又决而北。议者欲复禹迹,而大臣力主回东之议。【原注】宋史河渠志序曰,自滑台、大伾尝两经泛溢,复禹迹矣。一时奸臣建议,必欲回之,俾复故流,竭天下之力以塞之,屡塞屡决,至南度而后,贻其祸于金源氏。降及金元,其势日趋于南而不可挽。故今之河非古之河矣。自中牟以下夺汴,徐州以下夺泗,清口以下夺淮,凡三夺而后注于海。今岁久,河身日高,淮泗又不能容矣。庙堂之议既视其夺者以为常,司水之臣又乘其决者以为利,不独以害民生,妨国计,而于天地之气运未必不有所关也。
  丘仲深大学衍义补言礼曰,四渎视诸侯。谓之渎者,独也,以其独入于海,故江河淮济谓之四渎。今以一淮而受黄河之全,盖合二渎而为一也。自宋以前,河自入海,尚能为并河州郡之害,况今河淮合一,而清口又合汴、【原注】元本作沁,误。泗、沂三水以同归于淮也哉。【原注】实录载天顺七年金景辉言,黄河不循故道,并流入洛是为妄行。曩时河水犹有所潴,如巨野、梁山等处。犹有所分,如屯氏、赤河之类。虽以元人排河入淮,而东北之道犹微有存焉者。今则以一淮而受众水之归,而无涓滴之渗漏矣。邵国贤作治河论,以为禹之治水至于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其功,可谓盛矣。以今观之,其所空之地甚广,所处之势甚易,所求之效甚小。今之治水者其去禹也远矣,而所空之地乃狭于禹,所处之势乃难于禹,所求之功乃大于禹。禹之导河自大伾以下,分播合同,随其所之而疏之,不与争利,故水得其性,而无冲决之患。今夫一杯之水举而注之地,必得方尺乃能容之,其势然也。河自大伾以上,水之在杯者也。大伾以下,水之在地者也。以在地之水而欲拘束周旋如在杯之时,大禹不能,而况他人乎。今河南山东郡县棋布星列,官亭民舍相比而居,凡禹之所空以与水者,今人皆为吾有。盖吾无容水之地,而非水据吾之地也,固宜其有冲决之患也。故曰所空之地狭于禹。禹之治水随地施功,无所拘碍。今北有临清,中有济宁,南有徐州,皆转漕要路。而大梁在西南,又宗藩所在。左顾右盼,动则掣肘。使水有知,尚不能使之必随吾意,况水无情物也,其能委蛇曲折以济吾之事哉?故曰所处之势难于禹。况禹之治水去其垫溺之害而已,此外无求焉,今则赖之以漕。不及汴矣,又恐坏临清也。不及临清矣,又恐坏济宁也。不及济宁矣,又恐坏徐州也。使皆无坏也,又恐漕渠不足于运也。了是数者,而后谓之治。故曰所求之功大于禹。【沈氏曰】方舆纪要一段云,若谓何不使黄淮分背,而乃使淮助河势,河扼淮势也?则合流之后,海口即大辟。盖河不旁决,正流自深,得淮羽翼而愈深,是用淮于河矣。与邱邵诸公之论绝异。繇二文庄之言观之,则河水南趋之势已极,而一代之臣不过补苴罅漏,以塞目前之责而已,安望其为斯民计百世之长利哉。至于今日,而决溢之灾无岁不告。呜呼!其信非人力之所能治矣。【汝成案】二文庄之言,自是前明治河得失。
  禹贡之言治水也,曰播,曰潴。水之性合则冲,骤则溢。故别而疏之,所以杀其冲也,又北播为九河是也。旁而蓄之,所以节其溢也,大野既潴是也。必使之有所容而不为暴,然后锺美可以丰物,流恶可以阜民,而百姓之利,繇是而兴矣。【钱氏曰】禹之治水也,使由地中行,无所谓防也。言防而劳费无已,遂为国家之大患矣。河为北条之川,由洚水大陆,播九河,同为逆河以入海者。禹之故迹,今运道临清至天津者是也。东汉以后,河由千乘入海,即今之大清河也。自唐至宋金,皆由此道。金元之间,河渐南决,始合汴泗淮以入于海,与禹河入海之口相去几二千里,而北条之水既为南条矣。其两岸之堤岁增月益,高于民田庐舍,且与城平矣。水之性就下,不使由地中行,而使出地上,欲其无决溢之害,不亦难乎!今之言河防者,以潘季驯为师。季驯治河之法不过曰清水可蓄不可泄,黄河宜合不宜分而已。夫清水之当蓄固不待言,黄河之宜合则季驯一人之言,非古有是言也。禹之治河,酾为二渠,疏为九道,顺其性而导之注海,何尝不可分乎?塞其支流,束之使归于一,欲藉河水之力以刷海口之沙,其计固已左矣。古人云,川壅而溃,伤人必多。谓河不宜分,而增堤以御之,一朝溃溢,堤不能御,又糜国帑以塞之,侥幸成功,而官吏转受重赏,此国之巨蠹也。季驯之法,守之百五十年,而其效如此,谓之习知河务,吾不信也。【周济曰】禹厮二渠,以引其河北,载之高地,播为九河,同为逆河入于海。水性就下,而载之高地何也?曰,水性者,所以为治也善以其性,为治者当谨节而慎用之。若高而骤下,后将无可复下,骤下为妄用其力于无用之地,无可复下,势必浸淫涣散,归墟不畅,下壅上溃矣。河至大伾,南岸山势尽,地平衍,土疏易流,所以数败也。厮渠载之高地,西迫大山,山根土坚实无败。而其要尤在节就下之性,不使径尽,蓄全力以归墟,疏为九河,所以澄之也。同为逆河,所以激之也,此禹功之所以永久也。近世言治河者,皆主以水攻沙,是但知逆河之说者也。夫水之性固必就下,而下有辨。载水者,地也,而行地者,水也。是故非徒辨地与地之高下也,又必辨水与水之高下。海之处地下于河,不问可知也,而海之水则往往与河之水相平。海水清而渟,河水浊而驶。清则轻而扬,浊则重而坠。河入海辄伏行,伏行则四面皆为海水所距,迅下之力什不存三,是以入海数十里后,无不中起尖淤,两旁分泄者,其势固然也。若能使河水常高于海水,则铺行海面,而其去势当益远矣。即不能,当使其渐下而不骤。即不能,当使其落前势长,落后路短。势长则水力全,路短则人力省。此载之高地,同为逆河之指也。近海地既平,河不窄,则入海无力,所以必为逆河。而逆河之上与其益深,毋宁益广。度全河之水,计其所容,广必浅,狭必深。深则损地之高以就海,而海之处下分数益减。浅则其高全入海,犹建瓴也。狭则深,深则怒,怒则挟沙多,是殴中国之土入海为尖淤也。广则浅,浅则澄,澄则挟沙少,是留入海之尖淤以培中国之下地也。此疏为九河之指也。善乎,贾让通其词曰,毋与水争地。又恐人不明于水容之说,而引齐魏各去河二十五里之堤以证之。夫去河二十五里之堤,视今日谓遥堤相去远矣。然则金堤尽而九河接,其游波宽衍固可知矣。大陆以上,河水不能不浊,与使入海,孰若留培兖州?于是因势疏之,其数适九。占地既广,淤益澄,流益清。历年益久,下地益高,逆河入海将益畅,九河堙为平陆。后人叹禹迹不可复睹,而不知此固禹所祷祀而求计日而待者也。今也不然,堤之、障之、逼之、束之,使之无以容其流,而不得不发其怒,则其不由地中而横出于原隰之间,固无怪其然也。丘仲深谓以一淮受黄河之全,然考之先朝徐有贞治河,犹疏分水之渠于濮汜之间,不使之并趋一道。自弘治六年,筑黄陵冈以绝其北来之道,而河流总于曹单之间,乃犹于兰阳、仪封各开一口而泄之于南。今复塞之,故河之在今日欲北不得,欲南不得,唯以一道入淮,淮狭而不能容,又高而不利下,则濒岁决于邳宿以下,以病民而妨运。而邳宿以下,左右皆有湖陂,河必从而入之。吾见刘贡父所云,别穿一梁山泺者,将在今淮泗之间。而生民鱼鳖之忧殆未已也。
  河政之坏也,起于并水之民贪水退之利,而占佃河旁汀泽之地,不才之吏因而籍之于官,然后水无所容,而横决为害。贾让言,古者立国居民,疆理土地,必遗川泽之分,度水势所不及。大川无防,小水得入陂障,卑下以为汗泽,使秋水多得有所休息,左右游波宽缓而不迫,故曰,善为川者决之使道。又曰,内黄界中有泽,方数十里,环之有堤。往十余岁,太守以赋民,民今起庐舍其中,此臣亲见者也。元史河渠志谓,黄河退涸之时,旧水泊污池多为势家所据。忽遇泛溢,水无所归,遂致为害。由此观之,非河犯人,人自犯之。予行山东巨野寿张诸邑,古时潴水之地,无尺寸不耕,而忘其昔日之为川浸矣。近有一寿张令修志,乃云梁山泺仅可十里,其虚言八百里,乃小说之惑人耳。此并五代、宋、金史而未之见也。【原注】五代史晋开运元年五月丙辰,滑州河决,浸汴、曹、濮、单,郓五州之境,环梁山,合于汶水,与南旺蜀山湖连,弥漫数百里。宋史宦者传,梁山泺,古巨野泽,绵亘数百里,济郓数州赖其蒲鱼之利。金史食货志,黄河已移故道,梁山泺水退,地甚广,遣使安置屯田。沙湾未筑以前,徐有贞疏亦言外有八百里梁山泺可以为泄。书生之论,岂不可笑也哉!
  陆文裕续停骖录曰,河患有二,曰决、曰溢。决之害间见,而溢之害频岁有之。使贾鲁之三法遂而有成,亦小补耳。且当岁岁为之,其劳其费可胜言哉。今欲治之,非大弃数百里之地不可。先作湖陂以潴漫波。其次则滨河之处,仿江南圩田之法,多为沟渠,足以容水。然后浚其淤沙,由之地中。而润下之性、必东之势得矣。
  按文裕之意,即贾让之上中二策,而不敢明言。贾让言,今行上策,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决黎阳遮害亭,放河使北入海。河西薄大山,东薄金堤,势不能远泛滥,期月自定。难者将曰,若如此,败坏城郭、田庐、冢摹以万数,百姓怨恨。今濒河十郡,治堤岁费且万万,及其大决,所残无数。如出数年治河之费,以业所徙之民。遵古圣之法,定山川之位。且大汉方制万里,岂其与水争咫尺之地哉。此功一立,河定民安,千载无患,故谓之上策。若乃多穿漕渠于冀州地,使民得以溉田,分杀水怒,虽非圣人法,然亦救败术也。嗟夫,非有武帝之雄才大略,其孰能排众多之口,而创非常之原者哉。
  平当使领河堤,奏按经义治水,有决河深川,而无堤防壅塞之文。宋开宝之诏亦曰,朕每阅前书,详究经渎。至若夏后所载,但言导河至海,随山浚川,未闻力制湍流,广营高岸。今之言治水者计无出于堤塞二事。箕子答武王之访,首言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帝乃震怒。后世治河之臣皆鲧也,非其人之愿为鲧,乃国家教之使为鲧也,是以水不治而彝伦斁也。【原注】崔瑗河堤谒者箴,导非其导,堙非其堙,八野填淤,水高民居。
  因河以为漕者,禹也。壅河以为漕者,明人也。故古曰河渠,今曰河防。
  闻之先达言,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克金钱,则自总河以至于闸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其不利者,独业主耳。而今年决口,明年退滩,填淤之中,常得倍蓰,而溺死者特百之一二而已。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驯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国家之法使然,彼斗筲之人焉足责哉。
  不独此也。彼都人士,为人说一事,置一物,未有不索其酬者。百官有司受朝廷一职事,一差遣,未有不计其获者。自府史胥徒上而至于公卿大夫,真可谓之同心同德者矣。苟非返普天率土之人心,使之先义而后利,终不可以致太平。故愚以为今日之务正人心,急于抑洪水也。【陈鸿博曰】元明二代,河势益趋于南,遂会淮于安东入海。淮为黄所夺,流不能驶,因潴于洪泽湖,为害益甚。明潘季驯始用束淮刷沙法,导洪泽所注淮水,引七分入清口刷黄,分三分由运河以达之江。外修筑高家堰,使束淮有力。内设船疏浚,运河深通。自是数十年无水患,亦所谓因势利导,故奏功独多。盖自宋以来,治河之善,无有过之者。自国初防海寇轶入云梯关,因于关口分列梅花桩,而海口渐淤。自设苇荡营于淤地,而海口日塞。自引洪泽湖水入高宝湖,而淮弱黄缓,清口亦日壅。迄今又数十年,下流之塞者益多,则上流之决者日甚,势有必然,无足怪者。迩年河水涨溢,即直注洪泽,于是以一湖而全注黄淮二渎之水,湖身既不能容,又黄水挟沙淤垫,洪泽益加浅狭,非东溢高宝,即西注微山,淮扬徐海郡县岁被其害。【又曰】禹之治河也,播九河,酾二渠,以河流湍悍,故分河以杀其势,导河北行,其所入之水犹少。自是以后,汉有屯氏及东郡渠。唐元和中,开古黄河于黎阳,以决旧河水势,而滑州遂无水患。由宋及明中叶,河水东南行,而宋分二派,元有三汊。明于濮汜之间,兰阳、仪封之境,尚各有支渠,不使并行一道。今河流既归于一,又自中牟以下合汴,徐州以下合泗,清口以下合淮口诸大水,以助其势,奔腾迅激,自数倍于禹时。乃专恃一海口以为尾闾之泄,而海口又仅存昔日之二三,如是而欲河不为患,是必今之治水者愈于禹而后可也。故欲除河患,必先探其原,悉其委。其发也有自来,则上流当多开引河,以杀其湍。其归也有所潴,则下流当广辟海口,以畅其流。夫河自大伾东走平地二千余里,始达于海。合则势强而冲突,分则力弱而安流,其势然也。为今之计,当先于河南、山东二省河水经行之地,相度形势,因其高下,分导其流。引湍悍者陂为支河,捐卑下者潴为大泽,疏其淤而泄其涨,则上流有所分,而冲决之患自减。至安东海口,虽多淤塞,然今漕标六营,如东海之莺游门,佃湖之灌湖口,庙湾之窈港,小关之野潮洋,盐城之新洋、斗牛二港,凡诸海口并去河不远,引而分注,为力甚易。又苇荡营及黑风口及射阳湖滨皆昔时河流入海之地,今已淤塞数十里,开之难以施功,听之贻害无已,当尽举此数十里之地委而捐之,撤屯聚之兵民,任河流之泛滥,则海口既复,而下流壅塞之患亦除。然此犹其小者。夫河性无常,南流已六百余年。今南河日淤,高于北岸矣。水性就下,当顺其势而利导之。河南封邱北岸与直隶、山东犬牙相错,当先以水平测量,定其高下。其封邱险口,金龙为最,昔时北流旧迹尚有存者。若决金龙口,由大名引而注之漳河,合滹沱诸水,借以刷沙,达之天津,以复北流故道,南北分流,河患自减矣。【裘文达曰】河非可治也,亦顺其自然,导之而已。今之河更无事治也,亦导之使由其应归之道而已。何者?河合淮,非其所欲也,纵下流多开支河,以杀其势,而不使别于淮,终为淮之害,而亦非河之利也。故今日之河欲其不害淮而永无患,惟在顺其自然以导之。而顺其自然,惟在使之别淮,寻其应归之道以东之。其策惟何?亦曰,改其流,广其身,深其臀,不与水争地而已。所谓改其流者,非别开河也。盖宿迁西境九龙庙东现有小河,分黄水入中河济运,北直骆马湖,支流为十字河。自九龙庙至中河之刘老涧,固黄河别淮,由石濩湖东归之正道也。今将宿迁县治南河身堵筑数丈,建石闸以为运河,使入九龙庙之河,以达中河,则运道之由黄河者不多于清口。河之身则自九龙庙至中河、刘老涧,辟之使与大河等,以达骆马湖、茆家河、下流六塘河。又将六塘河下流旧石濩湖分为南股北股,二河者开挑为一,以还湖之旧。其南股河口直五丈河,北股河口近义支河与六里河。即于五丈、义支、六里三河间开数支流以达海。其最北者经芦伊山北,由黄家觜归海。最南者即归头图口改挑直下入海,毋使复入湖河。如此则河永别于淮矣。或曰,自刘家涧、茆家河至桃源之史家集,又经河头集、大口门至沭阳低村,是为历年议走之港河。又由低村经唐沟、马厂、汤家涧、穆家桥以达大涟河归海,计二百六十余里,不较近于石濩湖乎?然港河久堙,仅有故迹。而唐沟以下地形高于石濩湖,又河身不宽,辟之则两旁居民应迁者无数,路虽近而费过之,固不如石濩湖之为胜也。至所谓广其身,深其臀者,则无论河流改与未改,均不容已也。广其身,当视南方大江而稍差之。大江身面窄者或七八里,宽者或三四十里。今河身自清河以西,宽不及十里,窄或仅一二里,如徐州城北且不及一里,固宜其水之泛溢不可制也。今欲辟两涯而侈之,即应始于河委之石濩湖。夫石濩湖三万四千五百余顷,固甚广也。自为南北股二河,其中因有民田,又两畔间有民舍。夫禹导河必弃地,奈何于湖底为田与舍也。今应将田仍复为湖,而西自沭阳张将军庙东至海州北魏庄等地民舍,并北股河北之龙沟庙,俱应迁之。北股河北、北皂沟之北随加挑浚。近北股者输其土于北皂沟北以为北堤。近南股者输其上于南股河南之高家沟、沈家集等处以为南堤。如是而湖身广,即河身广矣。其下流五丈、义支、六里三河间所开数支河,即禹贡之九河逆河也,合计之,应共得五六十里,以达海口,庶河之。委受全河而无迫隘之患。其自石濩湖以西,由宿迁、邳州、铜山至河南巩县等处,凡河身窄者皆辟之,俾如十里、八九里之数,如是而河身不太远于江,三汛不至横溢。所谓广其身,凡以游之云尔。深之法本于大禹浚川之遗制。禹之法不可复知矣,今但用搜沙及土方挑土之法,而已可奏功。近日有为百龙搜沙之论者,法用龙舟百艘,各于舵后置五尺之版一,竟版以铁为逆鳞,版面四隅置环,以系铁索,舵尾二人守之,令高下提放,以搜积沙。其舟近前两旁安水轮各一,令二人以足转之。舟行不论上下,帆风推轮,使逆鳞触沙,随流入海。又于海口搜之,使无阻滞。此其法甚良矣,今更因而润泽之。其法每艘用狎水兵丁八人,百艘八百人,五艘则一武弁督之。今请于春夏秋三时,督令为雁行者十,每日行舟搜沙。于秋末、三冬及春初水未发之时,即督令照土方法挑淤,又沿河每家岁派三工协挑,悉以其土加厚旧堤。如是岁行之以为常,水行地中,不复增堤,河身可无浅淤之患,此又深其臀以容之之策也。三策相济为用,实万世无疆之休也。难者或曰,弃南北股二河之田,如亏国课何?不知以湖为田,虽无异涨亦遭淹没,安从得国课也?且黄淮有故则灾及千余里,议蠲议赈不下数百万,今永除此有名无实之额,以一年赈费给所徒之民有余,而河患既息,将千余里禾稼无伤,增谷粟数百万斛,即可省数百万之蠲赈,是乃大益国课也。难者又曰,辟河夫役及百龙搜沙之人与舟,费帑得毋太甚?夫每年治河夫役,其数繁矣。今但将一二年合用之役,于水涸时并力兴工,其役宜敷于用,且既辟之后不必复辟,所谓一劳永逸者也。至搜沙兵丁工食,不宜从轻,然计每艘给银三百二十两,百艘不过三万二千,夕造舟、修舟及河员俸食银两,不及十万。行之既效,则每年抢修诸费万省,而沿河冗员可裁。今查江南河库供抢修名曰部拨协济者约银四十七万六千余两,供俸薪兵饷名曰外解河银柴价者约银二十二万六千六百余两,二共七十万二千六百余两,皆江南每年常额,河东河库及兴举大工之费俱在外。今搜沙之费不及十万,其省帑又何如也?自海口至巩县界,河道辽远,若百舟不足,即倍其数,亦不及二十万,每年计省常额七八十万,功费之相悬如此。为国计民生虑者,其以刍荛之言为可采乎?【又曰】河由六塘河趋南北二股河以归海,信得其道矣。而六塘河受骆马湖下流,沂水发时,沭阳、安东、海州常被其害。今复合大河,恐为害弥甚,奈何?曰如南北二股河还石濩湖之旧,又兼辟河之身而深浚之,则虽沂、沐共归大河,亦无患矣。必欲与大河别,则由茆家河经河头集北引入港河,稍迁旁居民,加挑宽深,一劳永逸,万世之利也。曰,此皆主大河由南归海而言也,必不得已而北,古河故道必择其一,将从何道可以畅流,并无碍于运乎?臼,必不得已而思北归次策,要不可引归天津,以漳、卫、汶三水合,不容复益以河也。由张秋而东阿、禹城以至滨州、阳信、蒲台、利津、海口,此古大清河,即汉千乘故道也。明帝永平年间,德棣之间河播为八,王景因之以成功。历汉、唐至后周八百余年无河患。今寻其故道而疏之,河流通畅,可庆安澜矣。但八河多堙,重加疏浚,厥功匪易。较之由六塘河归海,费帑为多耳。至欲无碍于运,此尤未易言。