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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

思辨録辑要(清)陆世仪


  
  思辨録辑要三十五卷,国朝陆世仪撰。世仪字桴亭,太仓人。是书乃札记师友问答及平生闻见而成,仪封张伯行为汰其繁冗,分类编次,故题曰辑要,明非世仪之完本也。凡分小学、大学、立志、居敬、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天道、人道、诸儒、异学、经子、史籍十四门。世仪之学,主于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主于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故其言曰: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嘉隆之间书院徧天下,呼朋引类,动辄千人附影逐声,废时失事,甚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谓处士横议也。又曰:今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髙谈性命,无补于世,所以来迂拙之诮也。其言皆深切着明,足砭虚憍之病,虽其中如修齐类中必欲行区田、治平类中必欲行井田封建,不免有迂阔之失,而大端切于日用,不失为有禆之言。惟伯行意主贪多,往往榛楛勿翦,甚至如头容直一条、王周臣书屋警语一条之类,前后重出,亦失于刋除。倘撷采英华,汰其枝蔓,则弥为精善矣。
  
  
  
  思辨録辑要序
  
  余既编辑濓洛关闽之书以示学者,而于古今著述家有一言之几于道者,皆欲表而出之,以为羽翼。爰得桴亭陆子思辨録一编,爱翫不释手,乃重订以行于世,而为之序曰:内圣外王之道,灿着于六经,折衷于四子,而发挥阐绎于周程张朱五夫子之绪言,至矣尽矣,不可以复加矣。后之著书立说者,非浅陋卑近则沦于空虚、入于邪异,师心自用,畔道离经,谓之不知而作可也。故有志圣贤之学者,惟取六经四子与夫周程张朱五夫子之绪言,虚心学问,俛焉日有孳孳,而著书立说,不惟不可,亦不必也。虽然,中庸言博学审问,而即继以愼思明辨者,盖思之欲其愼,然后体之于身者精切而不浮;辨之欲其明,然后措之于事者详宻而不紊,斯能收学问之功,以为笃行之地。此陆子思辨録之所为作也。陆子隐居讲学,无当世之责任,而内圣外王之道,存之不忘于心,谈之不离于口,其所思辨者,不外于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旨,而补苴张皇,不遗余力。时可以佐佑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旨之所未及,笔之于书。其思精切而不浮也,其辨详宻而不紊也。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书,譬则神农本草、黄帝内经、长沙、河间、东垣、丹溪诸大家之奥博精深也,得陆子为之别其温凉升降之品,指其臓腑经络之微,释其处方用药君臣佐使之冝,而又自出妙心慧眼,审运气之不齐,酌方土之各异,务使用之者可以砭膏肓而起痿废,则陆子之为人心世道讣者至深逺矣,岂与夫师心自用、畔道离经、漫欲著书立说者比哉。或以陆子为朱子后一人,则余不敢知,然其于内圣外王之道,六经四子周程张朱之书,思之辨之,既已有素,不可谓非正学之干城也。且既以思辨名书,则即以陆子一人之思辨,发天下后世学者之思辨,亦何不可之有。故序而刻之。康熈四十八年己丑仲冬仪封后学张伯行书于榕城之正谊堂
  
  思辨録辑要序
  
  君子著书以传道,道不备而传书,书传道未传也。夫道何昉乎?是太极之所以生天生地生人物,而圣人之所以参天地育万物起化于一心者也。其原至逺,其理至微,其体用至正而至大,千圣百王传之孔子,孔子备千圣百王之传,后有作者,不可及也已。然其后頼曾子子思孟子传之,又頼周程张朱四五君子传之,得一传之之人,则圣道明;久之而不得一传之之人,则圣道明而复晦。故天下不可无传人也。自朱子迄今五百余年矣,其间非无人,但传之而适以叛之者有之,传道而不能尽道之分量者有之,吾谓非明睿之资不足以见逺,非广博之学不足以穷微,非有折衷诸子百家之识力,不足以崇正而辟邪;非有损益唐虞三代之才干,不足以抑小而务大。今桴亭先生著述甚富,而微言奥义,尤炳着于思辨録一书,有无逺不届之聪明,无微不究之学力,又存之极其正,推之尽其大,直接危微精一之心传,宏开起弊扶衰之道统,其天人性命之际,不过诸儒所已言;至于纯粹透彻,使智愚皆畅然各得者,非诸儒之所能言也。其井田封建等制,初非大儒所不能言;至于画一变通,使古今皆可确见施行者,即大儒鲜有能言之者矣。天生桴亭,是曾子以下六七子之灵之所慿依,以光大吾孔子之传者也。是书行,吾知叛道者有所畏而不敢,不能尽道者有所企而思奋矣。同学弟马负图拜叙。
  
  思辨録辑要卷一太仓陆世仪撰
  
  小学类
  
  古者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此自是正理然古者人心质朴风俗淳厚孩提至七八岁时知识尚未开今则人心风俗逺不如古人家子弟至五六岁已多知诱物化矣又二年而始入小学即使父教师严已费一畨手脚况父兄之教又未必尽如古法乎故愚谓今之教子弟入小学者决当自五六岁始
  
  小学之书文公所集备矣然予以为古人之意小学之设是教人由之大学之教乃使人知之今文公所集多穷理之事则近于大学又所集之语多出四书五经读者以为重复且类引多古礼不谐今俗开卷多难字不便童子此小学所以多废也愚意小儿五六岁时语音未朗未能便读长句窃欲彷明道之意采择礼经中之曲礼幼仪参以近礼斟酌古今择其可通行者编成一书或三字或五字节为韵语务令易晓名曰节韵幼仪俾之即读即教如头容直即教之以端正头项手容恭即教之以整齐手足合下便教他知行并进似于造就人材之法更为容易
  
  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古人教人自幼便教他礼乐所以徳性气质易于成就今人自读书之外一无所事不知礼乐为何物身子从幼便骄惰坏了愚意自节韵幼仪外更欲叅酌古今之制辑冠婚祭及郷饮郷射诸礼为礼书[丧礼不可豫习拟另辑为一卷俾学者居丧时读之]文庙乐舞及宴饮升歌诸仪为乐书俾童子十数岁时仍读四书兼习书数暇日则序于一处教升歌习礼如古人舞勺舞象之类务使之郁郁彬彬则涵养气质熏陶徳性或可不劳而致
  
  凡人有记性有悟性自十五以前物欲未染知识未开则多记性少悟性自十五以后知识既开物欲渐染则多悟性少记性故人凡有所当读书皆当自十五以前使之熟读不但四书五经即如天文地理史学算学之类皆有歌诀皆须熟读若年稍长不惟不肯诵读且不能诵读矣今人村塾中开蒙多教子弟念诗句直是无谓
  
  凡弟子学写仿书不独教他字好即可兼识字及记诵之功
  
  先儒教小儿习字先令影写赵子昻大字千字文稍长习智永千字文毎板影写十纸既毕后歇读书一二月以全日之力通影写一千五百字添至二千三千四千字如此一二月乃止必如此方能日后写多运笔如飞不至走様亦是一法
  
  四明程端礼有家塾分年读书法教童子读四书五经先令读正文既毕然后却读注亦可盖弟子读书大约十岁以前有记性以后渐否若令先读正文虽子弟至愚未有不于十岁以前完过者此亦读书之一法况孟子一书分章甚长今子弟读孟子连集注读多不知首尾毎毎易于漏脱若先读正文亦可免此病
  
  文公有言古有小学今无小学须以敬字补之此但可为年长学道者言若童子则可由不可知定须教以前法
  
  阳明先生社学法最好欲教童子歌诗习礼以发其志意肃其威仪盖恐蒙师惟督句读则学者苦于简束而无鼓舞入道之乐也然歌诗则近于鼓舞习礼则便有简束的意在古人十三学乐诵诗二十而冠始学礼盖人当少年时虽有童心然父兄在前终有畏惮故法不妨与之以寛寛者所以诱其入道也年力既壮则智计渐生矣此时而纯用诱掖则将有放荡不制之患故法又当与之以严严者所以禁其或放也二者因其年力各有妙用故古时成就人多今之社学止以句读简束童子固失鼔舞之意矣若误认阳明之意纯用鼓舞又岂古人之意乎立教者当知所以善其施矣
  
  近日人材之坏皆由子弟早习时文盖古人之法四十始仕即国初童子试亦必俟二十后方许进学进学者必试经论飬之者深故其出之者大也近日人务捷得聪明者读摘叚数叶便可拾青紫其胸中何尝一毫道理知觉乃欲责其致君泽民故欲人材之端必先令子弟读书务实昔人之患在朴今人之患在文文翁治蜀因其朴而教之以文也今日之势正与文翁相反使民能反一分朴则世界受一分惠而反朴之道当自教子弟始有心世道者慎毋于时文更扬其波哉
  
  教小儿不但是出就外传谓之教凡家庭之教最急毎见人家飬子当其知识乍开时即戏教以打人骂人及玩以声色玩好之具此等气习沁入心腑人才何縁得成就
  
  家庭之教又必原于朝廷之教朝廷之教以道徳则家庭之教亦以道德朝廷之教以名利则家庭之教亦以名利尝有友人问建文时何多忠义予曰此父兄之教严耳友人问何以知之曰以朝廷之教知之盖当时朝廷之教甚严其子弟茍或居官而不肖则累及父母累及宗族故孩提之时茍或不肖则其父兄必变色而训之语曰少成若天性习惯如自然积累既深所以居官之时虽九死而靡悔也
  
  洒扫应对进退此真弟子事自世俗习于侈靡一切以仆隶当之此理不讲乆矣然应对进退贫士家犹或有之至于洒扫则贫士家亦絶无之矣偶过友人姚文初家见其门庭萧然一切洒扫应对进退皆令次公执役犹有古人之风文初现闻先生之后也其髙风如此为贫士者可以媿矣
  
  或问六艺童子十五以内恐未必能习曰玩礼乐射御书数之文文字则与义字有别文是习其事义是详其理礼乐虽精微然礼记云十三学乐诵诗又曰十三舞勺成童舞象则知由粗以及精自有因年而进之法射御虽非童子事然北人与南人不同曹丕典论论文自言八岁即学骑射是射御亦非难事也至于书数尤易为力
  
  古者八岁入小学周官保氏掌飬国子教之六书汉兴萧何草律令太史试学童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得为史又以六体试之课最者以为尚书御史史书令史六体者古文竒字篆书隶书缪篆虫书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书幡信也则知古人皆以字学为小学故人皆识字今俗崇尚制科人务捷得至贵为公卿而目不识古文竒字且并音画亦多讹谬者少此一叚工夫也
  
  人少小时未有不好歌舞者盖天籁之发天机之动歌舞即礼乐之渐也圣人因其歌舞而教之以礼乐所谓因其势而利导之今人教子寛者或流于放荡严者或并遏其天机皆不识圣人礼乐之意欲蒙飬之端难矣
  
  朱子蒙卦注曰去其外诱全其真纯八字最妙童子时惟外诱最坏事如摴蒱博奕及看搬演故事之类极易使人流荡忘返善教子者只是形格势禁不使得亲外诱乐记所谓奸声淫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是也然其要尤在端本清源使父兄不为非礼之戏则子弟自无从得接耳目
  
  人家教子弟固是要事教女子尤为至要盖子弟失教至长大读书知世事犹有变化气质之时若女子失教终身无可挽回大则得罪姑嫜败坏风俗小则隳坏家事贻讥亲党岂细故哉
  
  教女子只可使之识字不可使之知书义盖识字则可理家政治货财代夫之劳若书义则无所用之古今以来女子知书义而又闲礼法如曹大家者有几不然徒以导淫而已李易安朱淑真使不知书义未必不为好女子也
  
  诗云无非无仪惟酒食是议二语真教女子良法少读内则恠其多载酒浆笾豆之事由今思之知古人良有深意人家儿女教坏多由乳母婢仆此主人主母之所不及觉也故古人于乳母必曰择于诸母与可者至于婢仆尤当时时切戒
  
  大学类
  
  古者十五入大学自稍有知识合下便教他为圣为贤故后来成就得大人物今则惟读书取科第矣大字之义不知何居
  
  玩朱注大人之学四字则知若不如此便是小人之学不知今之学者肯自居于小人之学否不肯自居于小人之学而于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何茫茫也
  
  今人见人讲学便指为道学不知人自十五入大学时已个个讲道学矣习而不察反以为非笑盍反而自思乎
  
  今之学校即古之大学古者入而后学今者学而后入古者之学主于修己治人今则口耳占毕而已不知于朝廷何补
  
  今人好学佛学仙而不好学圣人不知圣贤大学之道也未尝见人立地成佛而欲立地成佛未尝见人白日升天而欲白日升天明明地放着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而决不肯明德新民止至善此之谓大惑
  
  西铭不可不读不读西铭不识万物一体气象学者心胸终不得开拓有语之以大学之道者乃反以为分外也
  
  陆象山人物甚伟其语録议论甚髙气象甚阔初学者读之可以开拓心胸
  
  陆象山曰此是大丈夫事么么小家相者不足以承当又曰大世界不享却要占个小蹊径大人不做却要为小儿态直是可惜又曰上是天下是地人居其中须是做得人方不枉读以上数语皆可令人感发兴起志于圣人之道朱子曰人为学当如筑九层之台须大做脚始得具此胸襟方可与入道今人自待甚薄何与语此
  
  全仁义礼智之德而不能得位行道是为天地负我具耳目聪明之质而不能为圣为贤是为我负天地
  
  此理上际天下际地皆须着人承当非大其心胸坚其骨力却如何承当得
  
  人处天地之间无不学而成其能者农学为耕工学为艺商贾学为转移贸易无非学也惟士则学为圣贤所以谓之大学以此思之士而不为大学与农工商贾何以异乎或问不识字人亦可与言大学之道否予曰大在心性不在语言文字今者读书之人借径于语言文字所以复其心性也若不识字之人识得自己心性何不可与言大学之道陆象山有言若我则不识一字亦须堂堂地还我一个人正是此意
  
  学而开章第一便说一学字在上古说这一个字不难在今日便须要认清这一个字盖三代以上一道同风学出于一三代以下百家争鸣学散为百自孔氏没而或为杨或为墨或为申韩或为黄老驯至后世而为词章为训诂为功名为禅玄种种不一而学之一字败坏分岐极矣且不特异学一途有以坏正学即正学一途又有无限分争树帜阳顺阴逆为正学之蠧者学之一字至今日而遂不可复问举世读圣贤书不知圣贤之学为何物矣吾党既读圣贤书欲学圣贤之为人岂可不先认清这一个字
  
  莫道做人是一様看书是一様作文又是一様只是一个道理如此做人则人便端正如此看书则书便亲切如此作文则文章便有识力有议论都是一贯将去
  
  为学之弊有五端而好异学攻时文者不与焉谈经书则流于传注郑玄王弼之类是也尚经济则趋于权谲管韩申商之类是也看史学则入于泛滥明道讥上蔡为丧志朱子以伯恭为眼粗是也务古学则好为竒博扬子云玄而无当张茂先华而不实是也攻文辞则溺于词藻卢骆王杨皆名士毕竟称为小才韩栁欧蘓为大家亦不免于夹杂是也要之只不知大道不知大道故胸无主宰到处差错
  
  问如何为道学曰道者天地自然之道学者学其所谓道也
  
  一部中庸止说得一道字一部大学止说得一学字
  
  天下无讲学之人此世道之衰天下皆讲学之人亦世道之衰也三代之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务躬行各敦实行庠序之中诵诗书习礼乐而已未尝以口舌相角胜也嘉隆之间书院遍天下讲学者以多为贵呼朋引类动辄千人附影逐声废时失事甚至有借以行其私者此所谓处士横议也天下何赖焉
  
  今人未尝学道使先要立一个腔拍凡一言一动一巾一服必先要求异于人惟恐人不知为学道此皆是名心名心德之贼也道学畏人知固不可必求人知亦不可畏人知者必至半涂而废必求人知者必至索隠行怪
  
  近世讲学多似晋人清谈清谈甚害事孔门无一语不教人就实处做论语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又曰敏于事而慎于言又曰君子先行其言而后从之又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都是恐人言过其实正嘉之间道学盛行至于隆万日甚一日天下靡然成风惟以口舌相尚意思索然尽矣此即真能言圣人之言已谓之徒言已谓之清谈况于夹杂混乱拾二氏之唾余乎
  
  道学不可着意着意便是有所为而为予丙子冬间有志斯道时只是发念要做一个人字字句句要依四书做初未尝知所谓道学一向只是如此使知所谓道学反多一畨着意矣
  
  人谓出家修道愚谓只出家便不是道人茍欲出家必所遭之父母如伋寿申生所值之事变如伯夷叔齐而后可原于天者谓之道修于人者谓之学贯天人而一之方可谓之道学此两字正未易当乃今人动以相戏何也
  
  道学不可过于畏人知若过于畏人知其流必为郷愿盖此事原无不可对人言且士憎多口在孔孟皆不免吾辈岂可过于求全而自馁其气耶
  
  学道贵能自任盖既自任则便有一条担子轻易脱缷不得若嗫嚅进退或有或无吾见其终于叛道也
  
  要实见得道为天地间不可无之道学为天地间不可无之学我为天地间不可少之人然后能担当自任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无是道则天地且不成天地人于何有念及此则弘道君子岂可不竭力从事乎
  
  道在天地间原不可见惟学道者能见之鸢飞戻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满腔中俱是道在
  
  人初生时本自天人合一其岐而二之者气禀物欲害之也圣人能赞化育参天地只是全受全归
  
  天地间只有此个道理人人在内人人要做本无可分别自宋以来横为蔡京章惇韩侂胄辈分出个门户目为道学甚至读史者亦因而另立道学传不知自居何等日用不知吾末如之何也已矣
  
  道之外无学道学之外无人乃世往往骇且笑不知何故正昔人所谓少所见多所恠下士闻道大笑之也
  
  不必说道学只是做人做得一分是一分做得两分是两分做得八九十分是八九十分
  
  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欲为人尽人道
  
  人只是是与不是两者而已无不是者圣人也全然不是者盗贼乐戸之属也其余俱在是与不是之间
  
  人须是做正经人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是皆以正经为本
  
  怕人说道学只是自己力量小不能有恒若果有恒自能转世界而不为世界所转
  
  做道学使乖必入乡愿做道学退怯必入郷愿此处直是一间大家须着力主意
  
  人得力多在少年毎见人至五六十徃徃喜谈少年得力处又喜读少时所熟一路书其精神在是故也可知闻道贵早二程十四五时便慨然有学圣人之志故后来所造甚大若晚年闻道而能自弃所习一依乎正则又豪杰之士不可以一例论矣
  
  人一刻不进学对草木亦皆可愧馆中有隙地种蔬不数日已长成矣因感记此
  
  人非至诚安能不息惟好学与无息相近学诚而至于诚者亦惟好学而已
  
  孔子圣人其自言曰我学不厌又曰不如丘之好学颜子大贤孔子称之不过曰好学后世周程大儒亦不过一好学至于朱子好学尤甚故能集诸儒之大成其间尽有天资絶人者只不好学学术便颇僻矣乃知传千圣之正脉者好学而已
  
  圣门自颜子而下好学惟曾子故曾子卒传道统不好学最坏事狷者便入于俗狂者便入于禅非特粗浅已也
  
  晦庵诗有云书册埋头何日了不如抛却去寻春此晦庵著述之暇游衍之诗也凡人读书用工或考索名物或精究义理至纷赜难通或思路俱絶处且放下书册至空旷处游衍一游衍忽地思致触发砉然中觧有不期然而然者此穷理妙法又或发愤下帷三冬两夏满腹中诗书义理盈溢充足却出来游衍一两日真觉得水流花放云行乌飞满空中是活泼泼地景象此孟子所谓乐则生矣境界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者也晦庵之诗之意非此即彼盖自道其得意之境不觉词溢乎情耳后儒不察遂以此意为晦翁晚年亦厌其学问之支离而思为觧脱真是痴人前说不得梦试思若不是书册埋头而终日寻春却成个甚么人物
  
  己卯五月初三日夜梦与人晤谈言读书穷理甚费精神譬如磨刀刀日犀利然锈去而鐡渐减曰然则欲保飬精神将废学乎曰不然不磨则锈日深刀且断烂欲求其减胡可得也
  
  卧病而起静坐调息见日光斜入帐中如二指许因以息候之凡再呼吸而日光尽矣因念逝者之速如此人安可一息不读书安可一息不进德为之悚然太息
  
  静坐中意味最长人只忙碌过一生不知掉却多少义理也
  
  学者于静坐中可识病痛若竟把静坐作工夫反发病痛减得一分势利纔进得一分学问进得一分学问便减得一分势利所谓义利不容并立也
  
  学者要淡得功名湏是力学待学得有些滋味自然功名心渐渐淡却不然无所事事而欲淡其功名不惟不能亦且未是
  
  有言天下方乱恐无暇为学者予曰天下自乱吾心自治人当丧乱之余自谓无意于世或悲愤无聊无所事事或佯狂放诞适意诗酒俱非中行之道也世界自是太平只贤者无所事事诗酒自适便做就今日许多丧乱是皆不学问之害贤者处此正当刻意自励穷极学问或切磋朋友或劝勉后学或教诲子弟使之人人知道理人人知政事一旦天心若回拨乱反正皆出诸胸中素学此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若贤者人人自废学问种子断絶将来丧乱如何底止
  
  学问从致知得者较浅从力行得者较深所谓躬行心得也
  
  古者六艺学者皆当学之今其法不传吾辈茍欲用心不必泥古须相今时冝及参古遗法酌而行之如五礼六乐今不可考矣然论其切身可行者礼则如大明集礼文公家礼之类所当究心也乐未便论到精微只弹琴一事虽非古调然亦当稍习时时操之使心气和平射不必五射只如今人射法务求志正体直足矣五御者古人所以御车今法不传当习御马使驰骤便捷亦男子一要事至于书古人亦止辨六书之体而已非若后世所谓羲之献之之笔法也今人论书动讲法帖废时失事何益于我若真草隶篆四体亦不可不识斯亦博学之一端也若数学则九章算法今人亦有知之者得其人而从学焉可也要之六艺既非古法亦不必十分究心有亏正业但当时时留心遇可学处便学不至当面放过可也[六艺已见小学类但游艺亦学者终身事兹以其语近大学故附于此]
  
  六艺古法虽不传然今人所当学者正不止六艺如天文地理河渠兵法之类皆切于用世不可不讲俗儒不知内圣外王之学徒髙谈性命无补于世此当世所以来迂拙之诮也
  
  威仪整肃最易使人起敬今禅家丛林所在规矩最肃明道所以有三代威仪之叹不知此即成均法也国初太学毎朔望走班行礼周旋折旋之间即步履毫不敢乱府州县学凡新附生员俱要卷班行礼今皆废坏殆尽委诸草莽矣所以毎遇谒圣陪祭及迎送官府参差喧杂之态不可胜道令人望而厌恶此非细故也昔张子厚教学者必先习礼深得古人之意予軰诸同志及门人子弟自丁丑岁始毎岁一祭先儒必为岁会少则数人多则数十人预定礼仪或参以成均之法至期行礼肃若无人观者无不起敬起慕惜乎时遇尚屯未能充广也
  
  礼乐不相离乐者所以节礼也故古人行礼必听乐节升车则闻和鸾行路则闻佩玊又曰趋以采齐行以肆夏皆此物此志也如此则礼乐之道思过半矣琴古音也调非古调矣
  
  思贤操之类皆后人妄为也然闻造弦之家茍且省事即丝法亦逓减则音亦非古音矣觚不觚觚哉觚哉
  
  琴有浙操有呉操浙操有辞呉操无辞今之论琴者皆左浙而右呉以有辞为俗非也古者援琴而歌取瑟而歌古圣贤岂皆俗物耶但今之辞殊非古辞则辞不足取耳至于音调则浙操繁促呉操轻佻俱非大雅之遗音
  
  音律之乐不传乆矣至于琴庶几犹有知之者然琴家指法最繁吟猱绰注恐古来未必有许多法语云三日不弹手生荆棘果尔则一艺之难且终身焉又安得工夫读书应务也愚谓古音必稀古弹必简古辞必不繁古调必不促如此则琴工之言自不足听不必屈吾古心勉从今乐也
  
  太常有雅乐部其乐工能为雅奏礼乐志记其搏拊之法虽未必真为上古之遗然犹为近古琴中取声止用实声散声并不用吟绰泛音之类其指法亦去无名指不用想古法当去此不逺
  
  琴中宫商之理尽于和弦和弦之理既得则遣辞布调直一以贯之耳今之琴工不务尽和弦之理而务尽曲调之巧故琴音益盛而音理益亡朱子与学者论琴欲作二图一具琴之形体徽弦尺寸散声之位一附按声声律之位一附泛声声律之位列于宫调图前真学琴之纲领
  
  调弦法六弦隔一调之皆应于第十徽独第三弦应于第十一徽世莫得其说朱子谓七弦散声为五弦之正而大弦十二律之位又众弦散声之所取正故逐弦之五声皆自东而西相为次第其六弦会于十徽则一与三者角与散角应也二与四者征与散征应也四与六者宫与散少宫应五与七者商与散小商应也其第三第五弦会于十一徽则羽与散羽应也义各有当初不相须故不同会于一徽其言最为明切
  
  宋中兴礼乐志论又有黄锺大吕并用慢角调故于大弦十一徽应三弦散声太簇夹锺并用清商调故于二弦十二徽应四弦散声姑洗仲吕蕤宾并用宫调故于三弦十一徽应五弦散声林锺夷则并用慢宫调故于四弦十一徽应六弦散声南吕无射应锺并用蕤宾调故于五弦十一徽应七弦散声以律长短配弦大小各有其序其说亦精因附记于此
  
  朱子曰唐人纪音先以管色合字定宫弦乃以宫弦下生征征上生商上下相生终于少商下生者隔二弦上生者隔一弦取之凡丝声皆当如此今人茍简不复以管定声其髙下出于临时非古法也愚按以管定声固为古法然必管合黄锺始得
  
  射者男子之所有事故古者问射而不能则辞以疾以男子无不习射之礼也今直以为鄙事矣何怪乎寇盗猖獗卒无一人为国家分忧也
  
  古者射以观德是于强有力之中又欲择其德噐所谓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也若尚力而不尚德固非然徒取志正体直而射无济于实用亦用世者所不取
  
  史称岳武穆能左右射少时读之不以为异及长习射乃知步射或可不必兼左右至于骑射则必不可不兼盖敌自吾右来者非左射不能中之也周世宗与契丹战赵太祖谓张永德曰公麾下士多能左射者请乗髙出为左翼此其证也
  
  古人读书当先识字自字学不讲六书之义举世茫然竟为絶学夫六书之义虽非身心切要之学然大而天地细而万物理无不存要亦儒者格致所不废也岂可弃置不问吾友王子石隠有说文论正一书多能发前人所未发亦吾党所当考究
  
  数为六艺之一似缓而实急凡天文律厯水利兵法农田之类皆须用算学者不知算虽知算而不精未可云用世也宋崇宁中曾立算学假疑设数为算问是亦一法然至于另设庠序以黄帝为先即迂赘而近于戏矣
  
  泰西筹算不如中国珠算之便但珠算易差湏精熟斯妙耳
  
  算田不过积步开方自汉以二百四十步为亩而算法始繁遂有用二四归除双折六归者若依古法百步为亩则止用乘法尽人皆可晓矣
  
  
  
  思辨録辑要卷二太仓陆世仪撰
  
  立志类
  
  学者欲学圣人须是立志第一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又曰志于道茍志于仁矣孟子曰志气之帅也二程十四五时便慨然有学圣人之志陆象山亦教学者先辨其志志是入道先锋先锋勇后军方有进步志气鋭学问方有成功
  
  大学知止而后有定是说立志能知止然后可用三纲领八条目之功
  
  仪十六岁时先君以书训之曰汝今年十六当思先圣志学何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又曰读书中进士今人之学读书成圣贤古人之学仪于是始知志之当立然浮沉进退未能自树至二十七而始知奉此语迄今不自暴弃亦先君之教有以启之也
  
  人多以鋭志功名为有志非也此只是贪慕富贵人若从此处认差便终身不得长进须有个千乗敝屣三公不易的意思方可与之言志
  
  人有志无志只三五岁时便见得大抵气禀清刚之人便有志浊者弱者便志气少是已为气质拘蔽了也
  
  人志气少只要能知耻亦好有志近乎狂知耻近乎狷狂便是好仁者狷便是恶不仁者
  
  人少时好仙好佛好侠好勇俱不妨只要得真正明师训正便可入道此亦志之一端也若只好富贵货财其人便不可救药
  
  有极顽劣人而其人却有志者有极忠厚人而其人却无志者毕竟是有志者可与入道
  
  人不学圣贤即富贵功名受用至老死终不成一个人物念及此岂可不奋然立志
  
  人不可无志无志即无耻无耻则放僻邪侈无所不为古今来大奸大恶极卑极贱之辈皆无志人为之
  
  古今来极奸恶卑贱之人茍目为奸恶卑贱则未有不怒者此一点羞恶之心即志也茍能充之转眼即是圣贤乃世竟有目为奸恶而喜目为卑贱而甘者亦可哀也
  
  今人谓仕途进取辄曰功名习而不察凡夤縁茍且之事皆不以为耻曰吾为功名耳不知功名二字固有辨矣夫能建功故谓之功能立名故谓之名功名之所以有间于道德者以其志在功名于圣贤大学之道或有所未明进退出处之故或有所未尽也其视今之所谓功名盖不啻天壌矣许昌靳裁之言曰志于功名者富贵不足以累其心志于富贵而已者则亦无所不至矣胡氏以为志于富贵者即孔子之所谓鄙夫今之仕途进取其功名乎抑富贵乎如曰功名则吾未见其有所建立也如曰富贵则亦鄙夫而已矣士安可不自知所处
  
  志乎富贵者得富贵则其心欣然而乐失富贵则其心戚然而忧志乎功名者亦然得之则手舞足蹈一失则嗒然若丧矣惟志乎道德者不然富贵贫贱夷狄患难盖无入不自得其所处非与人异也然而所以处之者则有间矣此无他内重则外轻也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只是一个志故曰有志者事竟成今人不能立志非自暴即自弃也如何成得个人物
  
  人不学道都是怕道理拘束甚有反咻学道之人以为徒自苦者此未知学道之乐也然非从斯道中实下一番苦功亦不知此道之乐
  
  只一晏安便终身不得成个人品此优柔之失也湏以刚字克之
  
  有友人共论考德课业曰某虽无善然亦无恶似不必屑屑记録予曰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人若无善便是恶未有于善恶之间中立者友人犹未首肯予曰凡人行事能合天心方谓之善试思天生烝民时不知于几十百人之中方始得一小贤又不知于几千万人之中方始得一大贤此大贤小贤者大之有君师之责小之有赞导之任故才过百人者鼓舞百人便能使百人为善才过千万人者鼓舞千万人便能使千万人为善若此大贤小贤只平平常常度日不肯勉励自己又不肯勉励他人小小因循便不知担误了几千万人工夫埋没了几千万人心性岂不是大恶友人乃大有省
  
  学不论天资敏钝气质粗细只有真气刚气者便可入道惟客气世俗气重者断不可入道
  
  人无志于为圣贤则已茍有志于为圣贤则必求当世之能为圣贤者而师之盖读书考古虽师资中一事然初学之人胸中尚无把握恐未知所决择朱子训学字谓效先觉之所为前軰能为圣贤之人即先觉也其学问中功夫次第既身歴过一番必有一番亲切处从而问之师之则彼之亲切处即我之亲切处矣学记云善学者师逸而功倍不善学者师劳而功半我亦曰善师者学逸而功倍不善师者学劳而功半
  
  不由师传黙契道妙者生知安行之人也外此则无不由学学无不由师三代以前无论矣有宋诸儒惟濓溪为不由师传余如程朱诸大儒皆由师传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耳孟子谓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愚谓遇文王而能兴亦豪杰矣后世即使明明有一文王在前而震之不醒扶之不起甚且有并恶其震之扶之者此岂独在下愚一等人哉聪明才智为尤甚耳
  
  人欲学道必先虚心能虚心然后能求师韩文公曰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先乎吾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先乎吾吾亦从而师之师之所在以道不以齿孔门七十子之中颜路少孔子六岁伊川逰太学吕希哲与伊川邻斋首以师礼事焉从吾道人董萝石长于阳明不惜北面必如是而后谓之学道学道求师而犹论及年齿贵贱则是一片世俗心矣何由得道
  
  今世师浮屠氏更不论年齿贵贱独于吾儒则介介然终不肯浑化有一二浑化者则诧以为盛事亦见理未明也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学者果能虚心岂特三人即一言一事之接亦必有我师知此则学道之事思过半矣
  
  今世俗之所谓师大抵皆举业之师也然不惜降心相从而师之尊之曰我功名在是也且不特举业即一技一能亦不惜降心相从而师之尊之曰我衣食在是也至于道德之师则身心性命之所系而置之若罔闻知夫衣食功名与身心性命孰缓孰急而世且急其所缓缓其所急盖直以身心性命为迂而不切故耳不知学问不讲则虽有衣食功名而不能享即能享之而块然无异于木石试一切屏去物欲清夜自思果孰缓孰急哉
  
  师道之贱自不讲学始盖不讲学则人品不立人品不立则自知不足以为人师凡事茍且人亦从而茍且之师道自此大坏矣师道坏则无贤子弟无贤子弟则后来师道愈坏敝敝相承吾不知其何所流极也
  
  今之所谓乡先生即古卿大夫也卿大夫进则治事王朝退则主教一郷故郷先生即一郷之师表也吾辈事郷先生即当以事师长之礼事之然事之者亦事其道德耳非乐其势分也乃世俗狷介之士徃徃视乡先生若凂而乐于亲近者则又多谄媚之流为两失之孔子曰岀则事公卿又曰事其大夫之贤者诚吾党所当奉为法则者乎
  
  或曰取友甚难近时士风日薄博奕饮酒所在皆然安所得良友而取之予曰不然一郷之善士斯友一郷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能为端人则取友必端是友以类合者也今天下博奕饮酒之友比比皆是而不至于子之门者是子未尝好博奕饮酒也天下道德仁义仁义之友亦甚不乏而不至于子之门是子未尝好道德仁义也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人未有无朋者然小人之朋必无可乐即或一时胶漆意气如云然见利必争见害必避凶终隙末比比有之矣必同学圣贤之人其相契在性情不在意气故可乐
  
  吾友江虞九曰人在母腹中是一层胞胎至十五六读书遇师友时又是一层胞胎若此处少差便另换却一个人物不可不慎此言诚然愚以为师之力虽大然严而不亲今人家从师多不过二三年师善固不能大为转移即师不善亦不至终身为累惟友则亲昵狎近气习易为渐染茍一相得遂至终身胶漆初出门时最不可不慎
  
  天下惟朋友一途最寛不得于此则得于彼不得于一乡则得于一国不得于一国则得于天下不得于天下则得于古人惟吾所取之耳
  
  立志与取友相表里能立志然后能取友能取友益见其能立志故其人而无畏友者吾悲其志矣
  
  少无共学共逰之朋则老必无同心同德之友平居无讲道论德之契则临难必无托妻寄子之人
  
  古人称求友求字最好非有一畨欣慕爱乐之意虽有良朋恐未必至即至亦未必可得而交也
  
  人患不求友不求友则真友不至而吾之学问不日益矣又患过求友过求友则伪友至而吾之学问且日损矣毋过毋不及识其真辨其伪是则存乎学问哉
  
  友不必才德全备者然后与之友即其人有一长可取者亦当与之友所谓节取是也益者三友一章便是榜様
  
  识得三人皆我师之意亦何人不可友但初学非所及尔
  
  居敬类
  
  只提一敬字便觉此身举止动作如在明镜中
  
  敬如日月在胸万物无不毕照
  
  敬字是从前千圣千贤道过语举示学者正如看积年旧物尘垢满面谁肯当真理会须要看得此字簇新方有进步然不是实实用工实有一畨见地此个字又安得簇新也
  
  问程子主一为敬之谓倘一心在好色一心在好货上亦谓之敬耶曰须知主一一字即精一一字
  
  程子以主一无适为敬朱子曰如读书时只读书着衣时只着衣身在这里心亦在这里其义精矣或有非之曰假如好色一心好色好货一心好货成甚主敬只是主一个理夫朱子之言亦谓读书着衣之时主读书着衣之理耳不然岂特好货好色不可言主一即读书而读非圣之书着衣而着竒衺之服又可言主一乎然朱子之言虽主于理而言下未曾说出恐初学者认差此特为拈出于朱子之言亦不为无助但当申明朱子之说而不当辟朱子之说耳
  
  主一无适有二义犹止至善之必至不迁
  
  持敬须是头容直若头容一直则四体自入规矩
  
  持敬须有从容不迫的气象
  
  问冗杂匆忙之时持敬工夫如何曰事虽冗杂而吾心不杂外虽匆忙而吾心不忙勿以烦剧难理而起厌倦之思勿以应务有余而有矜喜之色如此庶可以言敬矣
  
  罗整庵曰主敬持敬为初学之士言之可也若论细宻工夫着一主持二字便心有所系欲其周流无滞良亦难矣此真确有体认之言予初做工夫时用力居敬或坐或卧或行路或应接虽觉得有把握然常如有一物在胸中或一面应接一面仍持一敬字或贪持一敬字应接之际反或踈脱此正整庵所谓心有所繋也乆之觉得工夫两岐只此便非主一无适乃任所遇之自然只时时提掇此心认清天理一邉做去觉得不期敬而自敬与整庵之说正合予自丁丑记考德録即日书敬不敬于册以考验进退卯辰间以所考犹踈乃更为一法大约一日之中以十分为率敬一则怠九怠一则敬九时刻点检颇少渗漏
  
  人心多邪思妄想只是忘却一敬字敬字一到正如太阳当头羣妖百怪迸散无迹
  
  人当拘简时极不适意然心却安当放恣时极适意然心却不安只此便是作德心逸日休作伪心劳日拙之证
  
  用敬字工夫最忌板腐板则易苦腐则易厌圣贤工夫尝是活泼泼地所谓恭而安也
  
  先儒论敬谓主一无适主一无适中须是虚明四映乃得因董看舂米偶会及此
  
  主敬须从畏处做到乐处畏者礼之实也乐者乐之情也立于礼成于乐不过始终教人成一敬字
  
  诚意敬也毋自欺畏也自慊乐也
  
  人须是时时把此心对越上帝
  
  毎念及上帝临汝无二尔心便觉得百骸之中自然震悚更无一事一念可以纵逸
  
  天即理心即天要知得心与天与理无二处方是真敬不然犹只是祸福恐动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识得此意不特闇室屋漏即闺门床第之际俱有个天在
  
  能敬天方能与天合德
  
  人心中过不去处即不可对天处可以对天处即人心中过得去处只此便是天人一理
  
  人能无念不可对天觉得鬼神祸福之念不惟不生恐动且觉自有亲切处盖与天地合德者即与鬼神合其吉凶也
  
  天地间无一事一物非理即无一事一物非天
  
  先儒有言天即理也予曰理即天也识得此意敬字工夫方透
  
  能读西铭方识得敬天分量能践西铭方尽得敬天分量人能有所畏便是敬天根脚小人只是不畏天命不畏天命便无忌惮便终身无入道之望
  
  读四书五经古人无时无事不言天孔子言知我其天天生德于予获罪于天孟子言知天事天顺天者存逆天者亡春秋言天命天讨礼称天则至于易诗书三经则言天甚多又有不可枚举者皆说得郑重严宻使人有震动恪恭之意故古人之学不期敬而自敬今人多不识天字只说敬字学者许多昏愦偷惰之心如何得震醒
  
  舜光甥问敬字工夫未进予曰汝看头上是甚么前后左右是甚么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何处可容吾不敬
  
  古人言敬多兼天说如敬天之怒敬天之威予畏上帝不敢不敬之类临之以天故人不期敬而自敬工夫直是警策今人不然天自天敬自敬又曰天即理也是把天字亦说得平常矣此为上等人说则可为中下人说便无忌惮不能作其恭敬之气子曕所以欲打破敬字也若如古人说敬天子曕能打破天字否
  
  予自幼习闻心法二字从未理会以为心有何法自丁丑春用力于随时精察觉得心思细宻或行路或闲坐或饮食或就寝四书五经如人从耳邉说者随时随地滚滚不絶一日偶想到曾子学问恍然有得曾子平日只是做日省功夫后来悟着一贯亦只是日省工夫做到透处日省工夫即所谓随事精察也即所谓格物致知也日省而至于一贯即格致而豁然贯通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全体大用无不明也要之彻始彻终只一敬字由是上迨尧舜下迨程朱皆以敬字按之无不同条共贯更按之愚夫愚妇此心此理无不同惜乎有其心而无其法也乃知心法二字洵非虚语
  
  居敬穷理四字是学者学圣人第一功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总只此四字
  
  四个字是居敬穷理一个字是敬
  
  居敬穷理四字十分分析不得居敬时固要敬穷理时亦要敬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玩一志字便想见居敬的意思玩一学字便想见穷理意思
  
  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即大居敬而贵穷理
  
  虞廷十六字心传此居敬穷理之祖
  
  居敬是主宰穷理是进步处程子亦曰涵养湏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古人以居敬为力行穷理为致知者毕竟敬字该得行字行字当不得敬字须把居敬作主下面却致知力行一齐并进方有头绪文公本传云文公之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本此方是千圣千贤入门正法
  
  或问格致工夫即居敬穷理否曰致知工夫只心为严师随事精察八个字心为严师即居敬随事精察即穷理
  
  心从静里得功向动中求
  
  居敬工夫予得力一天字穷理工夫予得力理一分殊四字
  
  或问仪以宗旨仪应之曰实无宗旨昔朱子人问以宗旨朱子曰某无宗旨但只教人随分读书愚亦曰仪无宗旨但只教人真心做圣贤
  
  入门工夫更无别法只真心学圣贤便是果能真心学圣贤则古人书册中言语句句可以入门眼前语黙动静事事可以入门不能真心学圣贤则似懒妇人向人乞针线虽乞得亦无用处
  
  有友人问仪以入门工夫者仪曰兄自十五入大学时孔孟程朱已日日向兄说工夫矣兄不信孔孟程朱却向这里寻讨仪亦无可对兄说
  
  友人问入门工夫仪曰只在这所在这时候做去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是孔子入门工夫博文约礼是颜子入门工夫日省是曾子入门工夫戒惧慎独是子思入门工夫集义是孟子入门工夫他如周子之主静张子之万物一体程朱之居敬穷理胡安定之经义治事陆象山之立志辨义利有明薛文清胡余干之主敬湛甘泉之随处体认天理陈白沙之自然养气王阳明之致良知皆所谓入门工夫皆可以至于道学者不向自心证取而辄欲问之他人岂所谓实下工夫者乎
  
  道是人所共由入门则其所独喻而独得者故先辈徃徃喜持以示人譬如饮食人所共嗜而其间又有性之所独好者曾晳嗜羊枣屈到嗜芰可也举以示人人未必知而必欲舎其所嗜而问人之嗜亦未为知味者矣
  
  入门道路虽殊总之只在这里问在何处曰只大学便是问如何曰孔子志学志于大学也颜之博文约礼曾之日省思之戒惧慎独孟之集义不过是格致诚正修功夫其它宋明诸儒亦是如此然要之紧要处又只止此二字问何如曰格致二字若非格致则行不着习不察安知此语之可以入门安知此语之可以为宗旨故后来诸儒纷纷谈入门谈宗旨而不知格致二字为总贯入门宗旨也会及此可不辨入门宗旨亦可不问入门宗旨
  
  或问居敬穷理四字是吾子宗旨否予曰仪亦不敢以此四字为宗旨但做来做去觉得此四字为贯串周匝有根脚有进步千圣千贤道理总不出此然亦是下手做工夫得力后方始觉得非着意以此四字为入门也入门之法只真心学圣贤耳
  
  穷理格致之注脚也居敬格致之本原也总之不出此四字也
  
  予初起手得力一仁字后来又得力敬字天字理一分殊人心道心一贯性善太极人极诸如此类皆可立宗旨然不欲立者恐举一而废百也
  
  
  
  思辨録辑要卷三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问如何为格致曰随事精察无事时如何曰随时精察
  
  格致只在八条目天下国家身心意皆物也思所以平之治之齐之修之正之诚之皆格也得其理而触处洞然则致知也
  
  有一事一物之格致有彻首彻尾之格致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此一事一物之格致也用力之乆而一旦豁然贯通此彻首彻尾之格致也一事一物之格致即随事精察工夫彻首彻尾之格致即一贯工夫
  