运河由南而北,河从西南过张秋而东北,张秋南北建石闸,南旺湖汶水不能如济水之穿河而北也。然则自张秋至临清二百余里,皆当引黄水济运,每年不无疏浚浅淤之工。临清南建石闸,不可更令黄水入北,以淤北河。如此庶可无碍于运。而南旺迤南多分汶水济运,亦可永无浅涸之虞。盖南旺至张秋仅百三十余里,不必汶水之大故也。此策欲其有利无害,尤须河委多分支河,不然张秋南北举受大河之害,运道多梗矣。故曰此次策也。曰,身辟至十里,东西千余里,费帑不赀,虽捐项恐不足以济,奈何?曰,辟河身非必通身皆辟也。于南北二岸所开挑之处,各输其土于四五里外以为厚堤,即以两堤内为河身,堤内平地较见今河底为低,可以为河,则无俟皆辟,而河身已十里、八九里不等矣。嗣后每于水落时,近河家赋三工,同水丁八百人,协力开挑,输其土于堤外,遍植宫柳杂木,数年堤高厚如山阜,草木杂根纵横蟠结,虽有异涨,不能为患矣。夫战国时,齐与赵魏作堤,皆去河二十五里,两堤内计五十里。今仅十里,何可复狭?此法无论南归北归,皆为至要。不与水争地,变巩县迤东之河为底柱迤西、龙门迤北之河,策莫良于此。难者曰,两堤内河身十里,近河田园庐舍将若之何?曰,欲成大功,虽圣人不能姑息以悦人干誉也,法在处之得其宜耳。且近河必非良田,河身既广,近堤水亦不深,遍植芦苇,亦不至弃民利也。又富民必无近河居者,贫民所居寻丈之地,原非己有,令其徙于堤外,不为过也。曰,堤工稳固,虽不广河身,亦岂有溃决之患?曰,虽有坚厚石堤能保河之不决,不能保河之不溢也,故徙堤不足恃也。曰,近河居民岁赋三工开挑,得毋怨役之偏重乎?曰,河涨,近河先受其害。果能永无河害,何爱三工也?至沿河沿堤有居民,亦计地以役之。盖其地属官,不令出租,虽役之不怨也。【又曰】江北之水为患者河为大,淮次之。故既治河,即不可不治淮。虽然,河不治则淮无由治矣,河既治则淮无事治矣。是故治河即宜治淮,而治淮仍不外于治河。何以言之?治淮之要亦曰无使河合淮而已矣。盖河合淮,不特沿河之地被其害,即沿淮之民亦无不被合之之害?别淮,不特沿河之地享其利,即沿淮之民亦无不享别之之利。窃尝论黄淮合清口,筑大墩,其害不可胜言也。而其大者有五焉,自清口至云梯关,淮身为河踞者十去其七,洪泽之南筑高堰以防淮之决,其东筑大墩直抵中流,以激淮之怒,遏河之南而使之东。夫黄淮水势无常也,三汛涨溢叵测也。设两水并强,高堰不守,天长、六合等县居民将化为鱼鳖。其害一。凤阳虽土瘠,前古末闻屡灾。自清口为黄流所阻,西起颍寿,东至泗州、盱眙,田园庐舍频遭水淹,蠲赈无虚岁,流亡转徙不可数计。其害二。大墩之筑,藉清刷黄,河涨则疏之归海,淮涨则不肯令之竟去,故虽遇寻常之涨,沿淮禾稼亦多损伤。其害三。阳城之颍,天息之汝,浚仪之睢,扶沟之涡,皆以淮为尾间。淮流既壅,则众水不行,归德、汝宁、陈、许都郡邑常为泽国。前年常开挑大洪等河矣,然下无所泄,虽加浚治,末如之何。水失其常,祸及邻省。其害四。泗州东逼洪泽,每春月后,城陷水中,官署寄治盱眙。秋冬水落,州民输纳莫肯至,州守于荒城中设柜督催且数十年。其害五。总此五害,迁延岁月,费帑病民,无有底止,得不思变计以为之所哉!且夫淮水本非有害也,而害且,则大墩之故也。淮非有需于大墩也,而卒使大墩为害,则河合淮之故也。河合淮,因束淮敌河,斯大墩不得不筑,高堰不得不高,而五害遂不可去。故欲去五害,莫如使淮畅流。欲使淮畅流,莫如使河流从宿迁北而别于淮。故曰治河即宜治淮,治淮仍不外于治河也。夫治病必先于受病之源,御寇必于所经之地。今清口,河淮所经,固病源也。河淮不分,吾不知五害之何由去也。【汝成案】陈氏以潘季驯束淮刷沙法为善,钱氏痛诋之,以为不习河务。然揆厥理势,似无以易季驯之策,则文达所说为曲中机宜矣。至百龙搜沙之法创于江阴祝氏锦中,亦疏达海口之一说也。
  卷十三
  周末风俗
  春秋终于敬王三十九年庚申之岁,西狩获麟。又十四年,为贞定王元年癸酉之岁,鲁哀公出奔。二年,卒于有山氏。左传以是终焉。又六十五年,威烈王二十三年戊寅之岁,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又一十七年,安王十六年乙未之岁,初命齐大夫田和为诸侯。又五十二年,显王三十五年丁亥之岁,六国以次称王,苏秦为从长。自此之后,事乃可得而纪。自左传之终以至此,凡一百三十三年,史文阙轶,考古者为之茫昧。如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原注】史记秦本纪,孝公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于逢泽以朝王。盖显王时。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史之阙文,而后人可以意推者也。不待始皇之并天下,而文武之道尽矣。【原注】李康运命论云,文薄之弊,渐于灵景。辨诈之伪,成于七国。驯至西汉,此风未改,故刘向谓其承千岁之衰周,继暴秦之余弊,贪饕险诐,不闲义理。观夫史之所录,无非功名势利之人,笔札喉舌之辈,而如董生之言正谊明道者不一二见也。盖自春秋之后,至东京,而其风俗稍复乎古,吾是以知光武明章果有变齐至鲁之功,而惜其未纯乎道也。自斯以降,则宋庆历、元佑之间为优矣。嗟乎,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余之所以斥周末而进东京,亦春秋之意也。
  秦纪会稽山刻石
  秦始皇刻石凡六,皆铺张其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其言黔首风俗,在泰山则云,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在碣石门则云,男乐其畴,女修其业。如此而已。惟会稽一刻其辞曰,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原注】正义曰,豭,牡猪也。左氏定公十四年传,既定尔娄猪,盍归我艾豭?寄豭者,谓淫于他室。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原注】邵氏曰,母云者,母之也。咸化廉清。何其繁而不杀也?考之国语,自越王句践栖于会稽之后,惟恐国人之不蕃,故令壮者无取老妇,老者无取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二十不取,其父母有罪。生丈夫,二壶酒一犬。生女子,二壶酒一豚。生三人,公与之母。生二人,公与之饩。内传子胥之言亦曰,越十年,生聚。吴越春秋至谓句践以寡妇淫泆过犯,皆输山上。士有忧思者,令游山上,以喜其意。当其时盖欲民之多,而不复禁其淫泆。传至六国之末,而其风犹在。故始皇为之厉禁,而特着于刻石之文。以此与灭六王并天下之事并提而论,且不着之于燕齐,而独着之于越,然则秦之任刑虽过,而其坊民正俗之意固未始异于三王也。汉兴以来。承用秦法以至今日者多矣,世之儒者言及于秦,即以为亡国之法,亦未之深考乎?【汝成案】先生颇取秦法,其言政事急于综核名实,稍杂申韩之学。
  两汉风俗
  汉自孝武表章六经之后,师儒虽盛,而大义未明,故新莽居摄,颂德献符者遍于天下。【杨氏曰】时有翟义诸人,则岁寒之松柏也。光武有鉴于此,故尊崇节义,敦厉名实,所举用者莫非经明行修之人,而风俗为之一变。至其末造,朝政昏浊,国事日非,而党锢之流、独行之辈,依仁蹈义,舍命不渝,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三代以下风俗之美,无尚于东京者。故范晔之论,以为桓灵之间,君道秕僻,朝纲日陵,国隙屡启,自中智以下,靡不审其崩离,而权强之臣息其窥盗之谋,豪俊之夫屈于鄙生之议。【原注】儒林传论。所以倾而未颓决而未溃,皆仁人君子心力之为。【原注】左雄传论。可谓知言者矣。使后代之主循而弗革,即流风至今,亦何不可。而孟德既有冀州,崇奖跅弛之士。观其下令再三,至于求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者,【原注】建安二十二年八月令、十五年春令、十九年十二月令意皆同。于是权诈迭进,奸逆萌生。故董昭太和之疏,已谓当今年少不复以学问为本,专更以交游为业。国士不以孝悌清修为首,乃以趋势求利为先。至正始之际,而一二浮诞之徒骋其智识,蔑周孔之书,习老庄之教,风俗又为之一变。夫以经术之治,节义之防,光武明章数世为之而未足。毁方败常之俗,孟德一人变之而有余。后之人君将树之风声,纳之轨物,以善俗而作人,不可不察乎此矣。【阎氏曰】按晋世祖泰始元年乙酉,以傅玄为谏官,上疏曰,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是致毁方败常之俗魏文,非魏武也。清淡之风一盛于王何,再盛于嵇阮,三盛于王乐,而晋亡矣。然其端则自文帝始,此亦论世者之不可不考也。
  光武躬行俭约,以化臣下。讲论经义,常至夜分。一时功臣如邓禹,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闺门修整,可为世法。贵戚如樊重,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以故东汉之世,虽人才之倜傥不及西京,而士风家法似有过于前代。
  东京之末,节义衰而文章盛,自蔡邕始。其仕董卓,无守。卓死,惊叹无识。观其集中滥作碑颂,则平日之为人可知矣。【原注】宋袁淑吊古文,伯喈炫文而求入。以其文采富而交游多,故后人为立佳传。嗟乎,士君子处衰季之朝,常以负一世之名,而转移天下之风气者,视伯喈之为人,其戒之哉!
  正始
  魏明帝殂,少帝【原注】史称齐王。即位,改元正始,凡九年。其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洛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如晋书言王敦见卫玠,谓长史谢鲲曰,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沙门支遁以清谈著名于时,莫不崇敬,以为造微之功足参诸正始。宋书言羊玄保二子,太祖赐名曰咸、曰粲,谓玄保曰,欲令卿二子有林下正始余风。王微与何偃书曰,卿少陶玄风,淹雅修畅,自是正始中人。南齐书言袁粲言于帝曰,臣观张绪有正始遗风。南史言何尚之谓王球,正始之风尚在。其为后人企慕如此。然而晋书儒林传序云,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此则虚名虽被于时流,笃论未忘乎学者。是以讲明六艺,郑【原注】玄。王【原注】肃。为集汉之终。演说老庄,王【原注】弼。何【原注】晏。为开晋之始。【原注】干宝晋纪总论曰,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庄老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辨,而贱名检。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
  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魏晋人之清谈,何以亡天下?是孟子所谓杨墨之言,至于使天下无父无君,而入于禽兽者也。【钱氏曰】王安石之新经义亦清谈也,神州陆沈,其祸与晋等。昔者嵇绍之父康被杀于晋文王,至武帝革命之时,而山涛荐之入仕。绍时屏居私门,欲辞不就。涛谓之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于人乎。一时传诵,以为名言,而不知其败义伤教,至于率天下而无父者也。夫绍之于晋,非其君也,忘其父而事其非君,当其未死,三十余年之间,为无父之人亦已久矣,而荡阴之死,何足以赎其罪乎!且其入仕之初,岂知必有乘舆败绩之事,而可树其忠名以盖于晚也。自正始以来,而大义之不明遍于天下。如山涛者,既为邪说之魁,遂使嵇绍之贤且犯天下之不韪而不顾。夫邪正之说不容两立,使谓绍为忠,则必谓王裒为不忠而后可也,何怪其相率臣于刘聪、石勒,观其故主青衣行酒,而不以动其心者乎?是故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杨编修曰】六朝风气论者,以为浮薄败名检,变风化,固亦有之。然予核其实,复有不可及者数事。曰尊严家讳也,矜尚门地也,慎重婚姻也,区别流品也,主持清议也。盖当时士大夫虽祖尚玄虚,师心放达,而以名节相高风义自矢者,咸得径行其志。至于冗末之品,凡琐之材,虽有陶猗之赀,不敢妄参乎时彦。虽有董邓之宠,不敢肆志于清流。而朝议之所不及,乡评巷议犹足倚以为轻重。故虽居偏安之区,当陆沈之后而人心国势犹有与立,未必非此数者补救之功、维持之效也。自此意浸失,而纲目愈密,名义之防愈疏。礼法日峻,廉耻之途日绌。祖讳不复严,而后生轻薄,蔑视前人,于是鬻贩宗曾,冒乱族姓。对子骂父,无元方之责言。数典忘祖,多籍谈之流失。为可叹也。门地不复尚,而名德后人,降为皂隶。菜佣市侩之子,一朝得志,可以陵轹士流,而清门旧族,式微不振,至不获庇及嗣息,良可痛也。婚姻不复慎,而伉俪失伦,泾渭莫辨。较量赀财之重轻,则谭邢之族或不如抱布贸丝之氓。趋附一时之炎势,则子南之左右超乘必不如子暂之出入布币。尤可耻也。流品不复辨,而士气不伸,直节多迕,遂有寡廉鲜耻之辈,望坐下拜于阉竖之门,屈节奔走于权幸之室,干儿义孙,腼颜不顾,气节之丧自此始矣。清议不复重,而小人无忌惮,君子无所执持。乡里之所齿,而忝司民社。名教之所不容,而出入化权。背父母桑梓之义,而以砥节奉公,甘嘻笑怒骂之来,而惟知固宠干进。心术之坏,于斯极矣。使六朝诸贤遗风未泯,犹足以振末流之委靡,回狂澜于既倒,亦人心风俗之一救也。世有化民成俗之贤,移风易俗之志者,其亦稍留意于此矣。
  宋世风俗
  宋史言士大夫忠义之气,至于五季变化殆尽。宋之初兴,范质、王溥犹有余憾。艺祖首褒韩通,次表卫融,以示意向。真仁之世,田锡、王禹偁、范仲淹、欧阳修、唐介诸贤以直言谠论倡于朝。于是中外荐绅知以名节为高,廉耻相尚,尽去五季之陋。故靖康之变,志士投袂起而勤王,临难不屈,所在有之。及宋之亡,忠节相望。【杨氏曰】金人云,宋之亡唯李侍郎一人。盖据二帝蒙尘之初而言。呜呼!观哀平之可以变而为东京,五代之可以变而为宋,则知天下无不可变之风俗也。剥上九之言硕果也,阳穷于上,则复生于下矣。
  人君御物之方,莫大乎抑浮止竞。宋自仁宗在位四十余年,虽所用或非其人,而风俗醇厚,好尚端方,论世之士谓之君子道长。及神宗朝荆公秉政,骤奖趋媚之徒,深锄异己之辈。邓绾、李定、舒亶、蹇序辰、王子韶诸奸,一时擢用,而士大夫有十钻之目。【原注】钻者,取必入之义。班固答宾戏,商鞅挟三术以钻孝公。邓绾传,以颂王安石得官,谓其乡人曰,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干进之流,乘机抵隙。驯至绍圣、崇宁,而党祸大起,国事日非,膏盲之疾遂不可治。后之人但言其农田、水利、青苗、保甲诸法为百姓害,而不知其移人心、变士心为朝廷之害。其害于百姓者,可以一日而更,而其害于朝廷者历数十百年,滔滔之势一往而不可反矣。李应中谓,自王安石用事,陷溺人心,至今不自知觉。人趋利而不知义,则主势日孤。此可谓知言者也。诗曰,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夫使庆历之士风一变而为崇宁者,岂非荆公教猱之效哉。
  苏轼传,熙宁初,安石创行新法,轼上书言,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仁祖持法至宽,用人有序,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余。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故升遐之日,天下归仁。议者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徕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俾常调之人举生非望。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哀之救之。当时论新法者多矣,未有若此之深切者。根本之言,人主所宜独观而三复也。
  东轩笔录,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待以不次,故一时政事不日皆举,而两禁台阁内外要权莫非新进之士也。【原注】石林燕语,故事,在京职事官绝少用选人者。熙宁初,稍欲革去资格之弊,始诏选举到可试用人,并令崇文院校书,以备询访差使,候二年取旨,或除馆职,或升资任,或只与合入差遣。时邢尚书恕以河南府永安县主簿首为崇文院校书,胡右丞愈知谏院,犹以为太遽,因请虽选人而未历外官,与虽历任而不满者,皆不得选举。乃特诏邢恕与堂除近地试衔知县。近岁不复用此例,自始登第直为禁从矣。及出知江宁府,吕惠卿骤得政柄,有射羿之意。而一时之士见其得君,谓可以倾夺荆公,遂更朋附之,以兴大狱。寻荆公再召,邓绾反攻惠卿,惠卿自知不安,乃条列荆公兄弟之失数事面奏,上封惠卿所言以示荆公。故荆公表有云忠不足以取信,故事事欲其自明。义不足以胜奸,故人人与之立敌。盖谓是也。既而惠卿出亳州,荆公复相,承党人之后,平日肘腋尽去,而在者已不可信,可信者又才不足以任事,当日唯与其子雱机谋,而雱又死,知道之难行也,于是慨然复求罢去,遂以使相再镇金陵,未期纳节。久之,得会灵观使。其发明荆公情事,至为切当。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而大戴礼言,有人焉,容色辞气其入人甚愉,进退周旋其与人甚巧,其就人甚速,其叛人甚易。迹荆公昔日之所信用者,不惟变士习、蠹民生,而己亦不飨其利。【原注】苏辙疏吕惠卿,比之吕布、刘牢之。书曰,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为大臣者,可不以人心风俗为重哉!