  格致只是辨天理人欲天理人欲只是是非两字是便是天理非便是人欲
  
  凡格物须从身心性命三纲五常日用饮食切近的格去格之既乆其余万事万物自然贯通不可先于一草一木上理会
  
  天下之理皆吾心之理故格天下之物即所以致吾心之知非求之于外也
  
  凡格物看道理不可好出己见亦不可专依古人所见须虚心定气公公平平一循天理格去自然有得
  
  凡事物到面前只看外一层便是玩物丧志能看里一层便是格物致知
  
  古语有玩物丧志玩物适情玩心髙明三语玩物丧志其最下者矣玩物适情其贤者之事乎至于玩心髙明则非大贤以上不能知此者其庶几乎
  
  玩心髙明与格物穷理不同格物穷理是彻上彻下语自下学以至圣人起首究竟工夫总在里面玩心髙明是格物穷理之极功非大贤以上未易语此也
  
  格事理易格物理难然欲格物理却只在事理上猛下工夫事理透则物理亦透矣先儒有做格物工夫却先于一草一木上用力者只起念便与身心隔渉安能入圣贤堂奥此阳明庭前竹树之说予所以谓其认错
  
  非玩心髙明之人不能格物理子思鸢飞鱼跃周子盆鱼张子驴鸣此便是格物理榜様
  
  物理亦有易格者事理亦有难格者若论其大槩始从事理入则切乎身心继从物理观则察乎天地要之物理既得则事理益精其功实交相飬互相发不得强分难易先后也
  
  能观物理便见得虚空劈塞都无空隙处
  
  问知在吾心如何却求之物曰万物皆偹于我矣
  
  罗整庵曰格物之训如程子九条徃徃互相发明其言如千蹊万径皆可适国但得一道而入则可以推类而通且如论语川上之叹中庸鸢飞鱼跃之旨孟子犬羊人性之辨莫非物也于此精思而有得则凡备于我者皆可得而尽通其言虽是然愚以为格物之法必由近以及逺由粗以及精由身心以及家国天下由日用饮食以至天地万物渐造渐进乃至豁然夫然后天下物我内外本末幽明死生鬼神昼夜皆可一以贯之而无疑不然未能切身理会而遽欲求之鸢鱼犬牛之际吾恐学者不入学究一途却又入禅宗看话头参竹箆子一路
  
  予自丙子冬作格致编丁丑春初用力于斯道甚鋭忽夜梦与一僧论儒释僧曰我所格者心汝所格者物也予应曰若格了便不是物觉后念此言颇似警策今读整庵书亦有物格则无物之论可谓妙合
  
  长源兄言知人之明不可学予曰大学格物二字是如何觧曰注训事物曰固然然物字该得广须合事物噐物人物看知人之明即在格物中如何不可学中庸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天即理也明乎知人即在穷理
  
  盛圣传问穷理集义俱属学者积累工夫二者孰先彼此分别又何如曰穷理是求道工夫集义是据德工夫穷理然后能集义
  
  人欲中天理易见天理中人欲难知问天理如何有人欲曰善劳是天理伐与施是天理中人欲也
  
  许舜光问格致之说朱注似属支离不若阳明直截曰朱注说格物只是穷理二字阳明说格物便多端今传习録所载有以格其非心为说者有仍朱子之旧者至于致知则增一良字以为一贯之道尽在是縁阳明把致知二字竟作明明德三字看不知明明德工夫合格致诚正修俱在里面致知只是明德一端如何可混且说个致良知虽是直截终不该括不如穷理穏当问何为曰天下事有可以不虑而知者心性道德是也有必待学而知者名物度数是也假如只天文一事亦儒者所当知然其星辰次舎七政运行必观书考图然后明白纯靠良知致得去否故穷理二字该得致良知致良知三字该不得穷理
  
  阳明有言少与友人为朱子格物之学指庭前竹树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叹圣人决不可学格物决不可为予曰此禅家参竹箆子之法非文公格物之说也阳明自错乃以尤朱子何耶
  
  纯男问张华博物一种学问亦可称格物否曰格物是格其理博物是识其物内外之别截然不同若夫观河圗而画卦覩洛书而演畴则直于一物之中识天地之全理斯真格物之极功矣非圣人孰能与于斯
  
  余尝言格事理易格物理难河图洛书此格物理也然亦无难者只要识得天地阴阳竒偶之数分明透彻则尽天地间之物皆可演畴画卦不必河图洛书也
  
  问天地间之物皆可演畴画卦恐未必然天地间只有此理理无形见之于象有象则有数有数则圣人皆可因之以求理矣闻昔某状元作烈帝神籖诀无从着想毎日出门遇一人见一物则作一诀后来无不灵验岂非凡物俱可演畴画卦乎
  
  武箴问象山不取伊川格物之说以为随事讨论则精神易敝不若但求之心心明则无不照如何曰随事讨论亦是心去讨论至曰心明则无不照所照者何物亦即随事精察也先儒论道虽各持一论要之实相通贯其彼此交讥者未免有胜心也问程子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之说如何曰草木阴阳五行之所生阴阳五行不可见而草木则可见故察其色尝其味究其开落死生之所由则草木之理皆可得本草所载月令所记皆圣人穷理之一端也要之此皆圣人心体洁浄知识通明触处洞然故能如此今人为情欲声利所汨没心体窒塞即万物当前徃徃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何能格物
  
  亦史问温公扞御外物之说朱子非之以为外物而可御则是絶父子而后可知孝慈离君臣而后可知仁敬又曰闭口枵腹然后可得饮食之正絶灭种类然后可全夫妇之别是否曰温公扞御外物之说固非文公驳之亦过温公之意不过谓扞御物欲物欲既去则知见自能通明耳此言于学者亦大有益但格物二字是大学入门最初工夫古者十五入大学十五之时尚属幼小于物欲未必深染且知识尚未开不教之以如何为理如何为欲彼安知所谓物欲者而去之况物欲既去则直可谓之修身矣如何纔能致知故扞御之训与躭染物欲之人言未必不为无补而实非大学格物之正训故不可据以为说耳若还如文公之言则温公不惟得罪圣门且毫无义理矣其言得无大过
  
  问王心斋语録以格物为格眼之格如何曰凡人论理切不可好竒一好竒则入于异端矣
  
  翼微问知是天良如何却用人力去致曰知者天资致者学问天资先天之事学问后天之事总之皆天也致以天不致以人看一致字便有寻向上去的意思所谓上达也上达便是天道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盖知觉运动初无少异其所以异者人能致禽兽不能致耳学者岂可轻看一致字
  
  问人与禽兽之知初无少异乎曰此亦不同禽兽只有血气之知无义理之知人之所欲致者正致其义理之知耳若不致其义理之知则此知全向血气上去与禽兽又何分别
  
  东堂问人性皆善则知亦皆善此何用致曰人性皆善其不善者气禀物欲也人知皆善其不善者亦气禀物欲也致则矫其气禀之偏去其物欲之蔽
  
  灜来问人能致知则皆可至于圣人然否曰知不同致亦不同知有生知有学知有困知则致亦有此三等生知之为圣人无疑也学知至于圣人亦不难为困知则气禀拘蔽非百倍其功不能至圣人地位
  
  问古来圣贤从未有从困知入者曰如曾子之类是也夫子尝言参也鲁则曾子之气禀可知矣而竟以鲁得之此即是从困知入又我朝罗整庵四十闻道自谓困知作困知记亦是一证
  
  问世俗有极愚浊之人亦属困知此等可入道否曰知有等级则道亦有浅深茍有一隙之明亦道也然气禀既杂终是为天所限譬如黄铜镜子即大加刮摩之功毕竟与青铜古镜不同但不可谓之无明耳
  
  见道之资与世俗聪明之资煞是不同毎见有等极会读书极会作文者语之以道则茫然不晓而市井负贩反有点头会意者则知入道别有根气非世俗聪明之人所能彷佛也
  
  聪明中天资有近道不近道愚鲁中天资亦有近道不近道
  
  人知识自十五以后日开一日古人知其然故令人十五入大学使之知识一归于正若此时不闻大学之道便有邪知识入于胸中如油入面不可复疗矣今人不知自已为邪知识所坏一闻大学之道反羣起而惊恠嘲诮何由入圣贤之域哉
  
  问孟子言不学不虑为良知良能何用穷理始能致知曰不学不虑此言孝弟为最初之心也究竟只孝弟二字便不可不穷理即如曾子之受杖申生之杀身岂非发于不学不虑之良然毕竟少个学虑在
  
  致知须连上文诚意看欲诚其意而致知则所致者皆本然之良知矣不然便是圣人教人使乖
  
  知是心上一点窍只要识个端绪扩充推广正如火然泉达可以弥于六合
  
  人心之灵不可冺孰为善孰为恶岂不自知只瞒却本心便一向胡行乱做致知只不昧本心而已
  
  王新建于致知之中增一良字极有功于后学盖恐人以世俗乖巧为知也然亦是要单提此语作话头故耳若连上文诚意读下知岂有不良者乎
  
  仪臣兄问帝王格致之学何如曰帝王格致以知人为大知人则哲惟帝其难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是也又问卿大夫格致之学何如曰卿大夫格致亦以知人为大女得人焉尔乎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舎诸是也盖士庶人之学无所借资须自铢积寸累又所及者小故不妨随事精察若帝王卿大夫则天下国家之事皆其事矣若必独断独行身亲细务则是始皇之衡石程书王安石之制置三司条例也岂所谓帝王卿大夫之格致乎
  
  石隐兄问卿大夫之学在知人不必言矣若帝王生于深宫之中未尝为学何由遂能知人曰欲知人亦须早豫教御经筵尊师重傅敬天法祖亦是从小学大学立志居敬中来至敬天二字尤为吃紧盖能敬天则时时有上帝临汝之念理欲之界截然分明接见群臣之时自能别其忠佞矣
  
  茂实问格致工夫若从人伦日用上体认天理人欲此亦易辨即如此桌是亦物也却何处辨他天理人欲曰此桌面平足正上可安物下可置地上此天理也不然足反居上面反居下则非天理矣曰虽非天理亦未见得是人欲曰人欲只是与天理相反湏活看不循天理而从己之意见是即人欲也
  
  长源兄问格致之义必以读书穷理为主则愚夫愚妇不能读书者此道遂不可臻耶然则中庸所谓与知与能者又作何觧曰格致之义原为十五入大学者训也故以读书穷理为主况读书二字或不能概之愚夫愚妇若夫此心此理虽愚夫愚妇亦无不同穷理二字何不可训
  
  予少读朱注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窃疑格训至物训事则格物当为至事乃于至字上又转出穷字事字上又转出理字似属支离及后读随事精察之言不胜恍然乃知格即精察也物即随事也知随事精察之为格物则穷至事物之理不嫌其为支离矣
  
  问禅家最喜言悟理学家多不喜言悟间有喜言悟者如宋时陆象山杨慈湖我明陈白沙王阳明儒者又诋为禅学毕竞悟字境界是有是无曰悟字境界安可谓无凡体验有得处皆是悟只是古人不唤做悟唤做物格知至古人把此个境界看得平常禅家却于此唤个悟字悟者如醉方醒如梦方觉字义尽是警策但儒者悟后只自平常禅家便把悟作希竒道路又儒之所悟者实禅之所悟者虚所以悟者不同其实悟之境界则未尝无也象山诸公学术近禅只为矜这一个悟字
  
  人性中皆有悟必工夫不断悟头始出如石中皆有火必敲撃不已火光始现然得火不难得火之后须承之以艾继之以油然后火可以不灭得悟亦不难得悟之后须继之以躬行深之以学问然后悟可以常继不然而动称忽然有悟言下不省此正如撃石见火旋见旋灭耳安足尚乎
  
  悟到时心体最妙最乐觉得眼前天地分外分明另是一种境界真有不知手舞足蹈者予丙子始悟得仁字时正在困穷拂鬰之极处清夜独立呼天自明此时人境俱絶忽觉得天心一点独与吾心烱然相照因念人心即天理天理即人心只此便是仁字求仁得仁吾又何憾平生时忧愁愤懑困苦不平之气不知何徃是后只认着仁字做去不论人知与不知谅与不谅此心无刻不泰然自适无向日不平之意又丁丑悟得敬字为心法时正行到州治西邉土墙缺处时敬字工夫下手已二月余但未得亲切透彻忽此际豁然贯通觉得上至天下至地前至古后至今大至阴阳鬼神细则一物一事无一不是敬字贯通千圣心法一时俱见不觉手舞足蹈胸臆之间如撤墙壁天地间更有甚妙处乐处则知禅家言悟未尝无此境界但虚实邪正有不同耳
  
  予悟得敬字为心法时见得满街人都只是这个心这个心都可以做圣人却人人不能做圣人只为少这个心法在此时何止手舞足蹈举止动作真如在春风中也
  
  未悟时穷理与既悟时观理煞是不同未悟时穷理如初次走路东西南北俱要仔细寻问既悟时观理只是信步行去山川风月俱入胸懐自是十分自在也
  
  悟处皆出于思不思无由得悟思处皆縁于学不学则无可思学者所以求悟也悟者思而得通也故孔子曰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孟子亦曰心之官则思古来圣贤未有不重思者思只是穷理二字
  
  或曰思便是强探力索曰所以恶夫强探力索者谓其矫揉穿凿也若据理精思久之自然有得正古人所谓思之思之鬼神通之者岂得以为强探力索而不思乎其有不得者仰而思之又如何觧
  
  思如炊火悟到时如火候炊火可以着力火候着力不得只乆乆纯熟待其自至然炊火亦有法火力断续则难于熟此孟子之所谓忘也火力太猛则易至焦败此孟子之所谓助长也勿助勿忘此中自有个妙处在
  
  惟上智与下愚无悟上智非无悟不用悟也诚者天之道也尧舜性之也下愚亦非无悟不欲悟也自暴自弃也牿之反复夜气不足以存也
  
  今人之悟与古人之悟不同古人有教有养从幼自天理中飬出偶然违背不久反正正如离家未久之人还家固其常耳今人教飬俱无从幼便失落父母忽地望见家郷如何不教人手舞足蹈
  
  圣贤悟后喜与人说其悟与天下共之故其乐也不过吟风弄月手舞足蹈而已禅家悟后不喜与人说其悟则一已秘之故其乐也至于猖狂跳跃棒喝诃骂无所不至自明眼视之总谓之捻恠要之即果然大悟亦何至如此然禅家亦有不得不然者他所悟自不可对人说所谓我说与汝汝却骂我也
  
  五经四书皆无悟字非圣贤无悟亦非圣贤不用悟凡言觉者皆悟也又言知言喻亦皆悟类也但言觉言知言喻理甚平常禅家换个悟字便有饰智惊愚的意思
  
  问濓溪周子不由师傅黙契道体岂亦所谓悟耶曰岂特周子程朱之学无日不教人穷理穷理有得即是悟也其实只是个物格知至
  
  朱子补格致传有云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是说这个境界
  
  有友人问儒门有悟法否曰安得无悟曰何谓悟曰子能一旦觉其前日之非而奋然就今日之是即谓之悟矣曰悟若是易乎曰悟安得易子试思前日非处何在今日是处何在友人不悟予曰未也知其非矣何以行其非知其是矣何以去其是能如此则悟不能如此则不悟友人复不悟予曰然则悟终不易
  
  
  
  思辨録辑要卷四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学字虽兼知行然毕竟知一邉多观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及仕而优则学句可见阳明良知之说胜至有训学为觉者良可叹也
  
  读书不费精神且能长精神凡言费精神者皆不善学者也程子则老而衰斯言大有味在
  
  读书当思致逺若不知致逺便为一二项书所缚假如史书一项若欲廿一史俱淹贯则一生头白矣诗文之类俱然岂不可惜但智小谋大力小任重则又徃徃博而无成当如胡文定教学之法经义之外视己才力所近专习一事似为易造其有才力者自当务为全学
  
  求放心然后可以读书读书正所以求放心盖交相养互相发
  
  凡看书须句句就自己身心上体贴又要就依书上说话做去待做得有些滋味便觉得书上说话句句亲切看书愈加明白矣即如学而一节如何是学如何是时习如何是时习便悦体贴之后便把来一一躬行自然书与身一圣贤言语句句不错不然只就今日看去读书是最苦事了如何圣人反说时习而说
  
  凡读书能开辟只是信得过
  
  问朱子有言读书须是徧布周满四字请下注脚曰徧布周满只是无渗漏曰如何便无渗漏曰学问思辨行步步着力便无渗漏
  
  凡案头必不可无古人书如言行録伊洛渊源之类使心目常常与古人相接自然意思不同如止看诗文恐溺于世俗
  
  人有以讲学为苦者予曰讲学未有所得是最苦事既有所得则讲学之乐其味无穷人不肯苦中下手何由得乐处
  
  读书不絶干禄念头终无得处亦终无乐处
  
  凡读书须识货方不错用工夫如四书五经性理纲目此所当终身诵读者也水利农政天文兵法诸书亦要一一寻究得其要领其于子史百家不过观其大意而已如欲一一记诵便是玩物丧志
  
  谢上蔡见明道举史书成诵明道以为玩物丧志及明道看史又逐行看过不差一字谢甚不服后却有悟却将此事作话头接引博学之士愚谓上蔡不服固非即以此作话头接引博学之士亦非也凡读书皆不可稍有忽易之心亦不可徒存记诵之念有忽易之心则掩卷茫然事理俱无所得有记诵之念则随人可否事虽察而理或遗故上蔡记诵而明道以为玩物丧志者惧其详于事而畧于理也明道看史却又逐行看过不差一字者求详其事将以深察其理也凡读书之人皆当以此为法奈何独以接引博学之士哉
  
  玩物丧志四字今人最易犯假如一部通鉴只平平看去依旧鉴断是曰是非曰非矮人观场随人笑骂絶无一些心得尽有多少大事被前人瞒杀如此虽记得一部廿一史只是死书有何益处
  
  读书不能穷理俱是玩物丧志若能穷理即记诵亦不妨愈熟愈妙
  
  记诵之功读史不必用若五经四书太极西铭之类必不可不成诵不成诵则义理不出也
  
  古之学圣贤易今之学圣贤难只如读书一节书籍之多千倍于古学者茍欲学为圣贤非博学不可然茍欲博学则此汗牛充栋者将何如耶偶思得一读书法欲将所读之书分为三节自五岁至十五为一节十年诵读自十五岁至二十五为一节十年讲贯自二十五至三十五为一节十年涉猎使学有渐次书分缓急则庶几学者可由此而程功朝廷亦可因之而试士矣所当读之书约畧开后
  
  十年诵读:小学[文公小学颇繁愚欲另编节韵幼仪语见前卷]四书[先读正文后读注]五经[先读正文]周礼[柯尚迁者佳]太极通书西铭纲目[先读纲又有歴世统谱秋檠録等书载古今兴亡大槩俱编有歌括宜先讲读]古文[宜先读左传其国策史汉八大家文理易晓易于记诵俟十五岁后可也予近有书鉴一编专取古文中之有关于兴亡治乱者后各为论使学者读之可知古今似可备覧]古诗[离骚经陶诗冝先读予近有诗鉴一编专取汉唐以后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似可备覧]各家歌诀[此天文地理水利算学诸家俱有歌诀取其切于日用者暇时记诵]
  
  十年讲贯:四书[冝看大全]五经[冝看大全]周礼[柯尚迁注近有集说亦好]性理[尚冝重辑内如洪范皇极律吕新书易学启蒙皇极经世等书俱冝各自为书不必入集]纲目[冝与资治通鉴纪事本末二书同看仍以纲目为主]本朝事实本朝典礼本朝律令[按此三书最为知今之要而今之学者至有终其身未之闻者盖国家既不以入功令而又无钦定之成书无恠乎学者之不读也]文献通考[此书与纲目相表里不可不讲]大学衍义衍义补[理学经济类书之简明者不可不讲]天文书[冝专学厯数]地理书[冝详险要]水利农田书[有新刋水利全书农政全书]兵法书[孙子呉子司马法武备志纪效新书练兵实纪俱冝讲究按以上四家茍非全才或专习一家亦可]古文[左国史汉八大家]古诗[李杜冝全阅]
  
  十年渉猎:四书五经周礼[以上叅看注疏及诸家之说]诸儒语録二十一史[或旁及野史]本朝实録及典礼律令诸书诸家经济类书诸家天文诸家地理[各省舆地志或旁及堪舆家]诸家水利农田书诸家兵法诸家古文诸家诗
  
  已上诸书力能兼者兼之力不能兼则畧其涉猎而专其讲贯又不然则去其诗文其于经济中或专习一家其余则断断在所必读庶学者俱为有体有用之士今天下之精神皆耗于帖括矣谁肯为真读书人而国家又安得收读书之益哉
  
  自汉唐以来皆以五经为圣人所定尊经之士率取五经而表章之或添注疏或增论觧无虑数千百家五经而外则以为非圣人所定而忽之其有拟经续经者咸共非笑诋排以为得罪圣人莫此为甚此世儒尊经之过而未知经之所以为经也惟易具天人之理完完全全无少欠缺为不可拟亦不必拟其若书与春秋即后世之史也春秋专记事实书则兼载文章亦即后世古文之类诗即后世之诗也礼则纪三代之典礼后世帝王代起有一代则有一代之制作礼未常无也故愚以为五经之中惟易在所不必续其如诗书礼春秋皆在所必续今惟纲目一书为继春秋而作其余三经则皆无敢继者一则怵于王通拟经之说一则泥于邵子删后无诗之言也世儒之言曰后世之诗文岂能如三代之诗文后世之礼岂能如三代之礼此言诚然然即三代之典礼文章亦非言言可为法则者如书之吕刑文侯之命诗之郑卫诸篇礼则三代互有得失此世运升降使然三代自不如唐虞汉唐宋自不如三代圣人删定笔削亦但取其文字之有关系者存之以待后世读者自辨其得失耳岂以为此五书者自经吾删定笔削而外遂无一言一字可复继五书而起乎王通续经之谬在续之而不得其正传非经不当续也余不自揣有诗鉴书鉴二集书鉴取古今文字之有关于兴衰治乱者诗鉴取古今诗歌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论以窃附于孔氏诗书之义虽识见浅陋意议庸鄙所不免于君子之讥然其心其志则固愿为圣人之徒而无可罪也未识后世其能谅我否
  
  太玄潜虚洪范皇极此皆拟易之书其精微既不能如前圣而又无补于后学殊为无谓学者不惟不敢议之又从而尊之乃专罪王通不惟有耳无目亦可谓势利矣
  
  礼者天理之节文故有一代则有一代之制作皆有意义不必是古而非今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则知生百代之后者其礼必将损益百代乃秦汉以来其制作礼乐者多非明理之儒而明理之儒则又多是古非今动辄有碍其原多由误认非天子不议礼之语盖中庸所谓不议礼者谓不敢轻议而改时王之制也若私居议论考订折衷此正儒者之事亦何罪之有焉孔子答为邦之问是一证也朱子仪礼经传集觧亦是此意而此书成于门人未及折衷亦且多泥古礼而不能揆之于今使后世无所遵守愚意欲一依朱子集觧所分之目如家礼国礼王朝礼之类自三代以至近代一一类载其礼而后以己意为文以折衷之名曰典礼折衷庶几议礼之家有所考据
  
  议礼在朝廷甚难盖既有拘忌又有掣肘意见分争私心角立从来议礼之家毎称聚讼良有故也即如近代兴献皇帝之事张桂始议逺胜杨石斋诸君子然诸君子之心无私而张桂之心则有私设以身处其时欲从诸君子则于礼不可欲从张桂则迹类乎私而必为诸君子所掊撃遂一无可置喙矣时礼臣席书阳明之髙足也以大礼事质之阳明阳明不答为诗曰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俗尘盖深见诸君子争礼之非而又不敢倡议随张桂之后也故愚谓此等大礼儒者皆当于平居无事时考订折衷着为定说则后人可引以为断不至有临事分争之患矣
  
  礼记中如曾子问檀弓最好所谓儒者平居议礼而考订折衷也不如此不足以尽礼之变吾欲于典礼折衷之后更为或问以发明之
  
  议礼中格致工夫最多今人久不讲此殊为学问欠事
  
  致知工夫莫备于六书盖天地间一物必有一字而圣贤制字一字必具一理能即字以观理则格物之道存焉矣许氏说文虽畧存古人之意而理有未偹吾友王子石隐作六书正论毎字必据理精思直穷原本其精确处竟可作尔雅读为格致之学者不可不知也
  
  读史当以朱子纲目为主参之资治通鉴以观其得失益之纪事本末以求其淹贯广之二十一史以博其记覧然约礼之功一纲目足矣资治通鉴纪事本末犹不可不读二十一史虽不读可也备查足矣
  
  二十一史列传甚冗乱其诸志却不可不读盖一代之礼乐刑政存焉未可忽也予尝欲去二十一史纪传别取诸志合为一书天文地理各从其类是诚大观文献通考亦彷佛其意但终不若独观一代为覩一代之全耳
  
  读史有必不可少诸书如歴代地图建置沿革歴代官制建置沿革年号考甲子考帝王世系帝王授受建都考歴世统谱秋檠録等书俱不可少欲彚为一集名曰读史要览亦是便学者之事
  
  读书一顿工夫最难人一岁中毎多事务担阁能读书时不过三之二耳纲目一书合前编及宋元不下万余纸应务之暇日读五十余纸亦须得二百日况又有考试杂书间之是一岁工夫止堪读一部纲目何以卒事愚意学者有意读书决当离家入山谢絶世事分年读书毎一项书作一年读如通鉴纲目纪事三书便可作一年读过亦快事也
  
  读史须一气看过一气看过则前后事连贯易于记忆
  
  读书连早起夜坐穷日之力性敏者可得二百叶评点考索之功俱在内更多则不能精察矣纲目通鉴纪事三书不下四万余纸值二百日其余日以当反复玩味优游涵泳之功是三书者亦可以无憾矣
  
  看二十一史只当在长夏不用评点只约畧揭过其志书另作一项看
  
  薛文清云凡国家礼文制度法律条例之类皆当熟读深考愚谓孔子动称周家法度虽周公制作之善亦从周故也予毎怪后儒学孔子亦动称周家法度而于昭代之制则废而不讲亦不善学孔子者矣
  
  居官而读律令所谓入国问禁也昔陆文量公尝言国家当设宰相及读律令有以后官员人等有妄言设立宰相者满朝文武大臣一时执奏将本犯凌迟处死不觉失色因叹居官不可不读律令今学者奈何忽诸
  
  文献通考与纲目相表里纲目详歴代之事实通考详歴代之典礼皆学问之所在也今纲目颁于学宫载在功令而文献通考独否此世所以鲜实学之士也
  
  邓元锡函史下编朱健治平畧二书宜与通考参看
  
  修己治人之道莫备于大学西山衍义琼山衍义补则旁通而曲畅之者也学者能熟读深考则于修己治人之道其庶几乎
  
  能读衍义衍义补二书则知天下无一书不可入大学其不可入大学者皆无用之书皆无益于修己治人者也
  
  或问天文书系国家禁书不冝读者非也国家所禁在占验之书恐其妄言祸福耳若厯数则人人当知亦国家所急頼自立法以来从未闻有以天文厯数犯禁者如徐光启邢云路诸公则又明明以天文厯数建明于时何可不学也
  
  厯数或可不必学而天文日月五星运行薄蚀之理必不可不知此儒者之事非一艺之司也观古诸大儒可见
  
  地理书冝详险要一统志所载多泛记山川人物名胜而于险要独略或亦朝廷秘慎之意然学者必不可不知也予尝取二十一史战争之事其有关于险要者分省分郡各以类注颇有闗学问以未得其暇属虞九长源圣传而两兄亦未暇圣传竟续成之大有禆益
  
  水利农田是一事两书可互相发能知水利则农田思过半矣
  
  兵法儒者不可不习此虽毒天下之事而实仁天下之事儒者不习而顾使强武之人习之得以肆行其不义此天下之所以常乱而不治也
  
  看书不可看重迭书徒费心目如唐荆川左编李卓吾藏书邓元锡函史上编不过摘史中诸人分门别类不用更看
  
  凡读书分类不惟有益且兼省心目如纲目等三书所载大约相同若纲目用心看过则此二书不必更用细阅但点过便是譬如复读极省工夫然湏一齐看去不可看完一部再看一部乆则记忆生疎也其余若理学书如先儒语録之类作一项看经济书如文献通考函史下编治平畧大学衍义补经济类编之类作一项看天文兵法地利河渠乐律之类皆然成就自不可量也
  
  问孔子教人先以博文后以约礼朱子亦使人先博而后求之约故程子为学泛滥于释老者数年然后反而求之今吾軰为学如释老之类亦当博渉否曰若论泛滥释老岂特程子即朱子未见李延平时亦尝学禅于开谦王阳明罗整庵少年皆曾学禅只是各人力量不同有与之出入泛滥而不为之惑者大程子是也有学而后知其非者朱子与罗整庵是也有始而学焉而弃焉而终未免稍涉其余习者阳明是也吾軰欲为大儒欲任斯道之责二氏之书岂得闭而不窥然须各人自审力量何如若力量不足不如且守先儒淫声美色之训盖先儒决不作欺人语决不误人不可厌常喜新贪多务博遂至坠坑落堑也
  
  
  
  思辨録辑要卷五太仓陆世仪撰
  
  格致类
  
  或曰人之有文章犹天地之有花草若文章不藻丽是花草无色也予曰与其为花草毋宁为五榖教民稼穑古者称为圣人若种殖花草则场师而已矣
  
  凡人好作古文辞只是义理不深看得辞章有味故徃徃技痒昔胡文定公少喜为文后笃志于学乃不复作其辞召试有曰少习艺文不称语妙晚捐华藻纔取理明既觉昨非更无余习可谓勇于割爱矣
  
  人有以文学自矜者予曰须知王杨卢骆之上有韩栁欧蘓韩栁欧蘓之上有韩范富欧阳韩范富欧阳之上尚有周程张朱及孔孟在
  
  古文诗歌人不可不学然亦不可太费心力古文取其畅达诗歌通声律辨体裁取其足以冩懐而已若泛作无益论记小文及研穷诗句不过一文人而已吾人责大任重心力几何乃尔浪掷善乎吾友郁子仪臣之言曰使先知觉后知乃是圣贤立言本意今人乃以仿古文诗歌为立言失其旨矣
  
  凡人自二十四五以前古文不可不学至二十四五以后则学道为主无暇及矣须于少年时一气赶过阳明未遇湛甘泉讲道时先与同辈学作诗文故讲道之后其徃来论学书及奏疏皆明白逺快吐言成章动合古文体格虽识见之髙学力之到然其得力未始不在少年时一番简练揣摩也学道之儒不重作古文辞只恐人溺于词章之习若藉以发挥道妙则此一叚工夫亦不可少
  
  学古文须学大家大学者韩栁欧蘓曾王是也韩笔力髙欧度好蘓气好桞小文佳王识力最妙大文字尤不可及虽老蘓父子亦退三舍曾少钝然亦醇正总名为大家以其得孔子辞达而已之旨也
  
  古文中左国班马笔力非不更髙然古今稍逺辞旨简古若有意学之恐反涉艰深然亦各有体裁如碑记自当学韩书序自当学欧王论策自当学蘓叙事议论自当学班马左国至于诏诰册命则又当上法典谟未可一例论也
  
  凡古文皆有体式如诏诰册命书疏启檄露布之类各有规矩各有家数学作古文须要晓此各项方是有用文人不然则亦无用之辞章而已矣呉江徐师曾辑文体明辨甚得此意然其意主于博收翦裁颇欠识力愚意欲节去其无用而烦冗者细为批评指出中间异同及中窽不中窽处病未能也
  
  韩欧之文皆与道相近然而终隔一层者以其志在为文欲借道以传文非借文以发挥吾道也此际主客之分自有毫厘千里之辨
  
  韩欧之文极意依傍吾道然终有客气以其有要好的意思在故也若圣贤为文只是随手冩去祗取理明辞顺而已然人已自不可及
  
  人能识得韩欧文字中客气处可与语文可与语道矣
  
  人断不可学子书子书是不上行面不入体裁文字一学便入小家数
  
  四六文竟不必作唐文所以为四六者束于功令耳今则未尝有功令何苦取青俪白即使能工亦记室之才耳
  
  四六文不必作亦不可不知盖四六中长短相接俱有法声韵平仄俱有粘熟读古人四六自见今人动夸四六而粘法俱未之知可为一哂
  
  三都两京是天地间第一种无用文字即古人有用赋以讽谏者终是讽一劝百亦无所取
  
  古文滥觞于魏晋如七启七发连珠之类俱是天地间无用文字如文选者即不读亦不妨
  
  文字须看其源头屈原离骚纒绵蔓衍于文辞而意在忠荩则朱子取之韩子原道特以明道德仁义而意在为文则程子以为倒学立心异也
  
  古人之教莫先于诗谓其可以讽咏观感得性情之正也今诗教已废三百篇虽存其意趣深逺学者未能卒晓当世所习者唐人诗句而已然亦莫非诗也愚意欲于古诗中取其性情近正有合于兴观群怨之道者辑为一编批评标识置之案头时时讽咏可为性情一助
  
  凡欲作诗须当养得心体好心体平善则所言自无偏僻放荡昔人论周礼有云此自圣人广大心中流出予意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自然温厚和平
  
  或谓作诗亦当从广大心中流出则凡古人之诗涉于哀怨者俱非耶曰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此正从广大心中流出也不然则好色而淫怨诽而乱者多矣
  
  诗不当从沈约韵约韵皆呉音人知之而卒从之者人好学唐诗则韵亦从唐韵矣洪武中既有正韵礼部颁行经数大儒订正较雠甚精奈何不从耶
  
  古人不重声韵故曰书同文不曰书同声以声有五方不可强同也观诗三百篇大都用叶则知声茍可通即用之矣不必拘拘某韵某韵也必欲用韵亦当以中州为主
  
  诗不论汉魏六朝唐宋只不失三百篇之意为妙唐人诗李杜并称而诗家尤重杜者杜得三百篇之意为多也
  
  诗家最低恶品如唐伯虎花月吟及回文五平五仄之类次则香奁体李长吉体皆不入格者也今之学诗者徃徃喜效诸家夫诗以导性情花月回文性情何在喜效香奁长吉则其性情不入于淫必入于鬼矣学之何益如溺而不改则其人亦不足重
  
  诗家限韵步韵亦是恶套古人赋诗相答只是诵古诗以见志耳后人以诗相酬答亦是常事然必限韵步韵便专尚才思有妨性情
  
  做诗须脱今诗人气得古诗人意花鸟竹石风云月露今诗人气也温厚和平兴观群怨古诗人意也
  
  诗言志诗者志之所发也有志而后有诗故或直叙其事而为赋或有所感触而为兴或有所讽刺而为比皆言其所志耳今人并无所志而终日矻矻命题赋诗正如三家村学究埋头举业诗意何在
  
  作诗之家能合兴观群怨者虽人有几首然求其全部大旨俱合者离骚而后惟陶渊明杜子羙在明则刘文成陈白沙其它如李太白白乐天陆放翁亦合格者多皆由其立心正也作诗者不可不读
  
  邵康节撃壌集又是一种诗竟可作语録读然犹未免头巾气至白沙之诗则合道理与风雅为一矣其所作诗有子羙诗之圣尧夫更别传云云盖欲合子美尧夫为一人也
  
  予近辑诗鉴自汉唐迄明取其诗之有合于兴观群怨者后各为小论颇欲仿河汾之意未知当世之人其许我否至如陶杜刘陈意欲另批详其全帖太白乐天放翁诸人则附之尚未及也
  
  康节与白沙之诗终是一家意欲更选其佳者与宋诸儒理学诗另为一集以为学者飬心之助亦最乐事
  
  诗余曲子其辞愈滥其调愈淫愈趋愈下矣然宋以诗余着元以曲子着其间亦尽有可当讽刺可励风俗者但学者既有志于道则诗文且为末技况词曲乎且一入其中则喜为淫靡者什之九能为正律者什之一矣不作可也
  
  或问作制义法曰祖述孔孟宪章髙文上律先贤下袭时彦曰祖述三言既闻命矣时彦何为袭之乎曰将以致用也成弘之简朴嘉隆之浑灏易时而试则皆不售矣故君子明理以致用长短豊约一因乎时若夫字窃句盗以为袭者吾不取也
  
  向来人谓但当尽力读书至于举业只就临考时畧做一二月工夫便可应试以今观之正不其然凡事俱要预先做透如炊沸汤务使百滚待火候既到方可停息其后或温或暖皆可不时取用若火候未到者断不可强作大家也要紧处止在少年时一气赶透
  
  前后场取士分明是经义治事此法过汉唐宋逺甚然于教飬之方尚未讲所以士人当未达时专意帖括无真实工夫至应举作为文辞亦只是浮言浮语
  
  制义体裁甚妙然尚有可议者必拘口气一也圣人之言惟圣人能言之后学之士以我证圣当使其自言所得求合乎圣人之道而观其不悖与否不冝徒使效颦概为揣摩之语必主排比二也排比之体近于声偶文束声偶则难以畅论徃徃拘忌体格不能发挥旁通此俱制义之弊愚谓制义当作论体凡古今上下百家诸子俱得旁引曲喻纵言无忌庶可窥见胸中所学
  
  凡制义出题亦当为论体如颜子所好何学论是也如此方可见人本领学问
  
  童试虽小事然亦是士人进身之始命题必须正大所以端其志趣国初皆是如此庆厯之际始竞为小题或枯或空或缩脚穷工极巧务极其胜止取儇慧不顾义理不知祖宗取士之意何在所以庆厯之末人尚虚夸士习大坏亦是世代一大升降处至后而又变为巧撘破坏圣经割裂文义害义伤教莫此为甚后生小子都教坏心术而不知者尤以为巧有司以之衡文督学以之课士习乆成俗漫然不知甚可叹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有圣人起必为析言破律之诛无疑不能不追咎庆厯诸公也
  
  或以制科文为不传者非也唐之诗赋即唐之制科文然俱传矣况今之制科文又皆阐发圣贤道理者乎传至后日即为古文矣吾知其必传
  
  国初如王守溪文真制科文无一语溢于功令之外至荆川则以古文之气行之矣至庆厯则全失制科本意或学为史传或摹仿子书或搀入二氏或戏作世说甚至以圣人之言为优俳小说其侮圣言一至于此极积而至于今日岂一朝夕之故哉
  
  文章至黄陶庵[讳淳耀]真一代之冠语语是本源中流出古文制义经济理学一以贯之可与荆川并传吾友陈子言夏作理学题尤极透亮亦是本原中流出也学者作文须是本原中流出
  
  文章学墨卷则易于中式然全注意体格则不能发挥胸申所得亦须行以大家气
  
  或有谓予不冝著述者予曰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同者衣冠禁令也君子之所以不得不与俗异者读书著述也衣冠禁令而必欲为茍异则无以容身读书著述而必欲为茍同则无以立德
  
  或有谓予著述不当示人者予曰其人而不可与语者必强而语之吾不敢其人而可与语者必强而秘之吾不能孔子所谓不失人亦不失言吾将志之矣不然而一概秘絶是谓天下无好人也又何取著述为哉
  
  圣人生末世真是任大责重使达而在上则凡井田学校前人已坏之法皆其事也穷而在下则凡理学经济前贤未传之书皆其职也虽矻矻孳孳夜以继日犹将不足岂得自托涵飬悠悠终日乎
  
  圣贤在下功业只在著书盖时未可为不特得位行道不可望即教育英才亦不可得寥寥数人穷居谈道风声既不足以淑四方口耳又不足以及后世虽称闻道而不能推吾之所有以公之天下后世是亦圣贤之所不取也孔子删述六经无论矣孔子而下德之盛者莫如朱子然朱子一生功业亦只在著书试读其年谱工夫是何等様精宻陆象山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虽明理尽性之人无贵多言然先知不觉后知则愚不肖之人何所取法后世懒惰好髙之人尤而效之辄引以自况又曰身将隐焉用文之遂以无穷岁月浪掷于空谈诗酒之中是可痛也
  
  古诗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著书立言君子之事也著书而使传之四方垂之后世则君子不能必也听之天而已或云人茍有一叚精神天断不肯埋没是殆不然以为精神孰大于周孔然周公载籍毁于诸侯孔子之六经燔于秦政虽后世终能裒集而表章之然而残阙坏乱者亦不少矣思之能无泫然
  
  朋友之功可以配天何者君子能著书不能使之传世惟天能使之传世然天亦不能使之传世读其书而心好之者能使之传世故曰朋友之功可以配天子云太玄曾何足云然微桓谭则几不传而况不为子云者乎乃读书而心好之者不可得甚至有嫉其书而惟恐其传者朋友之害又可以配兵火噫亦可畏矣
  
  君子之于天下功不必自己出名不必自己成茍吾书得行吾言得用使天下识一分道理亨一分太平则君子之心毕矣凡有功业皆与人共之者也著述者无论矣读而传之者居其半表章而尊信之者居其半举而措之行事者居其半茍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则于斯道有一分之功不任其功而反欲任过吾末如之何已已矣
  
  乱世书籍多毁于兵火因念藏书之法庶民无力断不能藏即学士大夫其力不足以博及亦不足以垂乆逺能博及而垂之久逺者其惟天子乎然天子至易代而藏书之力亦穷矣有一法焉藉天子之力而不烦天子之守其法可以传之百王而不能易垂之千万世而无弊则惟藏之孔氏乎孔子自有周以来其间歴汉唐五代宋辽金元世界无虑百变然一王兴则一王尊信一代立则一代表章即盗贼强暴未有不过之而敬去之而不敢犯者诚使王者于此申藏书之法于邹鲁间择名山胜地定为藏书之所区别群书分为数种如经史子集志考图籍艺术百家之类类建一楼楼置一司择孔氏子孙之贤者为之又择其最贤者为之长使之任出纳収藏晒暴补缉诸事授之以禄每岁则上其书之数于朝三岁则遣行人视之较其书之损益完弊而行其赏罚如是则书有日益无日损虽有水火刀兵盗贼变革易代之事于藏书总无与是诚至妙之法惜乎无有行之者
  
  凡天下学士大夫著书有益于世道人心者上之于朝朝廷使大儒较之而善则必藏其副于孔氏不特此也凡所藏书皆当使大儒较定必有益于世道人心者始藏之其余若离经叛道者皆斥去勿用不可务多而反使有鱼目混珠之病也
  
  凡书必当多置副本必备朝廷四方或有阙乏掇取抄写翻刻之用
  
  凡五经四书及先贤语録与夫天文地理乐律兵法宇内所不可少之书固当多置副本更当择其精要者镂板勒石必使之不朽且以便于摹印流传真千古之盛事
  
  凡古来圣贤所造仪象法物如金人欹噐沙漏铜壶之类亦当仿式造为其副与书并藏以备后世变革之际或有失亡则取式于后亦最要事
  
  自三代以来凡经易代则一代之典章文物多致散亡不可得而考究文献不足自孔子之时已有不胜其慨者矣此宇内无人以为斯文之主故也今既有孔氏便当世世奉之以为斯文之主也文献何忧不足故愚以为王者茍能藏书于孔氏则凡一代典章制作与夫累朝实録史馆一成即送入副本后世断无亡失以至求之民间采之闾巷而有挂漏传疑之事
  
  不特邹鲁之间可用此法藏书凡天下都邑名山皆当彷此为藏书之法相择胜地广置书籍聘礼先代圣贤之后优其廪饩使主其事相戒虽有鬬争讼狱兵火盗贼之害不得入其处乆之则天自然习以成风诗书日盛道义日尊矣今吾儒不能而顾使释氏得其术是以其徒日繁而其书日多其不胥天下而化为释氏者几希
  
  
  
  思辨録辑要卷六太仓陆世仪撰
  
  诚正类
  
  诚意是敬字逐条工夫正心是敬字一片工夫正心时之敬比诚意时之敬非有增益只是打成一片耳所谓物物一太极统体一太极也
  
  诚意之敬如有物在彼而把镜照之正心之敬如明镜在此而物来自照
  
  心如田意如田中所生之物诚意者去稂莠而养嘉禾也人初用功时虽知为善去恶然工夫未能纯熟只好唤做诚意唤不得心正譬如草莱初辟田禾未熟虽稂莠已去嘉禾已生却只唤做好稻唤不得好田心正者耕种已久田脚肥好今人所谓熟田也此可以得心正意诚之辨矣土无有不生物犹人义理之性然土有肥瘠田有髙下犹人气质之性盖善恶不同有或相倍蓰者矣栽培耕种则学问之功也得于天者有多寡则工夫之难易逈然不同可不勉哉
  
  孔子曰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下愚沙碛不毛之地虽树之亦不生乃今人资禀未为下愚者本可树艺本可为良田而甘使其心为沙碛不毛噫可慨也夫
  