  东轩笔录又曰,王荆公在中书,作新经义以授学者,故太学诸生几及三千人。又令判监、直讲程第诸生之业,处以上中下三舍。而人间传以为试中、上舍者,朝廷将以不次升擢。于是轻薄书生矫饰言行,坐作虚誉,奔走公卿之门者若市矣。
  苏子瞻易传兑卦解曰,六三,上六,皆兑之小人,以说为事者均也。六三,履非其位,而处于二阳之间,以求说为兑者,故曰来兑,言初与二不招而自来也。其心易知,其为害浅,故二阳皆吉,而六三凶。上六,超然于外,不累于物,此小人之托于无求以为兑者也,故曰引兑,言九五引之而后至也。其心难知,其为害深。故九五孚于剥,虽然其心盖不知而贤之,非说其小人之实也,使知其实则去之矣,故有厉而不凶。然则上六之所以不光,何也?曰,难进者,君子之事也。使上六引而不兑,则其道光矣。此论盖为神宗用王安石而发。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荆公当日处卑官,力辞其所不必辞。既显,宜辞而不复辞。矫情干誉之私,固有识之者矣。夫子之论观人也,曰察其所安。又曰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是则欺世盗名之徒,古今一也,人君可不察哉。
  陆游岁暮感怀诗,在昔祖宗时,风俗极粹美。人材兼南北,议论忘彼此。谁令各植党,更仆而迭起。中更金源祸,此风犹未已。倘筑太平基,请自厚俗始。【柴氏曰】奢俭之弊,自古叹之,至近今为尤甚。习俗移人,唯在上者力挽之。吾尝览北齐书有禁浮华一诏曰,顷者风俗流荡,浮竞日滋。家有吉凶,务求胜异。婚姻丧葬之费,车服之华,动竭岁资,以营日富。又奴仆带金玉,姬妾衣罗绮,始以创出为奇,复以过前为丽,上下贵贱,无复等差。今运属维新,思蠲往弊,反朴还醇,纳民轨物,可量事立条式,使俭而获中。此诏倘施之于今,殊觉曲尽晓切,若读书有用为救时之贤,当期中流一柱。【陆清献曰】风俗承明季之衰,其浇侈之习已非一日。愚以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无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导民者导之而已。非敢谓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体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则经制宜定也。民之所以不敢厌纵其耳目者,有上之法制为之防耳。苟法制所不及,则何惮而不为?今民间冠昏丧祭之礼,宫室衣服饮食之节,初未尝有定制也,维其力之能为,则无所不可。富者炫耀,贫者效尤,物力既绌,则继之以贪诈,故靡丽日益,廉耻日消。诚宜书为定制,使尊卑上下各有差等,不得逾越,庶几俭朴可兴,贪诈可弭。其一则学校宜广也。民之所以不入于淫荡,安其朴素者,以其知礼义之可重耳。苟礼义不足动其心,则朴素必不如奢靡之可乐,忠厚必不如淫荡之可慕。学校者,所以教民礼义也。今惟州县有学,又止及于生徒。而董其任者亦止掌其册籍,核其进退,未尝有所谓礼义之教。人不知以行谊自重,则惟以服美为荣,何怪风俗之日浇日侈乎。选方正有道之士为州县之师长,重其禄秩。而又仿古里塾党庠之制,以农隙教导其民,使知礼义之可重,而无慕乎浇侈。其一则赏罚宜审也。民之所以从上令者,以其赏罚行焉耳。赏罚不行,而欲其从令,不可得也。今朝廷之赏罚亦綦严矣,而独于奢俭淳浇之际未有赏罚行焉。胥吏被文绣,富贾为雕墙,而有司不问。子弟凌父兄,悍仆侵家长,而有司不问。而其忠厚朴素不随时好者,则徒为笑于乡里,不闻有所奖励。如此安望其不为浇侈乎?宜敕有司,以时访于境内,举其尤者赏罚之,而即以风俗之淳疵为考成之殿最,庶有司不敢忽,良民知劝,而莠民知惩。凡此者皆所以导民之具,而风俗之本原也。诚一一举行之,而皇上以恭俭之德端化原于上,公卿大臣树惇守素、宣德意于下,寰海内外,有不去奢从俭,返朴还淳,共登三代之盛者,未之前闻!倘曰簿书、期会、钱谷、兵师,今日之急务,何暇为此迂阔?愚恐风俗日浇日侈,所谓今日之急务者,亦将理之不胜理也。
  清议
  古之哲王所以正百辟者,既已制官刑儆于有位矣,而又为之立闾师,设乡校,存清议于州里,以佐刑罚之穷。移之郊遂,载在礼经。殊厥井疆,称于毕命。两汉以来犹循此制,乡举里选,必先考其生平,一玷清议,终身不齿。君子有怀刑之惧,小人存耻格之风,教成于下而上不严,论定于乡而民不犯。降及魏晋,而九品中正之设,虽多失实,遗意末亡。凡被纠弹付清议者,即废弃终身,同之禁锢。【原注】晋书卞壶传。至宋武帝篡位,乃诏,有犯乡论清议,赃污淫盗,一皆荡涤洗除,与之更始。自后凡遇非常之恩,赦文并有此语。【原注】齐、梁、陈诏并云洗除先注,当日乡论清议必有记注之目。小雅废而中国微,风俗衰而叛乱作矣。然乡论之污,至烦诏书为之洗刷,岂非三代之直道尚在于斯民,而畏人之多言犹见于变风之日乎?予闻在下有鳏,所以登庸。以比三凶,不才,所以投畀。虽二帝之举错,亦未尝不询于刍荛。然则崇月旦以佐秋官,进乡评以扶国是,傥亦四聪之所先,而王治之不可阙也。
  陈寿居父丧,有疾,使婢丸药,客往见之,乡党以为贬议,坐是沈滞者累年。阮简父丧,行遇大雪,寒冻,遂诣浚仪令,令为他宾设黍臛,简食之,以致清议,废顿几三十年。温峤为刘司空使劝进,母崔氏固留之,峤绝裾而去,迄于崇贵,乡品犹不过也,每爵皆发诏。谢惠连先爱会稽郡吏杜德灵,及居父忧,赠以五言诗十余首,文行于世,坐废不豫荣伍。张率以父忧去职,其父侍伎数十人,善讴者有色貌,邑子仪曹郎顾玩之求聘焉。讴者不愿,遂出家为尼。尝因斋会率宅,玩之为飞书,言与率奸,南司以事奏闻,高祖惜其才,寝其奏,然犹致世论,服阕后久之不仕。官职之升沈本于乡评之与夺,其犹近古之风乎?
  天下风俗最坏之地,清议尚存,犹足以维持一二。至于清议亡,而干戈至矣。
  洪武十五年八月乙酉,礼部议,凡十恶、奸咨诈伪、干名犯义、有伤风俗及犯赃至徒者,书其名于申明亭,以示惩戒。有私毁亭舍、涂抹姓名者,监察御史、按察司官以时按视,罪如律。制可。十八年四月辛丑,命刑部录内外诸司官之犯法罪状明著者,书之申明亭。此前代乡议之遗意也,后之人视为文具。风纪之官但以刑名为事,而于弼教新民之意若不相关,无惑乎江河之日下已!
  名教
  司马迁作史记货殖传谓,自廊庙朝廷岩穴之士,无不归于富厚。等而下之,至于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而仲长敖核性赋谓,倮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等而下之,至于台隶僮竖,唯盗唯窃。乃以今观之,则无官不赂遗,而人人皆吏士之为矣。无守不盗窃,而人人皆僮竖之为矣。自其束发读书之时,所以劝之者,不过所谓千锺粟、黄金屋,而一日服官,即求其所大欲。君臣上下怀利以相接,遂成风流,不可复制。后之为治者宜何术之操?曰,唯名可以胜之。名之所在,上之所庸,而忠信廉洁者显荣于世。名之所去,上之所摈,而怙侈贪得者废锢于家。即不无一二矫伪之徒,犹愈于肆然而为利者。南史有云,汉世士务修身,故忠孝成俗。至于乘轩服冕,非此莫由。晋宋以来,风衰义缺。故昔人之言曰名教,曰名节,曰功名,不能使天下之人以义为利,而犹使之以名为利,虽非纯王之风,亦可以救积污之俗矣。【杨氏曰】三代以下,唯恐其不好名,为此也。
  旧唐书,薛谦光为左补阙,上疏言,臣窃窥古之取士,实异于今。先观名行之源,考其乡邑之誉,崇礼让以厉己,显节义以标信,以敦朴为先最,以雕虫为后科,故人崇劝让之风,士去轻浮之行。希仕者必修贞确不拔之操,行难进易退之规,众议已定其高下,郡将难诬其曲直。故计贡之贤愚,即州将之荣唇,假有秽行之彰露,亦乡人之厚颜。是以李陵降而陇西惭,干木隐而西河美。故名胜于利,则小人之道消。利胜于名,则贪暴之风扇。自七国之季,虽杂纵横,而汉代求才,犹征百行。是以礼节之士敏德自修,闾里推高,然后为府寺所辟。今之举人有乖事实,乡议决小人之笔.行修无长者之论,策第喧竞于州府,祈恩不胜于拜伏。或明制【原注】避武后嫌名,诏改为制。才出,试遣搜敡,驱驰府寺之门,出入王公之第,上启陈诗,唯希咳唾之泽。摩顶至足,冀荷提携之恩。故俗号举人,皆称觅举。觅者,自求之称也。夫徇己之心切,则至公之理乖,贪仕之性彰,则廉洁之风薄。是知府命虽高,异叔度勤勤之让。黄门已贵,无秦嘉耿耿之辞。纵不能挹己推贤,亦不肯待于三命。故选司补置,喧然于礼闱。州贡宾王,争讼于阶闼。谤议纷合,渐以成风。夫竞荣者必有争利之心,谦逊者亦无贪贿之累。自非上智,焉能不移?在于中人,理由习俗。若重谨厚之士,则怀禄者必崇德以修名。若开趋竞之门,则徼幸者皆戚施而附会。附会则百姓罹其弊,修名则兆庶蒙其福。风化之渐,靡不由兹。嗟乎,此言可谓切中今时之弊矣。
  汉人以名为治,故人材盛。今人以法为治,故人材衰。【程编修曰】三代以降,士气之盛,无过于东京。论者谓明章尚道崇儒所积而致,愚则谓儒林一派开自西京,其所由来者渐矣。盖自武帝立五经学,登用儒士,由秦以来,风气为之一变,特不能择取真儒,舍仲舒之醇雅,用平津之矫伪耳。光武明章,远承末绪,又从而重之,所谓设诚而致行之者,儒术盛而士气奋矣。由武帝以迄桓灵,三百余年,积之如此其厚。而上无精明浚哲之君,柄臣椓人,迤逦用事,清议在下,党祸遂兴,举端人正士一举而空之,良可惜也。夫国家须才至急,方其求之之始,下之应也且或真少而伪多,苟无术以择之,必且舍麦菽而取糠稗。及其积之既久,真行着而风俗成,虽复抑之屈之,务使革而从我,而有所不得。贤者果无益于人国也哉。余论古,每以东京士习之醇,为西汉之所酿而成!明士气之盛,为两宋程朱之学所蕴而发。
  宋范文正上晏元献书曰,夫名教不崇,则为人君者谓尧舜不足法,桀纣不足畏。为人臣者谓八元不足尚,四凶不足耻。天下岂复有善人乎?人不爱名,则圣人之权去矣。
  今日所以变化人心,荡涤污俗者,莫急于劝学奖廉二事。天下之士,有能笃信好学,至老不倦,卓然可当方正有道之举者,官之以翰林国子之秩,而听其出处,则人皆知向学,而不竞于科目矣。庶司之官,有能洁己爱民,以礼告老,而家无儋石之储者,赐之以五顷十顷之地,以为子孙世业。而除其租赋,复其丁徭,则人皆知自守而不贪于货赂矣。岂待葘川再遣方收牧豕之儒,【原注】公孙弘。优孟陈言始录负薪之允。【原注】公孙敖。而扶风之子特赐黄金。【原注】尹翁归。涿郡之贤常颁羊酒。【原注】韩福。遂使名高处士,德表具僚,当时怀稽古之荣,没世仰遗清之泽,不愈于科名爵禄劝人,使之干进而饕利者哉?以名为治,必自此涂始矣。【杨氏曰】亦不得已而塞其流也。
  汉平帝元始中,诏曰,汉兴以来,股肱在位,身行俭约,轻财重义,未有若公孙弘者也。位在宰相封侯,而为布被脱粟之饭,奉禄以给故人宾客,无有所余,可谓减于制度【原注】应劭曰,礼贵有常尊,衣服有品。而率下笃俗者也,与内富厚而外为诡服以钓虚誉者殊科。其赐弘后子孙之次见为适者,爵关内侯,食邑三百户。
  魏志,嘉平六年,朝廷追思清节之士,诏赐故司空徐邈、征东将军胡质、卫尉田豫家谷二千斛,帛三十束,布告天下。后魏宣武帝延昌四年诏曰,故处士李谧,屡辞征辟,志守冲素,儒隐之操深可嘉美,可远傍惠康,近准玄晏。谥曰贞静处士,并表其门闾,以旌高节。唐六典,若蕴德丘园,声实明着,虽无官爵,亦赐谥曰先生。【原注】存者赐之以先生之号,殁者则加之以谥。如杨播隐居不仕,至德中,赐号元靖先生是也。宋史同。以余所见,崇祯中尝用巡按御史祁彪佳言,赠举人归子慕、朱陛宣为翰林院待诏。
  唐书,牛僧孺,隋仆射奇章公弘之裔,幼孤,下杜樊乡有赐田数顷,依以为生。则知隋之赐田,至唐二百年而犹其子孙守之,若金帛之颁,廪禄之惠,则早已化为尘土矣。国朝正统中,以武进田赐礼部尚书胡●,其子孙亦至今守之。故窃以为奖廉之典莫善于此。
  廉耻
  五代史冯道传论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败乱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故夫子之论士,曰行己有耻。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又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所以然者,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无耻,是谓国耻。【阎氏曰】今人动称廉耻,其实廉易而耻难。如公孙弘布被脱栗,不可谓不廉,而曲学阿世,何无耻也?冯道刻苦俭约,不可谓不廉,而更事四姓十君,何无耻之甚也?盖廉乃立身之一节,而耻乃根心之大德,故廉尚可矫,而耻不容伪。吾观三代以下,世衰道微,弃礼义,捐廉耻,非一朝一夕之故。然而松柏后雕于岁寒,鸡鸣不已于风雨,彼昏之日,固未尝无独醒之人也。顷读颜氏家训有云,齐朝一士夫尝谓吾曰,我有一儿,年已十七,颇晓书疏。教其鲜卑语及弹琵琶,稍欲通解。以此伏事公卿,无不宠爱。吾时俯而不答。异哉,此人之教子也!若由此业自致卿相,亦不愿汝曹为之。嗟乎,之推不得已而仕于乱世,犹为此言,尚有小宛诗人之意。彼阉然媚于世者,能无愧哉?
  罗仲素曰,教化者,朝廷之先务。廉耻者,士人之美节。风俗者,天下之大事。朝廷有教化,则士人有廉耻。士人有廉耻,则天下有风俗。
  古人治军之道,未有不本于廉耻者。吴子曰,凡制国治军,必教之以礼,励之以义,使有耻也。夫人有耻,在大足以战,在小足以守矣。尉缭子言,国必有慈孝廉耻之俗,则可以死易生。而太公对武王,将有三胜,一曰礼将,二曰力将,三曰止欲将。故礼者所以班朝治军,而兔罝之武夫皆本于文王后妃之化,岂有淫刍荛,窃牛马,而为暴于百姓者哉。后汉书,张奂为安定属国都尉,羌豪帅感奂恩德,上马二十匹,先零酋长又遗金鐻八枚。奂并受之,而召主簿于诸羌前,以酒酹地曰,使马如羊,不以入厩。使金如粟,不以入怀。悉以金马还之。羌性贪而贵吏清,前有八都尉,率好财货,为所患苦,及奂正身洁已,威化大行。呜呼,自古以来,边事之败,有不始于贪求者哉?吾于辽东之事有感。
  杜子美诗,安得廉颇将,三军同晏眠。一本作廉耻将,诗人之意未必及此。然吾观唐书言,王佖为武灵节度使。先是,吐蕃欲成乌兰桥,每于河壖先贮材木,皆为节帅遣人潜载之,委于河流,终莫能成。蕃人知佖贪而无谋,先厚遣之,然后并役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至今为患,由佖之黩货也。故贪夫为帅,而边城晚开。得此意者,郢书燕说,或可以治国乎?【原注】见韩非子。
  流品
  晋宋以来,尤重流品,故虽蕞尔一方,而犹能立国。宋书蔡兴宗传,兴宗为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常侍如故。被征还都时,右军将军王道隆任参国政,权重一时,蹑履到兴宗前,不敢就席,良久方去,竟不呼坐。元嘉初,中书舍人狄当诣太子詹事王昙首,不敢坐。其后中书舍人王弘为太祖所爱遇,上谓曰,卿欲作士人,得就王球坐,乃当判耳。殷刘【原注】殷景仁、刘湛。并杂,无所益也。若往诣球,可称旨就席。及至,球举扇曰,若不得尔。弘还,依事启闻。帝曰,我便无如此何。五十年中有此三事。张敷传,迁江夏王义恭抚军记室参军。时义恭就文帝求一学义沙门,会敷赴假还江陵,入辞,文帝令以后艑载沙门。敷不奉诏,曰,臣性不耐杂迁。正员郎中书舍人狄当、周赳并管要务,以敷同省名家,欲诣之。赳曰,彼若不相容,便不如不往。当曰,吾等并已员外郎矣,何忧不得其坐。敷先设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席,酬接甚欢。既而呼左右曰,移吾床远客!赳等失色而去。世说,纪僧真得幸于齐世祖,尝请曰,臣出自本县武吏,遭逢圣时,阶荣至此,无所须,惟就陛下乞作士大夫。上曰,此由江斆、谢瀹,我不得措意,可自诣之。僧真承旨诣斆,登榻坐定。斆顾命左右曰,移吾床远客!僧真丧气而退,以告世祖。世祖曰,士大夫故非天子所命。梁书羊侃传,有宦者张僧胤候侃,侃竟不前之,曰,我床非阉人所坐。自万历季年,搢绅之士不知以礼饬躬,而声气及于宵人,【原注】如汪文言一人,为东林诸公大玷。诗字颁于舆皂,至于公卿上寿,宰执称儿。而神州陆沈,中原涂炭,夫有以致之矣。
  重厚
  世道下衰,人材不振。王伾之吴语,郑綮之歇后,薛昭纬之浣溪沙,李邦彦之俚语辞曲,莫不登诸岩廊,用为辅弼。至使在下之人慕其风流,以为通脱。而栋折榱崩,天下将无所芘矣。及乎板荡之后而念老成,【原注】大雅荡。播迁之余而思耆俊,【原注】文侯之命。庸有及乎?有国者登崇重厚之臣,抑退轻浮之士,此移风易俗之大要也。
  侯景数梁武帝十失,谓皇太子吐言止于轻薄,赋咏不出桑中。张说论阎朝隐之文,如丽服靓妆,燕歌赵舞,观者忘疲,若类之风雅则罪人矣。今之词人率同此病,淫辞艳曲,传布国门,有如北齐阳俊之所作六言歌辞,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市不绝者,诱惑后生,伤败风化,宜与非圣之书同类而焚,庶可以正人心术。【沈氏曰】唐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钱氏曰】古有儒释道三教,自明以来,又多一教,曰小说。小说演义之书,士大夫、农工、商贾无不习闻之,以至儿童妇女不识字者亦皆闻而如见之,是其教较之儒释道而更广也。释道犹劝人以善,小说专导人以恶,奸邪淫盗之事,儒释道书所不忍斥言者,彼必尽相穷形,津津乐道。以杀人为好汉,以渔色为风流,丧心病狂,无所忌惮。子弟之逸居无教者多矣,又有此等书以诱之,曷怪其近于禽兽乎!
  何晏之粉白不去手,行步顾影。邓扬之行步舒纵,坐立倾倚。谢灵运之每出入,自扶接者常数人,后皆诛死。而魏文帝体貌不重,风尚通脱,是以享国不永,后祚短促。史皆附之五行志,以为貌之不恭。昔子贡于礼容俯仰之间,而知两君之疾与乱,夫有所受之矣。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扬子法言曰,言轻则招忧,行轻则招辜,貌轻则招唇,好轻则招淫。
  四明薛冈谓,士大夫子弟不宜使读世说,未得其隽永,先习其简傲。推是言之,可谓善教矣。防其乃逸乃谚之萌,而引之有物有恒之域,此以正养蒙之道也。南齐陈显达语其诸子曰,麈尾蝇拂,是王谢家物,汝不须捉此。即取于前烧除之。【杨氏曰】显达之烧麈尾别是一意,非教子弟厚重也,不当引入。
  耿介
  读屈子离骚之篇,乃知尧舜所以行出乎人者,以其耿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则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是则谓之耿介,反是谓之昌披。夫道若大路然,尧桀之分必在乎此。
  乡原
  老氏之学所以异乎孔子者,和其光,同其尘,此所谓似是而非也。卜君、渔父二篇尽之矣,非不知其言之可从也,而义有所不当为也。子云而知此义也,反离骚其可不作矣。寻其大指,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其所以为莽大夫与?【梁氏曰】扬雄作太玄准易,作法言准论语,未免妄矣。依仿体例,摹合词意,与王莽之学大诰金滕何异?东坡讥其以艰深文浅陋,亦不喜之。然有不可解者,蜀秦宓与王商书,谓子云行参圣师,比之孔子。吴陆绩释玄谓玄经与圣人同趣,虽周公孔子不能过。抱朴子以雄方仲尼,司马温公以为大儒,孟荀殆不足拟。曾子固以雄合箕子之明夷。其余誉之者甚众,而且力为湔洗。或谓法言安汉公之言,乃怨家所益。或谓太玄疾莽而作。或辨其无美新之事。冯元成以美新为刘棻作。汪琬跋雄传引杨庄简公子云祠堂记言雄不仕莽。而王介甫诸人说上符命、投阁皆谷子云事,不知何以得此于后人。宋绍兴中,陈公辅疏论王安石曰,王莽之篡,扬雄不能死,又仕之,更为剧秦美新之文。安石乃云,雄之仕合于孔子无可无不可之义。言出王安石,无足论已。孝廉翁承高尝云,汉分十三州刺史,莽并朔方入凉州,为十二。雄作州箴十二,独缺朔方,亦可证其为莽大夫也。
  卜居、渔父,法语之言也。离骚、九歌,放言也。
  俭约
  国奢示之以俭,君子之行宰相之事也。汉汝南许劭,为郡功曹。同郡袁绍,公族豪侠,去濮阳令归,车徒甚盛,入郡界,乃谢曰,吾舆服岂可使许子将见之?遂以单车归家。晋蔡充好学,有雅尚,体貌尊严,为人所惮。高平刘整,车服奢丽,尝语人曰,纱縠,吾服其常耳。遇蔡子尼在坐,而经日不自安。北齐李德林父亡,时正严冬,单衰徒跣,自驾灵舆,反葬博陵。崔谌休假还乡,将赴吊,从者数十骑,稍稍减留,比至德林门,才余五骑,云,不得令李生怪人熏灼。李僧伽修整笃业,不应辟命。尚书袁叔德来候僧伽,先减仆从,然后入门。曰,见此贤令,吾羞对轩冕。夫惟君子之能以身率物者如此,是以居官而化一邦,在朝廷而化天下。魏武帝时,毛蚧为东曹掾,典选举,以俭率人,天下之士莫不以廉节自励,虽贵宠之臣,舆服不敢过度。唐大暦末,元载伏诛,拜杨绾为相。绾质性贞廉,车服俭朴,居庙堂未数日,人心自化。御史中丞崔宽,剑南西川节度使宁之弟。家富于财,有别墅在皇城之南,池馆台榭,当时第一,宽即日潜遣毁撤。中书令郭子仪,在邠州行营,闻绾拜相,坐中音乐减散五分之四。京兆尹黎干,每出入,驺从百余,亦即日减损,惟留十骑而已。李师古跋扈,惮杜黄裳为相,命一干吏寄钱数千缗,毡车子一乘。使者到门,未敢送。伺候累日,有绿舆自宅出,从婢二人,青衣褴缕,言是相公夫人。使者遽归,告师古。师古折其谋,终身不敢改节。此则禁郑人之泰侈,奚必于三年。变洛邑之矜夸,无烦乎三纪。修之身,行之家,示之乡党而已。道岂远乎哉!