  田脚有善有不善此为气禀之拘雨旸有时有不时此为物欲之蔽内除草秽外设沟防可以明善而复其初矣
  
  草有名香附子者田中一生此种则日长月盛田遂不可治非大垦发挑去一二只则不能断根嗟乎人心之为香附子者亦多矣能大垦发而断根者谁乎
  
  诚意须从笃信好学中来不笃信则不能诚意不好学则意亦不可得而诚
  
  诚意是作圣根基若此处立脚不定到底须塌下来
  
  意本是诚其不诚者后来之私意也读孟子论四端章可见
  
  大学诚意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朱子注曰诚实也二语合看妙甚一是反言以明之一是正言以释之欺便不实实便不欺
  
  人心之有意如草木之有芽此处须要爱护保养方得发生充长若照顾不到少间便为私意所蚀如萌芽出土为虫蠧所害虽有嘉种亦复何益
  
  诚意须要识个充字能充则火然泉逹极之可以与天地参不然只死煞守这意在终不长进
  
  一意诚意大意诚小意亦要诚以小诚为无益而勿为以小不诚为无伤而弗去譬犹千寻之木或折于径寸之蠧万斛之舟或沉于一线之隙
  
  人有邪梦固是心不正亦由于意不诚盖邪念发时虽知斩絶而未有如恶恶臭之诚故也日间有些子萌芽夜间便复再发言夏兄亦云好人决不梦作贼
  
  如恶恶臭较如好好色更难好善进得十分恶恶只好进得五分子夏以笃信狷介之人而入闻圣道而悦出见纷华靡丽而悦可以观矣
  
  张九烈表兄与予论报应之说谓予曰善恶皆有报而好善之报每爽于恶报何也予曰无他只是为善之心未必如为恶之诚
  
  为善之心有一毫讨好的意思便是不诚
  
  若决江河方尽得如好好色分量
  
  为所不为欲所不欲即是自欺
  
  不识敬天二字意终不可得而诚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欲尽正心分量非穷理尽性未易语此用功至此其庶几乎
  
  一心偶正便是意诚无意不诚便是正心
  
  到得正心便是一片光明境界
  
  已发未发中和之徳一息断絶便不是心正正心工夫直是浑成无缝
  
  蛟蜂方氏看正心一章分两叚看上一节说心不可有所偏主下一节说心不可无所存主妙絶若释氏便说心不可有亦不可无矣
  
  心体二字最妙谓心之本体也此是未发境界学者须时时自验心体方得
  
  心体须常是广大寛平又须常是光明洞逹
  
  舜光问日来用力操心反觉心中扰扰何也曰此正是汝心清故舜光未逹予曰汝向来未尝操心虽心中终日扰扰何由知得今汝知得心中不清是汝心清于往时也
  
  胸中无事闻草木虫鸟之声觉得分外亲切
  
  人当心中无事之时裁度义理鲜不中节至于喜怒一临蔽于有我便颠倒谬乱莫知所措人能使其心静虚虽遇有事常若无事之时则应事接物无有不当者矣孟子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二者工夫最是要紧
  
  朱子注不动心云心有主则能不动矣窃自验之心无主固动即心有主之时亦未必遽能不动譬如一家之中卒有盗贼事变主人虽在未必皆镇定舒徐此主人弱故也要得主人强须是集义工夫透
  
  问梦境恍惚何以定其敬不敬曰只不失其本心便是曰有一夕之梦而善恶不同如何曰亦是心杂
  
  正心工夫凡忿懥恐惧好乐忧患俱不可有所是矣然又有不可一例论者如子于是哭则不歌此又不可以有所论矣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方尽得正心分量
  
  与天地相似工夫只在慎独上
  
  人在幽独中打得过其精神快乐尤胜大庭广众中十倍先儒语録有言一息断絶便与天地不相似此二句须于幽独中体认大是得力
  
  久不至虞九山房草长盈尺尊素曰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予曰然人心去恶譬如除草草长盈只未有不知恶之者方其初生寸许时则以为微而忽之矣须是见草即除纔妙古人所以重慎独之功也
  
  见草即除犹是第二义使其心为康庄大道自然寸草不生
  
  王范先问求放心曰放心不用多求若求便是已放孟子说个求放心是为不知放心者言若既知放心则收将来时便有个拘管之法问如何是拘管之法曰心是活物不可死煞地执守又不可空空地操存只是不要放他闲过此有六字诀多读书勤职业而已矣论语弟子入则孝出则弟一章君子食无求饱一章皆是不要使人闲过此便是求放心妙法
  
  譬之种田田土亦是活物断无不生物之理若不去播种却只恠他生草把锄去刬把石去压都不是只是把嘉种去播种或耘或耔工夫日深则自然成个良田草莱俱去黍稷日茂矣
  
  若果能静存动察则心自无所放此一事非两事
  
  虞九为予言近日颇用力于收放心予曰收来放在何处曰放在腔子里又问腔子里是甚东西曰天理又问天理是甚对象虞九未答予曰有事时只论一个是无事时只论一个敬
  
  问至人无梦孔子何以梦见周公曰至人何尝无梦只无妄梦问梦何以多杂曰梦杂只是放心多
  
  人有患放心多者予曰放心多只是天理不熟若天理一熟心便会到熟处自然不放
  
  问心如何为放如何为收曰在欲为放在理为收
  
  收放心只是能觉觉则便在这里又曰觉即是敬
  
  省察是收放心要紧工夫省察既熟自然能觉
  
  心未收要省察既收又须存养始得
  
  问心既放则傲僻邪侈之事无所不为固是人欲至如闲思杂虑亦是放心亦可谓之人欲否曰凡放心俱是人欲如临祭祀时当思祭祀却思及战阵临战阵时当思战阵却思及歌舞俱是闲思杂虑俱是放心俱谓之人欲问如何曰理者理也如木之有纹理如人身之有脉络毫不可紊事既在此心乃在彼则非理矣非理便是欲
  
  收放心是范我驰驱
  
  昔人有言天下甚事不因忙后错了仪道天下甚事不因怒后错了怒则忙忙则错气一动时不可不实时简点
  
  二十年惩忿工夫今日始得一用
  
  人不可有胜心一有胜心则为气所乗矣要知胜心动时即是气
  
  问吾辈克己而他人或有加无己将柰何曰天下是处不可让与别人做天下不是处又何妨让与别人做
  
  予丁丑初学道时偶有友人相托一事为某人解纷者其人盖尝阴害于予者也予虽漫应之而心不然旣而惕然曰此岂非所谓己私者乎即克去之后来凡遇此等事皆不须用力要知古人克己之说不过如此
  
  一发便觉一觉便遏此是治心妙法
  
  问喜乐在四者之中似未甚害事曰如何不害事凡酒色之害皆喜乐为之也
  
  喜乐是顺境怒是逆境顺境如顺风逆境如逆风逆风畏其覆溺顺风畏其飘扬
  
  恶念易去邪念难去邪念易去杂念难去愈微则愈不觉工夫尤当于微处着力
  
  克除恶念只在絜矩二字
  
  人邪念发时便思鬼神此心便不敢妄动
  
  袁幼白戏问见女子时亦颇动念否予曰美恶贞淫之念未尝无之若谓有不肖之心此则不敢幼白谓不敢则犹有根在予曰未敢便谓无根愿学焉耳
  
  古人称逺色逺色则滋味便淡邪念自息
  
  昔人云见利思义见色亦当思义则邪念自息矣四十二章经数语甚好老者以为母长者以为姊少者如妹幼者如女敬之以礼予少时毎乐诵此数句然细味之犹有解譬降伏之劳若能思义则男有室女有家自不得一毫乱动何烦解譬降伏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语宛而严可为见色思义之朂色之迷人如水荡舟当牢着舵自不迷所向
  
  见色思义所谓发乎情止乎礼义也人谁无好色之心能以礼自持则君子矣未可过为好髙之论也
  
  朱子论邪念之发云切莫要防他此真验后之言盖人当无事时欲收束此心起一防制之念则邪念反因之而起是所谓开门引盗也问之江陈诸兄皆然故欲遏人欲只是存天理
  
  予幼学道时每苦杂念多尝于桌子上冩精明强固以收放心八字对之后来却渐渐减少
  
  人杂念多只是闲过若时时勤正念便无杂念
  
  人怒多从过处错哀多从不及处错抑其过引其不及则庶几矣
  
  忌心最害事每见朋侪中虽贤者不免一有忌心则朋友中复有一团否隔之气学业因之而不进事功因之而不立矣可叹可叹真心为学之君子急须克之
  
  忌者己心也己字古文作蛇蛇有毒害之意故人心莫毒于忌
  
  天下惟才髙之人多忌盖己才髙矣而又有人胜己则不胜其忌之而不知一忌则其才已小也故孔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余不足观也己骄与吝总是一忌字
  
  吝字训羞今人见人称他人才髙则自己不觉羞涩此即吝也此即忌心也故小有才者对胜己者则吝对不如己者则骄
  
  身处要津知人之贤而不能与之立乎其位谓之窃位身负时望知人之贤而不能推引延誉谓之窃名窃位窃名俱是一团忌心惟恐人之或胜之也故夫子谓之曰窃直是推见至隠
  
  
  
  思辨録辑要卷七仓陆世仪撰
  
  诚正类
  
  江虞九与予论至诚无息予问虞九向来曾体验未发否曰未也曰不体验未发工夫终有间断处虞九问何为予曰且细自体认虞九思久之不得因问予向来用功如何体认未发来予曰仪初时一起手用功只是随事精察因觉得有事时便用得力无事时便渗漏了遂用个随时精察久之又思得随事随时都是外面若念虑起时不吃紧用功岂不枉却乃用力于慎独二字用力既坚且锐一时间胸中念虑起灭皆能自省如可目睍凡邪念恶念间或窃发正如火焰不过寸余便能斩断未尝使之充长也三月之后又思得慎独是已发工夫若未发时如何处置此时却忘乎戒慎不覩恐惧不闻二句闻先儒教人于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时气象乃于夜寝时闭目危坐屏絶万虑以求其所谓中究之念虑卒不可屏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神如鬼不可名状间或一时强制得定又思此念亦是已发间或一时嗒然若忘以为此似之矣然又以为此境有何佳处而古圣贤教人为之也且稍一认错不几入于今之学佛者耶体验久之始悟人心原无息时不可一槩遏抑而所云未发者亦不过念虑转接鬬笋处毫髪之间初无一时一日之可计也子思知之故于此下个须臾二字又下个戒慎恐惧四字以为吾心之念虑或有息时吾心之敬不可或息能从此存之而至于瞬息之间梦寐之际咸得自主则至于圣人不难矣欲求无息不可不于未发处体认
  
  论次虞九蕃侯俱有所不安因质予曰若论戒慎恐惧亦是已发如何说未发予曰此大认错戒慎恐惧与慎独慎字是个主是工夫不睹不闻与隠微之独是个客是境界工夫存乎我者也境界因乎外者也有了这工夫纔照管得这境界若认主作客便絶无把柄二兄终以已发为疑予曰是不难兄试除却戒慎恐惧寻一个未发来二兄思久之不得予曰得非释氏所谓不思善不思恶还认本来面目者乎又非玄门所谓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者乎此处一差便毫厘千里之隔矣故除却戒慎恐惧别寻未发不是槁木死灰便是虚无寂灭
  
  不明人之未发当观乎天不明天之未发当观乎易冬至夜半之前天之未发也坤复之间易之未发也
  
  人有一日之未发夜睡未梦之时也有顷刻之未发念虑转接之际也天有一岁之未发冬至夜半之前也有一时一日之未发四时昼夜之顷草木荣谢开落之间也
  
  朱子冬读书乐诗曰木落水尽千崖枯嗒然吾亦见真吾此是咏未发景象
  
  戒慎恐惧与慎独慎字总是一敬字不是已发用慎独工夫未发又用戒慎恐惧工夫如此却是两截
  
  天不论已发未发只一健字贯人不论已发未发只一敬字贯
  
  问纯坤十月之卦是天之未发时乎曰然曰如此恐非须臾之顷予曰不见复卦朱注乎剥尽则为纯坤十月之卦然阳气已生于下矣
  
  未发只是性已发只是情或言小人无未发者非也人岂有无性者乎只是小人未发少君子未发多圣人则无事无时无未发矣
  
  问既言未发是性则岂小人性少君子性多乎曰君子率性小人溺情性非有多少也欲动情胜而本体牿亡也岂得无多少之异乎曰既云牿亡则谓小人无未发亦无不可曰虽云牿亡未必全失未全失则岂无性体偶一呈露之时
  
  问如何用功便有未发曰戒慎恐惧便有未发此即致中工夫也曰此处用功无实落去处初学下手甚难如何曰初学用功只就有把捉处去做只已发中节便渐有未发问如何便有未发曰毋意毋必便有未发
  
  戒慎恐惧是未发工夫不睹不闻是未发本体
  
  程伊川曰存飬于未发之时则可求中于未发之时则不可又曰既思则是已发二语俱精极罗整庵以为未是定语又以为语意伤重皆未逹叔子之意盖未发不可不体认而又不容体认知不容体认之为未发则知中矣
  
  先儒以为常人无未发者非也整庵以为人人有之而不知其多少者亦非也
  
  朱子以思虑未萌知觉不昧释未发整庵以为恐学者认从知觉上去亦是一见不如说思虑未明本体不昧
  
  不说发与不发只说已发未发玩已未二字便有阴根阳阳根阴动而无动静而无静之妙
  
  已发未发是心之境界心自有恰当未发时恰当已发时不可执着君子只随时随境下个戒惧慎独之法若于此处一加拟议便差之毫厘缪以千里矣
  
  近时有讲学者以为人心无未发此不惟侮圣人之言然亦大误予谓人心刻刻有未发若无未发只一念纠纒如何得喜怒哀乐虚明四应
  
  喜怒哀乐已发也喜怒哀乐中间都是未发
  
  或问如何是未发予问子向我问未发时先有成心相待否对曰无予曰此处便是未发
  
  问存养省察是一事是两事予曰虽是二事其实一事此正如阴阳虽曰二气其实一气也然学者要看得他是一事又要看得他是两事工夫纔有把柄
  
  存养工夫属阳省察工夫属阴阳无迹阴有迹
  
  从存养起手是于源头上用工顺行下来从省察起手是于支流上用工逆推上去顺行则近乎性之之事逆推则全是反之之功
  
  省察最要着力存养最忌着力
  
  玩朱注不敢忽三字则知存养最忌着力玩朱注尤加谨三字则知省察最要着力
  
  从省察上用力凡善念恶念之起未有不知至于闲思杂虑似无闗善恶者便不自觉从存养上用力则虽有几微杂念皆自知之正如一泓止水畧有微波动荡便自觉得说个存养省察犹自有意在若到至诚无息地位便一片光明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更无存养省察之名可立
  
  俗谚有云欲求真受用须下死工夫学者若不向存养省察实实寻讨一畨而妄希自然恐终身无着落处也
  
  存养浑厚省察精明
  
  人当无事之时恐此心入于人欲必求一个天理来顿放着此存养工夫欠缺故也存养既得胸中浄荡荡地无非天理却无天理之迹可着
  
  欲下存养工夫须是于省察上用力使充积既久天理日多方寸中自有虚明粹白景象然后可以存养不然满腔子无非人欲何处得天理何由得存养来
  
  人能于一日中识得善恶念头起灭几次可与言省察矣能于一日中识得敬字工夫断续几次可与言存养矣
  
  王范先问静存动察曰动静是境存与察是工夫人一日之间非动即静应事应物是动无事时是静念虑时是动无念时是静动静无常不可拘执惟圣贤则有工夫以主持之当其静时则用存养存养者所以存天理也当其动时则用省察省察者所以遏人欲也中庸戒慎恐惧一节是静存故注曰所以存天理之本然慎独一节是动察故曰所以遏人欲于将萌然存养省察亦非二事只是一个敬存养是静时之敬省察是动时之敬惟其能敬故当其静时则能存养当其动时则能省察要之只是一个敬一贯将去
  
  周子主静之说非专于静也只是宜静处便静是谓主静大抵人生失处多在动处易曰吉凶悔吝生乎动者也故人有不宜动而动者断无有不宜静而静者周子特于静字上下一个主字是教人于易放失处牢着把柄
  
  心静始能知白日眼明方许看青天能知此义方可语鸢飞鱼跃
  
  圣传问先儒言静中须有物始得是甚物予曰只是敬又问静中有敬则不谓之静予曰此际正有毫厘千里之辨当细验之
  
  又问先儒云只用敬不用静如何曰言静则不可无敬言敬则该静矣
  
  邵子言天地动静无端人心动静亦无端
  
  周子通书有言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予昔丁丑与陈言夏论动静言夏主静中求静予作书言即动求静语见论学酬答即周子此篇之旨
  
  物来顺应故动而无动静中有物故静而无静
  
  形而下者为物形而上者为神
  
  人能静坐则心地自然开明
  
  静中看天地万物另是一种境界
  
  翼王陆子曰静中另一境界则动中又另有一境界是分动静为二矣予曰动则着物着物则心主于一自是另一境界然于本体则未尝有二
  
  静者心之体动者心之用故静则见天地万物之体动则见天地万物之用究之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也
  
  友人有言人须是一念不生为妙予曰此言误矣人心如天念虑犹天之生物也宜春而春宜夏而夏宜秋而秋宜冬而冬自有个恰好的时节若云一念不生则天地生物之心或几乎息矣
  
  心属火火无时不动揺故心亦无一刻停息圣贤治心亦如治火但使其中烹调饪之用而不使其燎原则得之矣若灭息其无是理也
  
  一念不生语极髙妙然决无此理正朱子所谓此等议论只好隔壁聴者试思一部四书中何尝有一语道及
  
  或问阳明心有无念时否阳明曰实无无念时是见到这个境界
  
  勿忘勿助四字真涵养要诀
  
  人工夫不是忘便是助助便是过忘便是不及要之只是不能有恒
  
  陈白沙最善涵养故其言曰工夫在勿忘勿助间
  
  读白沙诗最好涵养身心如云雪消炉焰氷消日月到天心水到渠又云好春刚到融融处细雨初开淡淡花又曰静处春生动处春一家春化万家春又云花来劝饮谁禁得天不能歌人代之真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使读者如坐羲皇以上
  
  人能屏除俗累则于涵养之道亦得半矣然于涵养既得则虽俗累亦不妨
  
  问倥偬之时涵养工夫如何曰倥偬时可验涵养却下工夫不得然阳明征宸濠时军务稍闲便与门人讲学此便是涵养
  
  凡遇倥偬时须把心按一按静看道理勿为仓卒所使则自然有益此亦涵养一法也
  
  涵养莫如勤看道理盖道理明则虽倥偬时亦自不乱不可以优游度日为涵养也
  
  古人云心要在腔子里腔子二字须要看得好道理应该所在即为腔子论语不踰矩矩字是也如以血肉之腔为腔子则去而天壤矣
  
  薛文清云应事纔应得即休不可须臾留滞为心累愚谓发皆中节自然无留滞不然未能中节而止求无滞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矣此处须要识得
  
  周臣兄书屋中书警语二右曰事无了期丢过去予曰也看是甚么事左曰心有动处放下来予曰也看是甚么心禅家一切放下儒家一切不放下放下甚轻快不放下甚烦难于一切不放下中而实无一毫沾滞此圣道之所为不可及也
  
  问如何是一切不放下曰民吾同胞物吾与问如何是不放下而实无沾滞曰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
  
  
  
  思辨録辑要卷八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修身工夫博言之则貎言视聴思五者约言之只是一个敬
  
  问亦有心正而身未修者否曰有之只是内外不能合一志不能率气孟子无暴其气一节最好参看
  
  颜子不迁怒则正心之功尽不贰过则修身之功尽
  
  非礼勿视聴言动圣人正教颜子以修身之功也
  
  切莫要做识得破忍不过的事
  
  论语视思明一章全是说修身修身全是一思字贯所谓先立乎其大者也
  
  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二语孟子修身要诀
  
  持身之法太矜庄则有廹切之失太疎畧则有荡佚之失学者须是严整中见浑厚简易处着精明
  
  礼经如执玉如捧盈二句极可为持身之法全是一个敬字
  
  持身之法曲礼中所载固甚详尽然细读语孟如郷党一篇及燕居三变子温而厉与夫持志养气睟面盎背居移气养移体诸章尤可想见圣贤气象持身者所当细细体认
  
  问张子学恭而安不成莫是恭而安原不可学否曰如何不可学恭字是个礼安字是个乐圣人徳建中和体备礼乐故能恭而安若不学礼乐却空空去学个恭而安便无个入徳之门成徳之方人苟能立于礼成于乐自然有个恭而安出来
  
  家语中其狎足以交欢其庄足以成礼二语最妙今人之于威仪每每任性而失于过邪僻者以狎为主狎之过至于放僻邪侈而无所不为固非君子威重之学然方正者以庄为主庄之过至于棱角陗厉而使人难近亦非圣人中正之道也圣人何尝不近人情观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与夫申申夭夭前言戏之耳圣人威仪动止亦犹夫人只是处处恰好明道诗曰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又学者讃明道云明道终日端坐如泥塑人及待人接物则浑是一团和气知此可以语庄狎之旨矣
  
  庄敬日强安肆日偷君子不以一日使其身儳焉如不终日此三言者诚然诚然予幼质素弱坐立若不自胜丁丑志道以来强自扶植亦不觉甚劳此庄敬日强之验也
  
  近来觉得涵养意胜无武毅严密之意不可不知
  
  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人须是要做到这所在
  
  有浩然之气则自能睟面盎背
  
  孟子善养浩然之气读孟子亦可养吾浩然之气
  
  不为愧怍之事则四体自尔泰然
  
  问居移气养移体在富贵者则然若居广居者何能有此且寒素而为舒泰之状不几傲物凌人耶曰不然此所谓心广体胖也睟面盎背也泰而不骄何傲物凌人之有
  
  只头容一直四体自入规矩
  
  踞坐交膝虽细事然习惯则体终不庄终非有道气象
  
  凡人语言之间多带笑者其人必不正
  
  笑有近于阳者有近于阴者近于阳者多君子近于阴者必小人
  
  笑最害事有事当认真者一笑则认真遂懈有事当愧耻者一笑则愧耻俱无
  
  人视瞻须平正上视者傲下视者弱偷视者奸邪视者淫惟圣贤则正瞻平视所谓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也
  
  人相生于天然语有之有心无相相逐心生有相无心相随心灭知上视之非则去其傲知下视之非则去其弱知偷视之非则去其奸知邪视之非则去其滛心既平正则视瞻不期平正而自无不平正矣此之谓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眼如日月须照耀万物勿为丰蔀所蔽
  
  语有之五色令人目盲五色皆我之丰蔀也
  
  读书不能穷理亦是丰蔀
  
  予姊丈许允三尝述其祖午江先生之言曰人见女子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看就是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人心第二看是人欲又曰第一看是人心第二不看是道心
  
  或云聴较视更难盖视自内出聴从外感邪色尚不可视滛声难于不聴如何予曰总只是心为主心不在焉则聴而不闻矣予少时喜聴蟋蟀凡蟋蟀之鸣无不闻及长则不复然心不属故也学者须是使此心有主则不为视聴所役矣
  
  视聴只是从心所爱处走若心所不爱虽强之亦不从矣其能牵引耶
  
  人有为不妄语之学者问予曰语不可妄信矣然苟事值不可语欲讳则为不诚欲语则又不可柰何予曰此中正有理一分殊在苟得其道则父为子隠子为父隠正是诚不得其道则证父攘羊正是妄
  
  为尊者讳为亲者讳即是诚
  
  诗曰君子无易由言言语最易忽畧出之者无心聴之者有心则措以为罪端矣予毎见今世多誉寡咎之人大率皆谨言入也予口甚直罪不能免如何如何白圭之诗所当三复
  
  语曰惟善人能受尽言以今观之即君子亦恶闻直言矣故居今之时言尤不可不谨
  
  君子之言宁讷母巧讷则为质为朴巧则为谗为佞观君子欲讷于言及巧言令色节可以悟矣
  
  圣门言语科亦只是取言辞侃侃丰采可观非取其便给也然一入言语科便未必语语皆出至诚观宰我聴言节可见
  
  言之失最难防即古人亦谆谆戒之如君子无易由言莫扪朕舌言行君子之枢机驷不及舌及金人铭等类古人兢兢如此况吾人乎
  
  古人云守口如瓶防意如城守防二字最妙此处须煞下工夫后生断不可以言语先人此父兄所当戒
  
  言动之失较视聴之失更甚盖视聴之失在心在心尚微可以挽回言动之失在事在事则着不可救疗故君子犹兢兢于言行
  
  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又曰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两言最妙枢机者由微而着之渐也着之极则所以动天地者皆在此其机闗只在顷刻
  
  语有之一言折尽平生福此盖指刻薄之人言也乃今之人以能言刻薄之言为能未语先笑恬不知警殊为可骇此风亦始于近日未知将来何所底止
  
  刻者锓削之端薄者消亡之渐后生而习于刻薄吾有以识其将来矣
  
  后生以口舌角胜者谓之讨便宜吾知其得便宜处失便宜也
  
  非礼勿动动字甚细较前三句更难论语不庄以莅之注云气禀小疵则知知及仁守之后气禀小疵犹未能尽去也盖气禀由于天鲁者终鲁辟者终辟愚者终愚喭者终喭学者至能变化气质纔是学问
  
  凡人气禀之疵最难即去稍一矜持便渉做作便不可久此处须用学问涵养日积月累久而自化矣
  
  凡人骨性轻者学持重甚难然到三四十以后骨肉渐老则亦渐向持重不须急廹也
  
  气禀之偏须先去其太甚其余久则自化
  
  凡夜寝好仰卧者多性气刚强之人好偃卧者多性气柔弱之人寝容端正好侧卧者多性气中和之人学者夜寝须是侧卧亦所以养吾性气使就中和也
  
  礼云衣服在躬而不知谓之罔传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巾服虽细事然此观瞻所系不可不慎每见世人趋时好异巾服不移时辄一变只此便是无恒人心世道于此可见论语曰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士欲学道巾服之间不可不审亦不必古冠古服只随时适中一以澹素质朴为主则得之矣
  
  或谓巾服随时适中此为在下者言则可若在上者其观瞻须可为法则岂可随时适中耶曰此言甚善若为人上者须制礼作乐改正朔易服色有斟酌百王之用岂仅随时耶然要而论之为卿大夫者有时王之制为时王者有前王之法是亦所谓随时适中也
  
  论语云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又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今人衣服不如人往往以为耻此未见道故耳见道则内重而外轻矣
  
  衣服虽敝亦须整洁此贫士之常若面垢不洗衣垢不浣王介甫终非人情也
  
  昔人云咬得菜根百事可做此言诚然然岂特一人咬得菜根须一家咬得菜根然后百事可做
  
  予家居多蔬食偶有鱼肉食之亦甚少家人每劝餐余曰此不特惜物力亦惜物命也吾儒非不欲蔬食人之一身所系甚大不得不借资于饮食权其轻重故耳岂可以吾儒不禁杀而贪饕恣食乎
  
  论语肉虽多不使胜食气此不独养生亦矜恤之仁所寓也予食鱼肉不过使畧可加餐若饭食之外不敢轻下一筯宴会则不复拘然亦不敢过也
  
  孟子七十者可以食肉朱子注云未七十者不得食也语近于固然朱子煞有深意正教人勿轻食肉也轻于食肉不特非矜恤之仁老者之失养亦多矣
  
  范文正公每日必念自己一日所行之事与所食之食能相凖否相凖则欣然否则不乐终日必求补过此可为吾人饮食之法
  
  酒之为物古圣贤未尝不爱之孔子之无量爱而得其正者也陶渊明白乐天爱而得其趣者也邵康节爱而得其养者也如南朝八逹则爱而放僻邪侈为无忌惮矣况下此者乎
  
  朱子爱游山水尝以一古银杯自随每至山水佳处辄满斟一杯对之饮酒如此亦何可少
  
  斟有浅深存燮理饮无多少系经纶此康节酒经也予家居饮酒每喜诵此二句然酒不可多得惟于饥劳之时或寒冻之时饮一二盏以当药饵亦康节之意
  
  孔子言不为酒困何有于我此实语非谦词也人当亲朋杂坐觥筹交错主宾情洽不觉至醉亦恒情也困是困倦之困非困顿之困若谓孔子每饮必醒然反非人情矣
  
  酒以合欢然每因此而失欢酒以养病然每因此而致病则不如不饮之为愈矣
  
  语云醉之以酒以观其徳此言甚好人虽有徳醉后则不能自持此亦白璧之瑕也于此自持则无之或失矣
  
  酒醉后亦各有天性有乱不可言者有多笑语者有惟思困睡者有醉则胸懐愈益洒然即倦亦不过少瞑片时者此处即有贵贱贤愚之别
  
  色之所在动天地感鬼神学者能察识乎此则不期谨而自谨矣
  
  人能常知此身之贵常念此身之重则自能不滛于色
  
  予壬午在澄江暗室中有以邪干者予此际觉得敬畏之极无一毫邪念却之冺然无迹仍三迁以避之大抵此事不难于却难于却之无迹使彼不至羞愧得全其廉耻之心且不至别生事端是为难耳予此事未尝与同辈言特以后辈不可不知因偶附于此
  
  人有以邪干者应之以不知此孔子待阳货法也最不犯手予生平多于此得力不特女色凡事皆然彼亦无柰此愚人何矣
  
  偶赴友人宴座中有妓或以予为道学必畏妓也属妓送予酒予怡然受之友人笑曰真可谓胸中无妓矣予谢之因为诗曰明眸皓齿送金巵无妓胸中总不知翻讶当年修礼乐何縁不去教坊司盖适与友人谈教坊司也
  
  
  
  思辨録辑要卷九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鉴明王先生曰人处末世功名心须是放淡予问何以能淡曰只是安个命字予曰命字上须再加个义字
  
  功名亦人所不可无须是实实有个自得处方能淡得所谓内重则外轻也不是学而时习之有朋自逺方来如何说人不知而不愠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名非圣贤之所讳也但恶不务实而求名者耳然古之求名与今之求名又异古者言扬行举故求名者以餙为言行以兾当世之举扬若今之名则不过作文作诗即真心务实已与古之务实者相去天渊况并其诗文而又务名乎
  
  孟子谓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邀人爵以此为慨愚谓今之人直丧其天爵以邀人爵矣使孟子在今日感慨更当何如
  
  凡为善须是寻常做去不可分外寻讨一经寻讨便属好名
  
  古人言扬行举故寡尤寡悔即有得禄之理自制科盛而郷举里选之法亡矣然言行遂可不修乎故曰无所为而为之之谓仁
  
  古人有挫廉逃名挫字最可味汉王君公侩牛自隠避世墙东盖自污以免于乱世也人当乱世最忌名髙名髙之患或致羣小之丛忌或来正人之附和皆于隠有妨深心韬晦者不可不知
  
  或问君子闻誉亦以为喜耶曰闻誉而我有其实此非誉也所谓名称其实也此而不喜非人情但不以此自矜耳若闻誉而我无其实则惭愧之不暇而何敢喜焉
  
  闻人之誉而惧闻人之毁而思可与进徳可与迁善矣
  
  昼坐当惜阴夜坐当惜灯遇言当惜口遇事当惜心
  
  闲时忙得一刻则忙时闲得一刻
  
  凡处事须视小如大亦须视大如小视小如大见小心视大如小见作用昔人所谓胆欲大而心欲小正此之谓也
  
  或谓与倾险人处甚有害曰甚有益或问故曰正使人言语动作一毫轻易不得岂惟过失可少于敬字工夫上亦甚增益
  
  凡待小人只不使无忌惮足矣不必绳之过急
  
  谦字谄字本大悬絶今人多把谦字看作谄字又把谄字看作谦殊不可解假如有人于此道徳深重学问该博此所当亲近而师事者也则曰予奚为而谄事之至于势位所在货财所聚又不觉谈之慕之而趋之恐后也后生于此处看不分明人品安得不壊
  
  或问士人当变革与已出仕者不同然读书知礼莫不有普天率土之思当如何而可曰士人未出仕其途较寛或出或处诚限他不得然亦看各人力量何如是有三等隠居抱道守贞不仕讨论著述以恵后学以淑万世上也度其才可以有为于时度其时必能用我进以礼退以义上则致君下则泽民功及于一时徳被于天下次也不事王侯髙尚其事躬耕田野以礼自守又其次也三者之外虽进而小有补救退而诗酒全高亦云小矣况阳慕髙隠之名而优倡博奕败壊风俗谬托有为之迹而无耻干进嗜利不休岂足以语士乎
  
  有极似好名而实非好名者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然是也有极不似好名而实好名者郷愿奄然媚于世是也
  
  奄然注云深自闭藏极得郷愿情状盖郷愿之才止可惑愚不肖不能惑贤知故深自闭藏者恐见贤知而一旦损其名也不见贤知而日与愚不肖为伍且又求媚以得其欢心则其取名巧而用意深矣
  
  天地间只有一个义字更无甚利字中庸曰义者宜也朱子训元亨利贞亦曰利者宜也乃知天地间惟义为利不义便不利故大学曰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子思曰仁义所以利之也
  
  利亦训通通则利不通则不利以义为利者通于人者也以利为利者专于己者也通于人者财散则民聚专于己者财聚则民散
  
  易干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此言更可味
  
  名利二字是天地间公共之物利惟公故溥名惟公故大自小人以名利为私而名利二字始目为膻途矣自圣人观之必得其名必得其禄名利何尝是膻物
  
  利与义合则与和同文言曰利者义之和也利与义反则与害对论语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或问义利相反而曰阳主义阴主利何也岂阴阳相反故云然乎曰即此便见天地间只有一义盖阴阳虽二气其实一气阳倡阴和阳先阴后天气之所在地气即随之义之所在利即随故曰阳主义阴主利正言其相合非必相反也
  
  地道无专成若专便是恶故君子恶专利
  
  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只一公溥便不得以利目之其实利莫如阳也
  
  横逆之来圣凡不免然而所以待横逆之道则有间矣出乎尔反乎尔此凡庸之所以待横逆也恶声至必反之此侠烈之所以待横逆也寛柔以教不报无道此君子之所以待横逆也禽兽何难此孟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此孔子之所以待横逆也吾人而无志于学圣贤则已吾人苟有志于学圣贤则凡待横逆之道其于数者之间可不知所以自处乎
  
  禽兽何难毕竟是泰山岩岩气象若孔子则并不作此言矣抑之者过则扬之者亦过吾不能禁抑之扬之者无过也惟自守以勿过也惟自守以勿过而已
  
  初读汉书最恶党字以为处士标榜必非圣贤中正之道此世运之所由壊也及阅宋史见洛蜀朔之党因讶伊川亦何至于此近身处其境而知伊川未尝为党也人目之为党耳二三君子相与讲道论徳与世无患与人无争而人已嫉之如仇况于羣数十百人应之安得不震骇而惊恠乎或推之或引之伊川之心未尝有动分毫而推引之迹已不能天下之人之不议其后矣伊川且不免吾又如之何哉
  
  倾轧之恶譬如人从中道行忽为有力者所挤其人退让而避于道左则目之为偏此退让者之罪乎抑挤之者之罪乎
  
  日来仔细捜求自己罪过只不宜做道学然此念却退悔不得
  
  问人多为流言以惑乱是非为之柰何曰流言之起虽圣如周公亦无柰何定之以人胜之以天而已
  
  人心为风俗之本风俗又为气运之本人心风俗如此将来气运可知当之者不可不猛省
  
  改过之人如天气新晴一般自家固自洒然人见之亦分外可喜
  
  仪每有小不慊意处辄如瓦砾在心如负重在身必改之而后快
  
  凡已有过而不知改不肯改此自暴自弃无忌惮之小人也或不幸而有过至为人所激廹而反不能改则彼此当两任其责王荆公之新法使人人如明道则其改必矣其卒至于不能改者众贤攻击太过之病也
  
  古语云改过不吝吝字下得最妙凡人有过遂之不以为耻至于改反有羞吝的意思总之胜心习气不肯自认自家不是也惟君子则真人欲自己成一个人惟恐闻过之不早惟恐改过之不速安得更有吝意
  
  已有过不当讳朋友有过决当为之讳讳者正所以劝其改玉成其改也故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彼以过失相规为名而亟亟于成人之恶者真刻薄小人耳故子贡曰恶讦以为直者
  
  子曰攻其恶无攻人之恶原攻人之恶在上一等不过倾轧在下一等不过下水拖人总之同谓小人马援曰闻人之过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此言所当深佩
  
  凡人遇有微疾却将闲书小说观看消遣以之却病者虽贤智往往有此举动此实非也闲书小说最动心火不能养心乃以之养身可乎愚谓人有微疾最当观看理学书能平心火心火平则疾自退矣
  
  有为戏术者以纸热火置瓶中引瓶向水则水尽吸入瓶盖火能耗气气收则水亦随气而入也人自有生以后真水无多心火日灼气焉得不耗病焉得不作养其水以平其火君子必有其道矣不论君火相火皆能耗气故惟火疾最易瘦读书之人多不肥亦用心故也
  
  天地之间无非是气若天地间有大火虽天地之气亦当耗减昔人有却火烧宇宙之言恐亦非无谓也
  
  无疾之身不可不慎恐致疾也有疾之身尤不可不慎疾不宜再发也然慎疾固自有道儒者言修身不言养身言养身则将废正事流于燕僻言修身则读书作事无处无养身之理矣
  
  舜光多疾且有气滞之癖盖以居郷无贤师良友之乐故也予时方阅阳明集舜光问予何谓致良知予谓阳明之学是居患难时有得今吾甥居郷无伴便忽忽不乐他日何以处夷狄患难耶大抵心地须要活泼随时随地可做工夫不可拘执己见
  
  慎疾之道如御夷狄惟圣人能安内以攘外患至而忧患去而喜无益也
  
  予质最弱腰细如椽饮噉甚少丁丑之岁予励精学道工夫昼夜不辍且兼攻举业与及门讲书自五经四书以及子史凡六七种虽盛夏必正衣冠工夫无一刻之暇六月中忽心火上攻痰中有血予恐惧甚自念此身为天地间不可少之身何得孟浪因屏絶书史澄心独坐更一意于絶欲努力加餐初时饭可一盏后可至三盏初腰细两手可围至是忽充实加倍夜浴于壁上见影大异平日若非我自信知保养之功息思虑忍嗜欲加餐饭三者缺一不可也
  
  予此心自丁丑以后养得予此身亦自丁丑以后养得
  
  予丁丑絶欲止年余耳先君殁后自戊寅冬至辛巳冬凡三年零一个月丁丑絶欲在病中甚多变态戊寅三年则平平无他然丁丑止年余而病立愈身立强可指而数戊寅三年则身子如故病亦时发又不可盖前此有饮食药饵之奉制中不然又前此絶思虑制中则多忧劳也
  
  饭后久坐多饮食不化之病午余或饮酒数盏以当药饵或锄草数茎以当导引此现前却病方也
  
  予十八九时有志用世每隆冬读书至四鼓体极寒不能寐则起舞剑一再行体热如火然后就卧枕席俱温矣今四体倦怠渐成老翁为之志慨
  
  
  
  思辨録辑要卷十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冬温夏凊昏定晨省是事父母小节能读书修身学为圣贤使其亲为圣贤之亲方尽得孝之分量舜称大孝亦只是德为圣人一句
  
  事父母不独尽敬飬于庭帏中方谓之孝凡一笑一嚬举足动步俱是事父母知此方可与言孝
  
  以身事君不若以人事君以人事父母不若以妻子事父母
  
  孝经言王者合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此语最妙吾谓士庶人亦当合一家之欢心以事其父母凡婢妾仆隶之间为类甚微然亦易生衅骨肉为孝子者须是无徃不敬古人亲在叱咤之声未尝至于犬马正识得此意
  
  重逺弟不得于其亲坐谈之顷甚切忧思予因为讲怨慕章且令其细玩父母之不我爱二句谓父母之不爱其子与子之不得于其父母其中必有一个縁故但不知为着那一件惟大孝之子能痛心疾首蚤夜思量毕竟要寻出那一件来尽情改过自然能得亲顺亲不然即孝到大舜地位于父母之怒我责我一槩夷然遇之曰我自尽其子职父母之不我爱听之而已这便是恝然恝然者终不得谓之孝
  
  孟子于我何哉注云自责不知己有何罪妙甚人子不能得亲顺亲只是不知寻讨自己过失若识得于我何哉之意将自己不得亲心处彻上彻下反复搜求若有一毫未尽必要将来尽情改换如此乆乆断无不得亲顺亲之理舜五十而慕光景簇新此时正底豫之时孺慕之情当分外加胜也
  
  古人飬志难于飬口体今人飬口体难于飬志盖古人家有百亩鸡豚狗彘无失其时王者先为区处停当矣惟父母之志必待人子知之而人子飬之今则不然家温食厚者或供膳不难若寒素之家而又区区于仁粟菽水不供且勿论飬志口体非尺寸之肤矣可胜三叹
  
  养志难于飬口体飬口体急于飬志观曾子曾晳俱必有酒肉则口体之急可知矣啜菽饮水老人岂堪乆饥耶乆饥不可而甘旨又不能办乃知奉檄色喜亦是万不获已当此愈令人思王政也
  
  严威俨恪非所以事亲此语最妙盖父母虽爱其子之成人而人子必待其亲以孺慕若家庭有贤知先人之意为蔑其亲矣斑衣之舞老莱岂故为儿戏耶
  
  事继母尽敬易尽爱难人子能尽爱则继母之心无不格矣
  
  朋友是后来的兄弟兄弟是天然的朋友少同游长同学若得一心一徳之兄弟何乐如之此古人所以深贵乎兄弟之互相师友也
  
  人家兄弟辑睦多是长子贤长子贤则从幼便能转移化诲其弟即其弟终不可化诲然其分居长处之亦必有方断不至决裂若长子不贤则诸弟从幼先被他教坏及长又被他凡事率先诸弟不贤固群起而为纷争即诸弟贤亦无奈长兄何因知长子所系甚重人家父兄欲兄弟辑睦诸子固不可不教然尤是长子要紧长子率教而贤则以下诸子长子便可为父母分一臂之力矣故古人语教必曰贤父兄
  
  古人重宗子则知其教长子亦必有道所以能合族众能治羣弟今人不重宗子不知教长子之法又长子多是少年时所生父母气识尚未定安能教子只是姑息戏弄所以人家长子尤多骄惰以此知古人三十而娶不特合于保身之冝亦合于教子之道
  
  陆子静兄弟学问相师顺而得其正者也王覧兄弟患难相恤变而得其正者也处顺能如子寿子静处变能如王览王祥吾无间然矣
  
  人所最不可觧者是兄弟嫉妬彼秦越之人漫不相闗尚或喜其富慕其贵惟于兄弟之间一富一贫一贵一贱则顿起嫉妬之念此勿思之甚者也彼其心以为势相形名相轧耳不知以阋墙御侮之诗观之则贫贱之兄弟尚于我有益而况其为富贵者乎若能以父母之心为心则何富何贵何贫何贱总之同气连枝也
  
  兄弟富贵而不念贫贱者其人固不足言若自己贫贱而嫉妬兄弟之富贵者则在贤者亦徃徃不免盖起于先分形迹见得他人富贵不知父母同胞有何形迹一分形迹早已为他人觑破一文不值也
  
  齐家之化第一在刑于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又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躭诗首闗雎易称家人从来家道之败在女德家道之兴亦在女德人能感格得妻子治家之道思过半矣
  
  以身孝父母不若以妻子孝父母以身孝父母庸有不尽之时以妻子事父母更无不到之处子曰父母其顺矣乎一句煞有意味
  
  家之有妻犹国之有相治天下以择相为本治家以刑于寡妻为本
  
  刑于之化第一在闺门袵席间于此而无所茍则更无有茍焉者矣
  
  闺门之中最难是一敬字古人动云夫妇相待如宾又曰闺门之内肃若朝廷皆言敬也此处能敬便是真工夫真学问于齐家乎何有朱子有言闺门袵席之间一息断絶则天命不行每念及此令人神悚
  
  闻某和尚为人说五戒曰在家居士邪淫不可正淫不妨予曰闗雎乐而不淫若说淫便不正
  
  家之不齐多起于妻子父母不顺由于妻子兄弟不睦由于妻子子孙不肖由于妻子婢仆不供由于妻子奢侈不节由于妻子妻子不齐而以云齐家吾未之见也
  
  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男子虽有治家之责然其势处暂妇人终日在家若不知礼便多操却家政也人欲齐家只是齐妻子
  
  教子工夫第一在齐家第二在择师若不能齐家则其子自孩提以来爱憎嚬笑必有不能一轨于正者矣虽有良师化诲亦难
  
  古人云教孝愚谓亦当教慈慈者所以致孝之本也愚见人家尽有中才子弟却因父母不慈打入不孝一邉遇顽嚚而成底豫者古今自大舜后能有几人
  
  教子须是以身率先毎见人家子弟父兄未尝着意督率而规模动定性情好尚辄酷肖其父皆身教为之也念及此岂可不知自省
  
  教家之道第一以敬祖宗为本敬祖宗在修祭法祭法立则家礼行家礼行则百事举矣
  
  家礼莫先于祭祭者人道之始敬之所由先也孝子之所以报本而追逺也能报本追逺则源深而流长矣
  
  凡事俱有纲领祭法亦家之纲领
  
  家之有宗犹国之有君卿长贰军之有将帅部落故宗者统也主也有宗则治无宗则乱
  
  周礼有云宗以族得民宗者所以统一族众无宗则一族之人涣散无纪故古人最重宗子然宗子欲统一族人无如祭法文公家礼所载祭礼虽详整有法顾惟宗子而有官爵及富厚者方得行之不能通诸贫士又一岁四合族众繁重难举无差等隆杀之别愚意欲彷古族食世降一等之意定为宗祭法岁始则祭始祖凡五服之外皆与大宗主之仲春则祭四代以髙祖为主曾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髙祖之众继髙之宗主之仲夏则祭三代以曾祖为主祖考则分昭穆居左右合同曾祖之众继曾之宗主之仲秋则祭二代以祖为主考妣居傍昭位合同祖之众继祖之宗主之仲冬则祭一代以考为主合同父昆弟继祢之宗主之皆宗子主祭而余子则献物以助祭如此不惟爱敬各尽而祖考髙曾隆杀有等一从再从逺近有别事虽创辟似与古礼初无所倍
  
  或云髙曾祖考祭则俱祭古人具有成法不当随时减损非也凡礼皆以义起耳礼有云上杀傍杀下杀中庸云亲亲之杀是古人于礼皆事有等杀况丧礼服制父母三年而髙祖则齐衰三月是丧礼已有等杀何独于祭礼无之此虽创辟恐于礼不为无补也
  
  予自庚辰即为陆氏宗祭礼四卷一提纲一疏义一仪节一图说俱备衍前义欲会五服行此礼以世际荒乱族众凋落未及举行未知何日得遂此愿也
  
  一族之众凡婣丧庆吊患难周恤皆当有礼必须宗祭举行后方可次第而施
  
  今人多寳爱骨董铺张陈设以供玩赏此真所谓玩物丧志殊为无谓予向恶之近日思得此种噐物亦有用处盖古者宗庙祭噐必用贵重华羙之物如瑚琏簠簋之类虽有家与有国不同然古人祭噐必用重物无疑今世士大夫金玊之噐充满几席祖宗祭噐则仅取充数殊非古人致孝鬼神致羙黻冕之意也愚以为士大夫家凡有家传重噐如古铜炉鼎及哥窑定窑之类当即以为祭噐贫者则以精洁之噐为之断不可以滥恶之物进御鬼神也用重噐为祭噐有三善焉致尊敬之意一善也赫赫煌煌动人瞻仰二善也涤噐进馔之时执是噐者咸有执玊捧盈之心则无徃而不可致吾尊敬之意三善也
  
  人家有祖宗所著遗书冝另冩副本其真本手笔当装订珍藏如己欲看及子姓借观俱当用副本真本非致斋之日不得妄启
  
  今士大夫家每好言家法不言家礼法使人遵礼使人化法使人畏礼使人亲只此是一家中王霸之辨
  
  今所集文公家礼辑冠婚丧祭四事有云出于文公者有云非出于文公者然大槩凖今酌古俱可遵行只要行之者贯以诚心不必拘拘仪式即如冠礼凡阼阶东房三加命词之类俱是述礼法大槩如此行之者须是融会贯通若照依礼文板板行去便是优人唱戏一再行已嚼蜡无余味矣愚意阼阶东房当一从人家厅事之便至于三加命词则择平日执友中之有识见者速之为宾俾之或为文或为训词以戒我子弟礼毕则饮酒数爵以伸其敬是虽不尽泥礼文而实得礼之精意
  
  予男允纯行冠礼请介石先生翼王石隐为宾俱有训词言夏为字说
  
  凡男女皆当至十四五然后议聘则无贵贱寿夭之憾
  
  予谓言夏昔人云娶妻必须不若吾家者嫁女必须胜吾家者若看得理透正不必然男家只是择妇女家只是择壻
  
  择壻易择妇难壻露头角选择可慿妇在深闺风闻难据也
  
  择壻须观头角择妇湏观庭训
  
  圣人制服五世而穷煞有深意凡人家祖孙相见大约只好五世相见便有情有情便有服所谓縁人情而制礼也无六世相见者故五世而服穷也曰今人家祖孙相见多不及五世圣人必以五世为凖何也曰此只是立隆为极圣人制五世服穷之义最妙不惟约之以礼亦且限之以势盖恐人丁太众则有不可禁戢之事也今江南大家有二三世以内即目不相识者固非然如徽歙江西聚族而处有多至万余丁者亦非也要必如古人五世之制乃得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说以为茍毫发而不似我父母则未免为他人矣此言似属太过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于义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丧其父母者并其彷佛而亦不得一覩也此予所以亦抱终天之憾也
  
  人子于父母之亡决当依礼立主至于影神则随其心力若祖宗有贤德及为时名臣则断不可不传其影神以为后人瞻仰之资是亦立碑勒象之意也
  
  凡传影神于男子则可于妇人则不可盖画工传写当逺男女之嫌也若其父母没时其子尚无知识当于死后传之今俗所谓揭白也
  
  葬者送死之大事故古者未葬不除服今世阙焉不讲无论庶民即士大夫有终身不葬者矣今冝制为令典人子葬亲不拘日月凡士大夫必葬亲然后起复庶几无不葬之亲矣
  
  江君遴问风水之说于理有之乎曰山水是天地骨血其回合会聚处自有真穴所以古人建都必择善地然人子葬亲又自有说择地次也其要处在立心立心欲亲之体魄安不至有水泉蝼蚁之患此公心也天理之至情也如是者得善地而富贵应之立心为求富贵或停柩不丧或欺盗侵夺此私心也人欲之恶念也如是者虽得善地而富贵不应焉譬之种植人心则种子之善否也风水则土地之肥硗也种子善虽瘠土未尝不生种子不善虽极肥之土未有种草而得荳种稗而得榖者所以儒者重心术不重风水
  
  钱蕃侯兄有妹未嫁丧其翁夫家无人欲乗凶而娶蕃侯家不允而势不可已时蕃侯兄尚尊翁为政谏不得行因与仪及圣传兄议其事且曰是律有明禁夫岂不知但世俗习而不察而彼家时势不得不娶是亦有善处之法乎仪曰此处决不可通融然士大夫之家犹可庶民之家尽有势必不能不娶者是亦不可无通融之法其说有三因问二兄试思之得其说乎蕃侯曰不用鼔乐仪曰得之圣传曰娶后不同寝仪曰得之其一说未得仪曰嫁之夕以奔丧之礼徃交拜哭踊成礼丧毕而就婚礼之正也
  
  人欲省事不如勤事若厌事则事愈烦盖饥食渴饮公私诸务仍有不可废者若一生厌弃则委积丛脞将不胜其扰矣若分外之事则一以断絶为主又不可托勤事之名也
  
  货殖本非学道者所为然许鲁齐曰学者读书当先治生凡货殖之类皆可似乎又无妨学道者乙酉予既弃儒业念无以资生亦畧从事于此始觉得殊废学业盖货殖虽小事然心茍不存则过时失算欲以资生反足以害生矣畏其害生而朝夕计较访问不惟学业放失将此心为之挠乱以小害大以贱害贵不羙孰甚焉因念圣人受命之言真是见其大者
  
  鲁斋之言与夫子不受命而货殖之言若出二道然细思之盖亦时为之也孔子之时虽非盛世然先王之遗法犹在使有百亩之田则亦足以糊口卒岁矣于此时而货殖诚不受命也乃鲁斋之时士无恒产八口无所飬则虽欲不治生而不可得死生又急于礼义矣至于今有田则忧赋税货殖则忧通塞教授则道义不尊而不足以糊口难哉难哉
  
  孔子与釡与庾冉子与五秉自世俗观之似孔子啬于用财冉子能轻财然却是冉子看得财重所谓犹有这个在明道所云胸中有妓也不但是不能周急继富
  
  史记称汉髙祖不事家人生产此一句今人多错读盖史以此称髙祖谓其志大而畧于小不事一家而有事于天下也今人多以英雄无赖四字看之使无頼子弟亦每每以此藉口试反而思之若不能有事于天下又不能有事于一家此为何如人
  
  大抵能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朱子所谓志有在而不暇及也若其志果在一国吾不责备其一家若其志果在天下吾不责备其一国茍一无所成谩言欺人不过一无頼子弟而已
  
  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此亦为英雄言之若圣贤则步步踏实地做去盈科而后进大学所谓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也
  
  治家人生产非必如今人封殖只是条理得停当使一家衣食无缺如许衡治生之谓盖衣食所以飬亷衣食足自不至轻易求人轻为非礼之事然后可立定脚根向上做去若忽视治生不问生产每见豪杰之士徃徃以衣食不足不矜细行而丧其生平者多矣可不戒哉
  
  吾辈治生无别法只一俭字是根本古人所谓咬定菜根百事可做也若不识俭字而反以经营为治生何啻天壤即治生一节圣狂二字只在毫厘分寸间可畏可畏
  
  古人语学问工夫必曰勿忘勿助治生亦然忘则便失之不及助则便失之过此间自有一大中至正之理无过不及之道
  
  切莫为力量所不能为之事是亦治生一诀也
  
  
  
  思辨録辑要卷十一太仓陆世仪撰
  
  修齐类
  
  自甲申乙酉以来教授不行飬生之道几废乙酉冬季学为贾而此心与贾终不习因念古人隐居多躬耕自给予素孱弱又城居不习四事不能亲执耒耜但此中之理不可不畧一究心虞九江兄向有水田在西郭已躬耕有年矣为予畧说其概予有薄田二十亩在廿三都佃甚贫不能具种予乃出工本买牛具自徃督而佐之一则古人省耕省敛之方一则稍欲涉猎其事以验农田水利之学也天时地利人和不特用兵为然凡事皆有之即农田一事闗系尤重水旱天时也肥瘠地利也修治垦辟人和也三者之中亦以人和为重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假如雨旸时若此固人之所望也然天不可必一有不时硗确卑下之地先受其害矣惟良田不然此天时不如地利也田虽上产然或沟洫不修种植不时则虽良田无所用之故谚云买田买佃此地利不如人和也三者之中论其重则莫重于人和而地利次之天时又次之论其要则莫要于天时而地利次之人和又次之故雨旸时若则下地之所获与上地之获等土性肥羙则下农之所获与上农之获等劳逸顿殊故也然使既得天时既得地利而又能济之以人和则所获必更与他人不同所以必贵于人和也
  
  予向读区田法而异之以为播种之中既有此妙法古人何不悉以之教民又民间何以竟不传此法尝疑不决及读元史见元时尝以此法下之民间教民如法耕种民卒不应又特遣端官分督究竟迄无成功未审教督者非人耶抑此法终不可行耶予尝欲亲试之而未暇今岁既亲田事将以此法徧商之老农且以语陈子言夏亦令试其事庶可得其实也今备録此法于后
  
  区田说曰地一亩阔一十五步每步五尺计七十五尺每一行占地一尺五寸该分五十行长一十六步计八十尺每行一尺五寸该分五十四行长阔相乗通二千七百区空一行种一行于所种行内隔一区种一区除隔空外可种六百七十五区每区深一尺用熟粪一升与区土相和布榖匀覆以手按实令土种相着苗出看稀稠存留锄不厌频旱则浇灌结子时锄土深壅其根以防大风摇摆古人以此布种每区収榖一斗每亩可収六十六石今人学种可减半计
  
  又汜胜之书及务本书谓汤有七年之旱伊尹作为区田教民粪种负水浇稼诸山陵倾阪及髙丘城上皆可为之大麦山药艿子大小豆俱可如式课种又曰向年壬辰戊戌饥歉之际但依此法种之皆免饥馁此已试之明效也若果尔似又无不可为者
  
  王祯曰古人区种之法本为济旱惟近家濒水为上其种不必牛犁但锹镢垦劚便于贫难大率一家五口可种一亩男子兼作妇人童穉量力分工定为课业各务精勤用省工倍田少収多按此云近家濒水则丘陵城阪之地必不可种矣又闻常州镇江田甚髙仰而土性受水每农夫转水一日则可停二三日太仓土性独不然其髙仰之地遇旱日必打水二遍若坑地则全不受水未可一槩论也
  
  贾思勰曰区田以粪气为羙不必皆良田又不耕旁地庶尽地力盖区种不先治地即荒地为之也又曰区中生草拔之区间草以刬刬之若苗长不能用锄则以钩铲比地刈其草秽又曰兖州刺史刘仁之昔在洛阳于宅田七十步之地域为区田収粟三十六石然则一亩之収有过百石矣
  
  徐玄扈曰区収一斗亩六十六石即区田一亩可食二十许人矣盖古今斗斛絶异周礼食一豆肉饮一豆酒中人之食也孔明每食不过数升而仲达以为食少事烦若如今斗则中人岂能顿尽孔明数升已自不少亷颇五斗过于太多计今之亩若斗则每亩可收数石可食两人以下耳见文学张弘言有粪种壅法即今常种稻田亦可得榖亩二十余斛也
  
  按区田之法云田一亩可收榖六十六石许计今榖一石大约得米四斗六十六石榖则当得米二十六石四斗也田法积步二百四十为一亩今得二十六石四斗米是约每步得米一斗一升也今江南种田法每人莳秧六稞相去八寸则一步之地当得稞六十余刈获之日每人刈稻一行为六稞又一行共十二稞为一铺収束之日或二铺三铺四铺五铺为一束不等二铺为上三铺为中四五铺为下今以三铺言每地一步约可得禾二束每禾一束得米五合二束共得米一升一亩二百四十步当得禾四百八十束米二石四斗其二铺者每步约得禾两束半米一升五合一亩该得米三石六斗之数今江南湖荡间膏腴去处地辟工修者大约如此其余常田大约三铺为束者得一石五六二铺为束者得二石五六此地力薄亦种艺不得法也
  
  莳秧之法每人莳一行每行横莳六稞每稞相去八寸此定法也今田家或互相换工或唤人代莳包莳奸人偷力多将秧稞莳开每稞相去或至一尺外及尺许不等者则一亩地几减秧稞大半収获鲜少半由于此不可不知吾闻娄东郷旧有富人善种田莳秧之日酒饭极丰其莳法每人俱以绳约使不过五寸故其田秧稞宻而分行整収获亦倍则莳秧法亦冝讲也又闻江郷有秧繵以竹为之以约莳秧者即此意
  
  予欲以区田语郷人询其可否恐郷人以为书本中语骇而不信乃言曰近有自湖广来者云彼处种田有区种法亩可得米二十石许果否因以其术详告之郷人曰理或有此吾卿有种芋者其法近此因言种芋法先掘地为区每区深阔各三尺许熟粪壅之每区种芋一株渐锄土壅芋既成每区得芋若干斤每斤得金若干计毎亩约得金四十両许即此法也则区田似亦可行予又问种芋得利如此今人家何不多种曰工力甚费人不耐烦然则区田之法不行亦工力费而人不耐烦也欤然当赋役烦重之世茍能躬耕四五亩即可为一家数口之飬此莫大之乐又何工力烦费之足忧乎
  
  予闻东郷有撮榖法种必倍收而人每不肯种又不能多种予问其详云撮榖有二难一则耘铴难二则易酣不能耐风潮也盖撮榖之法先耕地车水浸田然后下种以三指撮榖种下之约五六寸一撮如莳秧状撮毕以足徐退复撮如初足从水中行水微荡漾则榖种不定多四散不能成稞簇故不便耘铴又根出浮面入土不深稞长大上实下虚故易酣且不耐风雨也以此知区田之法之善隔区分种则下种有地不必足立水中以手按实则无荡漾之患苗出看稀稠存留则无耘铴之艰渐耨陇草以壅其根则根深蒂固无酣侧之虞而耐风与旱以此征之区田之倍收必矣人何不畧仿此意而小试之
  
  撮榖区田之倍收有故盖秧不移种元气未泄也今田家莳秧先一日拔秧浸水中或一宿或再宿不等甚者或经三四宿而后始莳莳之时抛掷堆垜畧不少惜莳后遇赤日则黄萎数日而后始醒盖秧之元气泄尽矣其值阴雨而易醒者则稻必胜早莳之胜于晚莳亦以过小暑则气渐热秧难遽醒也由此观之同一莳也醒之难易犹系禾之善否而况移种之分乎
  
  看来秧性亦太耐磨折今草木之类必贱种乃易植其贵种则移种之顷百方调护犹多萎死秧则不然其拔也信手速拔畧不顾惜抛折堆垜弃置累日其莳也两指夹之挿入水土纵横欹斜未尝壅治然及其既成犹能每亩収三四石使壅护爱惜曲尽其道如区田诸法所获过倍亦何足疑乃今人习于茍简惟务欲速终不肯加功加力至诬古法以为必不可用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古人云卤莾而耕灭裂而获此言岂欺我哉但野人愚而固未可以言语争有心者能躬行以率之则庶几矣
  
  秧苗入土深则难出秧根入土不深则难乆故农人于播种之始则撒秧于一处以浮灰轻盖之既长则另分而挿莳所以顺其浅深之性也是亦可谓得其术矣然孰若区田之法不用移植而尽浅深之冝为尤得其术哉亢仓子曰稼欲产于尘而植于坚浅深之谓也
  
  凡秧行最冝整莳秧最不冝速速则秧行乱矣乱则疏宻失宜难于耘铴且不通风吕不韦作吕览言农事甚悉其辨土篇曰衡行必得纵行必术正其行通其风禾心中央帅为冷风正此意也乃知古人之于农事其用心至矣
  
  汉武帝使赵过为搜粟都尉过能为代田其耕耘下种田噐皆有便巧一岁之収常过缦田亩一斛以上用力少而得榖多按代田即古后稷法一亩三甽岁代其处故曰代田后稷以二耜为耦广尺深尺田甽甽长终亩一亩三甽一夫三百甽而播种于甽中苗生叶以上稍耨陇草因壝其土以附苗根故诗曰或耘或耔黍稷嶷嶷耘除草也耔附根也言苗稍壮毎耨辄附根比盛暑陇尽甽平则根深而能耐风与旱故嶷嶷而盛缦田平田也谓如今之田畮不为甽漫漫然故曰缦田此大约如区田而简易过之然曰过缦田每亩一斛以上则亦不过畧胜而已区田数倍之说恐未必也
  
  赵过代田之法其简易逺过区田盖区田之法必用锹镢垦掘有牛犁不能用其劳一必担水浇灌有车戽不能用其劳二且隔行种行田去其半于所种行内隔区种区则半之中又去其半田且存四之一矣以四之一之田而得粟欲数十倍于缦田虽有良法恐不及此今欲以代田之法参区田之意更斟酌今农治田之方而用之凡未下种之初先令民以牛犂治田甽甽深一尺广二尺长终其亩亩间为陇陇广一尺积甽中之土于陇上一亩之地阔十五步步当六尺十五步得九十尺当为甽陇三十道甽之首为横沟以通灌输夫甽陇分则牛犂用矣衡沟通则车戽便矣甽广于陇则田无弃地矣乃令民治粪粪之法各以其土之所冝及时播种播种之法一如区田先以水灌沟使土少蘓平其块磥乃徐播种以手按实盖之以灰而微润之苗出耘之如法使其中为四行行相去五寸间可容铴生叶以上乃渐耨陇草壝土以附之其应下壅及应阁水复水俱依今农法试之当必有验
  
  耘苗法吕覧辨土篇最详其言曰苗其弱也欲孤其长也欲相与居其熟也欲相扶孤谓相悬去如孤也相与居则渐近矣相扶则丛立如轧盖初时耘之使稀则后来长开方有地步否则根轧而不实矣又曰三以为族禾乃多粟大约耘苗当存三茎为一簇其傍相去五寸此为要法今莳秧者亦大约三四茎一莳
  
  吕览又曰凡禾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羙米后生者为粃是故其耨也长其兄而去其弟谓存其长大而去其弱小者也若弱小者不去则长大者亦因之而多粃矣又曰树肥无使扶疏树硗不欲专生而族居肥而扶疏则多粃硗而专生则多死盖肥硗之地其禾根株易盛故立苗欲稀不然则气鬰而不展故多粃硗确之地其苗根株难盛故欲相援以立不然则气弱而不能自存故多死吕览之言亦精矣
  
  予尝行田间见沟间有禾长茂特盛于他禾顾问之曰此秧之余未遑他莳者也予曰长茂如此他日収获亦必倍他禾郷人曰不然虽长而轧他日盖多粃耳此即吕览肥而扶疏则多粃之说也使如长兄去弟之法则何至听其多粃哉
  
  今人不种区田者一则不知其法一则工力费一则江南水田田中冬夏积水不便开沟分甽惟髙田可分甽则又有不便者髙田冬必种麦麦至夏至方収获若区田则清明榖雨之时已将播种其开沟分甽须于冬春之间做完是因榖而废麦区田所以纷不可行也然予于此又有一说今人欲种早花或早稻则冬间便荒地不种二麦其言曰虽少却一熟然地力总在内不较输也早稻早花之获不及区田然农人犹能舎彼就此况区田乎故吾以为农人能分早花早稻之田以种区田亦庶几两得矣
  
  种区田又有两便之法凡农家种稻先于清明时治地为秧田俟小满前后分莳其种秧之田亦拔起再莳今何不寄种秧于区田当播种时分其田十之二三开甽如前法俟苗长挿莳之际则分其余秧以莳他田在区田则以当耘耔在常田则以当播种是诚两便
  
  农家种稻最畏耘铴盖耘铴之时正当溽暑又苗禾已长人行其中暑气蒸鬰大不堪耐故农耘铴多在清早日稍中即起或有竟不耘铴者区田费耘故人尤畏然吾又有说于此当田耘铴多在暑中者以莳时故晏也若区田不用挿莳则苗长自速大约常田挿莳之时区田已将耘铴矣何暑之有至于锄土壅根则今种棉之家日暴于田不以为苦而不锄区田陇髙土不濡水与锄棉同亦何惮而不为哉
  
  种田唱歌最妙,盖田众羣聚人多口杂,非闲话即互谑,虽严禁之不可止,惟歌声一发,则羣嚣寂然,应节赴工,力齐事速。但歌辞淫秽,殊壊风俗,拟效呉歈体撰歌辞数十首,一本人情发挥风雅。凡田家作苦、孝弟力行以及种植事冝、家常工课,与夫较时量雨、赛社祈年之类,俱入之歌中,以教农民,似亦于风教有禆。
  
  稻熟时予徃观刈获见田傍一禾甚长髙众禾约尺余顾问之佃曰此予偶遗一粒榖未尝粪治今秀实如此亦甚竒予因子其穗得二百余粟时众禾遍数皆九十余粟是禾不啻倍之因思此禾盖未尝多种元气未泄故也然偶遗田傍不粪不耘纎毫未加人力其稍壮硕者特以得全于天耳使如前法尽种植之冝其穗之长茂坚好又岂特如斯已信乎树艺之法不可不讲也
  
  髙郷人种稻甚劳甚费故谚曰倒一囷竖一囷信非诬也古语云榖贱伤农以甚劳甚费之物而又值贱价则农诚有伤者有位者当此时岂可不讲常平法耶
  
  考工记匠人为沟洫耜广五寸二耜为耦一耦之伐广尺深尺谓之畎耜即今锄头也然锄便于除草不便于起土发土者今谓之鐡<金答>鐡<金答>头广一尺其功用殆胜耜矣使为广尺之畎则一人可胜若两人并发则广二尺矣
  
  象山先生尝述其家治田之法用长大镢头锄深至二尺许广一尺半植一禾大旱时以田肉深独得不旱每穗数至二百粒他处不及百粒故所收尝倍古人云深耕易耨观此信耕之贵深也但云广一尺半立一禾又古有云立苗方二尺者恐太稀与八寸之说太相逺当试之
  
  刘章耕田歌深耕播种立苗欲稀非其种者锄而去之此犹畎亩遗意
  
  亢仓吕览之言皆曰稼容足耨容耰耘容手又曰其种勿使数亦无使迹疎则苗立苗方二尺及尺半之说恐太稀八寸之说是
  
  俗说动称犁耙今江南农家犁则有之未见用耙耙制见农政全书有方耙有人字耙其意大约如犁亦用牛驾但横阔而多齿犁后用之盖犁以起土惟深为功耙以破磈惟细为功耙之后又用耖用劳耖如耙而齿更长所以耖土益细劳则条木编之以摩田也今农家种稻耕犁之后先放水浸田然后集众用鐡<金答><金屚><金奏>土块谓之曰摊亦谓之削亦谓之落别[江南呼土块为别]用力颇众使有耙耖劳诸噐可省工夫大半
  
  中土有耧车制状如三足犁中置耧斗藏种以牛驾之一人执耧且行且摇种乃随下又有用粪耧者用筛过细粪或蚕沙随种而下按此噐可用以种麦然于耙耖之尾用之为佳又崔实论曰汉武帝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民耕植其法三犂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即此耧车之谓
  
  蘓文忠序有秧马之说亦甚竒云予昔逰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棘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小舟昻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繋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逸相絶矣按秧马制甚有理今农家拔秧时冝用之可省足力兼可载秧供抜莳者甚便
  
  今耘铴耘瓜江浙间新制也古无此噐匍匐水中以手耘之故农人惟耘田为尤苦今得此噐劳逸不啻天壤乃知何事不可为便巧惟圣哲者能用其心则天下万世被无穷之利矣可不加之意哉
  
  农人刈获时最苦伛偻而行手足腰俱病予甚悯之欲思一巧便之噐而无其法农政全书有推铲以木为之柄长七尺首岐两股如乂形贯以横木两端各穿小输圆转中嵌铲刀用则就地推去以断禾茎云用以収乔麦此亦甚便但恐稻稞甚大未能即断也记此以俟
  
  言夏躬耕于蔚村予以区田法告之言夏有舎傍地七分因掘七区曰若得一区一斗予此七区当七分地矣然法不俱尽善区底不平又下种时不按实苗出聚中央一处又不耘稀又为恶客粪壊四区余三区结子时渴水不实反不如常禾但根叶颇茂于常禾耳
  
  
  
  思辨録辑要卷十二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治天地人之道一而已天无纪治之以纬度地无纪治之以经界人无纪治之以礼法故纬度也经界也礼法也皆所以为分数也分数理也理者条理也
  
  有治人无治法此言虽是然后世每每借此为言废法不讲则非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又曰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譬有攻木之工于此虽善治木必求规矩斧斤之噐规矩斧斤者亦匠人之法也规矩必求其端斧斤必求其利此必然之理有贱工焉颠倒规矩错杂斧斤主人不责匠而归过于规矩斧斤有是理哉
  
  理学须一贯经济亦须一贯理学不知一贯则鬻拳以为忠申生以为孝临大杖而不能走遇管蔡而不能诛经济不知一贯则勤于事上者不知恤民专于恤民者不知事上哀贫穷则抑富户杜闗节则絶缙绅惠而费劳而怨者多矣故理学不知一贯则害及于身心经济不知一贯则害及于家国天下
  
  绥来动和方是经济一贯经济一贯必从理学一贯中出
  
  治一国与治一事不同治天下与治一国又不同湏是把个天下大势完完全全在胸中纲目井然源委毕见然后左之右之无不冝之
  
  吏户礼兵刑工讲究时是六事若行时止是一事须是联络贯穿始得周礼六官皆设联事正谓此也
  
  不读周礼不识治天下规模
  
  小德川流大德敦化具此心胸方能治天下
  
  凡事皆有一贯不识一贯皆有害禹之治水得水之一贯者也鲧之九载绩用弗成由不识一贯故耳
  
  当今治效必六十年三十年教人三十年出治教人十年小成三十年大成出治三十年小成六十年大成
  
  凡学经济须有路头若泛泛探取徒劳无益
  
  拨乱不难致治难拨乱如十人之材足矣致治非五人之德不可三代以下但有能拨乱者未有能致治者
  
  孔子而后有真学周公以来无善治汉唐宋竭力经营只做得补偏救弊耳三代规模全未梦
  
  见三代以上立法常使人有为善之利三代以后立法常恐人有为恶之弊使人有为善之利者是以至诚待人也故人亦以至诚应之恐人有为恶之弊者是以不肖疑人也故人亦以不肖欺之
  
  圣人治天下无一民一物不入规矩
  
  收人才去文法二者是当今最要务
  
  古人治天下以礼今人治天下以法法胜则礼亡礼亡则人心絶法尚不可治天下而况于无法乎
  
  汉唐以下治天下之法最宻然实处处渗漏以其意欲一网收尽天下故也古人有言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下之大岂能一网收尽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看周礼一部书止办得王畿千里以内事何等干圆洁浄
  
  人一身之间耳目口鼻手足腹心俱不可相无也然必元首在上股肱在下而后一身顺天下之大大贤小贤大德小德俱不可相无也然必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而后天下治不然有一人焉首居下足居上腹心居外四肢居内则见者皆以为怪物而羣撃杀之矣乃治天下者贤奸颠倒大小易位有国者初不以为怪其不至于羣起而撃杀者几希
  
  圣人治天下只是使饮食男女各得其所饮食男女不得其所而天下治者未之有也
  
  周礼是治国之书盖古人封建王者所治止于王畿以内故书中所详止于一国之事使诸侯各如是以治其国则天下皆治矣后世治郡县之天下不然紧要在择守令明黜陟若守令得人则青苗保甲之法自可徐举而无弊王荆公不识此意纔执政柄便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不问守令若何概以青苗保甲之事强诸天下是以治国之道治天下也所以不终朝而壊试观荆公治临川时青苗保甲原自有成绩则知治国之道贵宻治天下之道贵疎也古今异冝为治者不可不审
  
  天下利而已矣善言利者使天下皆利其利故已亦得利其利不善言利者欲一己独利其利故天下亦各利其利
  
  古之天下礼乐尽之今之天下赋役尽之能平赋役治天下为得半矣
  
  欲兵之精不如省兵而增粮欲官之亷不如省官而增俸
  
  周礼有云禄以驭其富又曰夺以驭其贫盖古者禄以公田既予以爵则随予以禄田故筮仕者无患贫之心而不营心于财利后则俸禄甚薄而听入仕者各以私计谋生若守礼安分徒资俸禄则饔飱不给失驭富之道矣古者禄田之外别无私田既夺其爵随収其禄田则无所藉以资生故贪墨知畏后则贪墨者无所限制田连阡陌即被削夺而拥资甚厚无能损其毫毛失驭贫之道矣然则亷吏何所藉而为亷贪吏何所戒而不为贪乎
  
  古者天子六军其将皆命卿甘誓曰大战于甘乃召六卿盖古之天子寄军政于六卿居则以守行则以战文武未尝分途也自战国始有将军之称秦乃因之位上卿金印紫绶而文武乃分途矣夫周官军政皆寄于司马亦未闻有尾大之患茍必欲以文武互相制驭岂君臣相信之道也哉
  
  吏部虽有用人之权然湏有职要之法假如方面大吏及州县正官此吏部之所当选择也至于州县之佐贰与夫师儒之职倅贰之官则听州县自行辟召可矣后则一命之微必由铨部总揽既广人之贤否岂能尽知
  
  吏部所治既广贤否难知势不能不循资格非不欲去资格也势不可也故议者不察不清吏部用人之权而欲去朝廷资格之弊此必无之事也以资格用人加以避嫌即使皋陶伊尹为铨冲亦不过掣籖唱名期于无弊而已断不能自展一筹也事权之多出吏胥盖有由矣
  
  用人循资格最是大弊人才不同各有所冝有冝大者有冝小者有小大无不冝者小大无不冝圣人之才也或冝大或冝小贤人之才也求才于后世其为圣贤人者寡矣而朝廷用人不问其才之大小与否槩以资格迁升之是以圣人望一切也奚可哉
  
  人才极是难得善用人者必审定其才之所冝授之以职而终身任之务使竭尽其才以唐虞之际而致治止于五人此人才之难得也以五人之圣而各专一事此才之各有所冝也且各专一事而至于终身不易此任之而竭尽其才也使治不及唐虞而三岁试士多至四百则人才何其多圣不及五臣而吏户兵刑无所不堪则才何其大歴官如传舎旦至暮去而动辄奏绩又何其才之易竭也
  
  爵禄二字其用不同用人当以爵赏人当以禄爵者量材而授者也其人才堪于兵则授之以兵才堪于户则授之以户此如董工役者其人而善木则使之为木工其人而善土则使之为土工用各有所冝也禄者量功而授者也其人而于兵有功则即于兵加俸其人而于户有功则即于户加俸此如木工善木则即加以木工之厚饩土工善土则即加以土工之厚饩报各有所称也后之注铨者其人方有功于兵则升之使户其人方有功于户则升之使吏此如董功役者其人而善土则赏之使为木其人而善木又赏之使为铁为银也
  
  孟子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飬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此赏人以禄之一证也
  
  考察之权最忌专一周礼六计弊群吏皆各属长官主之而共听于冢宰然其所察者特王畿之内而已故听覩真而举措当后则合天下之铨选皆听之吏部甚至州县佐贰之微亦属于铨司欲举措之当不可得矣
  
  铨司每虑人才壅滞徃徃设法迁升即有识者亦欲巧为法以疏通之此以人才用国家而未尝为国家用人才也古者论定后官量才后禄故三德者为大夫六德者为诸侯凡用之之法皆求其德与位称耳由此言之其人而才足卿相即布衣而立授卿相可也其人而才止百里即筮仕而终身郡邑可也以至才堪户者终于户才堪兵者终于兵如舜世五臣终身不易何尝有流转迁升如后日也哉天下事有烦而无谓者此类是矣乃当事者方以人多官少为病以予言方虑其官多而人少也季世之法不主于用贤专主于防不肖夫既知其不肖则去之而已不务去之而务防之不肖者未必受制而贤已不胜其掣肘也安得谓非立法之弊乎
  
  寛收严试乆任超迁此八字用人之良法
  
  偶行荐举最是良法然有三弊一曰行之大拘盖荐举之法所以通科目之穷破资格之弊也倘必曰某官得荐某官不得荐某官荐得任某职某官荐不得任某职是仍重科目仍拘资格也一曰任之无法盖善恶有类邪正有党君子所荐大抵多君子小人所荐大抵多小人若不立法详试而概任之且宜兵而工冝礼而刑用违其才者又不可胜计也即有真才亦乌能效用乎一曰绳之太急连坐之法所以待小人非所以待君子故同是人也或始终变节或穷达易操当其举之未可谓非也举之而受举者变节易操则非举之者之罪也且仕途倾险诡谲百出或丛忌举主而阴中伤所举之人或倾排所举之人而并累及乎举主种种株连为害不可胜道则虽有贤士在下举主亦安能不顾身家不惜禄位奋然以举之乎无怪乎勉强塞责而以柔滑善媚之徒虚应故事也
  
  荐举不可尚虚文当疏其实或其人才德兼备或有德无才或有才无德或其才长于某事短于某事用可任某职不可任某职皆一一疏列不拘大小臣工有即荐举多多益善天子临轩亲策之分类而试试以经义治事择其尤者更召对面试之可者擢用不可用者散归庶无前弊而収实效
  
  日者观匠人得教人与噐使之道凡木之大小枉直皆材也规矩绳墨皆法也材有不齐而法无不一故能使之咸就条理至于竒瑰之材不可拘以绳墨者则又随材而噐使之故天下无不可用之材而亦无不可成之事秦以后教法废矣而噐使之道则又弃而不讲使细者为梁短者为柱大者为椽长者为节乃谓天下无材谓天下之事必不可成岂不寃哉
  
  看筛米得取人之法虽疎节阔目不无遗珠之叹然徃徃拔十得五旧制举进士必分试九卿衙门观政每衙门约三十余人堂长司僚与之朝夕而试之事会其实以上于天官天官籍注以定铨选随材授职职必乆任故洪永时得人为盛后之观政则不过随班作揖而已名存实亡可慨也夫
  
  用人之法古今不同三代以上开诚布公主于用君子虽或间容小人然君子易于展布三代以后禁制束縳主于防小人小人终不能防而君子之进退掣肘为己极矣问设有小人如何曰小人惟有不用法更无防法
  
  中庸曰继絶世举废国治乱持危朝聘以时厚徃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则知古人治天下全在怀诸侯今人治天下全在择守令
  
  谚语清官不出吏人手非官愚而吏智也官不乆任而吏多积年故耳诚能一切反之吾知吏必不能出官手也
  
  人非圣人不能无过故君有过臣谏之父有过子谏之代不乏人独为长吏令一邑未闻辟一言路令羣下得言其过失近为民父母而骄亢反过于至尊无拒谏之名而有弭谤之实诚所不觧也今后吾党得第为县令时必尊礼有道祈闻得失月朔必置一柜令士民投牍于中言我一月中过差庶无冒昧妄行之弊
  
  治天下以求才为先治一邑亦当以求才为急今之郡县非无才也而有司不知作兴鼔舞之道其有留意人才者不过季考月课为文字相知耳夫文字之责上有督学下有学师何烦有司更为数数也愚谓有司季考月课当另为一法分理学经济二科设为条问理学如颜子所好何学之类经济则举时务之切要者每科数条观其所答优劣德行优者飬之庠序经济优者措之施行不惟贤才可以立得而闻风兴起者吾知且不可胜计矣
  
  
  
  思辨録辑要卷十三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设官分职所以为民极也故官制清则民志定周制在天下惟公侯伯子男在一国惟卿大夫士而已自秦罢侯置守分爵二十级而汉唐宋因之愈棼愈乱其制有爵有职官有加官又有散阶勲爵或一官而兼数术或一事而设数官或古贵而今卑或古卑而今贵名目混淆等第杂乱欲居官者顾名思义难矣于以治民不亦谬哉故愚谓治天下断自清官制始
  
  三代以官为治事之司故其制简而清后世以官为赏人之物故其制繁而乱
  
  勲阶之制始于唐歴代因之夫既有品级又有勲阶不繁而益繁乎且古制卿大夫士至明始一以大夫为称而但以荣禄光禄资善资政为次第亦何所分别甚有大夫与卿同称者如资徳大夫正治上卿之类盖因循于唐宋之旧而不知取法于三代也
  
  九品之制竟以上卿亚卿少卿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别之似觉清楚
  
  三公三孤古所谓论道经邦贰公弘化者也记曰天子无职三公无官参职天子何官之称盖非特参职天子直尊于天子矣故其称曰师曰傅曰保皆尊于天子之称也惟周召之伦足以当之无则寜缺故曰官不必备惟其人周召之以公孤兼宰相以公孤宰相非周召不可也后世不务得周召其人而概以公孤为兼官驯至唐宋或以之加武臣或以之加寺宦或以之加亲王子弟名实之乖遂至大坏先王之意荒矣愚谓师傅等官多属空名似不必设之独所谓国子监者是诚首善之地而老更又所当敬礼者也当慎择其人即以师傅之礼尊之北面受教隆之以礼而不烦之以事重之以道而不授之以权即古公孤之遗意而善用之是亦治古变通之法也后世公孤既徒设空名不征实用愚故欲以管窥蠡测之见存诸私记焉
  
  语曰人主之职在论相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自古及今未有宰相不得其人而天下治者自明初不许设丞相心窃疑之及歴考古今周礼无宰相之官自秦始制丞相尧之于舜舜之于禹信之専任之久盖将禅之也家天下以后此任未可専寄汉承秦制始设丞相旋改三公唐宋以来其名不一或称尚书令或称中书令或称仆射或称平章或称同三品或称大学士虽皆宰相之职然大约皆二三并任不独任且皆兼官非専官其専官而独任者在汉则曹操在魏则司马师昭又有黄钺大将军大丞相诸大将军之类皆为専官独任未尝授人惟宋齐梁陈隋诸臣将受禅则居之此外惟桓温王敦侯景则知丞相之职其不可専官独任亦较然矣按周礼六官之外无官则宰相舎六官又谁相乎黄帝得六相而天下治六相即六官也周礼天官谓之冢宰则既以宰与天官矣但専任恐权太重故使之同于五官后世诚能法周官之意竟以六官为六相冢宰提其衡五官襄其事而天子亲决万几于上则既无専擅之嫌亦无纷扰之患天下受置相之利而不受置相之害或者其庶几乎
  
  国家设五军都督府其衙门及官衘品级俱尊于部院盖以兵柄不可下移畧寓天子亲操之意也然凡卫所武官一应承替袭职之事皆必达于兵部而后行则尤有犬牙相制之意盖开国之虑深矣
  
  亲军卫之与五军府即汉之南北军也其势互相制驭不为不善但五军府都督多以勲臣为之锦衣则専以恩赉大臣子弟虽即周官庶子之意然率以不知兵之人充任缓急莫可恃矣愚意二军之将亦当间用边将中之年老者盖既以示国家优厚之恩而亦可藉其老成练达之力居中制驭两得之道也
  
  吏部古天官冢宰之职也然古者太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曰治典曰教典曰礼典曰政典曰刑典曰事典盖偏言则専一职统言则包六职犹四徳之仁兼四端统万善也今则専于选事犹一郎曹之职矣愚谓宰相可不必设而吏部则不可偏于一事也宜稍仿古冢宰之职事权虽分掌于六官而权要则独绾于冢宰庶无専权之虞亦无涣散之弊
  
  天下之官皆选于吏部故冗杂繁乱人才不能周知不得已而用资格此吏胥之事非官长之事也试能参用古法朝廷择冢宰冢宰举五官五官各举其属外官之长及外官之僚属亦如之吏部但总其成则头绪清而人才易于器使矣吏部未知职要之法用人之效未可期也
  
  周制地官司徒主教养万民今之户部但主户口田赋贡役经费非古制也盖古者王畿千里千里之外以封诸侯而千里之地又分采地九赋之敛其入无多故可専意教养今则海内之田赋皆属户部势不得不以教之一字聴之学校而全部専心会计矣明初止分四司而其后又分十三司十三司各分四科诚以庶务之浩繁也然古者有教有养而后世但闻取民世代升降感慨系之矣
  
  古者成均教土司徒教民三物八刑五礼六乐皆所以齐民也汉唐以来成均教士之法犹存其名至司徒教民则名实俱亡矣孟子云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以此知教民尤急于教士也为人上者可不加之意乎
  
  礼部一王礼乐教化之所出也而有僧録道録二司何居且僧録道録不己而又有教坊司伤化甚矣其一举而厘正之乎
  
  在昔汉有太尉大司马大将军五季有枢宻院大约皆主兵柄而权在宰相之上权臣挟震主之威者率居此任盖兵权在握则无所不为也国初亦设大都督府后以朱文正坐罪废不设寻分为五军都督府虽品秩如故而兵部阴移之其权分矣至永乐中尽归兵部五府都督不过守空名与虚数防微杜渐莫此为善有国者所当法也
  
  伏读诸司职掌内刑部一条有曰凡籍产不得及其先坟茔此一语真王者之言与文王罪人不孥之意并美千古矣
  
  宗人不即市宫人不即狱二语亦王政也
  
  工部凡军器军装火器属虞衡战车属都水名义未正愚谓都水屯田可并也军器则宜另为一司
  
  慎刑虽天子美事然愚以为慎刑莫如简法盖简则寃抑少繁则寃抑愈多欲救之而适以毙之今一刑也既有刑部又有大理又有都察院谓之三法司为太繁矣而镇抚诏狱又得参其间欲无寃抑得乎故愚以为不特镇抚可废即大理亦可废也一刑部足矣
  
  从来帝王之家处宗族最难尊其位重其禄固亲亲之道然过于优厚不为限制宗繁费大为恵终穷亦国家莫大之忧也愚谓子孙之亲与祖宗等祖宗尚以亲尽为隆杀况于子孙而不为之差等乎有天下者宜一以古礼为准上则子孙曽玄皆以四代为次第如天子之庶子则为皇子皇子之子为皇孙以下为皇曽孙为皇玄孙其禄以渐而降至皇玄孙后则不降不可降也皇子之庶子又为王子王子之子为王孙为王曽孙为王玄孙其禄亦以渐而降至王玄孙则不降无可降也如此则不至有过重之忧亦不至有失所之患庶几情义兼至矣今试拟图如左至于禄之厚薄则君相临时斟酌可也
  
  宗藩逓降图:皇子皇孙皇曽孙皇玄孙五世不降
  
  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孙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王子王孙王曽孙王玄孙五世不降
  