  大臣
  记曰,大臣法,小臣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故欲正君而序百官,必自大臣始。然而王阳黄金之论,时人既怪其奢。公孙布被之名,直士复讥其诈。则所以考其生平而定其实行者,惟观之于终,斯得之矣。【杨氏曰】说在陆放翁之温公布被铭。季文子卒,大夫人敛,公在位。宰庀家器为葬备,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无藏金玉,无重器备,君子是以知季文子之忠于公室也。相三君矣,而无私积,可不谓忠乎?诸葛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孙衣食悉仰于家,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夫廉不过人臣之一节,而左氏称之为忠,孔明以为无负者,诚以人臣之欺君误国,必自其贪于货赂也。夫居尊席腆,润屋华身,亦人之常分尔,岂知高后降之弗祥,民人生其怨诅,其究也乃与国而同败邪?诚知夫大臣家事之丰约,关于政化之隆污,则可以审择相之方,而亦得富民之道矣。【阎氏曰】史称吕正献平生以人物为己任,凡当世名贤,无不汲引。余所尤异者,濂洛关陕诸贤皆为所荐。周茂叔传,熙宁初,知郴州。用赵抃及吕公着,荐为广东转运判官。程伯淳传,用吕公着,荐为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里行。程正叔之荐,则与司马光共疏其行义,诏为西京国子监教授,寻擢崇政殿说书郎。张子厚传言其有古学,神宗召见,授崇文院校书。子厚弟戬亦荐焉。邵尧夫虽未被荐,公着居洛中,雅敬尧夫,恒相从游,为市园宅。夫道学诸公之在当世,贵近大臣能不出力排击诋侮者已难,又从而荐诸朝廷,使皆获其用。呜呼,若正献者,不独得大臣以人事君之义,其增光吾道何如哉!【又曰】徐文贞当国,毕公在言路,举朝严毕公甚于文贞,议且出毕公于外。文贞曰,诸公畏之耶?皆踧踖曰,岂谓畏之,黄门切直,虑其府祸耳。文贞曰,不然,吾亦畏之。顾念人孰无私,私必害公。有若人在,不敢自纵,可寡过。闻者叹服。【又曰】韩魏公判大名,上疏极论青苗法。已而文潞公亦以为言,帝曰,吾遣二中使亲问民间,皆云便甚。潞公曰,韩琦,三朝宰相,不信,而信二宦者乎?至哉斯言,真可以为人主之龟鉴矣。余因思当仁宗之时,文潞公则能斩史志聪。当英宗之时,韩魏公则能窜任守忠,而天子不以为专,宰相亦不以为嫌。何一再传之后,二公之人犹故也,宰相之权犹故也,而其言则不能与宦者争胜负。此无他,人主之敬大臣与不敬大臣而已矣。敬大臣则诚,诚则明,明则左右不得关其说。不敬大臣则疑,疑则闇,闇则左右得以窃其柄。
  杜黄裳,元和之名相,而以富厚蒙讥。卢怀慎,开元之庸臣,而以清贫见奖。是故贫则观其所不取,此卜相之要言。
  除贪
  汉时赃罪被劾,或死狱中,或道自杀。唐时赃吏多于朝堂决杀,其特宥者乃长流岭南。睿宗太极元年四月,制官典,主司枉法,赃一匹已上,并先决一百。而改元及南郊赦文,每曰,大辟罪已下,已发觉未发觉,已结正末结正,系囚见徒,罪无轻重,咸赦除之。官典犯赃不在此限。然犹有左降遐方,谪官蛮徼者。而卢怀慎重以为言,谓屈法惠奸,非正本塞源之术。是知乱政同位,商后作其丕刑。贪以败官,夏书训之必杀。三代之王,罔不由此道者矣。
  宋初,郡县吏承五季之习,黩货厉民,故尤严贪墨之罪。开宝三年,董元吉守英州,受赃七十余万,帝以岭表初平,欲惩掊克之吏,特诏弃市。而南郊大赦,十恶故劫杀及官吏受赃者不原。史言宋法有可以得循吏者三,而不赦犯赃其一也。天圣以后,士大夫皆知饰簠簋而厉廉隅,盖上有以劝之矣。【原注】石林燕语,熙宁中,苏子容判审刑院,知金州张仲宣坐枉法赃,论当死。故事,命官以赃论死,皆贷命,杖脊黥配海岛。子容言,古者刑不上大夫,可杀则杀。仲宣五品官,今杖而黥之,得元辱多士乎?乃诏免黥杖,止流岭外。自是遂为例,然惩贪之法亦渐以宽矣。于文定【原注】慎行。谓本朝姑息之政甚于宋世,败军之将可以不死,赃吏巨万仅得罢官,而小小刑名反有凝脂之密,是轻重胥失之矣。盖自永乐时,赃吏谪令戍边,宣德中改为运砖纳米赎罪,浸至于宽,而不复究前朝之法也。【原注】宣德中,都御史刘观,坐受赃数千金,论斩。上曰,刑不上大夫,观虽不善,朕终不忍加刑。命遣戍辽东。正统初,遂多特旨曲宥。呜呼,法不立,诛不必,而欲为吏者之毋贪,不可得也。人主既委其太阿之柄,而其所谓大臣者皆刀笔筐箧之徒,毛举细故,以当天下之务,吏治何由而善哉?
  北梦琐言,后唐明宗尤恶墨吏。邓州留后陶玘,为内乡令成归仁所论,税外科配,贬岚州司马。掌书记王惟吉,夺历任告敕,长流绥州。亳州刺史李邺,以赃秽赐自尽。汴州仓吏犯赃,内有史彦珣旧将之子,又是附马石敬塘亲戚。王建立奏之,希免死。上曰,王法无私,岂可徇亲!供奉官丁廷徽,巧事权贵,监仓犯赃,侍卫使张从宾方便救之。上曰,食我厚禄,盗我仓储,苏秦复生,说我不得。并戮之。以是在五代中号为小康之世。
  册府元龟载,天成四年十二月,蔡州西平县令李商,为百姓告陈不公,大理寺断止赎铜。敕旨,李商招愆,俱在案款。大理定罪,备引格条,然亦事有所未图,理有所未尽。古之立法,意在惜人。况自列圣相承,溥天无事,人皆知禁刑,遂从轻。丧乱以来,廉耻者少。朕一临寰海,四换星灰,常宣无外之风,每革从前之弊,惟期不滥,皆守无私。李商不务养民,专谋润己,初闻告不公之事件,决彼状头。又为夺有主之庄田,挞其本户。国家给州县篆印,祗为行遣公文,而乃将印历下乡,从人户取物。据兹行事,何以当官?宜夺历任官,杖杀。读此敕文,明宗可谓得轻重之权者矣。
  金史,大定十二年,咸平尹石抺阿没刺以赃死于狱,上谓其不尸诸市,已为厚幸。贫穷而为盗贼,盖不得已。三品职官以赃至死,愚亦甚矣。其诸子皆可除名。夫以赃吏而祸及其子,似非恶恶止其身之义。然贪人败类,其子必无廉清,则世宗之诏亦未为过。汉书言李固杜乔朋心合力,致主文宣,而孝桓即位之诏有曰,赃吏子孙不得详举。【阎氏曰】按桓即位于闰六月庚寅,先三日丁亥,李固策免。杜乔为大尉在次年之六月。诏乃即位后四十四日丙戌下,于李、杜皆不相涉。岂非汉人已行之事乎?
  元史,至元十九年九月壬戌,敕中外官吏,赃罪轻者诀杖,重者处死。
  有庸吏之贪,有才吏之贪。唐书牛僧孺传,穆宗初,为御史中丞。宿州刺史李直臣,坐赃当死,中贵人为之申理。帝曰,直臣有才,朕欲贷而用之,僧孺曰,彼不才者,持禄取容耳。天子制法,所以束缚有才者。安禄山、朱泚以才过人,故乱天下。帝是其言,乃止。今之贪纵者,大抵皆才吏也,苟使之惕于法而以正用其才,未必非治世之能臣也。
  后汉书称袁安为河南尹,政号严明,然未尝以赃罪鞫人,此近日为宽厚之论者所持以为口实。乃余所见,数十年来姑息之政,至于纲解纽弛,皆此言贻之敝矣。嗟乎,范文正有言,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邪?
  朱子谓近世流俗惑于阴德之论,多以纵舍有罪为仁,此犹人主之以行赦为仁也。孙叔敖断两头蛇而位至楚相,亦岂非阴德之报邪?
  唐柳氏家法,居官不奏祥瑞,不度僧道,不贷赃吏法。此今日士大夫居官者之法也。宋包拯戒子孙,有犯赃者,不得归本家,死不得葬大茔。此今日士大夫教子孙者之法也。
  贵廉
  汉元帝时,贡禹上言,孝文皇帝时,贵廉洁,贱贪污,贾人赘婿及吏坐赃者皆禁锢,不得为吏。赏善罚恶,不阿亲戚。罪白者伏其诛,疑者以与民,【原注】师古曰,罪疑惟轻也。亡赎罪之法。【原注】亡、无同。故令行禁止,海内大化。天下断狱四百,与刑错亡异。武帝始临天下,尊贤用士,辟地广境数千里,自见功大威行,遂从耆欲。用度不足,乃行一切之变,使犯法者赎罪,入谷者补吏,是以天下奢侈,官乱民贫,盗贼并起,亡命者众。郡国恐伏其诛,则择便巧史书、习于计簿、能欺上府者,以为右职。【原注】师古曰,上府谓所属之府。右职,高职也。奸轨不胜,则取勇猛能操切百姓者、以苛暴威服下者,使居大位。故亡义而有财者显于世,欺谩而善书者尊于朝,悖逆而勇猛者贵于官。故俗皆曰,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慎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原注】师古曰,动目以指物,出气以使人。故谓居官而置富者为雄杰,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败坏,乃至于是。察其所以然者,皆以犯法得赎罪,求士不得真贤。相守崇财利,【原注】师古曰,相,诸侯相也。守,郡守也。诛不行之所致也。今欲兴至治,致太平,宜除赎罪之法。相守选举不以实及有赃者,辄行其诛,亡但免官。则争尽力为善,贵孝弟,贱贾人,进真贤,举实廉,而天下治矣。呜呼,今日之变有甚于此。自神宗以来,赎货之风日甚一日,国维不张,而人心大坏,数十年于此矣。书曰,不肩好货,敢恭生生,鞠人谋人之保居,叙钦。必如是,而后可以立太平之本。
  禹又欲令近臣自诸曹侍中以上,家亡得私贩卖,与民争利,犯者辄免官削爵,不得仕宦。此议今亦可行。自万历以后,天下水利、碾隐硙、场渡、市集无不属之豪绅,相沿以为常事矣。
  禁锢奸臣子孙
  唐太宗诏禁锢宇文化及、司马德戡、裴虔通等子孙,不令齿叙。【原注】贞观七年正月戊子诏,文见旧唐书。武后令杨素子孙不得任京官及侍卫。【原注】新唐书。至德中,两京平,大赦,惟禄山支党及李林甫、杨国忠、王鉷子孙不原。【原注】新唐书。宋高宗即位,诏蔡京、童贯、王黼、朱勔、李彦、梁师成、谭稹皆误国害民之人,子孙更不收叙,【原注】清波杂志。而章惇子孙亦不得仕于朝。【原注】宋史章悖传。明太祖有天下,诏宋末蒲寿庚、黄万石子孙不得仕宦。饕餮之象周鼎、梼杌之名楚书,古人盖有之矣。窃谓宜令按察司各择其地之奸臣一二人,王法之所未加,或加而未尽者,刻其名于狱门之石,以为世戒。而禁其后人之入仕,九刑不忘,百世难改,亦先王树之风声之意乎?
  旧唐书太宗纪,贞观二年六月辛卯诏曰,天地定位,君臣之义以彰。卑高既陈,人伦之道斯着。是用笃厚风俗,化成天下。虽复时经治乱,主或昏明,疾风劲草,芬芳无绝,剖心焚体,赴蹈如归。夫岂不爱七尺之躯,重百年之命?谅由君臣义重,名教所先,故能明大节于当时,立清风于身后。至如赵高之殒二世,董卓之鸩弘农,人神所疾,异代同愤。况凡庸小竖、有怀凶悖,遐观典策,罔不诛夷。辰州刺史长蛇县男裴虔通,昔在隋代,委质晋藩,炀帝以旧邸之情,特相爱幸。遂乃忘蔑君亲,潜图弒逆,密伺间隙,招结群丑。长戟流矢,一朝窃发,天下之恶,孰云可忍?宜其夷宗焚首,以彰大戮,但年代异时,累逢赦令。可特免极刑。投之四裔,除名削爵,迁配驩州。【原注】虔通归国,授滁州总管。每自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愤岁余而死。唐书太宗纪,贞观二年七月戊申,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长史唐奉义、虎牙郎将高元礼,以宇文化及之党,皆除名,徙于边。
  册府元龟,权万纪为治书侍御史。贞观四年正月,奏宇文智及受隋厚恩,而蔑弃君亲,首为弒逆,人臣之所同疾,万代之所不原。今其子乃任千牛,侍卫左右,请从屏黜,以为惩戒。制可。【原注】大唐新语,杨昉为左丞时,字文化及子孙理资荫,朝廷以事隔两朝,且其家亲族亦众,下所司理之。昉判曰,父弒隋主,子诉隋资,生者犹配远方,死者无宜更叙。时人深赏之。
  杨元禧传载,武后制曰,隋尚书令杨素,昔在本朝,早荷殊遇。禀凶邪之德,怀谄佞之才,惑乱君上,离间骨肉。摇动冢嫡,宁惟掘蛊之祸。诱扇后主,卒成请蹯之衅。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义之鬼。身虽幸免,子竟族诛。斯则奸逆之谋是其庭训,险薄之行遂成门风。刑戮虽加,枝胤仍在,岂可复肩随近侍,齿迹朝行。朕接统百王,恭临四海,上嘉贤佐,下恶贼臣,常欲从容于万机之余,褒贬于千载之外,况年代未远,耳目所存者乎?其杨素及兄弟子孙,并不得令任京官及侍卫。【原注】史言元禧忤张易之,密奏,左贬。然此制自是当时公论。
  宋末蒲寿庚叛逆之事,皆出于其兄寿●之画。是时寿●佯着黄冠野服,归隐山中,自称处士,以示不臣二姓。而密为寿庚作降表,令人自水门潜出,送款于唆都。其后寿庚以功授平章,富贵冠一时,而寿●亦居甲第。有投诗者云,剑戟纷纭扶主日,山林寂寞闭门时。水声禽语皆时事,莫道山翁总不知。【原注】泉州府志。呜呼,今之身为戎首而外托高名者,亦未尝无其人也。或欲盖而弥彰,则无逃于三叛之笔矣。
  家事
  孔子曰,居家理,故治可移于官。子木问范武子之德于赵孟,对曰,夫子之家事治,言于晋国,无隐情。其祝史陈信于鬼神,无愧辞。子木归以语王,王曰,宜其光辅五君,以为盟主也。夫以一人家事之理,而致晋国之霸,士大夫之居家岂细行乎!
  史记之载宣曲任氏曰,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汉书载张安世曰,安世尊为公侯,食邑万户,然身衣弋绨,夫人自纺绩。家童七百人,皆有手技作事。内治产业,累积纤微,是以能殖其货,富于大将军光。后汉书载樊宏父重曰,世善农稼,好货殖,性温厚,有法度。三世共财,子孙朝夕礼敬,常若公家。其营理产业,物无所弃,课役童隶,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财利岁倍。今之士大夫知此者鲜,故富贵不三四传而衰替也。【李文贞曰】夫世无百年全盛之家,人无数十年平夷之运,兴衰激极,存乎其人。吾所阅乡邦旧家,朝着显籍多矣,荣华枯陨,曾不须臾,天幸其可徼乎?祖泽其可恃乎?譬之花木,不冲寒犯之,则根可护。譬之炉炎,不当风扬之,则火可宿。收敛约素,和顺谦卑,所以护其根而宿其焰也。
  两家奴争道,霍氏奴入御史府,欲踏大夫门,此霍氏之所以亡也。奴从宾客浆酒藿肉,此董贤之所以败也。然则今日之官评,其先考之僮约乎?【柴氏曰】觇有家者之兴废,当论其德,如醇谨勤俭者必兴,浇薄荒淫者必废。故高车驷马,列鼎鸣钟,良田美宅,歌儿舞女,非兴也,兴而恒与废相倚。短布单衣,筚门蓬户,糟糠不厌,形容枯槁,非废也,废而恒与兴相伏。但居室有轨范,教子能成立,不必炎炎之势,将来堂构定自可期。【又曰】闲家之道,必以正身为先,身正而家化之。每见士大夫势处可为,不自检括,惟日事声色货利,以鸣得志。于是门客借筹,舍人登垄,渔利及于市廛,舞文行乎乡曲,珍玩充盈,倡乐呼拥,夜饮朝眠,纵恣万方,致使风节无余,子孙不肖,故家乔木一旦扫地,可不哀哉!乃知清白吏所遗,正自无涯。而相国曰,令后世贤,师吾俭。甚有味乎言之耳。
  以正色立朝之孔父,而艳妻行路,祸及其君。以小心谨慎之霍光,而阴妻邪谋,至于灭族。夫纲之能立者鲜矣。
  戎王听女乐而牛马半死。楚铁剑利而倡优拙,秦王畏之。成帝宠黄门名倡丙疆、景武之属,而汉业以衰。玄宗造霓裳羽衣之曲,而唐室遂乱。今日士大夫才任一官,即以教戏唱曲为事,官方民隐置之不讲,国安得不亡?身安得无败?【章典籍曰】夫教坊曲里,非先王法制,乃前代相沿,往往士大夫闲情有寄,着于简编,禁纲所弛,不以为罪。我朝礼教精严,嫌疑慎别,三代以还,未有如是之肃者也。自宫禁革除女乐,官司不设教坊,则天下男女之际无有可以假藉者矣。其有流娼村妓,渔色售奸,并干三尺严条,决杖不能援赎。虽吞舟有漏,未必尽挂爰书。而君子怀刑,岂可自拘司败。
  奴仆
  颜氏家训,邺下有一领军,贪积已甚,家童八百,誓满一千。唐李义府多取人奴婢,乃败,各散归其家。时人为露布云,混奴婢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原注】潘岳西征赋曰,混鸡犬而乱放,各识家而竞入。太祖数凉国公蓝玉之罪亦曰,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籍,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而其用事之人,则主人之起居食息,以至于出处语默,—无一不受其节制。有甘于毁名丧节而不顾者,奴者主之,主者奴之。嗟乎,此六逆之所由来矣。
  汉书霍光传,任宣言,大将军时,百官已下,但事冯子都、王子方等。【原注】皆老奴。又曰,初,光爱幸监奴冯子都,常与计事。【原注】师古曰,监奴,奴之监知家务者也。及显【原注】光妻。寡居,与子都乱。夫以出入殿门,进止不失尺寸之人,而溺情女子、小人,遂至于此。今时士大夫之仆,多有以色而升,以妻而宠。夫上有渔色之主,则下必有烝弒之臣。清斯濯缨,浊斯濯足,自取之也。是以欲清闺门,必自简童仆始。【杨氏曰】显,故婢也。光夫人东闾氏殁,立为妻。
  严分宜之仆永年,号曰鹤坡。张江陵之仆游守礼,号曰楚滨。【原注】古诗,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而晋灼引汉语以为冯殷,则子都亦字也。不但招权纳贿,而朝中多赠之诗文,俨然与措绅为宾主。名号之轻,文章之唇,至斯而甚。异日媚阉建祠,非此为主嚆矢乎?