  夏殷周皆有九卿即少师少傅少保及六官外此无卿今制六部都通大谓之大九卿而鸿胪太常光禄寺又谓之小九卿以今观之殊可并省如鸿胪太常光禄可并入礼部太仆苑马可并入兵部翰林尚寳钦天可并入吏部国子监则当格外独尊而不当侪于诸卿此势之至便而制之至善者也昔宋初虽有九卿之名皆以为命官之品秩而无执事元丰正名始有执掌中兴初并省冗职卫尉太仆并兵部太府司农并户部光禄鸿胪并礼部亦恶其头绪之分也立官制而能使头绪井然则治天下之道思过半矣
  
  周礼不设谏官先儒以为人人可谏故不设谏官此亦一说然亦可见三代信大臣之専待大臣之厚此由三代人主皆能正心诚意以身取人故也故愚以为朝廷设台谏不如设师傅师傅教人主以正心诚意之学学进则人主自能辨大臣之贤奸也
  
  昔人谓周礼无谏官凡官皆可谏者其言似是而实非也天官之属师氏诏王善保氏谏王恶则保氏便是谏官故后世之设谏官非周礼意也其必复师氏保氏之旧而在于王所乎翰林院始于唐唐制乘舆所在必有文词经学之士下至医卜伎术之流皆寘于别院以备燕见而文书诏令则掌于中书舎人未之及也干封以后始召文士元万顷等草文辞谓之北门学士玄宗初置翰林待诏以陆九龄张说等为之掌四方表疏批答又改翰林供奉为学士别置学士院専掌内命凡拜免将相号令征伐皆用白麻其后选用益重礼遇益亲至号为内相又为天子私人而翰林院始大重然所谓学士皆以亲疎逺近为贵贱未尝有一定之品秩也宋始有定制职始贵显至于今制则直以为储相之地士子登髙第者竟入翰林不数年可坐致馆阁夫宰相天子安危之所寄也人主择相当务取洞悉国体民情者岂可徒取文章华国乎[仪]谓翰林既为储相地当即以相业期之入院之后宜讲贯厯朝经制务为明体适用之学则得之矣
  
  古者太子太傅在前少傅在后入则有保出则有师无所谓东宫官属也秦汉以下始加置詹事中庶子及诸府寺等官亦有以他官而监护者[仪]谓太子在东宫止有学问无他职事何必另建官属保傅之任宜择勲戚老臣为之至于师则有太学之师在太子当日夕习礼乐政事于太学更妙选太学端方之士与之朝夕周旋更迭进见所谓太子入学则与士齿是也若设専官是狭小其途矣
  
  太常司祭祀礼乐之事宜妙选官属择知礼识乐者为之不宜泛泛升授也
  
  周礼医师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二次之十失三次之十失四为下夫十失四亦医中之佼佼者矣而考犹为下则上古之重民命也今制虽亦有三年五年试法而俱为虚文无怪乎世之无良医也
  
  冯相保章周礼俱属秋官明朝特设钦天监重之也亦秘之也然其职太卑又其官世传不选于外止能知数未能明理是以久而废弛鲜克胜任钦若昊天者当尊其官寛其禁令博求贤者以讲明厯理而时修厯法则庶几乎
  
  洪武初设国子学后十五年改国子监按监木国学孟子云学则三代共之宜正其名称为妥若以监名则与诸寺监同非古人重学校之意
  
  洪武初祭酒为正四品后改为从四品寿州学训导刘亨疏国子祭酒品位不当在太仆卿下当时颇纳其言然卒未改正夫祭酒天下之师也隆重师儒乃治天下第一要义不知当时何故不改正
  
  每见前代好释道者徃徃称释道二家为国师夫祭酒者年长之称也以之命官属以师长之任岂若方外之称乎
  
  洪武二十八年复位内官品秩内官监凡十一监设太监一人秩四品左右少监一人秩从四品是内官与国子师品秩相并且过之也又其衙门同以监名当时何以无人论正
  
  明自南北京而外分十三省每省设都布按三司盖古者方伯之任节度使之职也然则布政之职宜独尊今三司等级都居上布次之按又次之盖明初每事右武故以五府居六部之先以都司居布政之先其实非也一省之政聴于布政则都司按察皆布政佐贰之官也乃既并列以分其权而布政复有左右二员防制嫌于过矣
  
  设官当以民事为主布政主民事者也故宜居二司之先若谓恐其权専而莫可制则权莫重于兵顾以都司为可制乎
  
  朝廷设官甚多惟州县为亲民之官昔汉宣帝谓与我共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后则共天下者惟良有司而已盖即古者百里之诸侯也其体貌不可不崇其委任不可不専一邑人才使得自行辟召一邑兵食使得自行调度若徒掣其肘而又欲责其成功难矣或谓制驭之道不可不讲[仪]谓不然盖权势太重如一郡一省诚不可不防若州县则一弹丸地耳正贾谊所谓众建诸侯而少其力者过防则太弱且不能自振又何能为王家宣力哉
  
  
  
  思辨録辑要卷十四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天无体以二十八宿为体天无度以日之行为度天无赤道以南北极为凖而中分之为赤道天无黄道以日躔之所经为黄道天无十二次以日月所宿之次为十二次
  
  天亦不止以二十八宿为体天只是积气自地以上皆天一层高一层一层紧一层凡日月五星与二十八宿俱在气中俱属天上俱为天体但人要将天与日月五星分别而日月五星有象天无象故以二十八宿为天之体其实日月五星与二十八宿皆为天体天只是气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皆气中之物
  
  天气愈高则愈疾凡在气中而居下层者其行稍缓气缓故也再上则稍疾以至层累而上至于极顶则气愈紧而行愈疾此亦自然之理昔人有九重天之说朱子尝取之又谓天际惟劲风抟转即此意予尝读游华山记谓山顶风急人不得站立行者皆依山附木否则吹倒每日都是如此则气高而愈疾之说益验矣
  
  思劲风抟转之说因念若果如此则天际当惟有东来之风无西来之风矣乃天际时有贴天之晴云或东或西无定何耶意者风与气不同气有左旋而无右旋风则东西南北惟其所之耳
  
  天气虽愈高愈紧然中间却寛和所以生养得许多万物
  
  惟运旋紧故中间有生气若不运旋则乾坤毁乾坤毁则万物或几乎息矣
  
  晋志载黄帝书曰天在地外水在天外水浮天而载地也此言大非水为有形之物水既载天则载水者又属何物得无渗漏乎天气也水土皆形也气能载形形不能载气
  
  厯家以九百四十分为日法则一度为九百四十分以九百四十分而得四分之一则为二百三十五分此所谓四分之一也大约是三个时辰
  
  天度如瓜棱近两极者狭近中间赤道者阔
  
  天体至圆纵横皆作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算
  
  程子谓尧夫立岁差法贯絶古今又谓今人论岁差只随时测验惟尧夫有一定法又谓尧夫岁差法只于日月薄蚀处求之予向不得其说由今思之尧夫亦只是随时测验盖厯家算日只用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常理推算不便测验何以不便测验盖日光照耀其所行处列宿皆隐不能知日之所行某日在某度上也某测日之法只于月之晦朔弦朢上求之然晦朔弦朢亦未能分毫皆准惟薄蚀之时日月或合并或对朢同道同度分毫不差于此时求之则知日行在某度上岁差之法于此可求是亦随时测验法非一定法也
  
  中兴天文志言岁差自宋距尧差四十余度循是以徃万五千年后所差将半周天得毋寒暑易位此言大非寒暑之求乃因日之逺近故南至则必寒北至则必暑不因所纒之宿而生寒暑也若如志所言则自尧至宋节气已当大异矣何卒未尝异也
  
  天文图盖天不如浑天人知之矣然浑天旧图亦渐与天不相似惟西图为精宻不可以其为异国而忽之也
  
  天文左右旋之说古今聚讼儒者执左旋之说而以七政为必不能右旋非也夫天犹水也日月五星犹鱼也日月五星之行夫天犹鱼之行水古诗有云东流之水必有西上之鱼岂以日月五星之灵曽不若水族之微而仅仅比于腐木乱草随波上下且在日月则有薄蚀变怪在五星则有迟留顺逆在恒星则有飞陨流坠变动不测岂一右旋之微而不能学者但虚心观理不可过泥前人成说
  
  天文家有二一星厯一占验即古所谓冯相保章也儒者欲谈天道必合二家而会通之其理不相龃龉始可据以为断左旋之说于厯学家颇无所碍但于算稍繁耳若占验家则殊不然占验家谈五星以东行为进为顺西行为退为逆吉凶之占皆有明验若主左旋则凡五星东行反谓之退与逆西行反谓之进与顺与古今占验俱大相反此不可之甚者儒者岂可执揣摩之虚理违占验之实事故愚以为天文家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旋此说较长
  
  天积气日月五星积精精行气中各一其性
  
  七政行天是精乘气非气转精
  
  月光借日此沈括之言朱子极取之予以为未必然月虽阴质然亦精气所为非块然一物天下之物惟铜铁瓦石能受光不能通光若水晶琉璃一丽太阳亦表里洞彻矣月虽阴类然以拟于物必非铜铁瓦石岂反不如水晶琉璃愚谓月之光月自有之其盈其亏皆月所自为不借日光尚书生明死魄亦一证也
  
  问月光非借日何以晦朔弦朢毫无差忒曰此所谓应日非借日也应日以理言借日以形言
  
  日月薄蚀之说亦气感也何以必于朔朢曰气至此而后相感也天之有道度犹人身之有脉络日月之有薄蚀犹肢体之有疾痛日月必同道度而后生薄蚀肢体必中脉络而后见疾痛肾虚而齿揺肝盛而目赤肾之与齿肝之与目其形未尝相见也然而根伏于此眚见于彼者其脉络同也世未有肾虚而目赤肝盛而齿揺者则非朔朢日月又安得蚀哉
  
  西学言日月蚀为地影所障似亦有理然即以地影之说求之恐未必然日之体犹火月之体犹水火外景水内景内景者受景于内也故月中之景古今相传为山河大地近以西洋望逺镜窥之良然今为地景之说者曰日之体大于地地之体大于月故日之光能及于月而月之光每障乎地其所以或障或不障者以其去地逺中间空处多故也夫内景之物其体常虚其照常广愈逺则被照之物愈少而所照愈广今夫地虽大于月然月去地逺则地小而月中之景当亦小矣地之周围空处甚多则月之照地宜四边俱作圆形而中心一点独黒譬如髙广大厦繋镜髙梁中悬一球球体虽大而自髙梁之镜照之则球形自小而球之周围俱见此常理也乃今月中之景不为圆形而作散形或白或黒其体不一又其黒处有直际月之边者则知地之形未必为球而地之大未必仅大于月地球间隔之说犹有可议也
  
  月抗日而食盖阴以抗阳而得罪也朢而盈似乎抗矣然不蚀者盖同度不同道虽盈而不抗也至于同道同度则抗矣此如后妃然正位中宫与人主为敌体此盈也非抗也如吕如武则抗矣
  
  即日月食亦可识天地间阳贵阴贱之义阴虽与阳匹敌然一至于抗则其体自亏阳虽为阴所掩而真体常存不少损坏然则为阴类者固不宜自盈而至于抗为阳类者亦慎毋自忽而至为物所蔽也哉
  
  古今言厯者无虑数十家其称善者惟汉司马迁大初厯唐一行大衍厯元郭守敬授时厯然三家之中又惟授时厯最善盖三家定厯之数太初则以锺律大衍则以蓍策授时则以晷影以理揆之虽云六律为万事根本又云易能弥纶天地之道然据其成数以为厯算终属凑合不若晷影之法以天测天尤为精切所以迄今二百余年交食之法犹未甚爽也
  
  欲验厯法合否只在交食然交食只定时刻分数便难假如二人言厯其一人定某日午时一刻日食一分又一人定某日午时二刻日食二分欲辨正之须先定晷刻其定晷刻之法或以沙漏或以水漏或以晷影晷影或阴云不现沙水二漏则互相参差者有之盖漏本人为非天造地设也此时刻之难也至于分数则三分已上便易识认其一二分之间日光晃耀谁能确然分别即用油盆用様板终不能不差分杪也此分数之难也即此二者孰能定其优劣以此知定厯之难天本动物占天者亦安能毫发不爽但时勤测验务使宻合于授时不悞足矣
  
  岁差者岁岁有差假如今岁冬至日在箕三度至明年冬至日仍在箕三度其间已差杪忽矣所以然者天行与日行各自不同其间自不能无过与不及但所差甚微须久久积算乃见所以古厯有以四十年差一度者失之过有以百年差一度者失之不及惟大衍厯以八十三年纪元厯以七十八年为近而又不若近时西学岁约一分五十杪不等约六十六年八个月而差一度者之为宻也盖讴罗己人君臣尽心于天终岁测验故其精如此
  
  岁差尧时冬至日在虚一度今在算四度上距尧时约差五十度自尧至今不过四千年耳其所差已如此自尧以前不知几千万年自今以后又不知几千万年若约以四千年差五十度论之周天度数不过三百六十只二万八九千年周天度数尽矣尧夫元会运世以一元为十二万九千六百年则岁差亦须在周天打三四转
  
  看蛛网可悟天文图其纵布处即周天二十八宿分度法也其衡布处蛛网较宻旧图止赤道一围今西图亦有三百六十度矣
  
  汉儒谈天家多谬至于升降四游尤属可笑考灵曜云地有升降星辰有四游春分时地当正中自此渐下至夏至下游万五千里秋分地亦当正中自此渐上至冬至上游万五千里立春后地与星辰西游春分而极春末复正立夏后南游夏至而极夏末复正立秋后东游秋分而极秋末复正立冬后北游冬至而极冬末复正此皆揣摩昼之长短日之逺近以为言不知地之上下星辰之东西有南北极可考而谬妄若此载之史册足征知天者之鲜
  
  宋中兴天文志采近世诸儒之论其间固多可采然最舛谬者若如客星一段其言曰天有客星三曰老子曰国星曰温星老子非李耳古之有徳行而不仕老而有寿之人国星者国皇也不知何国之人温星者温其姓古之有操行而不仕者三人之精皆为星帝命之为客星错出之五纬之间其见无期其行无常此无论古今史传未尝载三星之名即其立言之荒诞谬妄亦有大可笑者而史官采之书传引之难矣哉
  
  天官惟占候家最多谬妄此不可不知
  
  汉儒之占天失之凿晋唐宋诸儒之占天失之畧
  
  甚哉占天之难也魏明帝问黄权三国孰为正统权对曰以天文则魏为正然考之史黄初四年三月癸夘月犯心大星占曰王者恶之四月癸巳蜀先主殂晋天文志云二石虽僣号其强弱常占昂宿不闗紫宫太微然以载记考之流星入紫宫而刘聪殒彗尾扫太微而符坚败荧惑守帝座而吕隆破梁武帝时荧惑入南斗武帝被发跣足下殿禳之而北魏有孝静帝之变晋庾翼与兄氷书曰岁星犯天闗江东无恙而季龙频年闭闗此复是天公愦愦无皂白之证也以此言之天道逺人道迩占验之家岂能一一尽中而术数之士每每妄言其亦过矣
  
  西学絶不言占验其说以为日月之食五纬之行皆有常道常度岂可据以为吉凶此殊近理但七政之行虽有常道常度然当其时而交食凌犯亦属气运国家与百姓皆在气运中固不能无闗渉也此如星命之家谈五星之恩仇五星之行与人无与然值之者亦不无小有微验况国命之大乎或以为西学有所慎而不言则得之矣
  
  占天之书国家例有明禁其所以禁之者正以术数之家多冒昧妄言易于惑人作乱也若夫天道之运行日月五星之晦蚀盈缩星野氛祲之变见则性理纲目载之二十一史全着之矣国家亦何尝禁而博学之士固可以束书而不读哉
  
  厯数难而易占验易而难厯数所争常在分杪之微非理明心细者不能窥其门户然有成法可按而知占验则占书具在然以二十一史观之或同一灾变而事应各异或灾变甚大而絶无事应非心通造化未足以语此矣
  
  
  
  思辨録辑要卷十五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建都之地自古为闗中洛阳近则有北平其余如汴如金陵地势偏坦俱不可用三者之中议者以闗中为第一北平次之洛阳为下愚窃谓不然自古建都当以漕贡便利为第一岩险次之北平背倚雄闗东环沧海诚天府之国然漕贡之地元人全仰海运兼取给会通河我朝则専恃会通河一路一旦海波有警河淮路塞京师便成枵腹此不可之大者又其势偏在东北内阻黄河设边警卒临中原阻塞则更无退歩是京师为孤注也闗中沃野千里三面阻险一面东制诸侯地势之险天下莫与匹然吾以为此霸国非王国据之以取天下则有余临之以守天下则不足挽天下粟给闗中率三十锺而致一石一也自周及汉唐世有戎狄之祸二也有事出走居洛阳则地势益坦居蜀则险阻难出三也惟洛邑居天下之中地势适均河漕便利昔周公既作镐京而犹营都洛邑非仅谓有徳易兴无徳易亡也知镐京之地形势虽固后必有以贡赋为艰者读诗之大东小东可知也故欲以洛邑为堂皇以闗中为家当无事则坐镇洛邑享天下之便安有事则退保闗中据天下之形势建都之善无过于此自成王不及居洛仅以为朝贡之地幽王失镐而后平王始建之是犹家当已失而兀坐堂皇其不至衰弱而遽亡者几希此非其地之不善所以居之者未得其道故也
  
  建都长久之策必当如成周之制以洛阳为堂皇闗中为家当至于王畿之地尤当较成周为倍广北枕太行则可以収胡貉代马之用西控潼闗夔峡则可以通秦豫徃来之路絶川蜀觊觎之萌南引江淮汉沔则可以尽粟米百物之利制东南上游之势所当备者惟东北一路诚能彷古封建之意参以贾谊众建诸侯之法使之棊置星罗人自为守而又于燕云青徐要害之区各设重镇统以京师重臣戍以京营鋭卒更练土兵以辅之即有不虞力能自卫况以京师之力西収秦晋川蜀之甲南漕江广三吴之粟势又甚便其谁能窥之万一不支上则入闗次则入蜀可以图恢复最下则泛舟江南犹可为晋宋六朝之继所谓狡兎三窟是也况乎有国家者以得民心为第一漕贡便则民心不至遽失周平王汉光武虽处末季而犹享国长久者正谓此也有天下者可不加之意乎
  
  或云子房有言洛阳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此子房就当日时势言耳是时天下未定羣雄犹有窥伺之念况高帝经营草昧未暇营筑京师不若因天地自然之险故以闗中为第一至于天下既定则断当以洛阳为都易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夫险不必皆天险人力固可设也洛阳即无险若环王畿千里之地皆多筑城堡周围聨络盗贼亦自不可卒入况乎前江淮而后太行左成皋而右殽函又何可因之险乎故天下未定则当都闗中而经营洛阳天下已定则当都洛阳而经营闗中
  
  洛阳虽无险然一都洛阳设兵控制潼闗夔峡吴会燕云能令天下皆失其险此所谓大险也
  
  都洛阳有十便居天地之中风雨会阴阳和一也朝贡便利二也以秦蜀吴会为家当进退有据三也所防止东北一面为力易办四也襄邓之间多闲田区处耕垦可以处四方辐辏之众五也背河向洛江汉朝宗中龙灵气所聚风气中和歴代帝王圣贤多产于此六也岁省漕挽之费数十万可以佐大农金钱七也从来盗贼之乱多起于徐泗多藏于郧襄今使之属在畿辅则盗贼不至易炽八也湖广地饶一岁再获京师可常足九也民俗剽悍善斗可养为兵十也
  
  都洛阳亦忌河患即于荆襄之间亦得但无大都可因耳王畿之制必南际江北抵大行孟门西控潼闗夔峡东连吴会为妙如今省制则地势太狭不可用
  
  读禹贡一篇知建都之要全在漕运便利
  
  人欲知地利须是熟看通鉴将古今来许多战争攻守处一一按图细阅天下虽大其大形势所在亦不过数项如秦蜀为首中原为脊东南为尾又如守秦蜀者必以潼闗剑阁夔门为险守东南者必以长江上流荆襄为险此等处俱有古人说过做过只要用心理会其或因事逺游经过山川险易则又留心审视黙以证吾平日书传中之所得久之贯通胸中自然有个成局其它琐碎小利害去处俟身到彼处或按阅图籍或询问土人当自知之无庸屑屑也
  
  地利只是险阻二字山为险水为阻秦以一面东制诸侯山为之也长江天限南北水为之也推此以徃可以知地利矣
  
  看地理风水书亦有益于地利之学以其言山水颇有条贯便于记忆也
  
  地势险夷古今亦有变更不可尽据书传昔当秦汉时函谷至潼闗八百里其右阻河其左傍山道逺险陿敌来犯闗常在千里之外故曰秦得百二今闻河流渐北中饶平陆寛坦无阻失其险矣天下之古今易势者岂特一潼闗哉
  
  李悝为魏文侯作尽地力之教以为地方百里提封九万顷除山泽邑居三分去一为田六百万亩治田勤谨亩益三斗不勤则损亦如之地方百里之増减辄为粟八十万石又曰粜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流散农伤则国贫其说皆名语非鞅之开阡陌比也但其意主于富国故朱子以之与商鞅同称耳
  
  亢仓子曰人舎本事末则其产约其产约则轻流徙国家有灾患皆生逺志无有居心农则其产稪其产稪则重流散又曰人农则朴朴则易用此皆知本之论有天下者不可不知
  
  只永不起科四字不劳不费为西北足食之本田成而守望相助则四字又为足兵之本但国家须守此勿失民信为急耳
  
  开中军屯宜互相表里腹里莫如开中边塞莫如军屯
  
  元时最重区田法诏书数下令民间学种区田民卒不应岂区田不便反不如墁田欤抑小民难与虑始也予尝仿其意一为之未尽其妙然大约亦可倍収一亩六十六斛榖则未必也
  
  治水只是要识水平法孟子曰禹之治水水之道也又曰水无有不下此便是说水平法治水者得其法虽洪水尚可治况江湖溪涧之水乎
  
  治水不识水平即一沟浍不可治予家庭前地洼毎雨后必潴水予命老仆开沟通篱外大沟仆固善土功谓予曰篱外地高不可开予不之信强命之已而遇雨外水果大至至戊寅得吴中水利书读之胸中浩然夏夜雨集坐聴事中观庭前潴水状高卑坎坷皆成山川之形觉得自然有个条理处以此知不可无学问也
  
  欲识水平必须有法盖地形高卑在咫尺犹易辨若一里二里以至数十百里非有法何由辨乎武经总要载水平法先为水平池置本处更以一人持度竿照板向彼处照之即可辨高下逓移逓退无逺不可识详载本书但其图未详予尝与登善兄论正然未若勾股算法为便也
  
  西学有几何用法崇祯厯书中有之盖详论勾股之法也勾股法九章算中有之然末若西学之精嘉定孙中丞大东更为详注推演极其精宻惜此书未刊世无从究其学耳
  
  水利与农田相表里故善治水者以水为利不善治水者以水为害江南泽国而土田日闗以水为利也西北高地而毎受河患以水为害也故善言水利者必言农田
  
  水利只是蓄泄二字高田用蓄水田用泄旱年用蓄水年用泄其所以蓄泄之法只在坝闸知此数语水利之道思过半矣
  
  西北水利不修只坏在运河一事运河地形本难通流潴水设为无数坝闸勉强闗住常虑水浅不敷运道艰阻故凡北方诸水泉悉引为运河之用民间不得治塘泺为田者为此故也习久不讲北人但知水害不知水利其为弃地也多矣西北弃地多不得不取足东南东南竭则西北亦因之以坏建都不讲西北水利不修运河不废民生之病未有已也
  
  河流湍悍自古难治其要诀不过顺水之性而已然今人治河比大禹时更难大禹时去洪荒未逺普天多空地不过相地形之高下去下流之壅塞导之入江入海而已今则处处民居田地城郭村落鳯泗又有陵寝皆强河流以就地势非就地势以安河流也虽欲顺水之性其可得乎贾让治河三策欲徙冀州之民当水冲者放河北入海正所谓顺水之性也然卒格不行岂非徙民为难欤
  
  贾让谓放河北入海则河定民定千载无患此言非也河流迁徙不常是其本性盖河水一石其泥五斗日流日积河身日高河身高则旁地卑舎高就卑忽然而决自然之理也久之则彼处亦然总是舎高就卑故迁徙不常所谓河流已弃之道千古难复正谓此也岂有千载无患之理乎今之治河者亦惟有循河之旧补苴罅漏多为遥堤以寛束之使不大纵其势不可遏者则权利害之重轻而徙民以避之如是而已欲其一定而不复决无是理也
  
  会通河全是人力做成使水节节就制而为我用功亦伟矣然当时臣工何不移此心力共成西北水利而顾为此以困东南大巧反为大拙
  
  江淮河汉四大水而河水独难治者三水清而河水浊三水行于两山之间皆有拘束河水行于土疎之地而无拘束也是故清者易治浊者难治有拘束者易治无拘束者难治
  
  西北治水其大要在黄河导河入海则西北之水患息矣东南治水其大要在震泽导震泽入海则东南之水患息矣书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也
  
  凡诸水之泛溢皆从山水来山水之暴发皆从霪雨来盖雨下诸山水悉入太湖仓卒不能归海则泛溢田间而为大害治之者不过欲其安流入海而已安流入海大是难事郏亶之说欲同江南七郡同心并力开河筑圩置坝建闸必使江高于海浦高于江水由地中节节有制此真治水良法暗合井田沟洫之制
  
  娄江之塞自己卯庚寅已然时张仪部受先毎以为忧旧例三江之开必合苏松常杭嘉湖六郡议同筑舎予与受先商欲于六郡会计申毎亩加升合代太仓漕粮而免太仓一岁之漕令其开河盖此说行在六郡止毫厘之费而仍収水利之功在太仓虽一时之劳而亦有免漕之乐在朝廷则正赋不损锱铢而已収百年之利计无便此者时受先以余议达州守上请已得允已而中止
  
  开河之法莫详于耿常熟水利书彼盖撮古人之成法又酌以今人之时冝修水利者按册而稽举其成法则思过半矣然其要处全在算土派工算土莫善于徐玄扈先生送上海县公条例派工莫善于坐圩起夫圩长督工田主给米此亦耿常熟之法而吾友陈确庵试之于蔚邨顾殷重试之于朱泾者也
  
  算土之弊在欺隐丈尺假如河一千丈彼则伪云一千二百丈将此虚河卖与业户名为开河而实不开若十丈为<亶>两<亶>一桩处处可覆则虚河之弊絶派工之弊在欺隐田亩假如某都田一万亩只作八千亩其二千亩得业户银钱则不注册若竟照鱼鳞图册实在田数而止令公正算总数不开业户主名则派工之弊絶
  
  开河莫要于算方盖起土方一丈谓之一方该土一千尺古法一置二挑该十五人一日之力即逺近高深少有不齐以此为凖但算之之法必开立方用勾股须善算者方知儒生莅官目不识算能不为吏书所欺乎海刚峯算田有痴算法令人以灰画地而数其眼能使尽人皆晓今充此法以算开河土方儒生莅官可以不下堂而知开河几丈应起土若干也法具下:
  
  先以漆板画朱红方界于其上如棊盘格量河应开面若干丈底若干丈深若干丈即数漆板上方界上面若干底若干深若干以界方斜画之即数得若干土方矣如有竒零丈尺即于方界内更为十小方便知尺数大约算河以一丈为凖则余可类推其为难段易段亦可由此而推也[附开立方算法先以河面河底丈尺并算而折半之然后以深乘之更以长乘之即得]
  
  凡开河若从平陆施功或地方干硬处可用牛犁起土以筐车运土殊省功力昔人有于开河处得古犁头大于寻常之犁数倍乃知昔人用犁起土以四五牛驾之一徃即成一小河也思亦奇矣
  
  量河须用三<亶>二分两旁之长一定中心之阔用一<亶>非法也至转湾处便有零余难以派算
  
  
  
  思辨録辑要卷十六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禹贡一篇是田赋最妙法
  
  凡田赋之法最要简明直截赋额一定上下遵守永世不易故贪暴不敢那移作弊明之会计或増或减岁各不同授之以作弊之柄所谓教猱升木也官吏安得不日贪百姓安得不日困哉
  
  偶行田野思汉文赐民田租是亦所谓恵而不知为政也何如即以此修沟洫复古法
  
  旧制定赋役有二册一曰黄册以人户为母以田为子凡定徭役征赋税则用之一曰鱼鳞图册以田为母以人户为子凡分号数稽四至则用之向来通行无弊法久玩生弊且百出若欲厘整法宜从简莫若废黄册専用鱼鳞图册凡赋税徭役一以鱼鳞图册为主所谓坐图还粮也其说用黄册有六不便用鱼鳞册有六便何谓六不便凡州县田为都为图共若干额俱有定额斗则俱有定数主者一览而知自用黄册即有推収田既混淆数难稽核启奸人飞洒之弊一也有推収即有簿书纸笔之费书冩计算之劳糜朝廷之工食役长吏之心目二也荒区熟区本有坐落自推収一乱荒熟混淆豪强者得轻粮贫弱者累重税偶遇水旱蠲减尽归强有力者贫弱毫无沾恵三也开河筑圩有或得利或不得利皆当以坐区为凖若依赋役册则彼此杂乱隔区利病终不闗心四也国初立里以一百一十户为里皆取居之相近如今十家牌法里长催办不出里巷今推収任意里长终日奔走亦不暇及又佥点繇役十年一次既点之后人户消长不齐产去役存被累无限五也所収之田既非同区人户多不识面遇有水旱逃亡则排年累陪动至倾覆六也何谓六便若专用鱼鳞册则田一归坐落顷亩斗则向成定额不可増减或加减钱粮或比较赋税一览易晓奸胥不得上下其手便一去推収之繁省无限纸笔之费计算之苦吏得休息长民者亦多暇便二荒熟区不混水旱蠲减易于分派便三开河筑圩悉聴本都耆正以本地方之人为本地方之事事半功倍其有利病闗一邑者则通计公费民助役而官任之不偏累塘长便四惟佥点徭役户头分散则贫富难稽征収赋税大户田多则零星不便然用此法则可以化有役为无役何者今所谓役大则南北二运小则粮塘里老而已南北二运可以官収官解也十排年则可以不用而専用耆正凡为耆正者必慎择其人不特丁产优厚必其人公平正直为一乡之所信服者量免其税粮优其体貌凡一乡之事皆以责之一应征収税粮开浚河道皆耆正董其事而县官视其成仍辨其可否而为之赏罚或终身任之或三年一易惟一乡之欲则南北运与十排年皆可不用也何必佥点且一区税粮即本邑耆正収纳若田主窵逺即于佃户处収取给票与田主算明有何办纳不便便五其若逃亡累陪则由排年不识甲下所管之田所管之人也今既任耆正则田坐本区其主之奸顽良善与田之肥瘠荒熟皆先知之可预为计不至束手代赔便六有此六便而人不之行未知其利故也昔元末靖江朱本思尝悉其利着论名宵练匣闽中诸郡曽仿行之法甚称便嘉靖中海忠介公亦欲以此法行于吾吴去任不果则知此法先贤固有行之者矣为民牧者不可不知
  
  凡治财赋只要才大治天下更易于治一国只一转移间便有无穷之妙不必拘拘然増科加赋也洪武设开中法不烦转输边备自足自叶淇反之而国计大绌以此知国家掌财赋最须得人不特聚敛小人不可用即庸才亦坏事不浅
  
  刘晏治财赋古今称为第一只是转移妙
  
  转移是商贾之术然于国计有益于国体无损古人重农抑末此亦抑末之遗意也若陆贽所行又纯乎王道之微权不可与刘晏同日语矣
  
  江南岁漕五百万石若无良法救疗此万世之病也常思得一策茍能循而行之则三十年后岁漕可已其法莫若用洪永开中法凡畿辅之地及山东西九边各塞或募徽商或召土著或遣谪贪污官吏给与闲田永不起科聴其以意号召乡人有能垦至百顷者或复其官或荣其身数年之间边鄙充足三十年间漕运可已此非落落难合之言盖江南岁漕五百万石其实以四倍运一倍而到京之粮又复拖欠则朝廷所得无几且又岁浚运河清江厂岁造运船又设漕运各官其费无算使有如刘晏者通盘打算以国与民之得失计必大加惋惜也计漕粮五百万石费民间之力不啻什倍若以垦田论之亩出米一石止须田五百万亩今畿辅及各边可垦之田岂止五百万亩已哉若如前法十年之后畿辅米价必贱假如价在一两以内则将天下应解漕粮地方其米贵处先行折色一半毎石连耗及脚价止令输银一两以上约照畿辅米价赢三之一顺带至京则江南之民照平日兑价使费毎石已减三之一矣又一二十年北米益多价益贱乃令天下漕粮悉行改折毎石连耗及脚价止令输银一两其江广米价本贱之处更为量减务使民间有三分减一之便而朝廷则以民间所纳折色银两毎年仍籴米五百万石实各仓米不缺额且更可赢羡百余万金盖米益钱则银益有余也迨三十年后米粟充盈足支数年则所籴渐少羡金益多而又岁省运河运船运官诸费羡金又无算此后或减民折或捐民租凡百善政皆可举行惜乎谋国不及此江南民困未知何时可苏也
  
  开中军屯宜互相表里而行腹里莫如开中边塞莫如军屯
  
  白粮独取足于江南数郡洪武定鼎金陵就近征输国与民俱便也既迁北地则白粮自当就王畿近地有水田者征取乃隔三数千里而累逺民且费国家道里之资蹇夏诸公难辞其责
  
  古者有田则有赋有身则有役未有税其身者汉髙帝四年初为算赋民年十五以上出一赋人百二十钱为一算至五十六而除二十而傅给繇役亦五十六而除是一人之身役之兼税之也后世因之计口出财谓之曰户口唐租庸调法亦皆论丁一年之间纳租之外一丁出绵十四两出力二十日是不惟税役兼于一身而税役之法又视汉为过重矣今制赋税一出于田役民之力一以黄册为定十年编审以次输当其法视汉唐为简然汉唐之弊在并赋役于丁丁困则多逃亡明时之弊在并赋役于田田困则多地荒均之未得古法也[按征丁之法各处不同未可概论此指吴地耳]
  
  差役顾役二法王安石司马公各主一法邵伯温以为吴蜀便顾役秦晋便差役吕公着又谓二法利害相半因其利而去其害二法皆可行是皆得其一说而未为至当先贤丘文荘有言古今役民之法必兼用是二者然后行之不偏斯言殊为中欵盖即一县之中有某地冝于顾者有某地宜于差者是必县官一一用心经理未可执方用药也
  
  凡户口丁田册籍最为难定非县官坐于堂上耆正吏胥奔走于堂下便可攴吾办事也必须简求一县人才县官亲临讲究既得其道则授之以法俾之逐乡逐里一一踏勘报明无分毫渗漏方为得法此作邑致治之根本根本一立以行政教以比追胥以诘讼狱以简师徒万事皆原于此治邑者不可不知予于治乡三约中颇详其法凡户口丁田册在州县断不可不详而在朝廷则但当职要不必职详也毎见十年大造费民间无限金钱不过置之髙阁终未必得实数则何如令州县竟具总数达部之为得哉但府与司不可不存副本恐有散亡遗失之患耳
  
  歌謡有极切时事者亦有不可尽据者贾似道当国行推排法民间大扰太学生为诗云三分天下二分亡犹把山河寸寸量总使一丘添一亩也应不似旧封疆此切时事者也万厯时江陵相公当国丈量田地吴中诗云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如今那有闲洲渚寄语沙鸥莫浪眠然是时吴中经界久坏赋役不均得此始正至于今頼之此不可尽据者也总之同是一法用得其人则治用不得其人则乱君子亦择人而慎用之耳至于愚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孔子与子产尚不能免初政之谤况他人乎茍行之有法则一二年间公论自出也
  
  田亩赋重则人争隐漏以逃赋欲増田亩者无如薄赋故李翱曰人知重赋之可以得财而不知轻敛之得财愈多也丁口之徭重则人争隐漏以避役欲増丁口者无如轻徭故马端临曰庸调之征愈増则户口之数愈减也二公之言可谓知本矣
  
  今之乡长里正即成周之里宰党正两汉之三老啬夫所以为官役民而非役于官者也后世虐用其民为乡长里正者不胜诛求之扰各萌免避之意而始命之曰户役其亦失周汉之意矣
  
  官田渐多可行井田法长民者不可不留意
  
  刚峯为应天巡抚凡所属各府州县正佐首领以及学校之官皆令置簿先立欵目如某利当兴某害当除某人善恶某事可否一有闻见皆援笔记之不时吊查借此以悉民情亦即卜地方官贤否诚长民者所当师法
  
  凡州县钱粮有多年未完者有已完那借不明者有未解者有已解者而多年未获批回者盖因头绪甚多文卷浩繁官司不及致详吏胥因而作弊刚峯设格眼册凡一应钱粮俱照年分逐年开列某项已解某项未解某项领否批回其存留给放等项亦俱细细开列凡遇抚按巡厯不必造册即将此册送比比后印官仍自亲収遇升迁事故即申抚院交代明白方许离任如此可杜官吏侵渔之弊
  
  钱粮外有均徭一事钱粮正供有额独均徭官自为政时时増益吏胥上下其手小民不知无从控诉刚峯设均徭法凡一县中料其田地人丁及一岁杂税之数约为通法定制每亩出均徭银若干不増不减其一县费用聴县官于均徭银中自为伸缩断不许于均徭溢额使吏胥不得上下其手诚至妙之法
  
  丈田横斜伸缩之间最多弊海刚峯令民以灰画地而数其眼方六尺为一眼一眼为一歩二十四歩为一分二百四十歩为一亩谓之痴算使人人皆晓是亦妙法然不如用棕网为尤妙棕网者以棕绳结网毎六尺为一眼遇地之尖斜畸零难算处则以此铺之更捷于用灰盖灰算便于民棕网便于官二法俱不可不知
  
  丈田之弊只在行繵行弓二事官府不及周知小民不能细察繵或用竹用绳遇雨皆有伸缩惟以综为之而细劈鹅毛管为丝少杂其中则阴晴如一其当歩处则亦以鹅管横织为号棕黒管白更易分明弓则着一钉于脚下使行弓之时不致转动或虑横洒则先以绳约之而后行弓尤妙
  
  清丈田亩极为地方美事然徃徃反为大害不特无法即有法矣而奉行犹有四难一则县官无才一则里胥作弊一则豪强横肆一则小民奸欺人人可以上下其手故为人上者虽极精明安能分身徧察所以自古迄今一闻清丈则小民如畏兵火诚难之也然其要只在县官得人晦庵行之于漳泉刚峯行之于兴国未闻其扰民也而安石一为方田则天下皆震动奉行不得其人也岂惟安石方田即琼山丈量一事是时刚峯退休在琼事事与地方官斟酌而行事事皆刚峯为条例而上司催督无法里胥人人作弊民怨特甚况其它乎甚矣丈量之害之难居官者不宜不知也
  
  清丈田亩莫如行方田方田即张子厚经界法安石知其粗而不知其精知其畧而不知其详无怪乎纷纷扰民也茍得其法则县官不必履亩而勘而吏民自不能欺吏民即欲朋比为奸而其势自不能混其法毎千歩为大方方立大标竿百歩为小方方立小标竿大标竿以石为之如今之华表小标竿以木为之如今之旗竿下立两石足夹而立之大标竿常立而不仆小标竿或立或仆皆不妨以下有石足可验也立之之法先须正南北以针盘凖之如立一标竿于南则自此以至极北地方皆依针路竖立直如引绳不许一毫参差差则罪其司吏东西亦如之如遇山险及江河水道不可立标竿者则竟不必立盖此处虽不立而有左右前后之标竿可以相准故不立亦无碍张子厚所谓经界则不避山河之险也标竿既立则标竿四至之中其田地自有定数如大标竿之中千歩为一方在今法当田四十一顷六十六亩一百六十歩在古法当田万亩小标竿之中百歩为一方在今法当田四十一亩一十六歩在古法当田百亩不用量算已有定额其间使有山林川泽不毛硗确凹凸不平之处则令本方业户里老自行公同量算画为方帐更不许出一方之外毎十方为一小图大方为一大图图各以名号列之一县一郡又为一总图自此以至天下皆可攒集凑拍总为大大图不惟田亩里数可以无差而地形之方圆曲直亦可分毫不爽此古今以来至妙之法他如吏胥作弊乃从来通病独此法不畏吏胥盖吏胥之所以作弊者以打量田地时田各有业主主有贫有富有强有弱吏胥俱有利害存焉故虽以严刑禁之而不能必其无弊今则吏胥惟令竖立标竿标竿无分尔我民无所用其贿吏胥何所行其弊又打量之后吏胥有弊官府覆勘无从指实必更用打量其法繁杂又欺官府多不知算法故敢于作弊今则官府覆勘不勘田数止勘标竿之准与不准一望了然凡有目者皆能辨至如毎方中田亩细数则不用吏胥打量即于本方之中择年老公正者为方长而令各田业户自请善算量者各算本田歩口各书四至如鱼鳞册法画图贴户攒出歩亩总数献于官府其有不合或相欺隐者官府为直之盖量田不用吏胥无所容其奸各任业主则业主各有四至不肯受其欺弊其有通同作弊者官府不难覆勘此法最简最明即中才之县官不难从事而古今以来从未有知此法者无怪乎一闻丈量则举天下皆为惊扰也
  
  立方用千歩此安石法然太寥廓百歩一小方又太烦宻不如竟用古法三百歩为一里里一小方所谓方里而井井九百亩也三千歩为十里十里一大方所谓通十为成也一成之田为九千亩立方不简不繁尤为至妙[此须复古法歩百为亩始得]
  
  古有三币今亦有三币古之三币珠玉黄金刀布今之三币白金钱钞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皆粟与械器耳粟与械器持移量算有所不便则于是乎代之以金金者所以通粟与器械之穷也所谓大不如小也物有至微厘毫市易则金又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钱钱者所以通金之穷也所谓顿不如零也千里赍持盗贼险阻则金与钱又俱有所不便于是乎又代之以楮楮者如唐之飞钱金之会票又所以通金与钱之穷也所谓重不如轻也识三币之情则知所以用三币之法矣
  
  钱法古今轻重不同惟汉五铢唐开元为得其正南齐孔顗有言不惜铜不爱工此诚钱法至论盖铜多任务费则赀少者无利赀少者无利则盗铸不兴而利权自归于上矣
  
  钱之重轻自当以一钱为率钱之价值断当以毎一文准银一厘为率若钱太轻则铜不敌银铜不敌银则多费钱太重则银不敌铜银不敌铜则难用明之薄小低钱固非法矣至京师黄钱毎六文凖银一分亦未为得也
  
  明之制用钱毎便于发不便于収毎便于下不便于上此由纯用小钱无子母相权之法故也天启时尝铸当十钱毎大钱一当小钱十其重以一两为率愚谓尔后凡遇官民交易势当用钱者小钱难于个数竟用当十大钱出入了然无耗损兑折之弊是亦最妙
  
  自古三币皆用金若铜未有用楮者唐宪宗时令商贾至京师委钱诸路进奏院及诸军诸使富家以轻装趋四方合劵乃取之号曰飞钱此楮法所由起也然此特以楮劵钱而非即以楮为钱宋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谓之曰交子髙宗时又有会子始以楮为钱然犹用官钱为本至金元之钞则直取料于民不复用官钱为本所费之值不过三五钱而欲售人千钱之物民虽愚岂为所欺哉且钞易昏烂不久仍废则楮币之无用可知矣必欲行楮币之法须如唐飞钱之制然后可今人家多有移重赀至京师者以道路不便委钱于京师富商之家取票至京师取值谓之会票此即飞钱之遗意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去处设立银劵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劵令客商徃来者纳银取劵合劵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収之息似亦甚便
  
  盐茶与民争利似非王道所宜然此利自管仲刘晏而后一开不可复塞梁元勰有言圣人敛山泽之货以寛田畴之税収闗市之征以助什一之储其言似亦有理为政者去后来之弊可也
  
  民运不如军运军运不如官运古今善运粮者莫如刘晏是即官运也然有治人无治法亦未可执一论矣
  
  军运造船官价甚费而船又不耐久宜于各处州县运粮处所设处粮田募人承运能造粮船一只来应募者与之田若干俾岁収其值以当打造修理之费有事则运粮来徃无事则聴其装载取息庶几运有坚船官无杂耗
  
  社仓不如常平常平仓不如常平田社仓春散冬敛取息什一得先王春秋补助之意然出入之际最须得人不则为青苖之续常平増价而籴减价而粜出入便捷无追索之扰然止利于市民与农民无渉且二者之粟俱恃官钱以为工本一遇贪墨官钱耗散二法便成废弃若买田以为常平岁収其所入之粟于仓欲赈则赈欲贷则贷欲减价则减价所粜之钱又可籴米为来年张本源源无穷岁有増益即遇贪墨侵渔仓粟而去任之后一得良吏田脚固在修举不难视前二法兼之且胜之矣
  