  人奴之多,吴中为甚。【原注】史言吕不韦家童万人,嫪毐家童数千人。今吴中仕宦之家,有至一二千人者。其专恣暴横,亦惟吴中为甚。有王者起,当悉免为良而徙之,以实远方空虚之地。士大夫之家所用仆役,并令出赀雇募,如江北之例。【原注】郑司农周礼司厉注曰,今之奴婢,古之罪人也。风俗通言,古制本无奴婢,奴婢皆是犯事者。今吴中亦讳其名,谓之家人。则豪横一清,而四乡之民得以安枕。其为士大夫者,亦不受制于人,可以勉而为善。讼简风淳,其必自此始矣。【方侍郎曰】古无奴婢。事父兄者,子弟也。事舅姑者,子妇也。事长官者,属吏也。惟盗贼之子女,乃为罪隶而役于官。九职臣妾聚敛疏财,质人掌民人之质剂。盖士大夫之家始有之,如后世宫赐奴婢,亦以罪役耳。战国秦汉以接,平民始得相买为奴。然寒素儒生,必父母笃老,子妇多事,然后佣仆赁妪,以助奉养。金陵之俗,中家以上,妇不主中馈、事舅姑,而饮食必凿,燕游惟便,缝纴补缀皆取办于工,仍坐役仆妇及婢女数人,少者亦一二人,妇安焉,子顺焉,盖以母之道奉其妻,而有过矣。余每见农家妇耕耘樵苏,佐男子力作,时雨降,脱履就功,形骸若鸟兽。然遭乱离焚剽,则常泰然无虞,盖其色不足贪也,家无积货可羡也。虽盗贼奸凶,不能不留农夫野妇耕织,以供战士。而劫辱系虏斩刈无遗者,则皆通都大邑搢绅家室主子女也。人事之感召,天道之乘除,盖有确然而不可易者矣。【汝成案】今日此风,不特金陵为然,盖力作之教微,憜游之风炽,其积习相沿,已几于不可改也。
  闻人
  颜氏家训,昔者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以接白屋之士,一日所见七十余人。门不停宾,古所贵也。失教之家,阍寺无礼,或以主君寝食嗔怒,拒客未通,江南深以为耻。黄门侍郎裴之礼,号善待士,有如此辈,对宾杖之。其门生童仆接于他人,折旋俯仰,辞色应对,莫不肃敬,与主无别也。史记,郑当时诫门下客至无贵贱,无留门者。后汉书,皇甫嵩折节下士,门无留客。而大戴礼,武王之门铭曰,敬遇宾客,贵贱无二。则古已言之矣。观夫后汉赵壹之于皇甫规,高彪之于马融,一谒不面,终身不见。为士大夫者,可不戒哉!
  后汉书梁冀传,冀寿共乘辇车游观第内,鸣锺吹管,或连继日夜。客到门,不得通,皆请谢门者,门者累千金。今日所谓门包,殆昉于此。
  田宅
  旧唐书,张嘉贞在定州,所亲有劝立田业者,嘉贞曰,吾忝历官荣,曾任国相,未死之际,岂忧饥馁。若负谴责,虽富田庄何用?比见朝士广占良田,乃身殁后,皆为无赖子弟作酒色之资,甚无谓也。闻者叹服。此可谓得二疏之遗意者。若夫世变日新,人情弥险,有以富厚之名而反使其后人无立锥之地者,亦不可不虑也。书又言马燧赀货甲天下。既卒,子畅承旧业,屡为豪幸邀取。贞元末,中尉曹志廉讽畅,令献田园第宅,顺宗复赐畅。中贵人逼取,仍指使施于佛寺,畅不敢吝。晚年财产并尽,身殁之后,诸子无室可居,以至冻馁。今奉诚园亭馆,即畅旧第也。【原注】白乐天诗,不见马家宅,今作奉诚园。元微之诗,萧相深诚奉至尊,旧居求作奉诚园。秋来古巷无人扫,树满空墙闭戟门。通鉴作奉成园,又以为马璘之第,并误。按马璘传,天宝中,贵戚勋家已务奢靡,而垣屋犹存制度,然卫公李靖家庙己为嬖臣杨氏马厩矣。及安史之乱,法度堕驰,内臣戎帅竟务奢豪,亭馆第舍力穷乃止。璘之第经始中堂,费钱二十万贯。德宗践阼,条举格令,第舍不得逾制,仍诏毁璘中堂及内官刘忠翼之第。璘之家园进属官司,自后公卿赐宴多于璘之山池。子弟无行,家用寻尽。册府元龟,贞元十八年二月朔,赐群臣会宴于延康里故马璘池亭,自后每逢令节皆然。则二马身后略同。然谓之故马璘池亭,而不曰奉诚园也。雍录,奉诚园在安邑坊,本马燧宅,燧子畅献之。王锷家财富于公藏,及薨,有二奴告其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宪宗欲遣中使诣东都简括,以裴度谏而止。稷后为德州刺史,广赍金宝仆妾以行。节度使李全略利其货而图之,教本州岛军作乱杀稷,纳其室女,以伎媵处之。吾见今之大家,以酒色费者居其一,以争阋破者居其一,意外之侮夺又居其一,而三桓之子孙微矣。
  三反
  今日人情有三反,曰弥谦弥伪,弥亲弥泛,弥奢弥吝。
  召杀
  巧召杀,忮召杀,吝召杀。
  南北风化之失
  江南之士,轻薄奢淫,梁陈诸帝之遗风也。河北之人,斗很劫杀,安史诸凶之余化也。
  南北学者之病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今日北方之学者是也。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今日南方之学者是也。【汝成案】疆域既殊,材质斯异,自非魁瑰,多囿土俗。秦晋僿鲁,吴越剽诡,凡有撰述,视彼情性,南北异学,自古然矣。然止偷情机警见黜上圣,尚属齐民,其于学殖不为增损。自义理明而训诂废,考证精而气节衰,染翰操觚,词皆掊击。汗牛充栋,书或破碎。虽云浩博,奚补用舍?至于智慧自矜,刚愎是用,许郑程朱不足当其一吷,渊云甫白奚能敌彼微言。说既佹僪,义复抓摫,或以土羹木胾托为淳古,或以楮叶棘猴目为精确。欲合汉宋,先失师承。欲正风雅,已蹈伪体。即援引奥赜,佐其雄辨,穿穴渊微,伸其新意,亦何益哉。文章经术,日益舛驰,放效夸诩,且先有识。遂乃掎摭利病,诋娸才硕,虚憍之气中于心术,莫斯甚矣。
  范文正公
  史言,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而文正自作●郊友人王君墓表云,今兹方面,宾客满坐,钟鼓在庭,白发忧边,对酒鲜乐,岂如圭峰月下,倚高松,听长笛,欣然忘天下之际乎?马文渊少有大志,及至晚年,犹思建功边陲。而浪泊西里,见飞鸢跕跕堕水中,终思少游之言。古今同此一辙,【原注】王荆公诗,岂爱京师传谷口,但知乡里胜壶头。阮嗣宗咏怀诗所云,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黄鹊游四海,中路将安归者也。若夫知几之神,处亢之正,圣人当之,亦必有道矣。
  辛幼安
  辛幼安词,小草旧曾呼远志,故人今有寄当归。此非用姜伯约事也。吴志,太史慈,东莱黄人也。后立功于孙策,曹公闻其名,遗慈书,以箧封之。发省,无所道,但贮当归。幼安久宦南朝,未得大用,晚年多有沦落之感,亦廉颇思用赵人之意尔。观其与陈同甫酒后之言,不可知其心事哉。
  士大夫晚年之学
  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佛。北方士大夫,晚年多好学僊。夫一生仕宦,投老得闲,正宜进德修业,以补从前之阙,而知不能及,流于异端,其与求田问舍之辈行事虽殊,而孳孳为利之心则一而已矣。宋史吕大临传,富弼致政于家,为佛氏之学。【原注】蒙斋笔谈,富郑公少好道,自言吐纳长生之术,信之甚笃,亦时为烧炼丹竃事。守亳时,迎颍州僧正容馆于书室,亲接弟子礼。大临与之书曰,古者三公无职事,惟有德者居之,内则论道于朝,外则主教于乡。古之大人当是任者,必将以斯道觉斯民,成己以成物,岂以位之进退、年之盛衰而为之变哉。今大道未明,人趋异学,不入于庄,则入于释,疑圣人为未尽善,轻礼义为不足学。人伦不明,万物憔悴、此老成大人侧隐存心之时,以道自任,振起坏俗。若夫移精变气,务求长年,此山谷避世之士独善其身者之所好,岂世之所以望于公者?弼谢之。以达尊大老而受后生之箴规,良不易得也。
  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虢州朱阳县丞郭僊舟投匦献诗,敕曰,观其文理,是崇道法。至于时用,不切事情。可各从所好。并罢官,度为道土。
  士大夫家容僧尼
  册府元龟,唐玄宗开元二年七月戊申制曰,如闻百官家多以僧尼、道士为门徒,往还妻子,无所避忌。【原注】今江南尚有门徒之称。或诡托禅观,妄陈祸福。争涉左道,深斁大猷。自今已后,百官不得辄容僧尼道士等至家。缘吉凶要须设斋,皆于州县陈牒寺观,然后依数听去。仍令御史、金吾明加捉搦。
  唐制,百宫斋日虽在寺中,不得过僧。张籍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宫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
  金史海陵纪,贞元三年,以右丞相张诰、平章政事张晖,每见僧法宝,必坐其下,失大臣体,各杖二十,僧法宝妄自尊大,杖二百。
  贫者事人
  贫者不以货事人,然未尝无以自致也。江上之贫女,常先而扫室布席。陈平侍里中丧,以先往后罢为助。古人之风,吾党所宜勉矣。
  分居
  宋孝建中,中军府录事参军周殷启曰,今士大夫父母在而兄弟异居,计十家而七。庶人父子殊产,八家而五。其甚者乃危亡不相知,饥寒不相恤,忌疾谗害其间,不可称数。宜明其禁,以易其风。当日江左之风便已如此。魏书裴植传云,植虽自州送禄奉母及赡诸弟,而各别资财,同居异爨,一门数竃。盖亦染江南之俗也。隋卢思道聘陈,嘲南人诗曰,共甑分炊饭,同铛各煮鱼。而地理志言,蜀人敏慧轻急,尤足意钱之戏,小人薄于情礼,父子率多异居。册府元龟,唐肃宗干元元年四月,诏百姓中有事亲不孝,别籍异财,玷污风俗,亏败名教,先决六十,配隶碛西。有官品者,禁身闻奏。宋史,太祖开宝元年六月癸亥,诏荆蜀民,祖父母父母在者,子孙不得别财异居。二年八月丁亥,诏川峡诸州,察民有父母在而别籍异财者,论死。太宗淳化元年九月辛巳,禁川峡民父母在出为赘婿。真宗大中祥符二年正月戊辰,诏诱人子弟析家产者,令所在擒捕流配。其于教民厚俗之意,可谓深且笃矣。【原注】辽史,圣宗统和元年十一月,诏民有父母在别籍异居者,坐罪。若刘安世劾章惇,父在,别籍异财,绝灭义礼,则史传书之,以为正论。马亮为御史中丞,上言父祖末葬,不得别财异居。【原注】李元纲厚德录。乃今之江南犹多此俗人家,儿子娶妇,辄求分异。而老成之士,有谓二女同居,易生嫌竞,式好之道莫如分爨者,岂君子之言与?【柴氏曰】累世同居,自古为美谈。如杨椿、张公艺、江州陈氏、浦江郑氏之属,并见旌异。而袁君载独云,每见义居之家,交争相疾,甚于路人,则甚美反成不美。故兄弟当分,宜早有所定,倘能相爱,虽异居异财,亦不害为孝义也。余谓一家内外大小,果能同心协力,自当以共居为善,倘其间未免参差,恐难强合,而不相得,不如析箸为愈耳。至于父子别籍,如蔡京、蔡攸之各立门户,挟诈相倾,则恶之大者。史记言商君治秦,令民有二男以上不分异者,倍其赋。又言秦人家富子壮则出分家,贫子壮则出赘,以为国俗之敝。而陆贾家于好畤,有五男。出所使越得橐中装,卖千金,分其子,子二百金,令其生产。陆生常安车驷马,从歌舞琴瑟侍者十人,宝剑直百金,谓其子曰,与汝约,过汝,汝给吾人马酒食,极欲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后人或谓之为达。至唐姚崇遗令,以达宫身后子孙失荫,多至贫寒。斗尺之间,参商是竞。欲仿陆生之意,预为分定,将以绝其后争。呜呼,此衰世之意也。
  汉桓帝之世,更相滥举,时人为之语曰,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原注】见抱朴子。当世之俗,犹以分居为耻。若吴之陈表,世为将督。兄修亡后,表母不肯事修母,表谓其母曰,兄不幸早世,表统家事、当奉嫡母。母若能为表屈情承顺嫡母者,是至愿也。母若不能,直当出别居耳。由是二母感寤雍穆。可以见东汉之流风矣。
  陈氏礼书言,周之盛时,宗族之法行,故得以此系民而民不散。及秦用商君之法,富民有子则分居,贫民有子则出赘,由是其流及上,虽王公大人亦莫知有敬宗之道。浸淫后世,习以为俗。而时君所以统驭之者,特服纪之律而已。间有纠合宗族,一再传而不散者,则人异之,以为义门,岂非名生于不足欤?
  应劭风俗通曰,凡兄弟同居,上也。通有无,次也。让,其下耳。岂非中庸之行,而今人以为难能者哉?
  五杂俎言,张公艺九世同居,高宗问之,书忍字百余以进。其意美矣,而未尽善也。居家御众,当令纪纲法度截然有章,乃可行之永久。若使姑妇勃溪,奴仆放纵,而为家长者仅含默隐忍而已,此不可一朝居,而况九世乎?善乎,浦江郑氏对太祖之言曰,臣同居无他,惟不听妇人言耳。此格论也,虽百世可也。【汝成案】颜氏家训,兄弟之际,异于他人,望深则易怨,地亲则易弭。譬犹居空,一穴则塞之,一隙则涂之,则无颓毁之虑。如雀鼠之不恤,风雨之不防,壁陷楹沦,无可救矣。仆妾之为雀鼠,妻子之为风雨,甚哉!又曰,娣姒者,多争之地,使骨肉居之,亦不若各归四海,感霜露而相思,伫日月之相望也。况以行路之人,处多争之地,能无间者鲜矣。所以然者,以其当公务而执私情,处重责而怀薄义也。又曰,妇主中馈,惟事酒食衣服之礼尔。国不可使预政,家不可使干蛊。如有聪明才智,识达古今,正当辅佐君子,助其不足,必无牝鸡晨鸣,以致祸也。此即郑氏不听妇言意也。然阴忮性成,侜张百出,女诫虽陈,淄蠹逾甚,即妇言不听何益哉!昔姚刑部以为出妻之事,后重于古,私昵之情益多,治家之严正益衰,女德有所怙而益放,是论亦齐家道也。惟俗狃脱辐,事托蒸梨,或虐威姑,或移宠惑,贫富生嫌,赘余益憾,不特出无所归为可矜耳。再适为难,曲容是尚。善乎王伯厚言曰,言行可以欺于人,而不可以欺于家。故家人之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性质中人,变化斯易。嘻嘻嗃嗃,贤者当反身矣。
  唐玄宗天宝元年正月敕,如闻百姓有户高丁多,苟为规避,父母见在,乃别籍异居,宜令州县勘会。其一家之中有十丁已上者,放两丁征行赋役,五丁已上放一丁。即令同籍共居,以敦风教。其赋丁孝假与免差科。【原注】谓应赋之丁,遇父母亡,则免差科,谓之孝假。按此后周太祖所制,若罹凶礼,则不征其赋者也。可谓得化民之术者矣。
  父子异部
  三国志言,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今之江浙之间多有此风,一入门户,父子兄弟各树党援,两不相下。万历以后,三数见之。此其无行谊之尤,所谓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者矣。
  生日
  生日之礼,古人所无。【原注】余昔年流寓蓟门,生日有致馈者。答书云,小弁之逐子,始说我辰。哀郢之放臣,乃言初度。颜氏家训曰,江南风俗,儿生一期,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纸笔,女则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智愚,名之为试儿。亲表聚集,因成宴会。自兹以后,二亲若在,每至此日,常有饮食之事。无教之徒虽已孤露,【原注】魏晋间,人以父亡为孤露。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少加孤露。赵彦深见母,自陈幼小孤露。亦谓之偏露,唐孟浩然送莫氏甥诗,平生早偏露。其日皆为供顿,酣畅声乐,不知有所感伤。梁孝元年少之时,每八月六日载诞之辰,尝设斋讲。自阮修容【原注】元帝所生母。薨后,此事亦绝。是此礼起于齐梁之间。逮唐宋以后,自天子至于庶人,无不崇饰。此日开筵召客,赋诗称寿,而于昔人反本乐生之意,去之远矣。【杨氏曰】以生日宴百官,始于唐明皇帝之开元十七年。【钱氏曰】古有上寿之礼,无庆生日之礼。汉书,卢绾与高帝同日生,里中以羊酒贺两家。是贺生子,非贺生日也。唐中宗景龙三年十一月十五日,帝诞辰,内殿宴群臣,联句。册府元龟载,唐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以降诞之日,大置酒张乐,宴百寮于花萼楼下。终宴,尚书左丞相源干曜、右丞相张说,率文武百官上表,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着之甲令,布于天下,咸令宴乐,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此帝王生日上寿之始。宋史礼志,大中祥符五年十一月,以宰相王旦生日,诏赐羊三十口,酒五十壶,米面各二十斛,令诸司供帐,京府具衙前乐,许宴其亲友,且遂会近列及丞郎、给谏、修史属官。俄又赐枢密使副参知政事羊三十口,酒三十壶,米面各二十斛。其后以废务非便,奏罢会,而赐如故。此大臣生日宴会之始。考容斋三笔载,冯道在晋天福中为上相,诏赐生辰器币。道以幼属流离,早丧父母,不记生日,恳辞不受。则宰相生日有赐,不始于宋矣。王明清挥麈录赐生辰器币起于唐,以宠藩镇。五代至遣使命,周世宗眷遇魏宣懿,始以赐之,自是执政为例。礼志载,绍兴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赐宰臣秦桧辞免生日赐宴诏,是南渡复有生日赐宴之例也。东坡内制集具载赐生日诏,自宰相、执政而外,又有赐皇叔祖安康郡王宗隐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祖华原郡王宗愈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祖汉东郡王宗瑗生日礼物口宣、赐皇伯祖高密郡王宗晟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扬王颢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大宁郡王佖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祚国公偲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咸宁郡王俣生日礼物口宣、赐建安郡王宗绰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叔荆王頵生日礼物口宣、赐嗣濮王宗晖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遂宁郡王佶生日礼物口宣、赐皇弟普宁郡王似生日礼物口宣、赐济阳郡王曹佾生日礼物口宣。是宋时亲王等生日均有赐礼物之例,不特宰相也。
  陈思王植
  陈思王植初封临菑侯,闻魏氏代汉,发服悲哭,文帝恨之。【原注】魏志苏则传。司马顺,【原注】字子忠。宣王第五弟通子,初封习阳亭侯。【原注】魏志杜恕传注引晋书作龙阳。及武帝受禅,叹曰,事乖唐虞,而假为禅名。遂悲泣。由是废黜,徙武威姑臧县。虽受罪流放,守意不移而卒。滕王瓒,隋高祖母弟。周宣帝崩,高祖入禁中,将总朝政。瓒闻召,不从,曰,作隋国公,恐不能保,何乃更为族灭事邪?广王全昱,全忠之兄。全忠称帝,与宗戚饮博于宫中。酒酣,全昱忽以投琼,击盆中进散,睨帝曰,朱三,汝本砀山一民,从黄巢为盗。天子用汝为四镇节度使,富贵极矣,奈何一旦灭唐三百年社稷,自称帝王?行当族灭,奚以博为!帝不怿而罢。夫天人革命,而中心弗愿者乃在于兴代之懿亲,其贤于祼将之土、劝进之臣远矣。
  降臣
  记言,孔子射于矍相之圃,贲军之将、亡国之大夫不入。说苑言,楚伐陈,陈西门燔,使其降民修之。孔子过之,不轼。战国策,安陵君言,先君手受太府之宪,宪之上篇曰,国虽大赦,降城亡子不得与焉。【原注】注,以城降人及亡人之子。下及汉魏,而马日磾、于禁之流,至于呕血而终,不敢腼于人世,时之风尚从可知矣。后世不知此义,而文章之士多护李陵,智计之家或称谯叟。此说一行,则国无守臣,人无植节,反颜事雠,行若狗彘而不之愧也。何怪手五代之长乐老,序平生以为荣,灭廉耻而不顾者乎!春秋僖十七年,齐人歼于遂。谷梁传曰,无遂则何以言遂?其犹存遂也。故王蠋死而田单复齐,弘演亡而桓公救卫,此足以树人臣之鹄,而降城亡子不齿于人类者矣。【原注】今浙江绍兴府有一种人谓之惰民,世为贱业,不敢与齐民齿。志云,其先是宋将焦光瓒部曲,以叛宋降金被斥。
  楚汉之际,有郑君,【原注】见史记郑当时传。失其名。尝事项籍,籍死属汉。高祖悉令诸籍臣名籍,【原注】谓不称项王而斥其名。郑君独不奉诏。于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金哀宗之亡,参政张天纲见执于宋,有司令供状书金主为虏主,天纲曰,杀即杀,焉用状为!有司不能屈,听其所供。天纲但书故主而已。呜呼,岂不贤于少事伪朝者乎?