  言夏问常平仓法极当举行但任满之后例应升转余此项钱粮当何处置曰即当留为后官赈贷之本不然或输入国计代贫户完官如筑城凿池修举废坠无不可者总之钱粮患不足不患有余无所用之也
  
  社仓不如常平然常平之法有粜而无赈不如立子母仓先以千石或万石为母遇小饥则减价粜之薄収其息以入子仓便岁恒小饥则子母俱减价収息大饥则母仓备粜子仓备赈治国者能使子母常盈则无忧饥矣
  
  一曰爵赏以劝富民二曰平价以赈平民三曰兴作以役贫民四曰施舎以活穷民五曰诘奸以戢乱民六曰周急以恵秀民治国之道使富民出粟以养贫民贫民出力以卫富民此其常也然其要在使贫富之心相通贫民食富民之粟而知感则其効力必勤富民藉贫民之力而有用则其出粟必乐
  
  娄地大旱州中汹汹郭斯士言未审当时汤旱七年何以都不觉旱处予曰沟洫修蓄积富赋敛轻荒政举
  
  崇祯中四方多事朝廷议节省之道凡朝觐庆贺宾兴贡举以及乡饮优免之类悉从俭薄予谓此皆朝廷大体所闗不可亵也必欲节省正多可议即如督学之职三岁一遣得矣而三岁之中既有科考又有岁考不惟府州县治供给繁费而三岁之中生童奔走道涂所费不赀无益学业徒长觊觎不如改为定制三岁之中生童俱考一次生员考例前三等依科考行事后三等照岁考定夺其童子亦不必府州县取送止令造册竟送院考而严罚榖之令则为上者既无烦劳急廹之难而为下者又无孤寒阻抑之苦无节省之名而有节省之实筹国者何见不及此
  
  诗云苛矣富人哀此茕独古人发政施仁必先施于茕独国朝体古人之意设孤老院给孤老粮以养茕独徳可谓至矣岁久法施县官漫不经意孤老院坍废殆尽孤老粮为富家乞作存留茕独之被恵者十无其一岂不重负朝廷徳意愚谓为县官者始莅任时当即以此事为急身临其地亲为经理凡院屋宜编号稍加寛厂井厕毕具四等穷民中惟寡妇宜独为一处其余三等当各因其所亲熟束以伍法使之老稚相依聋瞽相济送死养生互为倚頼是亦处茕独之一法
  
  佛教无补于天下而独有益于茕独是不妨因势利导凡孤老院中县官宜择僧徒之有行者使居其处许之募化俾朝夕看养茕独有功则县官劳之其茕独之人愿为僧者亦聴盖垂死之人其心别无所乐使其注念西方亦可消遣余生解其愁苦今僧徒中徃徃建放生庵开放生池畜养鸡鱼豕畜而独无有念及茕独者僧徒真可异也
  
  阉余之人宜为僧此辈既絶生本又无倚頼不得入宫充使聚之京师不为饿莩即为乱民矣宜给度牒使之为僧散遣四方可免冗食且哀矜无后之人此亦王政一端也或就其中更择其壮者充兵亦无不可
  
  
  
  思辨録辑要卷十七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兵阵仁人之事也不仁之人为民害不得已而杀人以生人此非大仁人不可乃世之论兵者必委之孙吴又曰用兵非天性猛鸷者不可噫失先王之意矣
  
  杀人之中有礼乐焉者莫善于阵阵之中堂堂正正有典有则灿然明备者莫善于八阵
  
  或曰孟子曰我善为战我善为阵大罪也今子以阵为杀人之中有理存焉得无非孟子之意乎曰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兵阵一也而仁与不仁异亦观其用心何如耳
  
  孔子不答卫灵公问阵非真未学军旅盖阵是儒者学问中一小支节对大圣人不问道而问阵犹之对工师不问宫室规制而问一瓦一椽也失之逺矣
  
  孙吴司马法等七书世谓之武经盖谈兵之家几以之配四书五经矣此大谬不然七书中惟司马法近正孙子虽权谲然学兵者心术既正之后亦不可不尽兵之变至吴子则浅矣其余若尉缭甚粗畧六韬三畧卫公问答皆伪书皆无足观而后世功令率以之课武弁宜乎武弁中无人也
  
  武臣第一不可教坏他心术若心术不正愈有用愈不可用课武臣而以武经七书教坏他心术矣
  
  兵家有体用学兵者必先体而后用故体立而用行知方体也有勇用也用之中又有体用旗鼓歩伐用之体也出竒制胜用之用也
  
  兵家所言出竒制胜者多矣言旗鼓歩伐者少出竒制胜者法虚旗鼓歩伐之法实虚处聪明人自可会得实处非学不可犹之名物度数即圣人亦不能生知也孙吴不必言即通鉴一书凡言战攻处孰非出竒制胜之法惟旗鼓歩伐所传甚少唐有李靖兵法此其书也然不得见全书今仅存杜氏通典所载戚南塘纪效新书是从此书中脱出故于旗鼓步伐之法独详读者不知以为戚公必有异人传授亦可笑也
  
  予尝欲辑兵书为三卷曰道曰法曰术道只是道理凡四书五经中言兵处如教民七年以不教民战易之师卦书之歩伐诗之车攻吉日以及圣贤古今论矣格言必有合于王者之道者乃取法则法制如司马法李靖兵法及纪要新书八阵发明之类术则智术如孙吴兵法及古今史传所纪攻战之迹令学兵者先知道次学法次论术庶体用不殽而人才有造
  
  戚少保制阵深合古法然常以五倍胜一倍此用众用弱之法也正兵也岳少保好野战无阵法然能以背嵬破拐子此用寡用强之法也竒兵也合二少保之长可以言战矣
  
  向阅武偹志阵法无虑百数不能得其要领心颇轻之及阅戚少保鸳鸯阵始知阵法之妙即吾儒之礼乐不可须臾离者也语曰节制之师又曰堂堂之阵正正之旗夫欲称节制与堂堂正正非精于阵法未足语此也
  
  鸳鸯阵皆是古法必为方阵八阵之正形也遇敌者为正兵八阵之四头八尾触处相生也两仪五行大三才小三才大阵包小阵也中军不动握竒也阵必为伏八阵之游兵也必为间队迭追迭出古之鱼丽吴璘之迭阵也竒正相生如环无端常山蛇势也
  
  制阵先制队制队先制器鸳鸯阵之妙制队制器之妙也今之言阵法者多矣而未有得制队制器之精意者又何贵于浪言乎
  
  戚少保纪效新书所载皆节制之法其将领不必选絶力絶技之士凡中材皆可能所谓勇者不得独进而怯者不得独退也然絶力絶技之士军中正不可少赵奢曰道逺险陿譬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傥遇此地势夺隘争险非堂堂正正之阵所能克也必于军中另选突斗敢死之将聚为一卒以应卒然之用方妙
  
  戚继光精于用南兵故纪效新书特胜以其曽经实歴故也若在蓟门适北边无事未经实战故所制车兵马兵之法与夫战阵之力尚有可商其所著练兵纪实不如纪效新书
  
  南塘阵法不过万人之阵而已万人以外未之详也故继光亦尝言吾才止堪十万过此以徃未之或知予谓十万亦何易言非精于分数未易几也必如八阵法方谓之能用众
  
  戚继光阵法其初亦止是五人为伍五伍为队后来见得五人力弱不足以敌倭故特倡为鸳鸯队虽曰五人为伍二伍为队其实是十人为伍也
  
  凡阵法或以三起数或以五起数大要视兵数多寡不拘成格至于队法必不可变假如戚将军阵若以三起数则三队为旗旗三十人三旗为哨哨九十人三哨为总总二百七十人三总为营营八百一十人合家丁杂役之类约成一千人之阵若以五起数则五队为旗旗五十人五旗为哨哨二百五十人五哨为总总一千二百五十人五总为营营六千二百五十人合家丁哨探游兵之类约成一万人之阵或三或五其数不拘要之队法则总是一鸳鸯队
  
  戚继光队法定于十人周礼队法定于百人周礼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夫周之兵法既以五起数矣而至于卒则独以四为数何哉盖周之时皆用车战毎车定用百人四两正合此数二为正二为竒増减一人不得矣故名之曰卒卒者止也言兵法止于此也所以周之兵法亦有一军二军者要之百人为卒之法却是一定不易
  
  戚继光队法止于十人歩战法也周礼队法定于百人车战法也
  
  戚继光车队法意欲用八十八人以兵少止用四十四人盖亦欲法周制二为正二为竒以不可得故减半也然毕竟八十八人方妙使遇险阻则一半保守车营一半列歩阵出战方不为敌所困
  
  愚尝欲创为战车状如拒马下施两轮欲战则为拒马欲守则以歩兵团牌挂撘成车似为轻利[万厯中中书赵士祯刊神器谱载车制甚妙时不能用]骑车轻小则利于冲车重大则利于守令人讲车战者有矣然但知革车之制而不知驰车之制即有用轻车者但取其便于运动至用以守而不用以冲则犹之乎革车也八阵发明中颇详其制
  
  撒星阵全是队法妙阵散而队不散故能聚散如意今人动称撒星阵之妙而不知其妙处在队法一散则竟散矣何能复聚
  
  骑军队法无如连环甲马如金人拐子马是也舎此虽有队法然冲时未有不乱者乱则势分势分则力减矣
  
  行阵之妙全在队法歩军结队以数人之力合为一人也马军驰骤进退惟凭马力虽有队法不能如歩军之整齐若一故古人之制阵必以歩兵为正兵马兵但出竒耳金人拐子马之制是于马军中想出歩军队法合三马之力为一马安得不所向无敌
  
  马军使马力犹舟师使船力俱难整齐约束昔人以连环结马队亦以连环结舟队意思大槩相同然连环马畏钩镰麻扎刀连环舟畏火攻所忌亦大畧相近在智者善用之耳
  
  教阵先教队教队先教器器虽一技之微儒者亦不可不学学而后知其用知其用而后可以教士可以制队即如鸳鸯阵至今称絶然其妙处全在队法队法妙处又全在制器得当设使犹是鸳鸯阵而以他器易其原器则队坏即仍其原器而或颠倒其次序则队亦坏原器不易次序不失而不知艺法教习不精则队虽不坏而无用故队者一阵之所由始艺者一队之所由始儒者欲存心兵学慎勿以一技为可忽虽不能行之亦务为知之
  
  昔唐荆川于谯楼自持枪教俞大猷一时以为韵事然其言谓一圏枪之功至于十年则亦艺师之言非大将之言也盖艺师之艺虽工不过一人敌耳若大将则须通知各艺之情而善用之盖艺一也在一人则有一人独用之法在一队则有一队合用之法在一阵则有一阵合用之法若不能通知而徒敝精神于一技则亦艺师而已矣
  
  火器之害烈矣歴代之炮不过以机发石然至元人之襄阳炮则已前无坚城若夫近代之火器则始于交趾而弥甚于西洋西洋之器其大者能摧数仞之城能击数十里之逺当之者无不糜烂自有此器而守者不可为守战者不可为战矣自兹以徃器之多将弥甚火之毒将弥烈生灵几何堪此涂炭尝欲思一断絶之法而不得因念国家既有此器将凭以为长城欲尽去之不可得矣宜制为厉禁凡火器药物之官皆如天文世袭此外不许私习设火器营于京师京师而外不得用火器诸边镇当用者皆自京师给遣或四方有冦盗者亦然事平仍归京师庶四方不习其法不至流毒无已
  
  火器不惟难用亦难藏近者王宫厂之变可以鉴矣或者天亦恶物毒物而示之戒欤奈何人有津津而谈之者
  
  人有兵间来者言火器大者甚难用人亦不肯轻用行阵之间人欲趋避利害皆嫌其重钝不肯用惟攻城守城用之又云火器之发皆喷薄向天而来对阵者皆伏地避之则不能伤又将之骁者俟敌阵铳烟方熄即能于铳烟中疾驰入射杀其点放者而身不伤则知铳亦非全胜必克之物世人亦何苦而必用之况一遇风雨则又不能用或不戢自焚岂不反为敌所乘乎军中攻守利器莫如襄阳炮此即孙子之机石也汉曹公亦尝用之元初最盛曽以之攻襄阳城故名自国初火炮起而石炮遂废然亦是近时始废耳今城门下常有三四圆石如斗大者即炮石也武经总要中颇详其法予初阅之不解久之忽悟大约炮稍如人臂炮窝如人手指妙在虿尾活索能开张如意耳以之攻守最妙守江用之亦得可以代火器之穷
  
  今之诸葛弩弩上为匣一发三矢者十歩之内不能穿鲁缟此儿戏具也汉唐时弩皆以角为之诸葛破张合获黒角弩三千是也其牙用铜杜诗正观铜牙弩是也今铜弩机古器肆中尚有之制极精工两牙上钩如人两指中间空三分可容箭铦盖用角弓则不得不用长箭用长箭则难以安箭弩身离弦撃发不得不用有扣之箭以入弦其制神妙真有非今人思致所可及者诸葛损益为连弩一人可发数十弩如近日耕戈之制也今之诸葛弩全非诸葛之旧
  
  汉马隆腰开弩及宋之床子弩神臂弓皆铜牙弩也其制大同小异然腰间为尤妙一夫之力能胜八百斤射可及五百歩真军中利器也
  
  凡守令欲守城不可不知城操之法盖人知战阵中号令不可不于平日练习无论别项只吃饭寝息若无号令便自纷然何以御敌况战阵属兵守城属百姓百姓平日全不知号令岂可不豫习一旦有事驱之临埤孔子所谓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也
  
  崇祯庚辰间以天下多冦盗县官不知城守乃部颁修练储备书令县官皆习城守州守希声钱公以问张临川受先受先以问予予曰是不难太仓一邑地不下百里田不下百万但使亩出米三合银三厘则修练储备之法可以毕举矣受先请筹之予曰兵志守城之法一歩一甲士十歩加五人积贮大县五千小县二三千今太仓一邑城不下千垜则千夫不可少矣今使亩出米三合银三分则一岁当得米三千石银三千两以米千石为岁给千兵之用其二千石以备储蓄积之三年得六千石可以为常平贱敛贵粜其息可以给军食不必复议敛矣其银三千两则以为修凿城隍置买马匹造作弓矢衣甲火器及不时赏赍之用积之三年可九千两百物充足不必复议置矣受先曰食廪之费莫甚于兵今营兵日饷三分且犹不足即使毎人日给米二升亦岁需米七千二百何云千石也予曰不然守城之兵与出战之兵不同养无事时之守兵与有事时之守兵又不同是有权焉受先问云何时方议官粜予曰即此可以寄军令矣江南之人未知冦盗不愿为守独毎岁五月米价腾涌负贩之家常苦乏食徃徃望官粜减一二钱为幸今试令坊郭之长集里巷贫民欲得米而愿充守兵者约千人稍为什伍谕以毎岁五六七月缺米价贵准人给米日一升三月人共九斗余月不给其守兵虽有籍仍不入营伍惟于暇日守令率之城操习守御法岁四五次不拘操之日仍入给米二升以为他日守城之凖百姓知其无所苦而有所利必不惮为应命是以百人之食养千人千石之米恰可当一岁之用此其便有三焉凡兵非养之为难既养而欲去之为难今惟城操日给米余日不给则操纵在我用之不缺其饷不用即停止便也毎岁官粜费而无益今所费无几一举两得吏胥不能干没奸民不得妄食而常平有本又不必岁敛于民二便也岁时城操百姓聚观一人学守教成百人百人学守教成千人使民皆习于金鼓旌旗之令分合进退之法三便也受先深以为然告之钱公钱公悦拟于明年值辛巳岁大祲遂不果行守城之法全在节制须通看一城有几门有若干台舗若干城垜以门统台舗以台舗统垜然后以城中兵民量数分畨配之仍以民为经兵为纬民为正兵为竒兴居有时劳逸有节则可以持久而不弊矣至于节目之详则愚于戊寅岁曽辑城守全书颇为详宻
  
  有人自兵间来述流寇攻城之法多用大铳攅聚一处撃去城垜一垜碎复撃一垜渐渐两边分开至撃去十余垜则城上人不能存立矣然后两边仍用铳猛撃中间却只放空铳令甲士从空铳下匍匐至城足锹镢斜穿磴道登城城上无人莫能下御此因城足无羊马墙故也若有羊马墙则垜虽碎贼亦不能至城足
  
  铳利仰攻不利下撃故攻城之贼闻铳声则急蒲伏过则起而疾趋愈近则铳愈不足恃矣善守者必于城足设羊马墙于墙中用铳则贼不能逼
  
  凡都城中必当用重城重城以多为贵盖城大则难守一处窃发满城扰乱画地而守此八阵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之法也予于甲申臆议中曽有画都城为九区之说闻者笑之此不读书耳唐肃宗时武威九姓商胡反时武威大城中有小城七胡据其五二城坚守不下度支判官崔称以二城兵拒之旬有七日而平非重城之益乎
  
  愚尝云人习战斗法令森严之时宜于兵民合太平日久人不知兵之时宜于兵民分此虽一时臆说及观鹤林玉露载韩魏公一段亦言承平时寓兵于民之害则予之所论似不为迂阔京营莫善于分莫不善于合昔汉髙祖与韩信论将兵信曰臣多多益善则知多多益善非韩信之才不能今京营之弊多只是无善将兵者统之耳然假如十万人为一营则必须才堪十万者将之使十万人分为十营则才堪万人者皆可以为将矣更勿拘以文法使得各自为训练而以一文臣知兵者统之以时廵阅各营令严兵精者奨擢将骄卒惰者诛之赏罚既公士气自肃京营积弊自去矣
  
  京营既分当使之分屯城外不可使之聚屯城内须量地势毎门一军军三营为小堡授以闲田使自屯种父母妻子咸徃安焉死徙无出其乡则庶几心志一而战守日固矣
  
  京营兵当令天下郡县妙选材武勇力之士三岁一贡京师立法教练教练既精出戍边闗立功立功既久则归耕给田屯守没世其法选贡材武必年自十六以上二十以下者教练则五年立功则二十年至二十年之后军人大约已四十余矣归休给田止任耕守之事如此则壮不虚其力老不弃其身庶几得之
  
  京营有分必有合须用八阵法操练始得郑给諌官京八阵法殊未得孔明遗意
  
  明制武官不丁忧最为未妥古者墨衰临戎谓当衰绖之中而有军旅之患不得以常礼拘变故也若此则何但武吏即文吏亦当尔明制文吏丁忧武吏不丁忧立为定法是使有事之时文吏皆得引故事以谢担无事之日武吏断灭天性而不顾也噫嘻
  
  忠出于孝者也无事之时而不令武官丁忧则非所以孝矣安望其能忠乎
  
  练兵之法乱世犹易惟承平时最难宜因势利导古人搜苗狝狩即此意也今之为兵者但知兵之苦而不知兵之利练兵者但知练之难而不知练之易皆不明因势利导之术也愚谓今之为陆兵者其营业但当令习拳棒外此则有禁为水兵者其营业但当令习操舟非此则汰革如此则就其私居旦昼之所为亦无非公家练习之所寓矣
  
  今上官多禁人打鸟禁之是也而不知即此可以寓教兵之法宜令营兵习鸟铳者乃得打鸟其非营兵及为营兵而非习铳者皆不许则生物之仁与练兵之智俱备矣
  
  昔人遇端阳节作龙舟竞渡又令武士射桞为乐此即黙寓教练水陆营兵之意今人不喻此意射栁之戏已亡惟龙舟尚存仅以为游观之资耳今宜复此法于端阳日令水营兵大治龙舟陆营兵大修器械所在官司率通邑缙绅士民倾城观览水兵尽出没波涛之巧陆兵尽驰射撃刺之术择其能者大加赏赍令通邑之众咸出纒头则兵有所利皆思劝进于技矣推此以徃因势利导之术岂独一端阳哉
  
  今上司徃来水陆营兵例皆送迎然探信不确行止不齐纷杂错乱毫无纪律殊非教兵之道宜令管兵官凡迎送时其队五启行哨探止宿悉照纪效新书矩规上司既到时抽一队点验以队长腰牌点视本队兵夫观其果系同队与否并验其器械马疋行李糇粮之类如此习熟不惟教练愈精而卒然有警亦可调集无难矣
  
  淮阴侯驱市人不是无法浪战正有深于法者在
  
  凡卫所军官断不宜与守土之官共处一城盖势分不相统摄便易生乖戾无事则强弱相凌有事则缓急坐视此必败之道也
  
  凡军丁所居不当与民丁杂军田所在不宜与民田杂如此清军不难清屯亦易
  
  刑者礼之反也教之以孝礼不孝则有刑教之以弟礼不弟则有刑是以民知所趋避乐于教而惕于法周礼教民以孝友婣睦任恤而乡刑即有不孝不友不婣不睦不任不恤之刑用此道也此谓齐之以礼未尝废刑而不得谓之刑也后世但知责备于民设为刑律动繋千百然不申明教之之法是孟子所为罔民矣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
  
  古者兵刑皆出于学校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伯夷降典折民惟刑此刑出于学校也在泮献馘在泮献囚此兵出于学校也惟知学然后可以刑人惟知学然后可以杀人此皆王道一贯之事自后世分兵刑于学校而兵阵遂属之于悍将武夫法律遂属之于法家酷吏可慨也
  
  五刑向称墨劓剕宫大辟谓之肉刑以为二帝三王之世皆用之予窃以为疑墨劓剕宫大辟之名惟见吕刑中然吕刑之首有曰苖民弗用灵作五虐之刑爰始淫为劓则椓黥劓即五刑之劓黥即五刑之墨也则五肉刑焉知非即苖民之刑惟其为苖民之刑故穆王易之以赎孔子删书而存吕刑虽以见用赎之非亦以见肉刑之非古乎后世乃以肉刑与封建井田并言吾未敢信也
  
  五刑字典谟中常见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五刑有服五服三就明于五刑以弼五教俱未见墨劓剕宫大辟字恐未可以肉刑训五刑也又舜诛四凶流放窜殛亦未见有肉刑意
  
  吕刑言刑罚世轻世重周礼曰刑新国用轻典刑乱国用重典刑平国用中典子产曰寛以济猛猛以济寛此皆世轻世重之谓也刑书一定不易而用刑之意则可量时世为轻重宜轻而重固非即宜重而轻亦非惠奸宄贼良民此言深可为戒
  
  问尧舜之世而诛四凶莫有伤于刑措之治否曰使尧舜之世而四凶幸免便有伤于治今四凶竟服其辜则适得其平矣庸何伤
  
  
  
  思辨録辑要卷十八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
  
  封建井田学校是孟子一生太学问即孔子富之教之意也必如此然后可以称三代之治然后可以为王道张子曰治不法三代者终茍道也
  
  封建井田学校三者致治之大纲后世若欲平治道理总不出此今人闻之辄骇一则坏于迂儒不知通变一则由于俗儒不知师古也噫嘻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有用我执此而徃矣古之为治者治心治身治家治国治天下一而已矣自秦以吏为师始有所为吏治汉复以萧何继之于是吏治二字至今习以为固然莫能破其局者皆自变封建为郡县始不行封建吏治不可得而去也不去吏治三代不可得而复也
  
  郡县掣肘者六佐贰不得自选一不主兵权二上司太多疲于应接三缙绅满邑谋议多左四子衿数百动辄閧堂不可教谕五迁转太数六不去六弊而能致治者未之有也
  
  封建得失之辩栁子厚胡五峯俱有论其言皆有可采然其立意皆偏封建郡县大约皆有得失封建之得在于分数明事权一歴年久礼乐刑政易施诸侯贤明可以自立无掣肘之患封建之失在于子孙世守赏罚难行公族蔓延疎逺之贤不得进用郡县之得在于力小易制无尾大不掉之虞官吏得其人则易治非其人亦易去郡县之失在于防制太宻权位太轻迁转太数小人得售其奸君子不得行其志故封建之弊谓之太强其末也毎坏于强侯之分争郡县之弊谓之太弱其末也优柔不支毎失天下于盗贼善治天下者当去两短集两长循今郡县之制复古诸侯之爵重其事权寛其防制久其禄位有封建之实无封建之名有封建之利无封建之害以此语治其庶几乎
  
  封建是传子之法古帝王之学问皆推己以及人尧舜官天下故其所举用皆取之明扬九官十二牧大抵皆荐举但久其禄位不必世守也三代家天下故分封侯国亦俾之世守示不敢独私然天下大物惟天得而主之非真能与天为一如尧舜者不能行禅受之礼传子可也郡县小于天下而又有天子为主若更传子反滋祸变故吾谓郡邑之爵禄权位当悉如古封建但当易传子为传贤耳
  
  贾谊云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此语最妙今之州县大者方百里小者不下五十里此古诸侯之地也愚谓今之封建者当循古五等之爵列为定制凡治一州者为子爵治一县为男爵此则有分土有分民权位爵禄一如古诸侯制至如公侯伯爵其位已尊其势已重若更委以事权恐有汉唐跋扈之患宜另为制伯爵一如今太守有分地无分民虽处大郡而所辖者各州县之事不得据一郡以为私其职専主督察各属子男合三四郡之地则建一侯如今司道之职亦有分土无分民坐诸郡中要害之地其职専主督察各属之伯合三四方伯则建一公如今布政之职亦有分土无分民坐省城中専主督察各属诸侯凡公之贤否则聴于朝廷之冢宰如此则节节有制要而不繁庶几得为治之条理
  
  班爵之制行于天下者既循古五等之爵则行于国中者亦当如古六等之爵郡县之长既为君矣其下则有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今之佐贰当使如古之卿今之六房吏乡约长地方保正之属当使如古之大夫士今之书役隶卒当使如古之府吏胥徒皆令臣服于郡县之正凡黜陟予夺皆郡县主之惟卿则请命于天子如古命卿之制庶几古治可复郡县亦可収得人之效也
  
  或谓茍如前制得无官多而吏少否曰此非特予之言也先正魏荘渠先生尝言之矣曰古之官府卿大夫士转相副贰其数居多府吏胥徒其数反少后世吏多于官数倍奔走在官者徃徃千百为羣积奸丛弊蠧害生民此古今盛衰之判也古之治也以道卿大夫士同寅协恭清心致理后世上下相疑不复推诚委任天下之事一决簿书变成吏胥世界矣按此与予清官不出吏手之说相合则知为治当患吏多不当患吏少也
  
  天子所与治天下者士人也而士人所习不过帖括制义空疎无用之文限其出身卑其流品使不得并于士人君子者吏也而吏胥所习钱榖簿书皆当世之务士人共治天下则所当亲也而迁转不常歴官如传舎吏人不与流品则所当疎也而终身窟穴公庭长子孙而无禁天下何由致治哉
  
  周子曰善治天下者识其重而亟反之今欲复古亦反前弊而已矣凡士人未入官之时当养于学校自学古论道之外凡当世之务俱宜练习其吏胥则惟用识字者取其足备书冩而已仍三年一换已经充役者不得复入如此则官日智而吏日愚可无舞文弄法之弊
  
  古云天子以孝治天下诸侯以孝治一国孝之为道大学所谓不出家而成教于国者也自封建既废郡县无宗庙之制为有司者例不得以宗庙事其亲则所谓孝治一国者其道无由矣安能使国人皆兴起于孝乎若茍复封建则当使郡邑仍建立宗庙治邑者始至则载主而居之四时之吉合臣民而行祭一如古礼不特使治邑者孝思得展亦可使通国之人众谕于孝岂非致治之大本大原乎冠婚丧祭之礼民间久不知学此为人上者不能以身率之也若封建既复则冠婚丧祭之礼俱可在任一一举行所谓上行下效捷于影响者何愁古法不复乎
  
  问丧礼岂可在任举行乎曰今制在任遭丧则去任而为丁忧此亦郡县之弊离治家治国之学而贰之也夫在任遭丧正当在任举行丧礼使臣民有所矜式岂可脱然竟去乎愚谓封建既复则郡县有在任而遭丧者皆当一如古人在任举行丧礼凡国事悉委卿贰治之五月毕丧葬则亲事粗安又君事为重当素服素冠居后寝以聴政事惟不饮酒不食肉不处内不与吉礼不决刑狱以终三年庶几得礼之中
  
  郡县之弊在迁转太速封建之弊在世守不易今茍易郡县为封建使仍速迁则虞弱使仍世守则虞横其法无如久任书云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此有虞氏法也三考则九年矣今当定其法为十年十年之中凡遇考绩州县子男俱赴该省上公处考绩其十年则候新官交代造册而入朝觐造册之法凡新官至则方伯监之令其与旧官合同造册如户口田粮旧几何今増减几何仓库兵马旧几何今増减几何之类俱要一一对勘明白然后入册造一様二本其一付旧官赍持到部以别功罪其一付新官以为后次造册张本如此则当局者之功罪即一交代己自毫不可欺视今之倐忽去来者大不同矣
  
  今世郡县之弊多在交代之际旧官已去新官未来贪浊官吏多乘机营谋署印百凡弊窦从此而起若行前法可永絶此害班爵之制在古惟五等六等而已汉唐以下则有无数勲阶品级名色混淆官曹错杂至有一官而兼数衔核其名实絶不相符者愚意欲尽复三代之制而三代之制容有未尽窃欲另分为一等一曰师凡太学之师乡学之师皆是二曰宾凡古先圣贤之后古先帝王之后皆是三曰藩同姓宗室四曰勲异姓功臣五曰位公侯伯子男六曰职卿大夫上士中士下士师以论道徳备访问宾以陪祭祀通婚婣是二者皆待以不臣之礼藩以厚根本勲以报勤劳是二者皆优以禄而不授以事位以正南面董羣工所以通于天下职以効一长奉上法所以施于国中是二者皆以助宣天子之教化如此设官似颇有头绪
  
  古人制禄皆给土田凡诸侯封国之内皆有实封谓食邑也唐隋之制官皆给禄田犹有古人之意今制俸皆取于常赋给自朝廷一取一给转移之间已有无数不便况俸又甚薄无以养亷甚非中庸劝士之道愚谓今之禄制亦当如成周隋唐量其官资颁给禄田且如汉法给禄皆从优厚务使居官者寛然有余则有人心者自不至剥取于民也
  
  凡缙绅举监生员优免不如竟给田优免则有贫富不均之患给田则人人受实恵矣周礼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郊之地以官田牛田牧田任逺郊之地则不特士大夫给田即商贾与庶人在官者皆给田也
  
  官人当以爵赏人当以禄官人当视其才之大小而爵禄之赏人则优其廪给而已观周礼有赏田则知凡官之考最者皆当赏以田也欲制禄田当先设处官田官田者在官之田也三代以上田皆在官故为人上者得以行井田施赏罚三代以下田皆私田富者兼并贫者无立锥不得已而贫者佃富人田天子税什一则富人税什伍天子税什二则富人税什七故不复官田耕者终无生望复之之法有三乘大乱之后凡无主之田皆籍于县官募人佃种一也强豪不法者没其田而籍之二也庶民无后者无嗣子可继则亦籍其田而官为之送死三也官田渐多则予夺易行或以为禄田或以为赏田皆惟上所欲
  
  私田虽轻税而实重官田虽重税而犹轻如今江南田富人即乐岁不过収租一石下岁尚有全荒者天子税之必取盈焉是十常税其六七也若为官田即重税犹当富人収租之半是官田一法下可足民上亦可足国但所虑者一遇凶岁富人尚有陪粮之时王者必无蠲租之日是则官田可畏耳欲复官田其亦先讲蠲租之法乎
  
  凡郡县佐贰决当令郡县自选如汉法下车辟掾是也否则制为定例凡辟掾属俱于邻近乡科中择亷干者为之请于朝廷为注其名而不察其贤否其贤否则聴之郡县
  
  取乡科为佐贰最妙人地相宜一无数千里赴部之苦二僚属相得三
  
  六房吏乡约长等类皆当用士人为之假如士人自入学以后学校中便当辨其贤者能者使之为乡约长为乡长有功乡人颂之然后升之为吏所谓吏者非今之吏也盖古之所谓大夫也如此则士人无不屑为吏之意士人无不屑为吏之意则在郡县之侧者皆正人而后可与同登于三代矣
  
  三代以上天子之侧有诤臣诸侯之侧亦有诤臣三代以下天子诤臣则或有之矣郡国诤臣则未之闻以去封建而为郡县去卿大夫而为吏书故也是以郡邑之长不闻正言虽极莫暴若或止之仍复前制庶几复覩诤臣乎
  
  治天下必自治一国始治一国必自治一乡始治一乡必自五家为比十家为聨始予尝作治乡三约先按地势分邑为数乡然后什伍其民条分缕析令皆归于乡约长凡讼狱师徒户口田数繇役一皆縁此而起颇得治邑贯通之道
  
  今之为治者动行乡约社仓保甲社学纷纷杂出此不知为治之要也乡约是个纲社仓保甲社学是个目乡约者约一乡之人而共为社仓保甲社学也社仓是足食事保甲是足兵事社学是民信事许多条理曲折都在这一日讲究不然徒羣聚一日说几句空言有何补益乡约中止宜赏善不宜罚恶盖辱之于大众之中使人无自新之路所谓若挞之于市朝也
  
  周礼比闾族党之法管子轨里连乡之法同一治乡之道管子尤极详宻其言曰正月之朝乡长复事公亲问焉曰于子之乡有居处为义好学慈孝于父母长弟于乡里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于子之乡有拳勇股肱筋骨秀出于众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竣公又问焉于子之乡有不慈孝于父母不长弟于乡里骄躁淫暴不奉上令者有则以告有而不以告谓之下比其罪五有司已于事而竢五属大夫亦如之是故匹夫有善可得而举匹夫有不善可得而诛其法最善今之行乡约者宜祖之郑子产齐管仲其所行皆祖周礼读左传国语可见盖当时去古未逺犹有周公之遗也子产孔子数称之管仲虽曰霸术然其霸处在心术至于作用则犹近正
  
  分乡是小封建法今之为县官而欲行王道者必自分乡始
  
  治天下须用得几个县令好县令古诸侯也治州县须用得几个乡长好乡长古县大夫也得其人则治不得其人则乱
  
  县令亲民之官而章奏不得竟达民隐何由上闻即曰朝廷事烦然朝廷可省之事甚多此乃为治大端不可省也宜无事月一奏附于省臣有大事则竟达庶民隐可以上闻而亦不至为大吏所欺制
  
  凡郡县地方有大政事大利害大灾祥及事闗人伦风化者俱宜奏闻兼备宣付史馆之用盖后世自郡县之事不上闻而史馆所书不过朝廷除授升迁之事矣无怪乎史文之逈不如前代也
  
  周世列国皆有史官董狐南史左丘明之类皆是也亦所以动人欣慕鉴戒之心后世废之治之所以不古此亦一端矣愚谓有志复古者凡郡县俱宜修复古史之职以记政事之得失民俗之善否岁终类上于朝以备史馆采择是亦治道一大闗系或恐官多即领于学校之师亦可
  
  
  
  思辨録辑要卷十九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井田]
  
  三代而上天下非天子所得私也秦废封建而始以天下奉一人三代而上田产非庶人所得私也秦废井田而始以田产予百姓此数语说得最确
  
  井田之法行之春秋战国而寻其遗迹也易行之后代而更新开拓也难行之于创造而产无専主也易行之于承平而夺民定产也难行之封建而诸侯各视为己业也易行之郡县而守令迁转如传舍也难行之邉鄙而开荒集众也易行之内地而欲夺民之世产也难欲行井田必先封建古之有国者授其民以百亩之田壮而畀老而归不过如后世大富之家以其祖父所世有之田授之佃户程其勤惰以为予夺校其丰凶以为收贷其阡陌之利病皆其少壮之所习闻无俟乎多核而奸弊自无所容也今不行封建而区区争井田之可行何哉
  
  凡井田沟洫形体之制不可执一而论古人治地必因山林川泽高卑险夷自然之势而施功断无有堑山湮谷削圆就方之理如书所称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以及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等语皆是大概以成法言之所谓道其常不道其变也至于形体则何常哉后儒拘拘然执一定之法可谓坐井观天胶柱鼓瑟者矣
  
  遂人职曰凡治野夫间有遂遂上有径十夫有沟沟上有畛百夫有洫洫上有涂千夫有浍浍上有道万夫有川川上有路注谓万夫者方三十三里有竒此亦大槩以成法言耳不可泥也
  
  古人治地必因水利而水性趋下河形无常如伊洛涧瀍之类皆川也然不可以方计也即如我呉三江既入震泽底定三江皆川类也然不可以方计也乃若遂人之法则可因三江以明之三江之水自湖逹海长亘百余里深广亦数十丈而江之两旁或十里或五里则有纵浦纵浦者江之支流也故其深广则稍减于江纵浦之两旁或三里或二里则有横塘横塘者又浦之支流也故其深广又稍减于浦至于塘之两旁又有港汊港汊之两旁又有沟渠其深广以次更减而凡江浦泾塘之上莫不有岸是可以知遂人之法矣万夫有川三江也川上之路则江岸也千夫有浍纵浦也浍上之道则浦岸也百夫有洫横塘也洫上之涂则塘岸也十夫有沟港汊也沟上有畛则港岸也夫间有遂沟渠也遂上之径则塍圩也此即遂人之法也不征之实境而拘拘求纸上之图岂不悖哉
  
  治地之法与治兵不同治兵由寡以及众治地自大以及小故善治兵者必先定队伍队伍定而后千夫百夫以至数十万之众无不可就约束善治地者必先浚大川大川浚而后纵浦横塘以至港汊沟渠之属无不可就条理知队伍而后可以谈八阵知浚川而后可以论井田今之谈八阵者泥八门之说而队伍之间亦欲以八起数是由众以及寡也论井田者泥沟洫之制而万夫之川亦必以为周三十里此自小以及大也何怪乎议论烦多迄无成功哉
  
  经界是治地大法三代以后从无人识经界泥于以阡陌为经界也阡陌有实无虚经界则有虚有实阡陌有曲有直经界则有直无曲张横渠有言经界必须正南北此有直无曲之证也又曰经界不避山河之险此有实有虚之证也
  
  经界如今地图之计里画方计里画方今人但于纸上约畧画就古人则实实于地上经画出来真所谓经天纬地
  
  经界之法正东西南北其形四方毎百里为大方十里一里则又为小方天下地形虽尖斜屈曲万有不齐只用一方格子格去便纎毫莫能遯
  
  今天下地图最难凖一有经界画地图亦极妙
  
  今人欲定经界不可太泥古人成法古人治地即阡陌即经界盖太古之世地皆草莱治地分田絶无隔碍凡地之当为经界者随吾所欲惟至大山大川不可阡陌处则或立标竿或设望墩为虚势以通之且自尧舜禹汤以至文武周公经数千百年歴数十百圣人所行所为皆出一辙故可方圆如意今自开阡陌后古法大坏凡当为经界处非室庐即坟墓必欲改变动摇势难卒正此蘓子瞻所谓井田成而骨朽之说也愚谓当今欲复经界且须如张子横渠之说树立标竿或以石或以木各依方之大小刻识其上先为遥势使地形有凖然后视地之可为阡陌者即阡陌之其未可为阡陌者姑徐徐以俟后庶不失推行次第
  
  经界是絶妙算法今人算田亩只是开方法随地形尖斜屈曲皆可推算不过就其中分作小方耳有经界画方法其中田亩便俱有定凖假如一里一方方三百步则知其中为九百亩十里一方方三千步则知其中为九万亩田亩之数大段了然官吏更不得欺匿
  
  步算田亩惟方无竒零圆斜则有竒零中多不尽法古人治地必画方形盖有谓也偶行南亩见田岸皆圆斜固知是里区作弊
  
  横渠云只看四标竿中间地虽不平饶与民无害此言一方之中或中有山原或边高中下则中间地亩必多不止九百亩不知九百亩之说亦止言其常不可执为定据此又须毎方之中细细步算随高逐低自有算法或赢或缩丝毫俱见不容不均也
  
  朱子孟子注谓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此因周礼遂人有十夫字匠人有九夫字因以为乡遂都鄙贡助各异沟洫亦不同其实沟洫何容不同也凡为沟洫必相地形度出水高下田皆横亩入于遂遂入于沟沟入于洫洫入于浍浍入于川不论国中郊外皆然非贡有一法助又有一法但郊外有公田便于以八起数故以八起数国中无公田便于以十起数故以十起数盖郊外以方算国中以直算也岂得谓有二法乎
  
  沟洫之制合一不特贡助为然即三代皆然盖三代以来自大禹尽力沟洫后殷周相继不过因利乘便稍加整顿耳若贡是一畨沟洫助彻又是一畨沟洫虽率天下民终身勤动亦决做不就圣贤必无此拙事
  
  朱注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此亦未是果尔则商画方以六百三十亩周画方又以九百亩是沟洫三代有不同也大约沟洫只是一般五十亩七十亩百亩只如今制屯田将来分作分数计夫授田耳沟洫之制断不容有二
  
  沟洫不论大小方圆形势若何只就当今水道浚令深广得法使蓄泄有方水旱无患便是古人之意
  
  助法之善在公私截然分定歳有丰凶上下均受无彼此偏枯之患然以今观之助法亦有未可遽行者盖人情古今不同耕者于公田未必尽力则上下有交责之患反不如贡法三代以后歴代通行似为便利也但贡法不善在较数岁以为常丰凶不易王者诚能与时损益则贡法无不可行矣
  
  问井田之制二十授田六十归田公家得无太劳乎曰否甚逸井田之法上持其籍下耕其亩授田归田皆下请于上而上为之出纳非上之人铢铢两两家派而户给之也其法大约如今之富家田连万顷任人佃种但承佃出入必由主人此一主籍者之力耳不然上之人政多事繁何由知某户小民为二十某户小民为六十而纷纷令之授田归田也哉
  
  后世率用贡法而不用助法谓贡便于助也然助法有二善以公田锡卿大夫而卿大夫不得多取于民一善也地利与民共之不敢怠弃田工不修水利二善也
  
  古者步百为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欲正经界亦循今制而已然二百四十步终不如百步之善盖古法简浄简浄则难混今法畸零畸零则易欺也且亩数狭则民力优耕者务尽地利亩数广则民力劳耕者易于卤莽存心经界者亦尚审之哉
  
  或问三代井田之法所以不可久者诸儒皆谓数世而下则人多田少此天地乘除之数莫可如何然否曰此儒者执一不通之论圣人立法率皆万世可行若井田之制如此则不惟不能数世即创造之始已立穷矣夫所谓人多田少者以有一民必授田百亩或恐其不足也不知古称四民农之外尚有士工商贾茍必无隙地可授则或为士工或为商贾生路甚寛岂忧人多田少耶今世江南田甚窄然不闻佃户多而田少此亦可证
  
  周礼言司空度地居民又曰地与民必参相得所谓狭乡徙之寛乡也如此自无田少人多之患
  
  看来天地间只是地大人少曽闻之堪舆家云江广之间多大山山中饶旷土尽有自天地开辟以来未经垦种者如此则知井田之法虽至今存亦断无田少之患
  
  据禹贡扬州之域厥土泥涂厥田下下今江南之民多于古数十倍而地日加辟田日益美则知人多则田美断不患田少也若患田少行区亦甚佳
  
  今时欲行井田须乘大乱之后设处田皆入官定都啚修水利然后将田分作分数上田四十亩中田六十亩下田八十亩逐都逐啚编成字号募人佃种力能胜一分者一分不能胜者半分虽富有力者不得佃一分之外老则授之子无子而不能胜者以田归官听人另佃其佃田踰一分之外及无子而授他姓不以田归官者罪之夫定都啚经界也修水利沟洫也作分数画井也上田四十中田六十下田八十一易再易三易也募人佃种二十授田也力能胜者种一分八口之家也不能胜者半分余夫也虽富有力不得佃一分之外限田也老则授之子无子而不能胜者以田归官六十归田也然后斟酌地力轻徭薄赋是即三代之旧井田何遂不可行乎
  
  郡邑欲行井田须修古乡大夫之职先分邑为几乡每乡乡正一人凡一乡中受田归田收银收粮等事皆乡正任之县官总视其成方可不劳而事集予于治乡三约中颇详其法
  
  凡治郊野须先分乡为几都都为几啚啚又分为几号或几圩每都立大石碑一个上书几都面刻本都四至地形河道背刻本都田亩细数每啚立小石碑背面镌刻都啚每圩每号亦如之使经界号段较如列眉暴官污吏自不能作弊
  
  上之所取谓之赋下之所供谓之贡赋出于百姓贡出于诸侯禹贡九州岛皆有赋贡冀州独有赋无贡者畿内无诸侯也臣之于君犹子之于父母每歳因正赋之入各进其土之所产于君以供国用上以尽臣子之职下以寛百姓之力此亦道理之常非货贿苞苴比也故周礼曰太宰以九贡致国用自封建之制废因并田赋土赋俱责之民间民力为重困矣有心经世者必复古封建定贡赋之法则民尚可寛十分之三四也
  
  凡入贡俱宜有定额如禹贡金锡竹箭之类皆就各处土产制为定则使入贡者不得减亦不得増方可永行无弊不然则后世进奉之名起矣
  
  唐制州府歳市土所出以为贡其价视绢之上下无过五十疋异物滋味名马鹰犬非有诏不得献有加配则以代租赋此即禹贡之意然考唐初入贡之物不过药物食用而已至代宗时有因生日贡献至数千万者德宗时有日进月进而迁官者则入贡之风又未可遽开也有贤者出亦慎持之可矣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学校]
  
  古者有大学之法所以教人为大学之道后世但有大学之道无所谓大学之法故成就人才较难何谓大学之法诗书礼乐是也诗书虽多残阙然经先儒补缀发明之功犹十得五六至礼乐则竟冺焉亡矣非有大圣人起彻天彻地大大制作一畨后世终无持循学者终无依据
  
  圣人云述而不作非不可作不必作也当孔子之时去古未远唐虞三代之法皆存但残阙失次耳故但用述足矣若今日则古法尽亡必须制作若泥述而不作一语则拘牵顾忌终不能复古治然非聪明睿知极天理人心之正者未易言也
  
  天下古今止是一个道则知天下古今止是一个学凡道术而不出于学校之中者皆王道所当禁也周衰百家并兴其原皆起于学校之壊后世人主莫不思崇学校而听天下各为异说杂然与学校争持短长何由致一道同风之盛哉
  
  学校之制自汉唐以下虽代有兴举然皆不过得其大畧未能尽复古初之意惟安定湖学教法伊川看详学校明道上神宗书及朱子分年读书科举之法为详然三者之中惟安定明道尤得贯通推行之法
  
  昔管仲论处四民凡为士者必欲其羣萃州处暇则父与父言慈子与子言孝故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成又曰处士就燕闲此即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之意也今庠序虽设士皆散处四方殊失古人教士之旨愚谓凡建立学宫必当择一国中胜地学宫之旁广设屋舍令士人居之似亦于教法有裨
  
  凡学校之师不论乡学国学太学决当以德行学问为主徳行学问高于一乡者即聘之为乡学之师徳行学问高于一国者即聘之为国学之师徳行学问高于天下者即聘之为太学之师师得其人则天下向风自然人才辈出矣
  
  学校之制其在乡学不过读书识字歌诗习礼而已至于国学决当仿安定湖学教法而更损益之如经义则当分为易诗书礼春秋诸科治事则宜分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科各聘请专家名士以为之长为学校之师者则兼总而受其成如此则为师者不劳而造就人才亦易
  
  汉制凡五经俱设博士即书算之类亦设博士是即专家名士之意也故汉儒之学虽未精纯然尊重师傅渊源有本是以其学尤多近实今世既不重师傅而学校设官如教授训导之类徒立虚名何怪乎人才之絶少也
  
  或以为天文兵法皆当慎秘不当设科于学校者非也天文所当秘者在占验一家耳至于厯数则儒者所必当究心何可秘也兵法后世亦未尝秘但不以之教士耳然惟不以之教士故今之为大吏居方面者皆耳未习金鼓目不识旌旗一遇用兵则张皇失措举军旅之事一委诸目不识丁之武夫此天下之事所以大壊而不可救药也若设科于学校之中而主教得人不惟储才有法国家受天文兵法之利抑训才有道国家亦不受天文兵法之害
  
  唐立武成王之庙以太公为武成王与孔子文宣王对后世因之遂设武学此大非武只是吾道中一艺孔子未尝无武安得特设一学与文对若学校中设兵法一科则武学即在文学中矣
  
  伊川看详学校中有云凡学校法不宜以考校定高下恐起人争心此言大妙凡学校中选人才可即听学校中公举学师因而察之即后来不无偏党之弊然亦十得八九矣
  
  凡学校中选人才只是四科徳行政事礼仪文学徳行中有孝友睦婣任恤诸项政事中有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项礼仪则习于吉凶军宾嘉之典故者文学则书策诗赋即古博学宏词之类只此四科天下人才已尽于此矣圣门言语一科即在礼仪中不必独设
  
  书院之设非古亦非礼也此即是学校在下者岂宜私设但在上者既不重学则在下者不得已而私创一格以存其微意其为志亦苦矣乃后王既不能留心学校而又有并书院而禁之者斯文一脉危乎殆哉
  
  大凡书院建立多在郭外名胜之处不独逺絶尘嚣而山水之胜亦足以荡涤俗情开发道妙学者于此处读书讲道观星算厯诚为至便深合管子处士就燕闲之意虽盛王之世不可废也但当领于学校为学校之分曹不当另为一家耳
  
  古有乡学国学而无太学乡学小学也国学太学也即天子之学亦谓之国学盖古者建立天子自治王畿千里之地故学亦称为国学自后以郡县为治天子綂而理之则郡县为国学而天子称太学其实太学之所以教士更无不同是亦头上安头也然愚谓既有乡学国学太学之名则亦当稍异其制乡学之中则备治一乡之法国学之中则备治一国之法太学之中则备治天下之法是亦甚妙
  
  兆民者天子之心士大夫者兆民之心礼乐教化者士大夫之心而君与师则主持礼乐教化者也君师能兴修礼乐教化则士大夫之心正士大夫之心正则兆民之心正兆民之心正而天心不应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
  
  周子曰师道立而善人多学记曰师严然后道尊斯二言诚然尚书云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则师尊与君等又云能自得师者王则师又尊于君非师之尊道尊也道尊故师尊今天下之能为师者寡矣然师道之不立实由举世不知尊师天子以师傅之官为虚衔而不知执经问道郡县以簿书期会为能事而不知尊贤敬老学校之师以庸鄙充数而不知教养之法党塾之师以时文章句为教而不知圣贤之道獧捷者谓之能事方正者谓之迂鄙盖师道至于今而贱极矣即欲束修自励人谁与之如此而欲望人才之多天下之治不可得矣
  
  天下无一事无师范金陶瓦小伎也非其师则术不传术不传则业不售今治天下非特范金陶瓦而使不学无术之人漫然而为之当其未仕则使之习章句当其既仕则责以簿书而欲望天下有皋陶稷契之臣成尧舜禹汤之治有是理乎故师之一字是天地古今社稷生民治乱安危善恶生死之闗也乃自三代以来数千百年有天下者曾不念及此亦独何哉
  
  后之师傅即古之公孤天子之师也然不求其实徒存其名而已庶人欲教其子必择良师以傅之贵为天子为其子谋曾不若庶人岂计之得乎有王者起当置为定例太子既生即预为讲求良师或卜之大小臣工或访之山林草野必求如周程张朱其人者而聘之既聘即待以不臣之礼使太子北面受教讲求至道虽即位终身以师礼事之问之以道而不劳之以政隆之以礼而不授之以权则庶乎名实两得也
  
  古者升秀民于庠序非以宠异之也所以教之也故曰育徳庠序今之弟子员能自力学者鲜矣而上之人又不思所以教之教官之职悉以罢老无能者充位乌能胜任而愉快乎愚谓庶人教子弟必自择良师今之弟子员亦县官之子弟也其师亦当令县官自择宜着为令典县官下车之始即首询民士邻近地方有才徳迈众可为师表者不拘缙绅布衣县官亲自造庐敦请诣学庶几教职得人育徳有效
  
  省所以綂郡郡所以綂县故郡有专官无专民谓凡所隶州县之民无非其民也惟士亦然奈何州有州学县有县学府复有府学割州县之士以隶之别无意义若与州县分士而教者恐非祖宗立法之初意也愚谓教职虽微实造士之大要也除县邑之师令县官敦请外其府学之师尤为郑重必道明徳立可为一郡师表者太守亲自敦请俾任府学之职凡一郡生徒皆听其选择教诲仿太学积分之法而以时升之必与府学然后给廪盖与府学则羣居讲习有薪米油烛之资道里徃还有舟车跋涉之费故须给廪今之廪生既无负笈之劳而又无焚膏之费徒耗廪粟胡为也
  
  洪武初设四辅官位尚书上聘耆儒自布衣径为之赐坐唱和分四时以掌燮理之任未几遂罢此与予天子择师之说同惜乎其遂废而不行也
  
  凡官皆当有品级教官不当有品级亦不得谓之官盖教官者师也师在天下则尊于天下在一国则尊于一国在一乡则尊于一乡无常职亦无定品惟徳是视若使之有品级则仆仆亟拜非尊师之礼矣至于冠服亦不可同于职官之制当另制为古冠服如深衣幅巾及忠靖巾之类仍以乡国天下为等庶师道日尊士气日昌而圣人之徒出矣
  
  松江府志云洪武初杨孟载为松江府学教授与丘克庄全希贤同官当时分教有司得自延聘皆极州里之选后皆至大官以此观之教官决当令州县自聘盖学校乃人才风化所自出决不可以猥杂流品当之今世选举不行愚谓教官一途似尚可独行选举也
  
  歴观古今以来大抵经时变革一时贤者不死于忠节则归于隠遯其或去而入于空释者更多有之盖君臣之义已定改节易操固无其事而夙有抱负者又不甘与齐民同老其逃于禅说而更为主张门庭亦士君子不得志于时之所为也然而圣道自此日晦世界自此日壊矣愚谓有天下者若易代之后而不用胜国之遗黎故老则贤才可惜若用遗黎故老而遗黎故老竟乐为新主所用则又乖不事二君之义于此有两全之道学校之职臣也而实师也若能如前不用品级之说则全乎师而非臣昔武王访道于箕子而箕子为之陈洪范盖道乃天下后世公共之物不以兴废存亡而有异也聘遗黎故老为学校之师于新朝有益而于故老无损庶几道法可尝行于天地之间而改革之际不至贤人尽归放废矣
  
  问胜国之老曽为先朝大臣者亦可为学校之职乎曰若如今者学校之职则不可为也若如前说则既谓之师而非职矣不受爵于朝廷不受制于上司县官以礼聘请讲道论徳合则留不合则去虽先朝大臣奚不可哉特患为大臣者原无道徳可风而州县之聘之者亦不以道则此说一倡又为不肖者长奔竞之门耳故曰茍非其人道不虚行
  
  若如前说学校师当议为定制受聘不受爵受养不受禄居于其国自县官及缙绅以下皆执弟子礼见藩臬尊官不行拜跪其徃来用书策不用文移则胜国之遗黎故老皆可以受之而无媿矣
  
  行乡饮酒乃县官养老之礼聘学校师乃县官尊贤之礼二法不行先王之道或几乎息矣
  
  取士与养士不同取士不论诗赋词曲总只此几个聪明才辨之士无徃不可以自见养士必须道徳仁义礼乐诗书所以古之王者只重养士不重取士
  
  聪明才辨之人一总埋没不得只无以养之便把他天资都弄壊了所以后世名世臣亦多是有才无徳
  
  古之人才非多于今今之人才非少于古然而古多君子今多小人者古知养士今人不知养士也养士之法莫备于周读三礼可见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一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礼]
  
  礼乐之存汉宋诸儒之功固大礼乐之废汉宋诸儒之失亦不小汉儒不知礼乐而妄述礼乐其失也愚而诬宋儒知礼乐而过尊礼乐其失也拘而腐
  
  见举大石者前呼邪许后则应之或左或右杂而不乱因举谓孚光曰此处亦有礼乐
  
  礼乐是儒家一个阵法阵法是兵家一个礼乐
  
  林兆思礼射图说大约仿古似亦可行然愚谓古人行礼所为可贵者非谓其一依图说确然不移也亦谓古人举事处处皆有秩序皆有仪文耳仪礼所载不过冩出一规模举止以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为变通者如三加之辞礼有明文而赵文子之冠见于诸卿诸卿皆有朂辞燕射之法礼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执弓而请惟不失礼意而不泥礼迹故能行之久逺而无弊也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礼则喧嚣错乱畧无威仪一行古礼则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芦了无生趣非木偶则俳优矣古礼之不复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论之
  
  祫禘之说诸家甚杂如公羊郑康成王肃议论甚驳且无意义惟礼记大传曰礼不王不禘又曰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丧服小记之言亦然义礼纬稽命征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纪闻云祫则太祖东向毁庙及羣庙之主昭南穆北合食于太祖禘则祖之所自出者东向惟以祖配之此数言为明爽大抵三代去今已逺礼文残阙今所据大约皆汉儒之说未能遽别其是非只以义理断之可耳
  
  南北郊分祀之说非礼也其说起于汉儒不知古礼穿凿附会后世因之遂多聚讼史记汉武帝郊于雍问曰今上帝朕亲郊而后土无祀则礼不合也由此观之汉去古未逺当时亦止行祀天之礼汉词臣寛舒等不能举配祀之礼以对乃谓陛下亲祠后土宜于泽中为坛分祀之南北郊之说始于此后又引周礼大司乐之文附会其说以为古者天子冬至祀天于圜丘夏至祀地于方泽夫圜丘方泽之言此论合乐非论大享也大宗伯大享之礼禋祀昊天上帝血祀社稷别无地祇之祀又四书五经中凡言天子大祭只曰郊曰禘并无南北之文此可以知汉儒之谬
  
  凡礼必有义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宗庙之祭则以祖为主自祖以下皆从焉郊社之礼则以天为主自天以下皆从焉所以綂于一也若尊地与天抗便非綂于一之义
  
  洪武中始为分祭继以风雨不调改为合祭其谕礼部有云极阴之月不宜祭天极阳之月不宜祭地故改从仲春卜吉而祭夫无论阴月阳月只冬至冱寒夏至溽暑露立于郊岂能终礼势必跛倚以临其不敬非小失也仲春卜祭不惟协古礼亦且合天时人事之宜
  
  古礼王者一歳凡九祭天至日圜丘正月祈谷孟夏雩季秋飨五时迎气惟至日其礼至大故称昊天上帝其余则称上帝迎气则称五帝要之皆天也古之王者其治无为其礼俭约其静也敬其动也简故能无日不与天相通后世每一祭天所费无算无敬天之实而徒増事天之文是又不如岁一祭之之为愈矣
  
  周人以冬至日祭天盖周人建子冬至常在十一月是以歳首祭天也明制于仲春祭天亦此意然不如孟春尤为至当不惟歳首又三阳三阴交泰之时也
  
  南北分祀始于汉元鼎四年盖因寛舒之说立祠汾阴谓之后土其后成帝建始元年因匡衡之言作南北郊废甘泉汾阴祠既以风变不旋踵而复平帝元始中王莽疏如匡衡议又分南北郊已而更为合祭天地共牢而食以高帝太后配三十年间天地之祀五徙由此观之始于汉无疑盖祖周礼大司乐之文也
  
  读周礼大司乐之文曰若乐六变则天神可得而礼若乐八变则地示可得而出曰若曰可得皆泛论合乐非真有是事
  
  古不惟无分祀之礼并无合祭之说盖古者郊祭只是祭昊天上帝其余社稷山川百神都从祀耳谓之合犹有分之见者也万物本乎天只一天字百神皆可贯善乎魏庄渠之言曰天阳也君也父也阴不得与阳抗臣不得与君抗子不得与父抗斯言尽之矣
  
  按汉唐以来千余年间分祭者絶少即有好议礼者主于分祭而分则辄合亦其势也盖祭天主于诚不在礼文之数数人主歳一祭天犹恐其诚之未至况数数乎繁则渎渎则不敬不敬则难久此分祭终不可行也
  
  建始中废甘泉泰畤作南北郊其日大风坏甘泉行宫拔折畤中大木十围以上者百余成帝异之以问刘向向谓不可废后成帝无嗣率复其祀按甘泉汾阴之祠未必合礼而变异若此盖国初所作高祖之精诚在焉所谓有其诚则有其神也成帝荒淫敬天之意全无而漫作郊祀安得不召此变后光武再造采元始故事为南北郊甘泉汾阴不复祠亦不闻变异以此知开国之初其精诚为不可及也谋始岂可不慎
  
  王莽合祭礼未为失但至比天地于夫妇共牢而食而又以高后配地祇则诚不敬之大者甚至孟春合祭之外复冬夏分祭而夏至之日独奉高后以配尤为可讶
  
  即鲁之僭郊可知古无南北郊之礼何以言之盖当时周礼之最重者莫如郊禘而鲁僭之故春秋频书其失使当时祭地之礼与郊并重则鲁亦必僭之而春秋亦必书之矣何竟不一见也书曰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徧于羣神而春秋所书亦云乃不郊犹三望则知当时周礼大约与唐虞相同祭地总在祭天中矣
  
  祭天以诚为主自诸儒分合祭之论起而举世相争于仪文度数之末人主几以祭天为礼家一套数而致恪致虔反不如好佛好道者之兢兢矣尝读宋宁宗嘉泰五年礼臣一疏具言郊坛中音乐之杂沓臭味之滥恶执事供役之垢秽奔迸有不可言者虽大礼所在事繁人众然必为之上者先无敬畏昊天之意故为之下者亦茍且忽畧至于此极试观古者祭天不特王者七日戒三日斋即一国之中丧者不哭凶服者不敢入国门是何等畏敬此所谓合万国之诚敬以事昊天故祭则受福今之儒者不能以诚敬导其君并以诚敬教其下而徒屑屑焉争仪文之末吾见其不知量矣
  
  史载南燕主慕容超祀南郊有兽如鼠而赤大如马来至坛须臾大风昼晦隋炀帝祀天不斋于次至便行礼是日大风不能竟礼御马疾驱而归二人皆不旋踵而亡天威如此奈何不敬祭天必配以祖考此古礼也愚谓民生于三事之如一谓父生师教君成也若天子则当以天与亲与师三者为主而均重今事天事亲之礼郊禘备矣事师之礼春秋二丁殊不足以尽之中庸有云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然则孔子不配天地岂非万世之阙典耶窃谓后王祭天地而议配断当以祖考为主孔子为宾是亦礼以义起之事
  
  祭天品物古今以来惟重一太牢故帝牛必在涤三月取其色取其角又加卜焉敬之至矣然愚以为此亦无可致敬姑以生人所享之极品为祭所谓祭用生者之禄也若以天视一牢不啻人身一虮虱虽极其精洁可谓天之所享在是乎尝窃论之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人主则代天以子民者也人臣又皆寅亮天工者也昔赵清献公日间所行之事夜必焚香告天人主以天地之心为心岂可终歳不一告之上帝乎故愚以为人主祭天必当斋戒竭诚以终歳用人行政之大畧为疏告天其余诸臣吏部则具进退人才之数户部则具钱粮出入之数礼兵刑工及有职事之人皆然疏尾人君则书奉天子民无敢怠荒之意人臣则书一心为国为民无敢欺蔽之意其诚者天降之福其不诚者天降之殃如此则不惟得敬天之礼亦可警戒为君为臣使无逸豫庶几不为无助
  
  祭天品物当以五谷及九州岛之贡物为主盖天地以生物为心而五谷则又天之所生以生养万物者也若九州岛贡物则王者威徳所及以之祭天明能抚有九州岛之意若一州不服而无所贡则不敢以之祭天示不敢欺也不然夸多斗靡于事天之礼何益乎
  
  祖庙天子七诸侯五天子虽七庙其实亦五庙也天子诸侯之分虽不同然亲亲之杀则同高曽祖考四亲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一也故天子七庙其二为祧实止四亲耳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徳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夫周公制礼在成王之世成王而上由武王而至太王正四亲也故追王止于太王由此见四亲之于人无贵贱一也
  
  宗庙之祭所以序昭穆非特以别世次也盖羣昭羣穆莫非祖宗一人之所遗有天下者能保有此羣昭羣穆勿翦勿伐使之歳时共见于宗庙所谓合宗族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今后世祭宗庙止天子主祭而宗族无与者所以待宗族者薄而所以待祖宗者亦薄矣积而至于削夺翦除惟恐不尽非一朝一夕之故所由来者渐也
  
  诸儒之说云古人庙制皆南向主皆东向盖古人之户皆从东入以西为上也然此必时祭及时祫之时若大祫则羣昭羣穆咸在又有异姓诸侯助祭室中岂能容如许人乎人主向明而治则宗庙之主亦当向南不必泥古也
  
  或问古者祭必立尸于义何如亦可行于今否曰古人用尸取一气感通之义然其礼亦颇有不便礼曰所使为尸者子行也则是以叔而拜侄矣古人亦微有未安故礼又曰凡为子者祭祀不为尸避以父拜子之嫌也然则叔独可以拜侄乎盖尸礼必是古人思念音容偶然倡此后世遂因而不革非必圣人所制礼也故朱子又曰古人不用尸则有阴厌书仪中所谓闭门垂帘是也欲使神灵厌饫之也又曰杜佑理道要诀言上古时中国与四夷一般后世圣人改之有未尽者尸其一也今蛮洞中亦有此但择美丈夫为之不问族类则尸无论不可行于今即在古亦非祭礼之至当也
  
  按天子七庙之祭最难周徧陈氏礼书曰四时之享皆前期十日而斋戒一日而省视祭之日礼交动乎上乐交应乎下自再祼以至九献其礼非一举自致神以至送尸其乐非一次以一日而歴九庙则日固不足而强有力者亦不能胜若日享一庙则前祭视牲后祭又绎弥月之间亦莫既其事矣因引王制之言以为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犆禘一犆一祫尝祫烝祫盖天子之礼春则犆祭夏秋冬皆合享诸侯之礼春犆夏一犆一祫盖间一年行之秋冬则皆合享犆祭各于其庙合享同于太庙盖古人亦虑犆祭难遍故制为此礼也然愚谓此礼虽善而犆祭之日周遍终难夫礼以义起者也义茍可行则酌而行之何必拘拘于古其法莫若以卑从尊制为等杀孟春则祭于太祖之庙以高曽祖考合祭仲春则祭于高祖考之庙以曾祖考合祭仲夏则祭于曾祖之庙以祖考合祭仲秋则祭于祖庙以考合祭仲冬则专祭考庙而两世室则并于太祖周而复始明年亦然为礼不烦而各庙皆可躬亲且其所以制为等杀者又皆以子孙从祖考各以世次而非有厚薄轻重之嫌也予于宗祭礼中颇言其详未识议礼之家果能不至于聚讼否
  
  程子谓自天子以至于庶人五服未尝有异其祭皆须四代但疏数之节未有可考朱子谓程子此说最得祭祀本意则愚所云以卑从尊制为等杀之说使程朱而在亦必有取也
  
  古者郊庙之祭皆人主亲行自汉以来礼制隳坏郊庙之祭人主多不亲行至唐中叶以后始定制于三歳一郊祀之时前二日朝享太清宫太庙次日方有事于南郊宋因其制于第一日朝享景云宫第二日朝享太庙第三日于郊坛或明堂行礼国史所书亲享太庙大率皆郊前之祭然此乃告祭礼所谓卜郊受命于祖庙作龟于祢宫又鲁人有事于上帝必先有事于泮宫是也若正祭则未尝亲行虽祫禘大礼亦命有司摄事累朝惟仁宗嘉佑四年亲行祫祭礼一次而已盖卤簿郑重礼节繁多故也书曰礼与其奢也宁俭又曰吾不与祭如不祭今以繁重而反致不能亲祭为两失之矣后世议礼者亦务为可行慎勿拘泥古礼而反致有废格之患也
  
  祫祭有二曾子问曰祫祭于祖祝迎四庙之主以入王制曰天子祫尝祫烝诸侯尝祫烝祫此时祭之祫也公羊传曰大事祫也毁庙之主陈于太庙未毁庙之主皆升合祭于太祖此大祭之祫也祫祭之文惟此二条此外无余礼矣
  
  祫祭年月经无其文惟公羊文公二年大事于太庙传云大事者何大祫也五年而再殷祭殷祭亦大祫之称五年再祫犹天道三歳一閠五歳再閠也未有禘祭之文郑康成因之乃谓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汉儒援此以证祫禘相因之说徐邈又谓祫禘相去各三十月祫禘纷纷几不可辨矣史载唐睿宗以后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各自计年不相通数至二十七年凡五禘七祫其年夏禘讫秋又当祫祫禘同歳太常议曰今太庙祫禘各自数年两岐俱下通计或比年频合或同歳再序或一禘之后并为再祫或五年之内骤有三殷求于礼经颇为乖失纷错如此可谓渎乱不经矣
  
  周礼天子祭诸侯必助祭盖天子与诸侯既分国而治则来朝不能数数故制为礼法当其来朝之时即天子举祭之时不惟一举两得亦以今日之诸侯皆昔日之功臣子姓故不敢以天子之威福临之而直以祖宗之灵爽临之也今天子歳有时祭三年祫五年禘而王制适有比年小聘三年大聘五年一朝之文则是时祭之时大夫助祭祫祭之时卿助祭禘祭之时诸侯助祭朝聘之与祭法适相表里也即使礼无明文亦可因之以起义况康成既有其说歴代因之亦何必以不载礼经为疑乎
  
  按禘礼大传谓王者宗庙大祭追祭太祖所自出之帝祀之于太祖之庙而以太祖配之夫既谓之太祖则其上无可推矣又安得有所自出之帝而配之乎盖古人最重宗法后稷之于帝喾必是别子别子为祖故周人祖之不及帝喾者诸侯不得祖天子也及其既为天子之后可以祖天子矣而又以宗法不可乱故仍以后稷为祖而帝喾则特于禘祭之时一审禘之此周之精意也不然则周人竟当以帝喾为始祖矣奈何别祖后稷而特设一禘祭之文多其曲折乎
  
  按帝纪姜嫄为帝喾元妃与帝禋祀上帝而生稷庆都生尧简狄生契韦仪生挚今帝喾不立稷而立挚是废长而立少也盖上古荒忽世纪难明此不可据而诗传又有姜嫄无人道而生子帝喾弃之故名为弃故既为元妃矣安有无人道而生子乎其说背谬书传不可据也
  
  祫禘之辩诸儒谓禘为禘其祖之所自出但配以始祖不合羣庙祫则羣庙之主皆合食盖后稷为别子别子为祖故可以綂其所当綂之子孙若帝喾则又有帝挚相承为大宗不当綂后稷之所綂此礼甚当然使后王行禘礼时太祖非别子万国诸侯咸在则亦不妨合羣庙之主不必拘拘于古制也
  
  祫祭有二禘祭亦有二大传所谓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礼运所谓鲁之郊禘非礼此大禘也祭义所谓春禘秋尝王制所谓天子祫禘诸侯禘一犆一祫此时禘也
  
  康成一祫一禘自谓出于春秋鲁禘及纬书夫纬书之说固不足信矣谓出于春秋鲁礼并无事实可证其言曰文公二年既有祫则僖公二年亦必有祫僖公八年既有禘则文公八年亦必有禘影响穿凿宜为诸儒所鄙
  
  胡致堂谓禘礼即祫礼不当并举但在天子则谓之禘在诸侯则谓之祫因举诸儒之言以为天子禘诸侯祫大夫享庶人荐此尊卑之等又云鲁国当用祫以僭用天子礼乐故春秋中有禘而无祫而孔子曰鲁之郊禘非礼其言亦是大传云礼不王不禘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而即断之曰诸侯及其太祖大夫士有大事省于其君干祫及其太祖其文义亦似天子禘诸侯祫大夫士则并祫不敢有事必请而后行故谓之干祫若如此说则国家行禘礼更不必行祫礼自无年月两岐俱下之弊
  
  愚按经文无祫祭之名祫只是合字之义曾子问曰祫祭于祖是言合祭于祖凡祫禘祫尝祫蒸之时皆可谓之祫非于禘尝蒸之外别有所谓祫也春秋有大事于庙但云大事即禘亦未可知而公羊云大事祫也此亦公羊之言于经文无所据且终春秋鲁无书祫者即他国亦无书祫者以此知祫只是合祭总名恐未必于常祭之外别所谓祫也
  
  嘉靖议礼时席书黄绾之徒先后以大礼问于阳明阳明皆不答呜呼此先生之亮识高节为不可及也当时大礼之议惟璁蕚之论为得其正然使出自阳明则当时后世又不知生多少议论矣此先生之亮识高节所以为不可及也
  
  礼者理也礼本乎理理为体礼为用故礼虽未有可以义起后世儒者止识得一例字聚讼之讥所由来也阳明诗曰无端礼乐纷纷议谁与青天扫宿尘其有见于用修诸臣之非乎
  
  籍田之礼甚盛典也然以观近代所行则全为虚文矣愚谓王者既欲知稼穑艰难则籍田之说曷不于苑圃中行之时时观获如近日豳风亭故事而乃以文具行之先王之意荒矣
  
  问朱子明堂图说以为明堂制如井田南为明堂北为玄堂东为青阳西为总章四隅则逓分为左右个天子按月令居之随其时之方位开门中为太庙太室天子每季十八日居之其说何如曰此朱子按礼记月令而为之图说也愚意恐未必然盖古人所谓明堂不过取向明而治之义以便于朝诸侯耳若按月令而居则冬三月宜居玄堂太庙及左右个此时北风方劲天子正北开门恐大非顺时保摄之义且天子至止百官皆从而居左右个则偏侧不便亦非临御之体古人恐不如是之迂腐也
  
  晏子春秋曰明堂之制下之润湿不及也上之寒暑不入也若如朱子之说则寒之入甚矣且天子廵狩之制各处皆有明堂其所至皆有常期则其所居皆有常处不应一处明堂便悉备十二月之制也问明堂之制毕竟当如何曰大约自当如朝廷宫殿之制百官扈从皆有食息寝兴井灶湢浴之所即今之所谓行殿行宫也但朝廷宫殿当严宻此则当宏厂以便朝见故谓之明堂耳何必另一制度穿凿附会乎
  
  谅阴天子之大事内尽人子之心外系臣民之望即位之首事无重于此乃后世卒废格不行遂使三代而下俱为无父之天子予深痛其弊尝极论三年丧之当复且为区画礼制分为四节始死行受顾命之礼又议臣民服制以亲疎为等杀语详春秋讨论似可举行为人君者而有志复古此为莫大之举矣
  
  谅阴之制君薨百官总已以听于冢宰三年此古者人君通行之丧礼本非甚难事后世儒者却看得过当以为谅阴非古人不能行即冢宰一人非如伊周恐不可托愚谓不然夫古人居丧不言非真闭口不言亦非絶不与闻国中政事也特不受朝贺临羣臣称朕称制行礼听乐耳至于国家大事二三大臣自当造丧次宻商商定则冢宰致嗣王之命以告于百执事故谓之听于冢宰盖小臣微贱不得辄至丧次面君也是人君虽行三年丧其于朝廷事原非废缺冢宰原非偏任岂得以居丧不言及冢宰难任为不便而遂废三年之礼故愚谓古礼之废泥礼者废之此言殆不虚也
  
  人君行三年丧臣下多不欲者乂有故盖过泥四海遏宻八音之说恐君行臣从多所未便故晋武帝欲行三年丧傅玄不可曰主上不除而臣下除之此为有父子而无君臣予谓是亦有说高曾祖考之于人皆一本之亲谊至戚也然以世系之逺近则不能无等杀之分况君臣以义合岂得以臣民嗣君槩为一例愚亦欲如本宗五服图例剏为一格嗣君为一等其余公卿大夫士庶为一等虽均服斩衰而有三年朞年九月五月三月之别其余卿大夫之当服者各以其类附庶情与义均理与事协三年丧或有可复之日也
  
  礼记事君有犯无隠服勤至死方丧三年方义也言以义起如孟子言旧君有服之类是也陈皓训比字义者非
  
  天下至尊莫尊于君天下之亲莫亲于父居天下之至尊而先失礼于其至亲本根拨矣其何能国故人君不能行三年丧而欲复三代之治者未之有也
  
  私拟君丧五服图:
  
  斩斩斩斩斩
  
  衰[嗣]勲戚衰文武臣一衰文武臣四衰文武臣七衰士
  
  三[王]大臣期品至三品九品至六品五品至九品三庶人
  
  年年月月月
  
  右君丧五服图此姑就今制约畧分为五等也若王者有志复古当如周室五等之爵因而为五等之服斟酌变化无所不可至于哭泣衰麻之节与夫饮酒食肉之禁亦当称情量理议为定制使天下有所遵守庶君臣之间不至恝然无情而服有等杀不至扞格难行也
  
  圣人之教无所不该者也故就论语所称则有四科由此而观后世人才果能于四科之中出类拔萃是即圣人之徒也后世不知此义孔孟之后槩以伏生申公欧阳高夏侯胜之徒当之夫伏生之徒不过文学中人耳乃歴汉唐以来俨然专两庑之席而功业彪炳志行卓荦为古今人所信服者固不得一与从祀之列而概摈之门墙之外是止以吾夫子为一经生而裒集后世许多无用之老儒共作一堂衣钵也无怪乎竒伟英雄之士掉臂而去而作史之家必另为道学传以载其人而为道学者亦甘自处于一隅之陋此其失非细故也
  
  愚意圣门从祀自及门七十子及周程张朱具体大儒之外皆当分为四科妙选古今以来卓荦竒伟第一等人物尽入从祀如黄宪文中子此徳行中人物也张良李泌此言语中人物也孔明杜房韩范司马此政事中人物也迁固李杜韩栁欧苏此文学中人物也细细论定择其中之尤卓伟而无过暗合于圣门躬行之流者举天下通祀之其余则各从祀于其乡之圣庙他如已从祀之诸贤亦须辨其行谊学术功业之大小大者通祀于天下小者祀于其乡庶几一洗向来学究之习而成圣人大无外之教
  
  从祀诸贤如周子朱子其功不在孟子下此尤当在配享之列者非仅仅从祀已也
  
  凡古来节义名臣如闗侯颜真卿张廵岳飞之属当在徳行之列小儒不知而二氏之桀者反得窃之以惑众在二氏固为援儒入墨在吾儒未免推而逺之矣
  
  释氏有佛法金汤一书凡古今人物有一言一事及于佛或与释氏一二人相处者即拉入集中惟恐其孤而无助也在吾儒固收之不胜收然其间卓絶者亦不可不收久久成习天下后世竟将以此种人物为真非圣门人物矣
  
  圣人之道固天下万世至尊至贵之道然亦必俟时君世主尊之信之而后行则报本推崇之道儒者亦不可不讲也愚意自尧舜禹汤文武而下如汉之高帝及孝武孝明宋之理宗皆不可不祀于圣庙前殿凡丁祭则先展拜于前殿而后入而成礼于孔子盖道重则尊信吾道者亦重此固报本推崇之道亦化导时君世主之一机也
  
  鲁哀卫灵卫孝齐景以及梁惠齐宣滕文鲁缪皆能尊信孔孟但未充耳似亦皆当议祀
  
  凡一邑之中忠臣孝子乡贤名宦义夫节妇凡得祀于其乡者皆得从祀于圣庙者也其不得祀于圣庙者不得祀于其乡是亦大道归一之义
  
  或问诸臣从祀圣庙则闻命矣其节妇奈何曰诗首闗雎易着家人妇徳之训莫备于吾儒矣此义岂可或阙但祀于庙中无此礼则或当别立庙于庙侧而遣官祭之可也
  
  凡为诸生者礼无不与祭今惟执事数人为太畧矣愚谓丁祭宜制为定法凡诸生决要助祭不至者比于歳考盖既为圣人之徒而一年两次拜祭犹有推阻则其人品心术亦可知也
  
  吾人终身以圣人为师则圣人之祭终身当与者也乃世俗孝亷登科即谓之出学门自此终身不与祭何怪乎一入仕途即与圣人之道相背而驰也愚谓亦当制为定法凡乡绅在籍者皆随本处正官助祭于庙庶几得终身归徃之义
  
  明制丁祭惟府州县正官凡上司皆不与此亦未是总之自为诸生以上无一人不当与祭也洪武中释奠孔子时诚意伯刘基参政冯冕等不陪祀而受胙帝震怒停基等俸各一月叶龙泉为县祀孔子羣吏窃饮猪脑酒系狱坎坷终身凡开辟圣明大有为之主无不敬孔子者享国长久非无谓也
  
  言夏谓国初凡城隍之神皆易塑像而为木主固善然城隍似不妨塑像予曰凡所称神有三天神地祇人鬼人鬼可以塑像天神地祇不可塑像人鬼原有是形故可以象之天神地祇初无是形岂可妄为塑像耶
  
  升士问然则孔子亦可塑像耶予曰凡塑像者谓其音容不逺则而象之可以起人爱敬増人思慕也如开国功臣及近代名公生祠之类皆不妨塑像孔子则功徳之盛如天如地难以形容且世代久逺音容难肖塑像恐渎不如木主之妙也升士曰予尝见苏郡府庠文庙立木主于座而刻孔子石像于傍似为得体予曰得之推此以徃则凡可塑像者皆当如此既无亵越之嫌亦尽想慕之道矣
  
  十月之朔举行乡饮升歌之次友人有笑者曰此种声容殊无足乐何益于身心性命予曰惟无足乐故有益于身心性命也古人鼓腹而歌击壤而歌操牛尾而歌俱有甚声容惟无足乐故为天下之至乐古人所以乐而不淫也若如今之戏剧倡优侏儒猱杂子女观者且以为欢乐之极而不知己乐而淫矣丧名损徳败俗乱常其于身心性命求其无损且不可而况于有益乎
  
  礼载四面之坐象四时先儒谓坐有四方者礼不主于敬主欲以尊贤故其位宾主不相对而坐僎于其间以见宾主之义也所谓坐主东南者坐东近南而面西宾坐西北者坐北近西而面南主西向宾南向所谓宾主不相对者此也若如今礼宾主隅坐则仍是相对矣是礼主于敬主非尊贤矣介辅宾者也坐宾于西北坐介于西南南者宾之南也坐西面东非坐西南隅也僎辅主者也坐主于东南坐僎于东北北者主之北也坐北面南非坐东北隅也君子席不正不坐行礼之地而有不正之坐民何观焉其三宾众宾僚属皆正向而主宾介僎又各隅向是八面之坐非四面以象四时也嘉靖四年苏守胡公改正其位立榜于学宫万厯戊午仁和李我存守澶渊订正頖宫礼乐亦改正隅坐之礼刋书流布盖国初会典旧图原皆正坐正嘉重刋乃始更之或纂修者一时之误而今遂各处相因莫敢改正亦可嗤也
  
  六艺之中礼乐为急射即次焉射者男子之所有事也古者男子始生即悬桑弧蓬矢自成童以至于耄老自天子以至于庶人无不尽志于射以习礼乐圣人因而教之制为射礼李我存曰成周之以射教犹唐之诗赋宋之经义今日之制举皆所以驾驭英雄使之敛才就法也故庠序以之命名有司以之教士周礼乡师正歳稽乡器党共射器州长春秋以礼会民射于州序乡大夫以乡射之礼五物询众庶且将祭祀则射将养老则射诸侯来朝则射诸侯相朝则射燕使臣或与羣臣饮酒则射设为大射宾射燕射三礼而又将大射必行燕礼将乡射必行乡饮酒礼有恩有义而后与之射以观其徳行故人乐而趋焉先王之教可谓委曲而多术矣以视校文之暗中摸索孰为优乎
  
  射礼令典仪制甚畧雍志稍详然亦未尽其妙惟李我存乡射疏斟酌古今图说详尽竟可颁之学官以为射礼之式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二太仓陆世仪撰
  
  治平类[乐]
  
  天下无必不可知之理天下无必不可能之事天下无必不可作之器天文乐律二者固称絶学然精天文者代不乏人独乐律议论愈多去古愈逺此非乐律真不可知不可能不可作皆论乐者不能推见本原精求声气之元而徒执金石累黍龠合分寸之说以误之也欲正五音必先六律欲正六律必先黄锺欲得黄锺必先审声气之元欲审声气之元必先致天地之和欲致天地之和必天子建中和之极后世作乐不先讲中和位育而纷纷于斛尺秬黍岂非不揣其本而齐其末哉
  
  候气者古人所以验天地之和也王者已致其中和位育矣然未知己之果出于中和天地万物之果登于位育否也于是为之候以吹之吹以听之吹之听之而果得所谓中正和平声气之元矣则又为之被以管弦和以节奏荐之上帝飨之祖考所以告成功于鬼神不敢以私意饰为笙歌欺祖宗欺上帝也今人不知致中和以位育天地亦不问天地之位育与否而但云候气不知所候之气果属何气与
  
  乐有乐章有乐音乐章成于人乐音出于天天人合徳故可以殷荐上帝后世乐章矫诬既无可取而乐音又皆出于穿凿岂能谐神人和上下
  
  天地之气不可强当其和时则候得和气当其不和时则候得戻气此万万不爽之理故三代以下无论矣尧舜禹汤文武之时其候气之法作乐之法与夫斛尺秬黍当无彼此之殊也然而孔子于古今之乐独称舜乐且谓韶尽善尽美武尽美未尽善则知作乐根本全在当时帝王中和位育故当尧之时则有尧之气当舜之时则有舜之气当桀纣幽厉之时则有桀纣幽厉之气故尧舜禹汤之时而反候得桀纣幽厉之气作桀纣幽厉之乐决无此理则知桀纣幽厉之时乃欲候得尧舜禹汤之气作尧舜禹汤之乐有是理哉乃后世胡范司马诸大儒于皇佑元丰欲复箫韶九成之旧而西山蔡氏又凿凿著书以元声为必可得其亦未之思矣
  
  王阳明曰韶是舜一本戏武是武王一本戏二语妙极则知桀纣幽厉自有桀纣幽厉一本戏人君表也表正则景直乐无心焉乐无权焉治天下不求君心而求之乐是犹不立表而求直景有是理乎
  
  乐由天作不特候天地之气而作者谓之天即非候气而凡出于无心者皆谓之天乐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物使之然而实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此其间有天焉故审音可以知乐审乐可以知政季札观乐于列国之兴亡一一不爽盖列国之乐皆成于无心无心则合天是以兴亡之征皆先兆于声而不可掩所谓惟天不容伪也不然谁不欲为夏声者而独让秦之乐为夏声耶
  
  有天下之乐有一国之乐有一人之乐咸英韶濩天下之乐列国之音一国之乐也执玉高卑其容俯仰当食而叹无丧而戚一人之乐也而其中之莫知其然而然则皆天也
  
  王莽初献新乐于明堂太庙或闻其乐声曰厉而哀非兴国之声也陈后主作无愁曲曲终乐阕闻者莫不陨涕隋开皇初新乐既成万宝常听之曰乐声淫厉而哀天下不久尽矣炀帝将幸江都王令言闻琵琶新声曰宫声徃而不返帝必不令终此数主者其制乐未尝期于亡国也而卒至于亡国其声皆验此所谓莫知其然而然也故曰乐由天作
  
  或问予云乐由天作凡乐之成必象人主之徳否必兆一国之兴亡然则乐皆以无心作之可矣乃孔子论为邦又何必曰乐则韶舞也曰前此之论乐言帝王作乐之理也孔子之论乐言帝王用乐之道也盖乐之为物感于物而后作故记曰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其既作之后则又足以感人故记曰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帝王之治天下功成作乐一本乎徳与时固不可强若夫前代帝王之乐其声音节奏备在乐官者则固可用之以调情淑性化民成俗孔子之论韶舞盖当时之韶乐声音节奏犹有存焉故也后则古乐尽亡而论乐者犹以为韶舞可复是不识作乐之理与夫用乐之道安可与之论乐乎
  
  人声可悟乐律喉律管也其声闳者宫音也高亮而噍杀者商音也确以止者角音也熛扬者征音也沈细者羽音也然一人之喉又各自具宫商角征羽所谓十二律旋相为宫也中央之音宫西方之音商东方之音角南方之音征北方之音羽律管应五方之气也
  
  人之生有声中黄锺之宫者有声中某律者古者太子生太史必吹律以听其声是也
  
  喉律管也心律本也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故心者声气之元也喉者所以候气也故欲调声者先平其心和则气和则声和矣
  
  有天乐有人乐人乐以喉为律管以心为声气之元天乐以律管为喉以天地之气为心古之天乐实本人乐而起者也故乐以人声为主
  
  乐可以知吉凶以其得气之先也凡人与物皆乘于气气不可见惟乐能宣之故善察微者审音以知吉凶识天地之气也近世有风角鸟占总为审音之乐则知凡天地之声皆乐不必五音六律而后谓之乐也
  