  唐肃宗至德三年正月,大赦诏,自开元已来,宰辅之家不为逆贼所污者,与子孙一人官。
  本朝
  古人谓所事之国为本朝。魏文钦降吴,表言,世受魏恩,不能扶翼本朝,抱愧俯仰,靡所自厝。又如吴亡之后,而蔡洪与刺史周浚书言,吴朝举贤良是也。颜氏家训,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业旧山,旅葬江陵东郭。【原注】之推父协,梁湘东王府记室参军。承圣未,启求扬都,欲营迁厝。蒙诏赐银百两,已于扬州小效卜地烧砖。值本朝沦没,流离至此。之推仕历齐、周及隋,而犹称梁为本朝,盖臣子之辞无可移易,而当时上下亦不以为嫌者矣。【杨氏曰】汉时掾史亦谓郡治为本朝。
  旧唐书,刘昫撰。昫为石晋宰相,而其职官志称唐曰皇朝、曰皇家、曰国家,经籍志称唐曰我朝。【杨氏曰】昫于废帝时监修国史,所谓国史者,唐书也。
  宋胡三省注资治通鉴,书成于元至元时,注中凡称宋皆曰本朝、曰我宋,其释地理皆用宋州县名。惟一百九十七卷盖牟城下注曰大元辽阳府路,辽东城下注曰今大元辽阳府,二百六十八卷顺州下曰大元顺州领怀柔、密云二县,二百八十六卷锦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于锦州置临海节度,领永乐、安昌、兴城、神水四县,属大定府路,二百八十八卷建州下曰陈元靓曰,大元建州,领建平、永霸二县,属大定府路,以宋无此地,不得已而书之也。
  书前代官
  陶渊明以宋元嘉四年卒,而颜延之身为宋臣,乃其作诔,直云有晋征士。真定府龙藏寺碑,隋开皇六年立,其末云齐开府长兼行参军九门张公礼撰。齐亡入周,周亡入隋,而犹书齐官。韩偓自书裴郡君祭文,书甲戌岁,书前翰林学士承旨银青光禄大夫行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昌黎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韩偓。是岁朱氏篡唐已八年,犹书唐官,而不用梁年号。
  宋史刘豫传,豫改元阜昌,朝奉郎赵俊书甲子不书僭年,豫亦无如之何。
  卷十四
  兄弟不相为后
  商之世,兄终弟及,故十六世而有二十八王。如仲丁、外壬、河亶甲,兄弟三王。阳甲、盘庚、小辛、小乙,兄弟四王。未知其庙制何如。商书言七世之庙,贺循谓殷世有二祖三宗,若拘七室,则当祭祢而已。【原注】徐邈亦云,若兄弟昭穆者,设兄弟六人为君,至其后世当祀,不及祖祢。【庄侍郎曰】亲亲尊尊,教之大者,罔非天嗣,典祀丰于祢。知自仁率亲,而不知自义率祖,以亲亲害尊尊也。王为下士之式,先害尊尊之义,则民将安仿哉?礼俗不刑,义德遂替,此不可不正之事也。以此知古,以此察今,明世宗实陨厥元命矣。【孙兵备曰】高宗彤日,罔非天胤,典祀无丰于昵。昵谓祢庙也。天胤犹言天之子。言阳甲已来,先王有不永年者,既嗣天位,即为天胤。殷自祖丁之后、阳甲至小乙皆兄弟相及。盘庚既不为阳甲立庙,小辛继世又值殷衰,未能修复庙祀。高宗继父小乙,居丧尽礼,其于父庙祀亦必丰,而世父之庙不序,犹承盘庚之失。故于祭成汤之明日有雉雊之祥,既感祖己之言,乃修建寝庙。丧服四制云,礼废而复起。尚书大传云,武丁思先王之政,继绝世。是殷时至高宗始有兴废之事,如殷武诗所言寝成孔安也。唐书礼乐志,自宪宗、穆宗、敬宗、文宗四世祔庙,睿、肃、代以次迁。至武宗崩,德宗以次当迁,而于世次为高祖,礼官始觉其非,以谓兄弟不相为后,不得为昭穆,乃议复祔代宗。而议者言,已祧之主,不得复入太庙。礼官【原注】旧史亦但言礼仪使,不载其名。曰,昔晋元明之世,已迁豫章、颍川,【原注】豫章府君,宣帝之曾祖。颍川府君,宣帝之祖。惠帝崩,迁豫章。元帝即位江左,升怀帝,又迁颍川位。虽七室,其实五世。盖从刁协,以兄弟为世数故也。后皆复祔。【原注】元帝时,已迁豫章、颍川,寻从温峤议,复故。明帝崩,又迁颍川,简文帝立,复故。此故事也。议者又言,庙室有定数,而无后之主当置别庙。【原注】开元初,奉中宗别庙,升睿宗为第七室。礼官曰,晋武帝时,景文同庙,庙虽六代,其实七主,至元帝、明帝,庙皆十室。故贺循曰,庙以容主为限,而无常数也。于是复祔代宗,而以敬宗、文宗、武宗同为一代。【沈氏曰】庙以容主为限,庙下当有室字。
  何休解公羊传文公二年跻僖公谓,惠公与庄公当同南面西上,隐桓与闵僖当同北面西上。据大袷如此,则庙中昭穆之序亦从之而不易矣。【杨氏曰】以左氏跻僖公传考之,则兄弟相为后。
  鄞万斯大本之立说谓,庙制当一准王制之言,太祖而下,其为父死子继之常也,则一庙一主,三昭三穆而不得少。其为兄弟相继之变也,则同庙异室,亦三昭三穆而不得多。观考工记匠人营国所载,世室明堂皆五室,则知同庙异室,古人或已有通其变者,正不可指为后人之臆见也。记曰,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然则贺循之论,可为后王之式矣。
  立叔父
  左传昭十九年,郑驷偃卒,生丝弱,其父兄立子瑕。【原注】子游叔父驷乞。子产对晋人谓,私族于谋,而立长亲。是叔父继其兄子。唐宣宗之为皇太叔,盖昉于此矣。【杨氏曰】宣宗之立,宦官为之耳,彼小人何所考于故事哉。
  继兄子为君
  晋元帝大兴三年正月乙卯诏曰,吾虽上继世祖,然于怀愍皇帝皆北面称臣。今祠太庙,不亲执觞酌,而令有司行事,于情理不安。乃行亲献。可谓得春秋之意者矣。
  太上皇
  秦始皇本纪,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是死而追尊之号,犹周曰太王也。汉则以为生号,而后代并因之矣。
  曲礼,已孤暴贵,不为父作谥。或举武王为难,郑康成答赵商曰,周道之基,隆于二王,功德繇之,王迹兴焉,不可以一概论也。若夏禹殷汤则不然矣。据此,则汉高帝于太上皇尊而不谥,乃为得礼。其追尊先媪为昭灵夫人,当亦号而非谥也。
  皇伯考
  魏孝庄帝追尊其父彭城武宣王为文穆皇帝,庙号肃。祖母李妃为文穆皇后。将迁神主于太庙,以高祖为伯考。临淮王彧表谏曰,汉祖创业,香街有太上之庙。光武中兴,南顿立春陵之寝。元帝之于光武,疏为绝服,犹身奉子道,入继大宗。高祖之于圣躬,亲实犹于,陛下既纂洪绪,岂宜加伯考之名?且汉宣之继孝昭,斯乃上后叔祖,岂忘宗承考妣,盖以大义所夺及金德将兴,宣王受寄。自兹而降,世秉盛权。景文二王,实倾曹氏,故晋武继文祖宣,于景王有伯考之称。以今类古,恐或非俦。又臣子一例,义彰旧典,祫禘失序,致讥前经。高祖德溢寰中,道超无外,肃祖虽勋格宇宙,犹曾奉贽称臣。穆皇后禀德坤元,复将配享干位,此乃君臣并筵,嫂叔同室,历观坟籍,未有其事。又表言,爰自上古,迄于下叶,崇尚君亲,褒明功懿,乃有皇号,终无帝名。若去帝称皇,求之古义,少有依准。不纳。先朝嘉靖中,追崇之典与此正同。袭典午之称名,用孝庄之故事,盖并非张桂诸臣之初意矣。【沈氏曰】通鉴,晋元帝太兴二年诏,琅邪恭王宜称皇考。贺循曰,礼,子不敢以己爵加于父。乃止。此前汉师丹引礼以为言,而哀帝不听者。
  除去祖宗庙谥
  汉惠帝从叔孙通之言,郡国多置原庙。元帝时,贡禹以为不应古礼。永光四年,下丞相韦玄成等议。以春秋之义,父不祭于支庶之宅,君不祭于臣仆之家,王不祭于下土诸侯,请勿复修。奏可,因罢昭灵后、武哀王、昭哀后、卫思后、戾太子、戾后园,皆不奉祠。后魏明元贵嫔杜氏,魏郡邺人。生世祖,及即位,追尊为穆皇后,配享太庙,又立后庙于邺。高宗时,相州刺史高闾表修后庙,诏曰,妇人外成,礼无独祀,阴必配阳,以成天地。未闻有莘之国立太姒之飨。此乃先皇所立,一时之至感,非经世之远制,使可罢祀。是古人罢祖宗之庙而不以为嫌也。王莽尊元帝庙号高宗,成帝号统宗,平帝号元宗,中兴,皆去之。后汉和帝号穆宗,安帝号恭宗,顺帝号敬宗,桓帝号威宗。桓帝尊母梁贵人曰恭怀皇后,安帝尊祖母宋贵人曰敬隐皇后,顺帝尊母李氏曰恭愍皇后。献帝初平元年,左中郎将蔡邕议,孝和以下政事多衅,权移臣下,嗣帝殷勤,各欲褒崇至亲而已。臣下懦弱,莫能执正。据礼,和、安、顺、桓四帝不宜称宗。又恭怀、敬隐、恭愍三皇后并非正嫡,不合称后,皆请除尊号。制曰可。唐高宗太子弘,追谥孝敬皇帝庙号义宗。开元六年,将作大匠韦凑上言,准礼,不合称宗。于是停义宗之号。是古人除祖宗之号而不以为忌也。后世浮文日盛,有增无损。德宗初立,礼仪使吏部尚书颜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宫壸,始增祖宗之谥。玄宗末,奸臣窃命,列圣之谥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称武,言武不称文,岂盛德所不优乎?盖称其至者故也。故谥多不为褒,少不为贬,今列圣谥号太广,有逾古制,请自中宗以上,皆从初谥,睿宗曰圣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肃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质,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议,儒学之士皆从真卿议。【杨氏曰】其本文曰,宜上高祖为武皇帝,太宗为文皇帝,高宗为天皇大帝,中宗为孝和皇帝,睿宗为圣真皇帝。其二圣谥名字数太广,臣愚谨择其美称而正之云云。言二圣者,谓玄肃也。独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进奏,言陵庙玉册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轻改。事遂寝。不知陵中玉册所刻乃初谥也。自此宗庙之广,谥号之繁,沿至本朝,遂成故典,而人臣不敢议矣。
  称宗之滥,始于王莽之三宗。称祖之滥,始于曹魏之三祖。唐王彦威所谓叔世乱象,不可以训者也。
  汉人追尊之礼
  太上皇,高帝父也,皇而不帝。【原注】师古曰,皇,君也。天子之父,故号曰皇。不预治国,故不言帝也。又引蔡邕曰,不帝,非天子也。戾太子,悼皇考,孝宣之祖若父也,太子、皇考而不帝。舂陵节侯、郁林太守、巨鹿都尉、南顿令,光武之高曾若祖父也,侯而不帝,太守、都尉而不帝,君而不帝,此皆汉人近古。而作俑者,定陶共皇一议也。
  谥法
  孝宣即位,思戾悼之名,不为隐讳,亦无一人更言泉鸠里事,此见汉人醇厚。后代因之,而恩怨相寻,反复之报,中于国家者多矣。【杨氏曰】戾园之事,去孝宣即位已十七八年,又其一时大臣皆已坐死,反复之报将于何施?此非知情势之言。
  季孙问于荣鴐鹅曰,吾欲为君谥,使子孙知之。对曰,生弗能事,死又恶之以自信也,将焉用之?乃止。然谥之曰昭,亦但取其习于威仪尔。谥法,容仪恭美曰昭。按周之昭王,南征不复。晋昭侯、郑昭公、宋昭公、蔡昭侯,皆见弒于其臣,是昭非飨国克终之谥也。此外齐、晋、曹、许皆有昭公,亦无可称。而周之甘昭公,以罪见杀。至楚昭王、燕昭王、秦昭襄王、汉孝昭帝,始以为美谥。而唐之昭宗亦见弒。【雷氏曰】谥法本周书篇名,自周公制谥,作此一篇,垂宪于后。汉魏以来,悉损益而遵用之。两晋以前,言谥法者十一家,世本、竹书、大戴礼、今文尚书、白虎通、广谥、独断、刘熙、乘奥、春秋、帝王世纪是也,实皆本于周书。沈约谥例序谓,大戴礼及世本谥法,约时已亡其篇,唯取周书及刘熙谥法、广谥旧文,以乘奥、世纪之异者为书,是隐侯所采者止及五家。通考谓贺琛谥法四卷,取周公旧谥及沈约所广,曰新谥者,琛所增也,则贺氏又止取两家。苏氏承诏,编定谥法,于晋以前取周公、春秋、广谥三家,益以沈约、贺琛、扈蒙,为六家谥法,于古法盖多所损益矣。今案周公谥法,虽见周书,以为后人所乱,故困学纪闻所载与今本之文迥殊。苏氏亦谓周公之书反取贺琛新法而载之。戴记、春秋此篇虽佚,白虎通引礼记谥法六条,通鉴唐纪注引礼记谥法一条,有尧、舜二谥,马融书注亦称之。马注又云,俗儒以汤为谥,以禹为名,然皆不在谥法。盖汉时戴记列于学官,故经传可取以为训。汤与桀、纣三谥乃广谥所增,不见于戴记,故斥曰俗儒也。后独断取桀、纣,释例取汤,故路史云,杜预取周书谥法纳之释例,增之以汤,世谓之春秋谥法。即今史记正义所载者是已。史记集解引禹为谥,其乘奥、世纪之说欤?
  追尊子弟
  古人主但有追尊其父兄,无尊其子弟者,唯秦文公太子卒,赐谥为竫公,唐代宗追谥其弟故齐王倓为承天皇帝。
  内禅
  左传晋景公有疾。立太子州蒲为君,会诸侯伐郑。史记,赵武灵王传国于子惠文王,自称主父。此内禅之始。
  竹书纪年,夏帝不降五十九年,逊位于弟扃。帝扃十年,帝不降陟。然不可考矣。
  御容
  唐玄宗于别殿安置太宗、高宗、睿宗御容,每曰侵早,具服朝谒。【原注】见册府元龟城门郎独孤晏奏。此今日奉先殿之所自立也。宗庙之礼,人臣不敢轻议。然窃以为两庙二主,非严敬之义。盖唐书所谓王玙缘生事亡,【原注】韦彤传。而未察乎神人之道者乎?
  封国
  唐宋以下,封国但取空名,而不有其地。明代亦然。然名不可不慎。赵府有江宁王,代府有溧阳王,辽府有句容王,韩府有高淳王。而杨洪封昌平伯,石亨、李伟封武清伯,张輗封文安伯,曹义封丰润伯,施聚封怀柔伯,金顺、罗秉忠封顺义伯,谷大亮封永清伯,蒋轮封玉田伯,此皆赤畿县名,而以为诸王臣下之封,何也?南齐书,文惠太子子昭秀封临海郡王,通直常侍庾昙隆启曰,周定洛邑,天子置畿内之民,汉都咸阳,三辅为社稷之卫。中晋南迁,事移威弛,近郡名邦,多有国食。宋武创业,依拟古典,神州部内,不复别封。而孝武末年,分树宠子,苟申私爱,有乖训准。隆昌之元,特开母弟之贵,窃谓非古。圣明御寓,礼旧为先,畿内限断,宜遵昔制,赐茅授土,一出外州。遂改封昭秀为巴陵王。当时临海郡属扬州,王畿故也。岂有以神皋赤县之名,而加之支庶者乎?
  宋时封国大小之名,皆有准式。而陆务观谓,曾子开封曲阜县子,谢任伯封阳夏县伯。曲阜,今僊源县。阳夏,今城父县。方疏封时已无此二县,以为司封之失职。有明则草略殊甚,即郡王封号,而或以府,或以州,或以县,或以古县,或但取美名,初无一定之例。名之不正,莫甚于此。
  乳母
  旧唐书,哀帝天佑二年九月,内出宣旨,奶婆杨氏,可赐号昭仪。奶婆王氏,可封郡夫人。第二奶婆王氏,先帝已封郡夫人,今准杨氏例改封。中书门下奏曰,臣闻周制宫职,夫人只例三人。汉氏后宫之号,十有四位。元帝特置昭仪,位视丞相,爵比诸侯王。至于列妾,纵称夫人,亦无裂土割郡之号。以胡组、郭征卿保养宣帝之功,子孙但受厚赏,而无封爵。后汉顺帝封阿母宋氏为山阳君,则致汉阳地震。安帝封乳母王圣为野王君,亦致地震京师。晋室中兴,乳母阿苏有保元帝之功,赐号保圣君。初非爵邑,但择美名。至高齐陆令萱,以干阿奶授封郡君,寻乱制度。中宗神龙元年,封乳母于氏为平恩郡夫人。景龙四年,封尚食高氏为修国夫人。封爵之失,始自于此。后睿宗下诏,封玄宗乳母蒋氏为吴国夫人,莫氏为燕国夫人。历载以来,浸为讹弊。伏以陛下重兴宝运,再阐丕图,奉高祖、太宗旧章,行往代贤君故事。今则宣受乳母为郡夫人,窃意四海九,州之内有功劳安社稷者,得不对室家而惭于所命之爵乎?臣等参详奶婆杨氏、王氏,虽居湿推燥,并彰保养之勤,而胙土分茅,且异疏封之例。况昭仪内侍燕寝,位列宫嫔。夫人则亚列妃嫱,供奉左右。岂可以嫔御之号增荣于阿保,揆之典礼,良有乖违。其杨氏望赐号安圣君,王氏望赐号福圣君,第二王氏望赐号康圣君。从之。【原注】参用册府元龟。当国命赘旒、权臣问鼎之日,而执议若此。有明自永乐中,封乳母冯氏为保圣贤顺夫人,【原注】实录,永乐七年三月戊辰,遣官祭乳母保圣贤顺夫人冯氏。列宗因之,遂为成例。而奉圣夫人客氏遂与魏忠贤表里擅权,,甚于汉之王圣矣。
  圣节
  旧唐书,太宗贞观二十年十二月癸未,上谓司徒长孙无忌等曰今日是朕生日,世俗皆为欢乐,在朕翻成伤感。今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而承欢膝下,永不可得,此子路所以有负米之恨也。诗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奈何以劬劳之日,更为宴乐乎?因泣数行下,左右皆悲。其时无所谓圣节也,玄宗开元十七年八月癸亥,上以降诞日,宴百寮于花萼楼下。百寮表请以每年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王公以下献镜及承露囊,天下诸州咸令宴乐,休假三日,仍编为令。从之。十八年闰六月辛卯,礼部奏请千秋节休假三日,及村闾社会并就千秋节先赛白帝,报田祖,然后坐饮散之。八月丁亥,上御花萼楼。以千秋节,百官献贺,赐四品已上金镜、珠囊、缣彩,五品已下束帛有差。上赋八韵诗,又制秋景诗。此节名、酺宴之所起也。【原注】杜甫诗,自罢千秋节,频伤八月来。谓此。新唐书礼乐志,千秋节者,玄宗以八月五日生,因以其日名节,而君臣共为荒乐。当时流俗多传其事,以为盛。其后巨盗起,陷两京,自此天下用兵不息,而离宫苑囿遂以荒堙,独其余声遗曲传人间,闻者为之悲凉感动。盖其事适足为戒,而不足考法,故不复着其详。肃宗上元二年九月甲申,天成地平节,【原注】史不书置节年月。上于三殿置道场,以宫人为佛菩萨,力士为金刚神王,召大臣膜拜围绕。自后相沿以为故事。命沙门道士讲论于麟德殿。德宗贞元十二年,复命以儒士参之。此斋醮之所起也。【原注】册府元龟,开元二十三年八月癸巳,千秋节,命诸学士及僧道讲论三教同异。则玄宗时先行之。代宗永泰二年十月,上降诞日,诸道节度使献金帛、器用、珍玩、名马,计二十余万。自是岁以为常,后增至百余万。此进献之所起也。穆宗元和十五年七月乙巳,敕以今月六日是朕载诞之辰,奉迎皇太后于宫中上寿,其日百寮命妇宜于光顺门进名参贺。宰臣以古无降诞受贺之礼,奏罢之。【原注】韦绶传,绶以上七月六日是穆宗载诞节,请以是日百官诣光顺门贺太后,然后上皇帝寿。从之。宰臣奏古无生日称贺之仪,其事遂寝。元稹长庆集有贺降诞日德音状。考册府元龟,次年长庆元年七月庚子,仍行此礼,而史遗之也。又云,敬宗宝历元年六月,敕停此礼。文宗太和七年十月壬辰,上降诞日,僧徒道士讲论于麟德殿。翼日,御延英。上谓宰臣曰,降诞日设斋,相承已久,未可便革。朕虽置斋会,惟对王源中等暂入殿。【原注】源中为翰林学士。至僧道讲论,都不临听。宰臣路随等奏,诞日斋会,本非中国教法。臣伏见开元十七年张说、源干曜请以诞日为千秋节,内外宴乐,以庆昌期,颇为得礼。上深然之。宰臣因请以十月十日为庆成节,从之。开成二年九月甲申诏曰,庆成节,朕之生辰,天下锡宴,庶同欢泰,不欲屠宰,用表好生。自今会宴蔬食,任陈脯醢,永为常例。又敕,庆成节,宜令京兆尹准上巳、重阳例,于曲江会文武百寮,其延英奉觞权停。【原注】太和九年,浚曲江作紫云楼,仍许公卿士大夫之家于江头立亭馆。自是武宗为庆阳节,宣宗为寿昌节,懿宗为延庆节,僖宗为应天节,昭宗为嘉会节,哀帝为干和节。【原注】并册府元龟。然则此礼创于玄文二宗,成于张说、源干曜、路随三人之奏,而后遂编于令甲,传之百代矣。【杨氏曰】宋、辽、金无帝不节。
  册府元龟载,开元十七年,尚书左丞相源干曜、右丞相张说率文武百官等上表曰,臣闻圣人出,则日月记其初。王泽深,则风俗传其后。故少昊着流虹之感,商汤本玄鸟之命。孟夏有佛生之供,仲春修道祖之箓。追始乐原,其义一也。伏惟开元神武皇帝陛下,二气合神,九龙浴圣,清明总于玉露,爽朗冠于金天。月惟仲秋,日在端午。常星不见之夜,祥光照室之期,群臣相贺曰,诞圣之辰也,焉可不以为嘉节乎?比夫曲水禊亭,重阳射圃,五日采线,七夕粉筵,岂同年而语也。臣等不胜大愿,请以八月五日为千秋节,着之令甲,布于天下,咸令宴乐,休假三日。群臣以是日献甘露醇酎,上万岁寿酒,王公戚里进金镜绶带,士庶以丝结承露囊更相遗问,村社作寿酒宴乐,名为赛白帝,报田神。上明玄天,光启大圣。下彰皇化,垂裕无穷。异域占风,同见美俗。帝手诏报曰,凡是节日,或以天气推移,或因人事表记。八月五日当朕生辰,感先圣之庆灵,荷皇天之眷命。卿等请为令节,上献嘉名。胜地良游,清秋高兴,百谷方熟,万宝以成。自我作古,举无越礼。朝野同欢,是为美事。依卿来请,宣付所司。【原注】路随奏不録。
  太祖实录,洪武五年八月庚辰,罢天下进贺圣节、冬至表笺,上曰,正旦为岁之首,天运维新,人君法天出治,臣下进表称贺,礼亦宜之。生辰、冬至,于文繁矣。昔唐太宗谓生辰是父母劬劳之日,况朕皇考、皇妣早逝,每于是日,不胜悲悼,忍受天下贺乎?宜皆罢之。自是每圣节之日,斋居素食,不受朝贺。十三年七月,韩国公李善长等累表上请,然后许之。其年九月乙巳,上御奉先殿受朝贺,宴群臣于谨身殿,岁以为常。然而不受献,不赋诗,不赐酺,不斋醮,则圣谕所云勉从中制者也。
  君丧
  世渭汉文帝之丧,以日易月。考之于史,但行于吏民,而未尝概之臣子也。诏曰,令到,吏民三日释服。天子之丧当齐衰三月,而今以三日,故谓之以日易月也。又曰,殿中当临者,旦夕各十五举音。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已下者,下棺,谓已葬也。自始崩至于葬,皆衰。及葬已,而大功,而小功,而纤,以示变除之渐。自始崩至于葬,既无定日。【原注】刘攽曰,文帝制此丧服,断自己葬之后,其未葬之前,则服斩衰。汉渚帝自崩至葬,有百余日者,未葬则服不除矣。后世遂以日易月,又不通计葬之日,皆大谬也。而已葬之后,变为轻服,则又三十六日。总而汁之,则亦百余日矣。此所以制其臣子者,未尝以日易月也。至于臣庶之丧,不为制礼,而听其自行,或厚或薄。【原注】魏其武安传言,欲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是知汉初未立服制。然三年之丧,其能行者鲜矣。【原注】孟子滕文公,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是丧纪之废已久。史书所记公孙弘后母卒,服丧三年。【原注】史记本传。哀帝时,河间王良丧太后三年,为宗室仪表,益封万户。【原注】汉书本纪。原涉父死,行丧冢庐三年,由是显名京师。【原注】游侠传。铫期父卒,服丧三年。韦彪父母卒,哀毁三年,不出庐寝,服竟,羸瘠骨立。【原注】并后汉书本传。鲍昂处丧,毁瘠三年,服阕,遂潜于墓次。【原注】鲍永传。薛包为父及后母行六年服,丧过乎哀。【原注】刘赵淳于传。此从其厚者矣。翟方进后母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逾国家之制。【原注】汉书本传。此从其薄者矣。东海王臻及弟蒸乡侯俭,母卒,皆吐血毁眦,至服练红,追念初丧父,幼小,哀礼有阙,因复重行丧制。【原注】后汉书本传。袁绍生而父死,弱冠,除濮阳长,遭母丧,服竟,又追行父服,凡在冢庐六年。【原注】三国志注引英雄记。后汉书同。此失之前而迫行于后者矣。薛宣为丞相,弟修为临淄令,后母病死,修去官持服,宣谓修,三年服,少能行之者。兄弟相驳,不可,修遂竟服。此一门之内,而厚薄各从其意者矣。【原注】汉书本传。然而哀帝绥和二年,诏博士弟子父母死,予宁三年。【原注】师古曰,宁谓处家持丧服。汉书本纪。而应劭言,汉律,不为亲行三年服,不得选举。【原注】杨雄传注。是其所以训之臣庶者,未尝不以三年为制也。若夫君丧之礼,自战国以来,固己久废。文帝乃特着之为令,以干百姓之誉,而反以蒙后代无穷之讥。【原注】平帝时,王莽令吏六百石以上皆服丧三年。至唐玄宗、肃宗之丧,遂改为初崩之后二十七日。【原注】唐书崔佑甫传载常衮之议云,礼为君斩衰二年,汉文帝权制三十六日。我太宗文皇帝崩,遗诏亦三十六日。群臣不忍既葬而除,略尽四月。高宗崩,如汉故事。武太后崩,亦然。及玄宗、肃宗崩,始变天子丧为二十七日。盖变而逾短,而亦不无追咎夫汉文之作俑矣。
  晋书羊祜传,文帝崩,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自天子达,汉文除之。今主上天纵至孝,虽夺服,实行丧礼。若因此革汉魏之薄,而兴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汉文以末世浅薄,不能行国君之丧,故因而除之。除之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人主遂服,不犹善乎?玄曰,此为有父子而无君臣,三纲之道亏矣。祜乃止。傅玄之言,所谓御人以口给者也,不能缘人主之孝思善推其所为,以立一王之制,而徒以徇流俗之失。未几而贾后杀姑,刘石更帝,岂非诒谋之不裕哉。
  后秦姚兴母虵氏卒,兴哀毁过礼,不亲庶政。群臣请依汉魏故事,既葬即吉。尚书郎李嵩上疏言,既葬之后,应素服临朝,率先天下仁孝之举也。兴从之。若傅玄、羊祜【沈氏曰】元本作杜预。之见,其不及姚兴之臣远矣。
  宋神宗崩、范祖禹上疏论丧服之制,曰,先王制礼,君服同于父,斩衰三年,盖恐为人臣者不以父事其君。自汉以来,不惟人臣无服,人君遂不为三年之丧。国朝自祖宗以来,外廷虽用易月之制,宫中实行三年服。君服如古典,而臣下犹依汉制,故十二日而小祥,期而又小祥。二十四日而大祥,再期而又大祥。【原注】按此唐制,非汉制,范误。既以日为之,又以月为之,此礼之无据者也。古者再期而大祥,中月而禫。禫,祭之名,非服之色,今乃为之惨服三日然后禫,此礼之不经者也。服既除,至葬又服之,祔庙后即吉,才八月,而遽纯吉,无所不佩,此又礼之无渐者也。朔望群臣朝服以造殡宫,是以吉服临丧。人主衰服在上,是以先帝之服为人主之私丧,此二者皆礼之所不安也。宁宗小祥,诏群臣服纯吉,真德秀争之曰,自汉文帝率情变古,惟我孝宗衰服三年,朝衣朝冠皆以大布,惜当时不并定臣下执丧之礼,此千载无穷之憾。孝宗崩,从臣罗点等议,令群臣易月之后未释衰服,惟朝会治事权用黑带公服,时序仍临慰,至大祥始除。佗胄枋政,始以小祥从吉,且带不以金,鞓不以红,佩不以鱼,鞍轿不以文绣,此于群臣何损?朝仪何伤?议遂止。然迄未有能酌三代圣王之遗意,而立为中制者。
  杨用修曰,舜典,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百姓有爵命者也。为君斩衰三年,礼也。四海遏密八音。礼不下庶人,且有农亩服贾力役之事,岂能皆服斩衰,但遏密八音而已。此当时君丧礼制。
  朱子作君臣服议,曰,古之所谓方丧三年者,盖曰比方于父母之丧云尔。盖事亲者,亲死而致丧三年,情之至、义之尽也。事师者,师死而心丧三年,谓其哀如父母而无服,情之至,而义有所不得尽者也。事君者,君死而方丧三年,谓其服如父母,而分有亲疏,此义之至而情或有不至于其尽者也。当参度人情,斟酌古今之宜,分别贵贱亲疏之等,以为降杀之节。且以嫁娶一事言之,则宜自一月之外许军民,三月之外许士吏,复土之后许选人,祔庙之后许承议郎以下,小祥之后许朝请大夫以下,大祥之后许中大夫以下,各借吉三日,其大中大夫以上则并须禫祭然后行吉礼焉。官卑而差遣职事高者从高,迁官者从新,贬官者从旧。如此则亦不悖于古,无害于今,庶乎其可行矣。
  太仓陆道威【原注】世仪。尝创为君丧五服之图,其略谓,嗣君及勋戚大臣斩衰三年,文武臣一品以下斩衰期年,四品以下斩衰九月,七品以下斩衰五月,士庶人斩衰三月,庶君臣之情不至邈焉相绝,而服有降杀,亦不至扞格难行。盖本朱子之意,而实出于魏孝文所云,群臣各以亲疏、贵贱、远近为除服之差,庶几稍近于古,易行于今之说。然三代之制,亦未尝不然。所谓为君斩衰三年者,诸侯为天子,卿大夫为其国君,家臣为其主。若庶人之为其国君,但齐衰三月。【原注】白虎通曰,王者崩,京师之民丧三月何?民贱,故三月而已。又曰,王者崩,臣下服之有先后何?恩有深浅远近,故制有日月。服问曰,君为天子三年,夫人如外宗之为君也,世子不为天子服。注曰,不服,与畿外之民同。【杨氏曰】此亦如九族服制,诸侯为天子之子。则大夫乃其孙也,余以此推之。而诸侯之大夫以时接见乎天子,则繐衰裳,牡麻绖,既葬除之。杂记曰,大夫次于公馆以终丧,士练而归。大夫居庐,士居垩室,【原注】此言国君之丧。正义以为位尊恩重、位卑恩轻之等。檀弓曰,公之丧,诸达官之长杖。是其所以别亲疏,明贵贱者,则固有不同矣。今自天子之外,别无所谓国君,而等威之辨则未尝有异于古。苟称情而制服,使三代之礼复见于今日,而人知尊君亲上之义,亦厚俗之一端也。【原注】朱子曰,百官如丧考妣,此其本分。四海遏密八音,以礼论之,则为过也。为天子服三年之丧,则是畿内,诸侯之国则不然。礼,为君为父但服斩衰。君谓天子、诸侯及大夫之有地者。大夫之邑以大夫为君,大夫以诸侯为君,诸侯以天子为君,各为其君服斩衰。诸侯之大夫却为天子服齐衰三月,礼无二斩故也。民则畿内者为天子齐衰三月,畿外无服。公之丧,诸侯达官之长杖。达官谓通于君得奏事者,各以其长。其长杖,其下者不杖可知。问,后世不封建诸侯,天下一统,百姓当为天子何服?曰,三月,天下服。地虽有远近,闻丧有先后,然亦不过三月。
  丧礼主人不得升堂
  济阳张尔岐言,今人受吊之位,主人伏哭于柩东,宾入门,北面而吊。拜毕,主人下堂,北面拜宾。相习以为定位,鲜有知其非者。不知方伏哭柩东时,妇女当在何所乎?女宾至,主人避之否乎?主人避而宾又至,又将何所伏而待乎?既失男女内外之位,又妨主宾拜谢之节。考之士丧礼,主人入坐于床东,众主人在其后,西面。妇人侠床,东面。此未敛以前,主人室中之哭位也。其拜宾则升降自西阶,即位于西阶东,南面拜之,固已不待宾于堂上矣。及其既敛而殡也,居门外,倚庐,唯朝夕哭,乃入门而奠。其入门也,主人堂下直东序,西面,北上。外兄弟在其南,南上。宾继之,北上。门东,北面西上。门西,北面东上。西方,东面,比上。主人固不复在堂上矣。所以然者,其时即位于堂,南上者唯妇人,故主人不得升堂也。今主人柩东拜伏之位,正古人主妇之位也。若依周公、孔子之故,未敛以前,则以床东为位,既敛而殡,则堂下直东序西面是其位也。主人正位于此,则内外之辨,宾主之仪,无适而不当矣。
  南史孔秀之遗令曰,世俗以仆妾直灵助哭,当由丧主不能淳至,欲以多声相乱。魂而有灵,吾当笑之。【张氏曰】闻京师之俗,有丧者用仆隶代哭,济南城中人间有用之者,名曰号丧。盖误读文公家礼代哭之文而致此谬也。家礼本用仪礼、士丧礼云乃代哭,不以官。郑注云,代,更也。孝子始有亲丧,悲哀憔悴,防其以死伤生,使之更哭不绝声而巳,人君以官尊卑,士贱以亲疏为之。三日之后,哭无时。周礼挈壶氏,凡丧,县壶以代哭。
  居丧不吊人
  礼,父母之丧不吊人。情有所专,而不及乎他也。孔子曰,三年之丧,练不群立,不旅行。君子礼以饰情,三年之丧,而吊哭,不亦虚乎?谷梁子曰,周人有丧,鲁人有丧,周人吊,鲁人不吊。天子之丧犹可以不吊,而况朋友故人之丧乎?【原注】孔氏曰,若有服者则往哭。或疑末世政重事繁,有丧之人不能不出,独废此礼,有所难行。是亦必待既葬卒哭之后,或庶乎其可耳。
  像设
  古之于丧也有重,于祔也,有主以依神,于祭也,有尸以象神,而无所谓像也。左传言尝于太公之庙,麻婴为尸,孟子亦曰弟为尸,而春秋以后不闻有尸之事。宋玉招魂始有像设君室之文。尸礼废而像事兴,盖在战国之时矣。【原注】汉文翁成都石室设孔子坐像,其坐敛跖向后,屈膝当前,七十二弟子侍于两旁。
  朱子白鹿洞书院只作礼殿,依开元礼,临祭设席不立像。
  正统三年,巡按湖广监察御史陈祚奏,南岳衡山神庙岁久颓坏,塑像剥落,请重修立。依祭祀山川制度,内筑坛●,外立厨库,缭以周垣,附以斋室,而去其庙宇塑像,则礼制合经,神祇不渎。事下,礼部尚书胡●以为,国初更定神号,不除像设,必有明见,难以准行。今按凤阳县志言,洪武三年,诏天下城隍止立神主,称其府某州某县城隍之神,前时爵号一皆革去。未几,又令,城隍神有泥塑像在正中者,以水浸之,泥在正中壁上,却画云山图。像在两廊者,泥在两廊壁上。千载之陋习,为之一变,后人多未之知。嘉靖九年,诏革先师孔子封爵塑像,有司依违,多于殿内添砌一墙,置像于中,以塞明诏。甚矣,愚俗之难晓也。
  宋文恪【原注】讷。国子监碑言,夫子而下,像不土绘,祀以神主,数百年陋习乃革。是则太祖已先定此制,独未通行天下尔。【汪氏曰】今曲阜孔林犹有大塑像。又孔氏有画本,传是子贡所画,晋顾凯之重摹,其信然耶?若唐吴道子画先圣立像、行像及七十二弟子像,杭州府学有石刻,南宋太学之遗也。【梁氏曰】一庙之中,或像或主,则歧矣。尝读元姚牧庵汴梁学记云,泥像非祀圣人法,后世莫觉其非而为之。郡异县殊,不一其状,短长丰瘠,老少善恶,惟其工之巧拙是随。就使尽善,亦岂其生时盛德之容?甚非神而明之、无声无臭之道也。曩长安新庙成,绘六十一人与二十四儒于庑,画工病其为面之同,纵人观之,而择贵臣图其上,盖肖今人之貌,而冠以先贤之名。使过而识者,抵掌语曰,是某也,是某也。未见其起敬于他日,顾先来不恭于一时。是邦如是,安必他邦之不为是?一岁再祀,第借位于先贤,以俎豆夫今之人也,其可哉!【左暄曰】后稷庙所铸金人,明堂四门墉所画尧舜桀纣,周公抱成王以朝诸侯之图,见于家语。越王命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而朝礼之,见于国语。土偶人与桃梗相语之说,见于国策。是画像、塑像、金像、木像,汉以前皆有之。若孔圣之有画像,其来已久。汉孝景时,太守文翁作石室,刻石像。韩敕修孔庙后碑立于桓帝永寿三年,而碑中有改画圣像语。后汉书蔡邕传,灵帝光和元年,置鸿都门学,画孔子及七十二弟子像。此见于史书及金石之文可考者。至塑像则不知其所始,或疑肇自魏兖州刺史李仲璇。然兴和三年,仲璇修孔子庙碑,第云修建容像,则固不自仲璇始矣。明张璁令天下学官尽撤塑像,论者韪之。而国朝邵长蘅又有复孔子像议,恐非。
  从祀
  周、程、张、朱五子之从祀。定于理宗淳佑元年。颜、曾、思、孟四子之配享,定于度宗咸淳三年。自此之后,国无异论,士无异习。历元至明,先王之统亡,而先王之道存,理宗之功大矣。【原注】宋史赞言,身当季运,弗获大效。后世有以理学复古帝王主治者,考论匡直辅翼之功,实自帝始。
  十哲
  【汝成案】度宗咸淳三年,官祭酒是陈宜中。黄氏所云祭酒,当指宜中。第考宜中传不纪此事。
  孟子言,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之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慈溪黄氏【原注】震。曰,门人以有若言行气象类孔子,而欲以事孔子之礼事之。有若之所学何如也?曾子以孔子自生民以来未之有,非有若之所可继而止之,而非贬有若也。有若虽不足以比孔子,而孔门之所推尚,一时无及有若可知。咸淳三年,升从祀,以补十哲,众议必有若也。祭酒为书,力诋有若不当升,而升子张。【原注】宋史礼志,度宗咸淳三年正月戊申,封颛孙师陈国公,升十哲位。不知论语一书,孔子未尝深许子张。【原注】按理宗作颛孙子赞,其末语云,色取行违,作戒后人。似亦不足之辞。据孟子此章,则子张正欲事有若者也。陆象山天资高明,指心顿悟,不欲人从事学问,故尝斥有子孝弟之说为支离。奈何习其说者不察,而创攻之于千载之下邪?当时之论如此。愚按论语首篇即录有子之言者三,而与曾子并称曰子,门人实欲以二子接孔子之传者。传记言孔子之卒,哀公诔之。有若之丧,悼公吊焉。其为鲁人所重,又可知矣。十哲之祀,允宜厘正。【原注】孟子不曰有若似孔子,而曰有若似圣人。史记乃云有若状似孔子,谬甚。【沈氏曰】张能鳞玉甲视学江南,谓总督、巡抚具题崇祀先贤、先儒详文,谓先贤如有子子有、宓子子贱、南官子子容、原子子思,或以孝弟着论,或以君子成德,或以君子尚德、或怀独行君子之德,皆孔门高弟,不让于宰我、冉有,当跻之十哲之列。盖十哲之名,第因从游陈蔡而追思之,不必限定十人之数也。若孟夫子高弟如乐正子、公都子、屋庐子、陈子,七篇内书法悉以子称,亦如孔门之有颜、曾、闵子诸人也。至万子、公孙子,议论问答独详,亦有功于后学,皆当补祀诸两庑者也。宋范文正公手授中庸于张横渠,开关闽风气之先,举胡安定为教授,教化大行,当与欧阳子并祀两庑。若谓无传注之功,可援江都、昌黎之例也。香祖笔记载郑端简之言曰,有若之言四见于论语,大类圣人。公西赤志于礼乐,有为邦之才,不远优于宰我、冉求乎?求我言行不必远征诸史传,论语中多有之矣,其视二子优劣何如?宜进祀二子于殿上,改求我于庑中。此论亦公平也。
  嘉靖更定从祀
  古人每事必祭其始之人,耕之祭先农也,桑之祭先蚕也,学之祭先师也,一也。旧唐书,太宗贞观二十一年二月壬申,诏以左丘明、卜子夏、公羊高、谷梁赤、伏胜、高堂生、戴圣、毛苌、孔安国、刘向、郑众、杜子春、马融、卢植、郑玄、服虔、贾逵、何休、王肃、王弼、杜预、范宁等二十二人,【原注】太宗纪无贾逵,止二十一人,今依礼仪志增。又按,唐六典祠部名有贾逵。然贞观时未祀七十二弟子,则为二十二人。开元八年敕,七十二子并许从祀,则卜子夏已在其中,而先儒止二十一人。六典国子祭酒司业条云七十二弟子及先儒二十二贤,则亦误也。代用其书,垂于国胄。自今有事于太学,并令配享宣尼庙堂。盖所以报其传注之功。迄乎宋之仁英,未有改易,可谓得古人敬学尊师之意者矣。神宗元丰七年,始进荀况、扬雄、韩愈三人。此三人之书虽有合于圣人,而无传注之功,不当祀也。祀之者为王安石,配享王雱,从祀地也。【原注】宋史礼志,神宗熙宁七年,从晋州州学教授陆长愈言,以孟子同颜子配享殿上,封荀况兰陵伯、扬雄成都伯、韩愈昌黎伯,并从祀于左丘明等二十二贤之间。徽宗政和三年,封王安石舒王,同颜子、孟子配享殿上。安石子雱临州伯,从祀诸贤之末。此封三人,为增入从祀之始,而不及董仲舒。至元文宗至顺元年,方进仲舒从祀。【沈氏曰】明太祖洪武二十九年,上纳行人司副杨砥言,黜杨雄,进董仲舒。据杨疏,谓仲舒先时未与祀典,不知何故。理宗宝庆三年,进朱熹。【沈氏曰】国朝康熙五十二年,特进朱子于十哲之列,配享先圣。淳佑元年,进周颐、【原注】避光庙讳,去惇字。张载、程颢、程颐。景定二年,进张栻、吕祖谦。度宗咸淳三年,进邵雍、司马光。以今论之,唯程子之易传,朱子之四书章句集注、易本义、诗传及蔡氏之尚书集传,胡氏之春秋传,陈氏之礼记集说,是所谓代用其书,垂于国胄者尔。【原注】成化三年五月乙卯,太常寺少卿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定之,请以元儒陈●以胡安国、蔡沈例从祀。敕下江西,考其行事以闻。南轩之论语解、东莱之读诗记抑又次之。而太极图通书、西铭、正蒙,亦羽翼六经之作也。【沈氏曰】元史祭祀志,至正十九年,胡瑜牒请宋杨时、李侗、胡安国、蔡沈、真德秀五先生名爵从祀。二十二年,俱追赠太师,封国公,未之从祀也。至有明嘉靖九年,欲以制礼之功盖其丰昵之失,而逞私妄议,辄为出入,殊乖古人之旨。【原注】去戴圣、刘向、马融、贾逵、何休、王肃、王弼、杜预,改郑众、卢植、郑玄、服虔、范宁祀于其乡,二十二人之中惟存九人。成化初,刘定之议以为左丘明以下经师二十二人,虽其中不无可议,然当世衰道微,火于秦,黄老于汉,佛于魏晋之时,而此二十二人者守其遗经,转相付授,讲说注释,各竭其才,以待后之学者,则其为功殆亦犹文武成康之子孙,虽衰替微弱,无所振作,尚能保守姬姓之宗祀谱牒,以阅历春秋、战国,不亡而幸存者也。虽有大过,亦当宥之,况小失乎。又曰,愚窃以为仲尼,素王也。七十子,助其创业者也。二十二经师,助其垂统者也。【杨氏曰】戴圣治九江,多不法,子及宾客为群盗。马融为梁冀草奏,害李固。王肃三反王弼,为清言之俑。杜预赂权要。如何可因其传注之功,遂列圣人之左右乎?夫以一事之瑕,而废传经之祀,则宰我之短丧,冉有之聚敛,亦不当列于十哲乎?弃汉儒保残守缺之功,而奖末流论性谈天之学,于是语录之书日增月益,而五经之义委之榛芜,自明人之议从祀始也。有王者作.其必遵贞观之制乎?【沈氏曰】万历四十六年八月丁卯,山西提学副使吕纯如,请以来资政殿大学士范仲淹、我朝霍州学正曹端从祀,其言云云。请曹端从祀,乃万历四十二年正月,已有御史董定策一疏矣。【又曰】国朝康熙五十四年,江南学院余正健,题奏先儒范仲淹从祀孔庙,亦举延胡瑗入太学、勉张载读中庸二件,且谓,会变通于大易,着褒贬于春秋。又请于朝,俾所在州县立学校,以祀先圣、先师等事,皆大有功于圣道者也。当援横渠,明复、涑水诸贤之例,以补码百年祀典之阙。从之。【胡氏曰】从祀之贤,七十子无得而议焉,其余则历代所损益也。是以进而俎豆,退而黜夺,莫不经众贤所论,以求众心所同,而后跻于先圣先师之侧。进仲舒,尊王道也。进后苍,传礼也。进王通、胡瑗,师法后人也。进杨时,辟新经,为卫道也。进胡安国、蔡沈,注书、春秋也。进真德秀,大学衍义一书可佐人主治天下也。夫尊王道,传经义,师法后人,为书佐人士,黜邪说以卫道,皆有益于天下后世者也,天下后世所欲得而师之也。进而祀之,非有私于其人,盖其道无日不在人心也。黜荀卿,言性恶也。黜扬雄,仕王莽也。黜王弼,崇老庄也。黜杜预,为短丧也。黜马融,附势家也。黜刘向,进方士书于人主也。黜吴澄,以其事元为失节也。夫言性恶,崇异端,短通丧,附权奸以杀忠直,进方士书于人主而失名节,皆有害于天下后世者也。天下后世所大戒,虽其人或以他端著称,而此事不可训也,是以黜之,非有憾于其人,以其事不当在师法之地也。其中刘向犹有可原,鸿宝之书,少时所为,他日直谏之节足以法矣,举而弃之,是不许改过也。若欧阳修之从祀,相传以濮议得之,人臣逢迎主欢,而傅以古义,其心不可问也。如修者,师其直言于朝,不当后邹浩、刘安世而先及。师其教化于乡,未闻有蓝田吕氏之懿范也。彼祀而此祀焉,尤非所安也。莫如黜修而进杨万里,万里之学本于诚意,纯正可法,且正气直词,见诸论说者,皆足扶纲常,淑人心,有功于后世,进而祀之,不为过也。【张氏曰】嘉靖九年,罢公伯寮等十三人。夫寮之当黜,不待言矣。秦冉、颜何二人,则以疑史记误书而罢。愚谓过而废之,不如过而存之,是当仍议复也。扬雄之事莽,戴圣之赃吏,马融之附势,王肃之画篡逆策,吴澄之忘宋仕元,俱无容平反。他如荀况、刘向、贾逵、何休、王弼、杜预,并以学术有疵罢,非如雄等之大伤名教,即不得复列两庑,亦当祀于乡,如林放例可也。【方东树曰】孔庭从祀,自唐以来,代有更正,明徐溥有言,诸儒从祀,非有功斯道不可。善矣。然在宋以前,义理未着,人未知训诂之非学,经与人分之不可。况秦火以后,汉儒实有保残守缺之功,魏晋诸儒实有训诂名物之益,纵有遗行,当从宽假。唐贞观之祀,以代用其书,垂于国胄,祀之所以报其功,宜也。在宋以后之儒,经程朱讲辨,义理昭著,则必经行合茂而后可否,则宁取其行,不得以著述偏重。杨廷和等无识,执著述有无以泥胡安定、薛文清之从祀,非也。顾氏目击明儒心学纵恣之失,及语录空疏之病,创为救敝之论,专重著述。以为当从贞观之制,谓荀况、扬雄、韩愈三人之书虽有合于圣人,而无传注之功,不当从祀。则不知颜闵诸贤曾着何书而世竞以虚车剿说为有功圣道矣。从来汉学诸人祖此偏宕之论,遂乃蔽罪程朱,痛斥义理,专重著述,奉康成、叔重为极至,与议从祀之恉又一局矣。使亭林在今日,见之必悔其言之失也。【汝成案】欧阳文忠以议濮园为世訾毁,然实非傅会经义,迎合人主。胡氏讥之,欲黜其从祀,过也。刘子政虽进方术,而忠诚端亮,言合儒先,胡氏以为其失可原,直谏可法,不宜黜退,信矣。戴圣委法,虽传礼经,奚逭其过?第其赃罪,恽子居曾博考辨之。林放、秦冉、颜何三贤,我朝久为升复。嘉靖所黜,亦间有复者。从祀名儒,先止有陆清献一人,近复进孙夏峰、汤文正、唐陆宣公、明黄忠端、刘忠介、吕省吾。尊儒奖义,既异徒语性天,亦非专矜训诂,如先生及方氏讥云。
  嘉靖之从祀进欧阳修者,为大礼也,出于在上之私意也。进陆九渊者,为王守仁也,出于在下之私意也。与宋人之进荀、扬、韩三子,而安石封舒王配享,同一道也。
  成化四年,彭时奏谓,汉晋之时,道统无传,所幸有专门之师讲诵圣经,以诏学者,斯文赖以不坠。此马融、范宁诸人虽学行未纯,亦不得而废。
  祭礼
  陆道威着思辨录,欲于祭礼之中而寓立宗之意。谓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统一族众,无如祭法。文公家礼所载祭礼虽详整有法,顾惟宗子而有宫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诸贫士。又一岁四合族众,繁重难举,无差等隆杀之别。愚意欲仿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为宗祭法。岁始则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与,大宗主之。仲春则祭,四代,以高祖为主,曾祖以下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高祖之众,继高之宗主之。仲夏则祭三代,以曾祖为主,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众,继曾之宗主之。仲秋则祭二代,以祖为主,考妣居左昭位,合同祖之众,继祖之宗主之。仲冬则祭一代,以考为主,合同父昆仲弟,继祢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其余子则献物以助祭。不惟爱敬各尽,而祖考高曾隆杀有等,一从再从,远近有别,似于古礼初无所倍。【陆中丞日】庙制复,宗法行,而后可举始祖之祭。虽祭始祖,士庶人必无祧主合食之礼。惟使人得各祭其高曾祖考,乃为便于民而宜于俗。是何也?始祖者,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庙制既失,宗法不行,族众离析,谱牒散亡,不知何人当为大宗,因而妄尸宗子之任,人自为礼,家自为尊,必至于人人尽祭其始祖。本以复古,而适以乱俗,朱子所以谓不尽当祭。而家礼一书特去冬至祭始祖、立春祭先祖,意深远矣。我故曰庙制复,宗法行,然后可举始祖之祭。然始祖虽不尽当祭而固有祭其始迁之祖与始为大夫者。报本追远,诚亦不禁,其主宜百世不改。自此以下,则皆在迁毁之列。古者始死立重,三虞卒哭,彻重埋之。重亦主也。埋瘗之制,自古然矣,不得归咎魏晋也。琼山邱氏谓,始祖亲尽。藏其主于墓所,大宗岁率宗人一祭之。此则藏主于墓,而不在祠堂。又曰,其第一世以下祖亲尽,及小宗之家高祖亲尽,则迁其主而埋之,岁率子孙一祭之。此则埋主而不藏祧室。况乎祫祭,礼之至大者。天子●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禘,一●一祫,尝祫,烝祫,而又礿则不禘,禘则不尝,尝则不烝,烝则不礿。凡四时之祫,止享群庙之主于太庙,而不及祧。惟大祫乃合群庙、毁庙,而并祭于太庙。然其制则或以三年,或以五年。公羊谓之大事,礼器谓之大飨王事,其礼之重如此。今士庶乃每年一祫,而冬至祭之,不已汰乎!中庸上祀之礼,朱子谓推太王、王季之意以及无穷,而于达乎诸侯大夫及士庶人句,不言推士庶人祖考之意以及无穷,在朱子盖几斟酌而出之,而不图今日之又有别解也。我故曰,虽祭始祖,士庶人必无祧主合食之礼。若族兄弟同堂共居,止设高祖一主,而嫡长子孙尸其祭祀,亦犹宗法之意。使其分异之后,为支子者越在百里数十里之外,甚而播迁转徒,远至隔府隔省,其始止终奉祢主以行,其既将终不祭其高曾祖乎?若设虚位以祭,而不为立主,则人之得为四亲主者少矣,又何有高曾以上所祧之主?其得奉始祖、祧祖及四亲之主者,必大宗之子孙可也。支子奉祢以行,尚不得为高曾祖立主。宗子既奉四亲,又得上与始祖群祧奉祀。然而所谓宗子者,不知其果为大宗与否。阅一再传,又迷其统,如是则又必人以伊川自任,曰不得当吾世,而以非大宗为诿。仁孝之念,人人有之,仍归于家有始祖之祀,而不尽当祭之说不行。夫不问宗之大小,而皆祭始祖,何如不问宗之大小,而皆祭四亲,使人得各尽其诚,于有服之尊而不至于越礼犯分乎?我故又推家礼之所未详,而曰,人各祭其高曾祖考,为便于民而宜于俗也。或曰,高曾祖考祭则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当随时加损。答之曰,凡礼皆以义起耳,礼有云上杀,旁杀,下杀,中庸言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凡事皆有等杀,况丧礼服制,父母皆服三年,而高祖则齐衰三月,【原注】此今律文。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祭礼不可行乎?此虽创举,恐不无补于风教也。【凤氏曰】程子谓自天子至于庶人,高祖皆有服,有服则皆有祭。大夫三庙,太祖庙祭太祖,昭穆二庙具四主。士一庙,亦祭四主。其言原本礼制,确不可易。仪礼丧服经传、大传、小记并言大小宗之法,此大夫士之法也。大宗姑弗论,继祢者为小宗,宗其继高祖者,五世则迁。继之为言主祭也,继祢者,庶子之适子主祭,庶子而同,庶子出之,兄弟宗之,是为继祢之小宗。推之继祖之小宗,继曾祖之小宗,继高祖之小宗,皆以主祭。此庶子而从兄弟,再从兄弟、三从兄弟宗之也,故曰宗,以其所祭者庶子。又五世,则庶子亲尽不祭。四从兄弟不复宗之,故曰小宗。小宗尚祭高祖,则大宗可知。而大夫士祭及高祖,经非无据矣。古者祭必有尸有主,士丧礼一庙者也,其文曰设盥于祖庙门外,又曰迁于祖庙。注曰,士祖祢共庙。此一庙二主之见经者也。以例大夫昭穆二庙,则四主可知。愚谓士祭四亲,士丧礼祖庙乃该三祖,而一庙具四主者也。天子庙制,同堂异室,始于汉明帝。其实周家大夫士庙制已具之,何云先王未有而未义起耶?【陆中丞曰】世俗于通衢隙地建立祠庙,以示贵异,不知其悖礼违制,不足学也。古者庙寝相连,神人互依,必在中门之外,正寝之东。一世自为一庙,各有门,有堂,有寝。后始变为同堂异室之制,而其世数必视宫爵之卑高为准。仕宦虽至宰相,于古仅为大夫,得立三庙而已。缘其制度繁重,难以遵行,经程朱大儒准情酌理,创为祠堂,得祀高曾祖考四代,而其地必仍在正寝之东。正寝者,今之厅堂也,或一间或三间。中为四龛,龛中置椟,椟中藏主,龛外垂帘,以一长桌盛之,其位以西为上,如是而已。此吾先世所未尝行,亦不能行。因思嘉兴住宅适于厅堂之东复有正屋,今宜于第三层向南屋内立为祠堂,一如家礼之制。自吾高祖以至吾父共为四代。古人或以始封之君为始祖,或以始迁之祖为始祖。论始封,则吾祖实受大夫之命,子孙可世祀不废。但既遵家礼,则可不奉始祖之祀,此俟后世酌行,不必预定。至于以西为上,说者谓鬼神尚右也。但今俗生人以东为上,死则又以西为上,于人情有所未安。明初用行唐令,胡秉中言。许庶人祭三代,以曾祖居中,祖左祢右。邱琼山谓,士大夫家祭四代者,亦当如之。徐健庵读礼通考载此图式,中之左为高祖考妣,中之右为曾祖考妣,高之左为祖考妣,曾之右为考妣,四龛相隔,俱系南向。时制既协,人情亦安。若今世俗祠堂,既不依人,而又祀至数十世之远。其旁亲不问愚智,一皆奉主入祠。其子孙不分贵贱,居然执鬯主祭。徒广其宫室,不以僭逾为耻,何足效乎!【柴氏曰】近世士大夫家立庙者少,间有一二世族,惟建为祠堂,其制与古礼会典俱不合。余谓贤而知礼且有力者,自当依礼典立家庙,惟奉高曾祖考。若从众建为祠堂,亦宜衡量古今,不失礼意。其祠宇宜作两层,外为庙,内为祧室。庙则始祖居中,而高曾祖考依昭穆为次。亲尽者当奉主于祧室,岁一合祭焉。间有贵而特起及贤而有学行为世所共推者,仿古有称宗在昭穆之外之意,公举入庙,以班附食,庶几变而未失其正耶?【汝成案】会典品官家祭之礼,居室之东立家庙,一品至三品,庙五间,中三间为堂,左右各一间隔一墙,北为夹室,南为房堂。南檐三门房,南檐各一门,阶五级。庭东西庑各三间,东藏遗衣物,西藏祭器。庭缭以垣,南为中门,又南为外门,左右各设侧门。四品至七品,庙三间,中为堂,左右为夹室,为房阶三级,东西庑各一间,余如三品以上。八九品,庙三间,中广左右狭,阶一级,堂及垣皆一门,庭无庑,以箧分藏遗物祭器,陈于东西序。余如七品以上,皆设四室,奉高曾祖祢四世,昭左穆右,妣以适配,南向。高祖以上,亲尽则祧,藏主夹室。东序西序为祔位,伯叔祖父兄弟子姓之成人无后者,及伯叔父之长殇,兄弟之长殇、中殇,子姓之长殇、中殇、下殇,及妻先殁者,皆以版按辈行墨书,男东女西,东西向。岁以四时仲月择吉致祭。各室设案各一,祔位东西案各一,堂南设设香案一,炉檠具,祝案设香案西,尊爵案设东序,盥盘设东阶上。视割牲,一品至三品,羊一、豕一。四品至七品,特、豕。八品以下,豚肩,不特杀。视涤祭器,三品以上,每案俎二、铏二、敦二、笾六、豆六。七品以上,笾四、豆四。八品以下,笾二、豆二。皆俎一。铏敦数同。行三献礼,行礼皆一跪三叩。日中乃馂。三品以上,时祭遍举,七品以上春秋二举,八品以下春一举。世爵公侯伯子视一品,男以下按品为差等,在籍进士、举人视七品,恩拔岁副贡生视九品。凡恭遇恩赠,制书至,行焚黄告祭礼。牲馔视所赠之爵,馔案视追赠世数。主人以下跪,听宣制毕,奉主行三跪九叩礼。改题神主讫,读祝,献酒如时祭仪。贡监生员有顶戴者其家祭于寝之北,为龛,以版别四室,奉高曾祖祢,皆以妣配。服亲男女成人无后者,按辈行书纸位祔食,已事焚之,岁以四时节日出,而荐粢盛二盘,肉食蔬果之属四器,羹二、饭二,荐毕,馂如八品礼。朔望上香献茶行礼,因事致告如朔望。庶民以正寝北为龛,奉高曾祖祢,岁时荐果蔬新物,每案不过四器羹饭。其朔望及告事如贡监生员仪。
  女巫
  周礼女巫舞雩,但用之旱暵之时。使女巫舞旱祭者,祟阴也。礼记檀弓,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曰,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望之愚妇人,无乃已疏乎?此用女巫之证也。汉因秦灭学,祠祀用女巫。后魏郊天之礼,女巫升坛摇鼓,帝拜,后肃拜。杜岐公曰,道武帝南平姑臧,东下山东,足为雄武之主。其时用事大臣崔浩、李顺、李孝伯等多是谋猷之士,少有通儒硕学,所以郊祀上帝,六宫及女巫预焉。
  魏书高祖纪,延兴二年二月乙巳诏曰,尼父禀达圣之姿,体生知之量,穷理尽性,道光四海。顷者淮徐未宾,庙隔非所,致令祀典寝顿,礼章殄灭,遂使女巫妖觋,淫进非礼,杀牲歌舞,倡优媒狎,岂所以尊明神、敬圣道者也?自今以后,有祭孔子庙,制用酒脯而已,不听妇女合杂,以祈非望之福。犯者以违制论。大金国志,世宗大定二十六年二月诏曰,曩者边埸多事,南方未宾,致令孔庙颓落,礼典陵迟,女巫杂觋,淫祀违礼。自今有祭孔庙,制用酒脯而已,犯者以违制论。
  唐书黎干传,代宗时,为京兆尹。时大旱,干造土龙,自与巫觋对舞。弥月不应,又祷孔子庙。帝笑曰,丘之祷久矣。使毁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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