  论乐必须定中声古今聚讼究竟中声亦不难知只广大和平者为是世有圣人其心广大和平则自能知广大和平之声
  
  黄锺为十二律之君故声如洪钟中黄锺之宫者其人必大贵商为西方之声者其人必好杀
  
  十二律彷人声而作非人声似十二律律音有定人声无定故律管既成之后即以之节人声欲使之得其中也今伶人唱曲多有吹箫管和之其音有入箫管者有不入箫管者此即中律不中律之谓
  
  黄锺候气必正冬至必定土中今厯法既有歳差土中又自不同则黄锺之长短清浊古今亦必有不同者世儒拘执古法皆非也
  
  黄锺候气必正土中然使按日景之子午以布律则气必不应何也天气微偏于左地气微偏于右所谓不参差则不能生物也故土圭测日景尝在子午之中此天之正位也以针定南北尝在丙午壬子之中此地之正位也故冬至置黄锺之律于壬子之中夏至置林锺之律于丙午之中然后灰飞始应按此系旧说予谓恐未必然候气所系在浅深不在偏正也
  
  蔡元定作律吕新书以律管尺寸古今聚讼难以凭凖欲多截竹以拟黄锺此意甚妙但此法止可省争辨尺寸之烦至于律管之音与古黄锺合否则未可必予意乐主于声则审乐断以声为主纷纷论器论数皆后一着事也观圣人既竭耳力句可见
  
  律管参验天地之气斟酌中声以和人心盖三才之道备焉王者能理三才则律管正矣
  
  乐律必始于候气然候气之法最难三代以下未闻有能候气者隋文帝时牛弘典乐依古法候气气或不应或连月灰飞不息文帝诘之牛弘不能对洪武中亦曾候气而气终不应后太常官无别法潜为地道通宻室之下实以石灰候冬至节至则以汤灌之气升而灰飞率以为常此见世法録由此观之则乐律即候气一事后世已不得其法而纷纷然欲多截竹以拟黄锺取羊头山黍寻河南葭灰辨今尺古尺卒之迄无成效无足惑也
  
  候气之法择地尤要地有偏中气有先后江南早春江北晚春古诗河畔水澌长安花落是也地有五方五方各有气五气各有声然惟中央者为中声故欲求中声必求中气必择土中此候气者所当知也
  
  凡人心与天意人事与天道徃徃暗合世人即极意矫揉造作不过适如天意而止尧舜之时其造律非于候气之后如后世多截竹以拟黄锺也所谓断竹为管吹之而声和候之而气应天人适相合耳以此知后世所造之律虽未尝候气然愚以为茍以之候气则亦未有不相合者盖天人无不暗合也隋文时候气不应或连月灰飞不息此非不尽善盖天人之气乱矣气乱则其律亦必乱乱与乱天人固自相应观其建国不过再传则气之乱验矣天人相应契若毫髪不务修徳以回气数以合天心而顾扰扰于候气之说祈欲上合古初岂不为造物所笑耶
  
  天地之气犹人身之脉脉乱则其人亡气乱则其国坏
  
  世有识微之士其于候气之至或治或乱固应知之即或丰或凶或水或旱亦必先知之盖天地之气应于节候必自不爽特世无圣人能识天地之微耳
  
  乐书三分损益隔八相生盖一定之理凡琴瑟之丝数钟磬之铜剂箫管之窍孔皆准于此非是则不能成声矣此法伶工逓相祖述原未尝废特习而不察耳儒者但当审声若制器则工师之事不必侵官也子语鲁太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论乐如是而已器数非所急也
  
  乐有十二律六为阳六为阴其阴者又谓之吕故曰六律六吕律者法也吕者助也十二律皆可为众音之法故通谓之律要而论之六律又可为六吕之法故亦谓之六律五音宫商角征羽然其端原于人声之喉舌齿唇牙喉宫音也舌征音也齿商音也唇羽音也牙角音也中土之人多喉音南方之人多舌音西方多齿北方多唇东方多牙
  
  五音非一定之声在太簇为宫者在黄锺则为商在姑洗为宫者在黄锺则为角故善考律者必曰声中某律之宫若不言某律而泛称宫商非定论也
  
  凡旋宫皆以隔八相生取之如黄锺为宫则林锺征太簇商南吕羽姑洗角应锺变宫蕤宾变征以下皆然盖十二律皆有五音故谓之六十调又合二变声故谓之八十四声此旋宫法也正声之止于五变声之止于二皆有天然一定之理俱于三分损一上得之正声至五声以三分之不尽一算故止于五变声至二声以三分之不尽二算故止于二邵康节观物外篇谓以日出日入为法非是律吕新书疏之甚详
  
  黄锺一声而已以三分隔八之法逓相差次而有十二律以十二律逓相差次而有六十四调八十四声盖天下声音之变尽于是矣此古者制乐以拟人声意也
  
  十二律至仲吕相生之道穷矣盖仲吕隔八即黄锺以下与黄锺所生相同若以之为七声则商角征羽皆高于宫声矣故为变律而其数止用黄锺之半其不能不为七声者不具七声则一律废非天地之完音欲具七律而仍用黄锺则不可若不用黄锺又无从起数故于黄锺诸律止用其半而其声出于本律此所以谓之旋宫而见天地之气相循环而不穷也噫微矣
  
  国语伶州鸠曰律者所以立钧出度也韦昭注云钧谓均钟木长七尺系之以弦不知其制如何朱子语録曰均只是七均如以黄锺为宫便以林锺为征太簇为商南吕为羽姑洗为角应锺为变宫蕤宾为变征这七律自为一均盖以律管虽可以齐五音而吹有重轻则音难遽定非神瞽不足以知之故依律而制音一定而易调也汉京房亦以竹声难调作凖以定数凖之状如瑟长丈而十三弦隠间九尺以应黄锺之律九寸中央一弦下画分寸以为六十律清浊之凖即古均钟意也又梁武帝作四通亦丝声与凖同意
  
  乐之难谐大约学士大夫泥乐理而不知乐音工师伶人识乐音而不达乐理其实乐者音与理而已其声翕纯皦绎则音正焉广大和平则理存焉故君子但当审音察理若夫器数之事如铜剂之厚薄律尺之长短则工师之事听之工师而已不能审音夺理而反纷纷于铜剂律尺究竟不能通晓反为工师所笑如宋景佑之乐李照主之然太常歌工病钟声浊私赂铸工使减铜剂声清歌协而照不知元丰之乐扬杰主之欲废旧钟乐工不平一夕易之而杰不知崇宁之乐魏汉津主之请帝中指寸为律径围为容盛其后止用指寸不用径围且制器亦不能成剂量工人但随律调之大率非汉津之本说而汉津亦不知则知论乐不务审声而纷纷器数者大抵皆说梦也蔡元定律吕新书尚不可用况其它乎
  
  洪武初常谕礼部曰古之律吕协天地自然之气今之律吕出人为知巧之私天与地气不审人声与乐声不比是以虽用古之诗章古之器数亦皆乖戾而不合凌杂而不伦矣手击之而不得于心口歌之而非出于志人与乐判而为二而欲动天地感鬼神岂不难哉数语尽古今论乐之弊
  
  问太史公云六律为万事根本而于兵械尤所重如何曰度量衡皆起于律所谓为万事根本也两军交战之时其吉凶必有气气与声相近故吹律则能知之犹之望气之学也其于闗系尤大故曰尤重
  
  乐不过声词二者声要渺而难寻词平实而易辨三代而下求词之合于雅颂者寡矣声云乎哉
  
  孔子云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雅颂诗词也诗词得所则乐正矣学士大夫不正乐于诗辞而欲致力于声音求之不可依据之天即求之声音又不知既竭耳力而徒争于累黍斛尺以较论夫长短容受所以本末倒置而反为伶人贱工所笑也
  
  洪武癸丑以祭祀还宫宜用乐舞生前导遂命翰林儒臣撰乐章谕之曰古人诗歌乐曲皆寓讽諌之意后世乐章惟闻颂美无复古意矣常闻讽諌则使人惕然有警若颂美之辞使人闻之意怠而自恃盖自恃者日骄自警者日强朕意如此卿等其撰述无有所避于是儒臣乃上所撰神降祥祝酣酒色荒禽荒诸曲凡三十九章曰回銮乐歌其辞皆存规谏命礼部付歌工肄习之按此真得古人诗乐本旨盖祭祀还宫之日正去敬就弛之日也于此而敬则无不敬矣回銮歌煞有深意
  
  祭宗庙诗词撰述贵诚诚则可贵如思文之颂后稷天作之颂太王维天之颂文王执竞之颂武王成王康王其辞皆实而不夸故奏之者不惭闻之者足戒若汉魏而降宗庙诗词非不极铺张扬厉然于诚之一字殊有未当君子读其辞未尝不惭其徳矣
  
  按汉书称高帝时唐山夫人作房中歌十六章为房中乐今观其辞不类房中而四章之中复有乃立祖庙之句且汉高之世不闻别有宗庙乐歌而孝惠之世复更名其乐为安世乐则知此歌虽名房中实亦宗庙所通用也汉高以马上得天下礼乐其所不贵鲁两生不赴召而叔孙通以绵蕞继之乐歌之成于妇人不足复论矣顾诗歌之中不盛称功伐而以大孝休徳为言且言之重辞之复似乎知所本者但汉高之有天下功差不媿徳则尠焉而至于孝之一字则分羮拥篲颇多负疚以是告之宗庙得无有惭徳欤
  
  或谓文庙佾数宜从八宜从六言夏曰宜从四谓孔子尝为大夫也予曰不然孔子虽尝为大夫然使今日文庙之主仍称鲁司冦则四佾宜矣今庙主称至圣先师是已尊为百世师在帝王之上岂可律以大夫之礼乎愚谓天下之人凡天子公侯大夫士庶皆有定分惟师无定分不可以等级拘也祭礼佾数天子当用八诸侯当用六大夫当用四各以已所应用为尊师之极致既无僭越之愆亦无贬损之咎随分致虔各得自尽与礼祭用生者之禄义特相符斯为至当
  
  问今文庙所用乃宋大成乐今佾数既有差等则乐舞之制当何如曰经言识礼乐之情者能作礼乐非必不可兴不可作之事有圣人起文庙乐舞可以意创也曰创之之大畧何如曰乐以象成舜之徳在揖逊则其乐揖让周旋武之功在征诛则其乐总干山立圣人道贯百王徳备文武而其泽及万世者尢在诗书六艺则其乐制当兼文武舞而更益以诗书六艺斯为有当
  
  审音不难且即以俗乐论之如琴瑟之与琵琶皆丝音也而琴瑟之声疏而雅琵琶之音繁而哀此共人所知也又如笙箫之与羌笛同一竹音也而笙箫之音和而柔羌笛之音厉而劲此共人所知也其它钟磬之与钲钹堂鼓之与羯鼓徃徃可审推此则中正和平之音非必不可求者故曰有中徳者必知中声俗乐之音最当审盖俗乐皆无心而作卒然而兴由于人心之好尚人心所在则气运存焉此其间皆天也嘉隆间吾州有魏良辅者始为昆腔其声舒长而高亮一时人士皆慕好之此后吾地太平几百年亦音之先验者欤今则昆腔虽存其音节皆变而淫靡哀促矣又有张三者善弹三弦子其音繁而淫则风俗亦为之一变又近时音乐横笛羯鼓高吹急擂器凡八名为打十畨未几中原战伐遂起声音之先验如此
  
  阳明有言韶武是舜武一本戏此明以今之优戏为乐也今即以优戏观如琵琶跃鲤之属其词曲犹本于孝义至西厢则导淫矣今则琵琶跃鲤置不观即西厢亦以为村朴不知何所底止是一优戏亦有古乐今乐之分况雅乐哉
  
  优戏不但套数有今古之分即音节亦有今古之分凡旧戏即极忙迫时音节亦整新戏虽大团圆时音节亦悲莫知其然而然此谓天人暗合
  
  金华文綂云汉以后以俗乐定雅乐隋以后以北乐定雅乐故天下后世不知雅乐正音其言甚正然雅与北俗虽异而声音之理未尝不通欲知雅乐未始不可于俗乐北乐中参求反观而得者孙应鳌律吕发明载西域蘓岐婆一均七音与华相同又沈氏笔谈言今之燕乐与古乐相近但高二律以下故无正黄锺声所谓合字大约当大吕以此观之北俗雅乐虽大相悬而其间旋宫之法则大约相类也即此审之辨其所谓淫滥骄僻而后反求其所谓中正和平则声音之理于焉在矣岂必尽去今乐而后得雅乐哉
  
  朱子曰古乐亦难遽改且就今乐中去其噍杀促数之音考其律吕令其得正并令词臣撰制乐章其间畧述教化训戒令人歌之亦足以养人和平此言殊近里着已所谓今乐犹古乐也今之乐犹古之乐谈律吕者晦之今之兵犹古之兵谈八阵者晦之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三太仓陆世仪撰
  
  天道类
  
  五经中他经皆言人事惟易独言天道人欲知天道非研穷乎易不可孔子五十知天命又曰五十以学易应是孔子天命之知亦得力于羲经也系辞传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学问必到至命地位方称极则非天下之至人其孰能与于此
  
  忆昔戊戍歳江阴孔蓼园沙介臣曹颂嘉诸子问向来诸儒言学必有宗旨先生居敬穷理亦是宗旨否曰固是然此四字毕竟是起手工夫上多若论其全则有四语曰尚志居敬以立其本致知力行以勉其功天徳王道以会其全尽性至命以要其极能尽此四言方是古今来一大儒者
  
  天人一也然未知天命则天与人犹是岐而二之惟一知天命则此际天人浑是合一天即我我即天心性形骸都无间隔然此非研穷易理太极西铭烂熟胸中实实见得道理现前纵有些微省悟亦是电光石火
  
  朱子初年见李延平将谦开善话头来说延平曰公于何处悬空会得许多道理朱子憬然乃循序渐进后来渐渐升堂入室究极精微至今读其注易注太极通书西铭无一语不透露亦无一语不平穏切实盖功夫得其次第也今之学者若天资高妙便要说顶上话头下截工夫便不肯做其笃信谨守之士则又死煞按定腔拍不能开展尺寸乃知狂狷犹可寻求中行真正难得
  
  知天命必要本易与太极通书易与太极通书必要本程朱今人亦讲天命亦本太极通书然只是打合二氏走入哇爪国里去
  
  昔人谓易经四圣而象着然羲文周俱是作易惟孔子是学易吾人学易学孔子而已扬雄闗朗之流皆思作易真是不知分量惟周程朱乃是学易
  
  易者所以明天道正所以全民用学易者当尽人以合天伏羲画卦示其体也文周系辞着其用也孔子赞易体用兼明然而四圣人之意则尝在于用故愚谓学易之道当先从用始系辞传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则知学易工夫全在事为未感时沈潜玩索每阅一卦便当认其卦体详其卦徳象变辞占无不贯洽而后一卦之义出每读一爻便当定其刚柔考其位次乘承比应靡有遗憾而后一爻之义全于是乃进参以已意设身处地上下古今揆其时势度其情理而参决之何以为吉何以为凶观其与古人合否以验吾心体用力既久心体自纯出应万变沛然莫御不俟卜筮而知吉凶中庸所谓至诚如神也到得至诚便是全体太极大自天地阴阳细自昆虫草木罔不具于吾心抬头举目无非易理故孔子系辞二传多言人事至说卦序卦杂卦纵横开合无不成易此正以明用至则体立人尽则天见也决无用未至而可与言体人未尽而可与言天者故愚意欲学者学易专用力人事而天道则俟其自合庶不失圣人下学上达之旨
  
  静坐读易觉得伏羲画卦时天地万物杂然在前何以见得天地间只是阴阳两物既见得是阴阳何以见得阳之象必为竒阴之象必为偶便决然下此二画此际便是太极
  
  阴阳对待是先天说出五气流行是后天说出合二气五行而云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又是周子说出虽道理合下便具而逐层洗发不可不知
  
  伏羲画卦卦而已未尝有所谓太极也文周系辞辞而已亦未有所谓太极也至孔子赞易而曰易有太极始发出一太极之名此是为万世特开生面学者须是要认得太极别人说不济事须是自己真正认得也
  
  太极二字自周朱发明之后后人更不疑惑若自宋以前则老子道生一而后生二庄子道在太极之前列子有物浑成先天地生汉志函三为一其说纷纷是否莫辨以此知周朱发明太极之功真在万世
  
  中庸一部书句句言人道却句句言天道能如中庸方始是天人合一
  
  问博厚高明悠久是单言天道曰此正是言天人合一处言圣人与天地同一博厚高明悠久而末举文王以为证会得此意则小徳川流大徳敦化总是圣人与天地同之也
  
  不是天人合一如何能尽已性尽人性尽物性
  
  戒惧慎独尽性也中和位育至命也一部中庸却是此意
  
  周子太极图全从系辞出不曽造作一毫不知者诬之谤之或谓得之陈抟种放穆修或谓师事鹤林寺僧寿涯此二氏无稽之言谬欲引为已重如谓孔子为释迦弟子也至朱子序通书亦谓莫知师传之所自夫系辞即师传也何必舍是而更问哉今观其首一○即易有太极也次□即是生两仪也次□即两仪生四象也□天地絪缊万物化成也□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也何尝自出一毫私意而议论丛生是非信口总之不肯细心观图并不肯细心读易
  
  太极图甚平易人都看得鹘突其实极易晓中间一圏即易经上太极一○旁边两抱即易经上两仪二画但伏羲在太极上面直画两画濓溪先生便把伏羲二画弯转抱在太极两傍是恐人把太极两仪看作二物故创作此图以明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之旨耳
  
  朱子谓周子太极图当在通书之首先生既手授二程本因附书后传者见其如此遂误以图为卒章不复厘正愚谓周子通书本名易通山阳度氏载傅伯成未第时尝得周子所寄姤说同人说今其书独有干损益家人暌复旡妄蒙艮等说而无所谓姤说同人说则知易通之为书六十四卦皆有说特散逸不全耳其间议论次第当悉依周易非自立体格别为一书也太极图之在后实以系辞在六十四卦后故耳朱子取以贯通书于义无不可然太极图所以为通书之卒章则实因此故特记之
  
  一篇太极图说止说得天命之谓性三句
  
  从来圣贤学问相传止是一条线索子思天命之谓性是祖系辞继善成性孟子知其性则知天矣是祖中庸天命之谓性周子太极人极则亦祖继善成性而暗合于子思孟子自周子以后则凡言性与天道者无不祖之伊川颜子所好何学论全本太极图说朱子注中庸天命节亦本太极图说也
  
  凡读人制作须是彻首彻尾看他意思所在然后方可立论如周子太极图说若不看他通篇则以首句为二氏亦不为过今其书具在学者试彻首彻尾读之有一语涉二氏一字涉二氏否象山以客气待人遇前人制作不论全篇只摘一二字诋排呵叱此岂圣贤平心之论
  
  朱子论太极图有綂体之太极物物之太极二语甚妙綂体即大徳之敦化物物即小徳之川流二太极似无不同然而有不同者綂体太极是就物物之前而推其所以然朱子所谓必先有是理然后有是气理先于气也物物太极是就物物之中而指其所当然朱子所谓既有是气即有是理理在气中也二太极煞有不同须要细心体认
  
  粗看太极图若顶上一圏便是綂体之太极阴阳中间一圏便是物物之太极若细看则有数层顶上一圏是生阴生阳之所以然也綂体之太极也阴阳中间之一圏是阴阳各有一所当然也物物之太极也若以阴阳对五行而看则阴阳一圏是五行之所以然綂体之太极也五行各一圏是又五行各有一所当然物物之太极也下面妙合而凝之一圏是成男成女之所以然綂体之太极也成男成女之一圏是男女各有一所当然物物之太极也以男女对万物而观则男女一圏是人生人物生物万物之所以然綂体之太极也万物一圏是既生人既生物而万物各有一所当然物物之太极也须要细细认得细细分别得一而二二而一纔妙
  
  识得此意方知周子于阴阳五行妙合而凝男女万物上各着一圏不是无谓故朱子有五行各一其极男女一太极万物一太极之语学者不细心未免混混读过
  
  太极在阴阳之先在阴阳之中只不在阴阳之外在阴阳之先者綂体之太极也不杂之太极也必先有是理然后有是气也所以然之理也在阴阳之中者物物之太极也不离之太极也既有是气即有是理也所当然之理也若阴阳之外则无太极所谓除却阴阳不是道惟二氏则外阴阳而言太极故老氏曰无名天地之始释氏曰空刼以前真已
  
  太极在阴阳之先者似乎在阴阳之外然此只是即阴阳而推其所以然如阴阳之一动一静气也然必先有动静之理而后动静此之谓所以然也所以然只就阴阳上推出原不离阴阳不是另有一个太极在前生出阴阳来周子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只是恐人外阴阳而求太极
  
  朱子太极图说注极其精当然其中亦有三处可疑一则解剥图体既以水为阴盛金为阴穉火为阳盛木为阳穉而分解阳变阴合句又曰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水木阳也火金阴也夫图体所定方位亦是说生之序而互异如此故虽笃信如黄勉斋以为疑然阴阳总无定在或初间以图之左右分阴阳此则就河图分阴阳亦无不可其二是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句应属下文盖太极图说有五段大意自无极而太极至太极本无极也是说道生天地自五行之生各一其性至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是说天地生人语备载庚子太极讲义中玩五行之生也句一也字便是起下语气与下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作一串读以起下文五性二字盖不先说明五行之生各一其性则二五五字与五性五字俱无着落故特地于中间添入此二句乃朱子竟以此二语读连上文而曰五行之生各一其性气殊质异各一其极无假借也此无极二五所以妙合而无间也便是结上文语气与周子本文语气不合至于分解注中解无极之真一段又以一性字领下而曰性无不在又曰性为之主而阴阳五行为之经纬错综不但此处不当以性字贯而以性为主而阴阳五行为错综其语恐亦未妥其三则立天之道曰阴与阳节末句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观又曰二字是于三句之外又另提此句来讲以见死生之说亦不过即此阴阳太极动静之理而注中重复将阴阳刚柔仁义来说亦欠明爽此三处皆有可疑
  
  文公解图煞费气力故其解中亦徃徃有过费气力处
  
  文公解图妙于即以通书解图然其病处亦在于过用通书其解通书妙于即以图解通书然其病处亦在于过泥图凡道理只平铺放着观之自见
  
  问万事万物根本于太极太极却归何处曰太极即散见于万事万物
  
  顾泾阳先生云异教家徃徃好言天地未生前父母未生前不如中庸言喜怒哀乐之未发于此有得则二者皆在其中矣愚谓泾阳言错此二语者儒家亦何尝不言天地未生前太极也父母未生前继之者善也易经上明明说过人于此处不究心即究心亦不熟见异教拈出便以为另是一条道路而不知实非另有道路也但异教论天地未生父母未生则又不如此解盖若如此解则仍是儒教故必诡异其辞秘宻其旨以为不落言诠不入见解切忌说破也要之二语若不如此解便不是故曰吾儒之外无道
  
  一僧问曰儒家说太极之前有无极且道无极之前还作甚么予曰和尚且道无极是甚么来僧不能答
  
  不识无极道不得太极字不识太极道不得无极字
  
  道生天地天地生人人配天地故能尽道只此四句可该太极图一篇之义
  
  或问动而生阳静而生阴是太极动静是阴阳动静朱子曰是理动静愚谓不若云动静是阴阳所以动静是太极
  
  朱子曰太极自是涵动静之理却不可以动静分体用盖静即太极之体也动即太极之用也愚谓如此是仍以动静分体用了且语意未明疑是门人误记不若云静者动之体动者静之用太极者动静之主宰似较明白
  
  理气二者原不可分先儒之说甚多无有出此者朱子独谓必先有是理而后有是气予向来体认不得其解近谓蔡虚斋蒙引恍然有会于朱子之言而知虚斋之说有未畅也虚斋之言曰理气是一齐有的朱子虽就天道本体言然天道本体岂容无气此就天地已生后论矣朱子谓理先于气是就天地未生前论假如轻清上浮者为天是气也然必有轻清上浮之理而后轻清者浮而为天重浊者下降而为地是气也然必有重浊下降之理而后重浊者降而为地不然何不闻重浊上浮轻清下降乎譬如人着新衣忽生虮虱此气之所成也然必有生虮虱之理而后虮虱生衣服外面则不生矣无是理故无是气也岂非理先于气乎
  
  喜而后喜气生怒而后怒气生有是理故有是气喜而饰怒怒而饰喜则气不至矣无是理故无是气也
  
  尊素寻思理先于气之旨久而未得时方与蕃侯论集义养气予呼尊素曰理先于气尊素大省称快
  
  罗整庵论理气以程伯子原来只此是道一语为定论以伊川所以阴阳者道为渐有二物之嫌又以朱子一阴一阳徃来不息即是道之语为直截而以理与气决是二物气强理弱与若无此气则此理如何顿放之语为未合以予观之程子朱子之言皆是整庵之见犹有未到也盖气只是阴阳理只是太极太极不离乎阴阳亦不杂乎阴阳明道原来只此是道之语与朱子阴阳不息即是道是说不离阴阳之太极伊川所以阴阳者道与朱子理与气决是二物云云是说不杂阴阳之太极整庵疑是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薛文清见亦同此
  
  整庵疑周子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三语以为物必两而后可以言合太极与阴阳果为二物则方其未合之先各安在耶予以为整庵之言理气亦固矣夫即气是理者以为气之中即有理非气即是理也既非气即是理则安得不为二物
  
  理之与气一而二二而一未知即气是理之人若与之析言理气恐其认作二物若既知即气是理之人虽与之析言理气终不害其为合一也周子三言正是指出理气浑合无间之妙整庵乃必以合字疑之何也
  
  只一个理字一个气字字义各有不同便是二物矣岂必各有形质而后谓之二物耶
  
  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即中庸注所谓气以成形理亦赋焉也
  
  整庵曰阴阳太极未合之先二物果各安在予以为此无难晓即如此火炉子是气也上可藏炭下可通风即所以为火炉之理也当既有火炉之时所以为火炉之理即在此炉之中未有火炉之时但无此炉之形耳所以为炉之理固在也所以造炉之木石铜鐡亦在也安得以为遂无着落耶
  
  理只是气的源头整庵不识伊川所以二字之妙便终身疑惑到底
  
  整庵最爱程伯子原来只此是道一语予谓即此便可见理气是二物盖只此是道所谓即气是理也妙在原来二字煞有深意未尝言此便是道假如有一器于此指谓人曰此中有道便说得去若谓此就是道便说不去矣整庵认真道即器器即道之说以为其中更不容着一语未免反生鹘突
  
  朱子理与气决是二物一语煞是下得倒断无本领汉决说不出
  
  就不杂阴阳之太极言理气是二物就不离太极之阴阳言理气亦是二物此处看得明白方是学问
  
  整庵云气之聚便是聚之理气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有散是乃所谓理也是即就聚散上观理而不知所以为聚散者理也宜其于程朱之言多所未合矣
  
  看来整庵只未会理先于气之旨便有许多不合处予庚辰春初偶见到此后来触处俱无疑碍
  
  胡敬斋气乃理之所为及所以为是太和者道与有理而后有气三语皆无可疑至云人之道乃仁义之所为易即道之所为则欠明通矣整庵疑之是也至于余子积性书则悖谬之甚
  
  蔡虚斋谓理全而气分似亦未妥夫理有全有分气亦有全有分天地气之全者也万物气之分者也綂体一太极理之全者也物物一太极理之分者也
  
  凡事凡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所谓即气是理也至事物所以当然之故微乎微乎非明乎理先于气之说其孰能知之
  
  知当然之理者可与立知所以然之故者可与权
  
  先儒论理气既曰理在气中又曰理先于气既曰即气是理又曰理与气决是二物凡此等处俱要看得歴歴分明絶无分毫窒碍方是学问
  
  理先于气一语明儒中惟昆山魏庄渠见到余则多有未曾论及者或有论及而终于格格者乃知此处工夫急切正未易到
  
  呉康斋见耕耘者曰此亦是赞化育此语非有得者不能道
  
  陈白沙学问以自然为宗最近于天然却又是曾点一家只是天机动荡非性与天道全体太极之天
  
  朱子论理气之言最精当者有曰必先有是理然后有是气既有是气即有是理又曰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似而理絶不同此四言皆论理气之的学者宜将四言参伍错综寻求玩味使其贯串通彻于胸中全无一毫疑惑则天地万物性命之理了然若揭矣
  
  高景逸先生云若说有生天生地者便不是动静无端阴阳无始原寻不出起头处此即整庵本无先后之说也不知太极不离阴阳而亦不倚阴阳动静阴阳虽无端始毕竟先有理而后有气会得此意方可读易有太极是生両仪句
  
  必先有是理然后有是气事事物物皆然然亦有不尽然者以天下言之或宜治而忽乱宜乱而忽治以一人之身言之或为恶而蒙福为善而得祸以瞽瞍为父而生舜以尧舜为父而生朱均皆不可解故朱子曰气强理弱然细思之其中毕竟有所以然在
  
  问张子虚空即气之说如何曰天地间只理气二字易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也不必更分虚空与气张子知虚空即气而又曰太虚不能无气又曰合虚与气则仍分虚与气矣所以正蒙下语虽极精微终不如周子朱子之划然也
  
  要知天地间总只阴阳阴阳总只是气则于何处更讨虚空
  
  问张子云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耳至静无感性之渊源有识有知物交之客感耳何如曰气无形而其聚其散皆气之所为也性无感而有识有知皆性之所在也本所固有道不得个客字
  
  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要知形下不但是有形之物即空虚无形其中皆有气气亦是形下其中之所以然则道也故中庸曰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张子误认此意以有形者为器无形者为道故有取乎庄子之野马絪缊而曰太和所谓道此处一差所以正蒙中言道徃徃多错
  
  道器二字即理气二字知气即是器则决不误以无形者为道矣
  
  要知形上形下即中庸费隠二字
  
  道不可见惟知道之君子能见之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满空中都是道在
  
  问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如何便是道曰鱼飞戻天鸢跃于渊便不是道曰鱼有文鳐鸟有鹈鹕何也曰水有温泉火有阴火阴阳互根反其类也
  
  鸢飞鱼跃是言虚空劈塞都是道理随意指见前一物都是这个
  
  程子曰天人本无二只缘有此形体便与天隔一层除却形体浑是天也予谓形体本天所付若能践形尽性即此便浑然是天何消除得锡山高氏曰真知天自是形体隔不得此言甚妙
  
  正蒙谓天地之感遇聚散为风雨为霜雪万品之流行山川之融结糟粕煨烬无非教也盖天地之风雨霜雪万品山川犹圣人之视听言动善观天者无非教也此可与论语予欲无言及无行不与两章参看
  
  问正蒙太虚太和之说本是说无极却只说得无字曰周子无极太极明理之无形张子太虚太和以无形为理
  
  正蒙极言气之絪缊聚散升降皆是道与易言一阴一阳之谓道相似而实不同易着意在理上正蒙着意在气上不知絪缊聚散皆气也其所以然处即道只隔些子便未透
  
  舜光阅伊洛渊源问曰周子观盆鱼不除牕草此意可晓张子听驴鸣以为此亦是道何耶曰此意思都只一般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
  
  有勇知方足民礼乐只见得人事暮春童冠风浴咏归却见得天事
  
  暮春数语须是先有个道在这里充足饱满自然随时随处都是天理发扬流动如孟子之手舞足蹈程子之吟风弄月傍花随栁都是满腔子天机故能发挥出如许从容潇洒若胸次有一毫不干净只现前便不能领畧此个道理与别人说不得工夫到后便自能见得也
  
  邵尧夫拉明道伊川看花明道去伊川不去尧夫曰吾辈看花与别人不同伊川只不肯去是他未见到这所在然却是伊川妙处若未到此地位而强学作家则反失之也
  
  虞九兄问尧夫前知全凭易数夫理数并称理尊于数尧夫明理便能前知如何反资易数曰理无形数有迹无形者难见有迹者易知也
  
  又问明理之人亦有能如尧夫事事前知者否曰天地间原无此理既称明理岂有此事
  
  言夏兄问理在天地之先数在天地之后如何明数之人能事事前知明理之人却不能事事前知曰理在天地之先范围天地之化数在天地之后曲通天地之情明数之人所以能事事前知者以数合天地非以天地合数若夫明理之人所见在天地之先以天地随理不以理随天地故明理之人所知者惠迪吉从逆凶十日风五日雨皆理也若惠迪有时而凶从逆有时而吉风雨有时而不时则非理矣明理者不能知也明理者之不能知是天地之不能尽理非理之不能尽天地也岂反出明数者下耶
  
  程子善恶皆天理诸儒皆以为疑不知此一语是从太极图中出来不过是阴阳皆太极
  
  善恶皆天理善恶二字要看得好周子太极图以善配阳以恶配阴善非必良善恶非必奸恶即如喜怒哀乐四字喜与乐便属阳怒与哀便属阴属阳便是善属阴便是恶又如好与恶好便是善恶便是恶又如生与杀生便是善杀便是恶凡喜怒哀乐好恶生杀无非天理故曰善恶皆天理
  
  周子太极图说曰善恶男女之分也亦只是以阴阳相配不然岂男为善而女为恶乎
  
  舜光问予欲无言是圣希天否曰圣人无时无事不希天不特此语
  
  天者理而已矣士希贤贤希圣亦是希天也
  
  问伊川易传中体用一源显微无间二语如何解曰即理即象即象即理会得只是中庸费而隠三字
  
  舜光问子贡云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既言矣何以云不可得闻曰不可得闻犹今人所言听不出意思盖夫子虽言而自家未能见到则虽闻而不省也今人毎遇此等处徃徃强作解事岂果胜于子贡耶亦工夫不求自得耳
  
  嘉隆之末有一种学问专一打合二氏将四书代彼注脚如此章书则曰性与天道原不可得闻可闻者非性与天道也心不在焉节则曰心正要他不在则视不见听不闻食不知味然后纔是正心此种议论极浅鄙薄劣絶无意义朱子所谓只好隔壁听者嘉隆末徃徃刋为讲章流播宇内高顾之学既明以后此种书已絶无然老学究犹记忆一二以此惑人世俗小聪明人见之辄喜不可不知
  
  闲时看医书亦甚有益于知天之学觉得五脏六腑九窍百骸无一不凖于天则人不能践形尽性真是辜负天地
  
  不但为儒当知天为医亦当知天气血脏腑在人之阴阳五行也五运六气在天之阴阳五行也非究到天人合一何以为医故知学问不合天人不是学问
  
  人身最重阳气医书云阳气者若天与日人之初生只是一点阳气即天地初生亦只是一点阳气太极图所谓动而生阳也人身能保此一点阳气何年不可延何病不可却人心能保此一点阳明何善不可长何恶不可去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四太仓陆世仪撰
  
  天道类
  
  动静无端阴阳无始譬如呼前有吸吸前有呼呼吸亦无端无始也然人自父母初生时落地一声即为呼吸之端始天地初开辟时亦必有个端始在邵子所谓天开于子也但开之先有合合之先又有开终无个起头住头故谓之无端始
  
  天地中间之人止识得天地中间之理天地中间之事即圣人说到太极亦只是悟到天地以前天地以后俱有个当然所以然之理至六合之外毕竟如何此譬如鱼在水中岂能周知水外之事故圣人只是存而不论中庸曰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正谓此等然在圣人原无欠阙
  
  从来天地开辟之理自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外更无人说到周子图说自动而生阳至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是说这个道理邵康节一部皇极经世亦是说这道理然康节是言数此是言理数终出不得这理在
  
  天地间只是阴阳五行易明阴阳之理洪范发五行之藴周子太极图说则合而阐之以明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故至今自周子而后言阴阳者必言五行言五行者必言阴阳不特谈道者为然即医师日者星相技术之家非此不验盖至理之所范围莫能过矣康节以四为数言水火土石而遗金木终欠自然
  
  薛文清云万物皆一阴阳此语最妙万物中惟天地为纯阴阳其余如日阳也而为离象则有阴在其中月阴也而为坎象则有阳在其中外至一物之细一尘之微无不各具一阴阳此万物之所以根本于天地也
  
  天纯阳地纯阴纯阳只是气纯阴只是质万物则兼有气质故二阴阳
  
  邵子一元消长图尧之时在日甲月己星癸辰申当十二万九千六百之半至禹即位八年得甲子始入午会至明天启四年甲子入午会第十二运自开天甲子至此得六万九千一百八十一年
  
  邵子经世天地始终之数只是将元会运世歳月日辰八八相乘以应六十四卦所谓天地之数穷于八八也其相乘之数则以十二三十十二三十者歳月日辰之数也西山所谓以歳月日辰之数推而上之得元会运世之数推而下之得寸分丝毫之数也以至歳月日时皆推至十二万九千六百之数故其厯亦用十二万九千六百为分
  
  邵子曰火为阳中之阴水为阴中之阳盖万物自天地而外无纯阴阳者观八卦可见
  
  凡虚处皆天凡实处皆地凡气皆天凡质皆地假如人物鸟兽其肢体血肉是地质其知觉虚灵皆天气也假如草木其枝干花叶皆地质其生机皆天气也
  
  康节天依地地依天与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之语初看极是囫囵语然仔细穷究却是至理任他甚么议论总不出此四句假如天不依地地不依天则天地还依个甚么即使天地果有依附然为天地所依附者又依附个甚么推而至于百千万重无不皆然此是无了期话头又如动静阴阳若必要求个端必要求个始则无动无静无阴无阳还成个甚么此是个没巴鼻话头天依地地依天此所谓以无穷穷之不若以有穷穷之也动静无端阴阳无始此所谓以有穷穷之不若以无穷穷之也不惟道理如此实际亦必是如此实际总不出道理也
  
  凡阴阳只是一气阳气下梢便属阴今以天属阳地属阴天属气地属质者气老则为质质亦是气也
  
  气老为质如人呵气着物便成水气阳也成水则为阴而属质矣天一生水亦犹是也愈久愈实凡为火为土为金为木都是这个气
  
  凡气皆阳凡质皆阴五行皆质则五行皆阴也然则何以谓水为阴谓火为阳谓金为阴谓木为阳盖阴阳初无定着以五行之质对五行之气而言则五行之气为阳五行之质为阴以五行互相对而言则水为阴火为阳金为阴木为阳譬之于人以男对女而言则男为阳女为阴就男女一身言则气为阳血为阴总无定着也
  
  天地间只是一阴阳就其流行处看便是一气就其对待处看便是二气万事万物都如此看
  
  天地化生时人与万物一齐生下不止是一种即一种亦不止一个气所聚处即化出或以为止一二人者非也
  
  天地化生至今亦未尝絶即如泥土有被火烧过者其中生机已絶草种已断然日月既久雨露之润依旧生草此皆所谓化生也但天地初开辟时其气厚故能化生大物今则气薄仅能化生微物而已由此观之后来天地日益久气日益薄即微物亦化生不得不特微物化生不得天地薄则天地所生之物亦薄即形生亦渐渐衰少此便是大气将息之候也
  
  宿虞九草堂早起偶见盆水初甚浑既而渐清渣滓下坠予谓虞九曰此即可悟天地开辟之理虞九曰然予亦于此悟天地化生之理盖春夏时便可化生水虫之属秋冬时则不能也
  
  生物繁多则天地之气质薄犹之产子过众则父母之气血衰
  
  或问天裂为阳不足阳既不足乃旋裂而旋合何也曰此犹人之有呵欠气不续则有呵欠呵欠之后气仍续矣
  
  或问朱子天殻之说如何曰朱子亦是偶然带说盖天形如卵既如卵则似有包裹既有包裹则似有殻想当然耳然既有殻则须究到何处顿放此邵子所以有天依地地依天天地自相依附之说也凡此等事皆圣人所存而不论所谓圣人亦有所不知也
  
  昔人言斗柄东而天下皆春以渐而南而西而北为夏秋冬此以尧时冬至日在虚仲春中星为朱鸟故也今则冬至日在箕三度春分昏井为中星则斗柄渐渐且指东北矣厯家筭二千余年当转一宫则指寅者且转而指丑指丑者又将转而指子盖二万余年而春分之斗柄且将歴指十二宫矣岂可执斗柄东指一语为春分之定局乎
  
  今立春至雨水后斗柄尚指丑建寅之说已差半月余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天之四兽分前后左右盖亦以尧时天盘为定局而朱雀居午玄武居子苍龙居夘白虎居酉也若斗柄既移则周天之星俱转前后左右亦不可拘为定位
  
  天文图二分二至厯家向次四孟之中仍尧时羲和之旧也西洋今改次四季亦以中星不同之故欤
  
  斗柄逐月顺天而左旋如正月建寅二月建卯是也日躔逐月逆天而右退如正月太阳过亥二月太阳过戍是也盖日月合朔毎在合宫如十一月日月会于丑则斗柄建子是为子与丑合以下仿此故曰日月会于上阴阳会于下今斗建渐差则合宫亦渐差
  
  天地间只有阴阳阴阳只有五行释氏之地水火风邵子之水火土石西教之天地气火总欠自然
  
  水火皆气也气湿则为水气燥则为火故五行惟水火为最先
  
  五行皆气水火则气之穉木则气之壮金土则气之老而成渣滓矣故五行之次水火木金土
  
  木无土无以生金无土无以藏水火无土无以附丽而土序于五行之后盖土者五行之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
  
  正儿问天地生五行次序是水火木金土五行相生次序又是木火土金水同异如何曰天地生五行是气化五行相生是形化气化形化二者不同气化是一齐生下虽有次序却是衡生形化是一直生其间次序却是纵生人物之气化形化亦然
  
  虞九兄问思辨録云水火木金土为天地生五行之序木火土金水为五行自相生之序朱子太极图释又云以质而语其生之序则曰水火木金土以气而语其行之序则曰木火土金水其不同何也曰此亦无不同但朱子是就气与质分看五行其曰行之序是指春夏秋冬而言也故曰气愚则专就质上论五行耳
  
  就质上看五行次序不同其理亦易晓譬如父母生下五子其次序是如此至五子又各生子则其次序又自不同决不能长房生长子次房生次子所谓五行之生各一其性也
  
  问伏羲画卦时何不取阴阳五行而取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曰伏羲画卦时是一直叠起两两对待见天地间最大之物自天地外惟有雷风水火山泽故即取以为象要之八卦自后天看即是五行水火而外天与泽金也雷风木也地与山土也五行一阴阳也
  
  五行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云云是本河图然河图上但有自一至十之文系辞但有天一至地十之语而无五行生成之说疑文公此言本于周子太极图说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一语然细玩太极图水天一所生而成于地六故自左而交系于右火地二所生而成于天七故自右而交系于左此极与河图相合但茍如此则木又当居右金又当居左而图不然岂水火之位以成言木金之位又以生言耶且周子言阳变阴合则似五行俱天生而地成阳生而阴成者然如此则又与阴根阳阳根阴之说不合未审如何
  
  九咸问五行生成固是因河图而起然亦有实际可言否曰以实际言之想天地初开辟时其空中一团温润之气全是水然必降于地而后成水是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也地二生火者火藴于石为出于地然必丽空始明是天七成之也天三生木者凡木之生皆是天气先透上然后地气附之而成质今大木锯开中有纹理层层直上其间皆有细点空处此即天气也地生芝菌亦木之类此属化生尢可想见其中间空处是天外实处是地也故曰地八成之地四生金者金出于矿五金皆在地然亦得日月雨露之精华而后成故曰天九成之土则全是地然许多渣滓俱是从清虚中澄积下来是天五生土而地十成之也
  
  人身五脏配天地五行故即五脏之生亦可想见五行之生养生家曰人之生也先生乎肾其絶也亦先絶乎肾故人在母腹初受胎时止是两肾两肾中间一点空处此受气之初连于母脐受母呼吸道家谓之槖钥次即生心生肝生肺生脾而周身之肉生焉与五行之生次序无二也
  
  即人之絶也先絶乎肾观之天地消歇亦必是水先竭试观尧时洪水至今江窄川堙已是渐成沧海桑田矣水竭则火炽前人刼火之说亦未必为无谓
  
  朱子谓五行之说正蒙一叚说得最好不轻下一字今看来亦未必然其解曲直曰能既曲而反申也解从革曰一从革而不能自反也与蔡氏曲而又直从而又革之说不同此不必论至水火土不得而制夫土可克水火亦蕴于石何谓不得而制又曰木金为土之华实木金之性有水火之杂夫谓木金为土之华实则可谓木金性有水火之杂无乃支离
  
  正儿问五行相生如木之生火火之生土土之生金水之生木皆可无疑独金之生水金何以生水耶谓金得火则流而为水耶曰非然也此以五气之流行言也其说本于后天图所谓帝出乎震者至秋冬之交则干与坎遇干金也坎水也干之生坎即天一生水而为金生水也若以为金得火而流何啻天壤
  
  日为至阳之精阳气能生万物故日所至之处万物即随之而生南至而为冬北至而为夏夏则物生冬则物死在中原皆然惟岭南四时皆热而草木亦多不死近日故也北方则多沙漠不毛矣远日故也
  
  寒暑之徃来存乎日潮汐之消长应乎月寒暑气也阳也故存乎日潮汐水也阴也故应乎月
  
  或问先儒言阴阳之气皆有六层一层进则一层退似乎寒暑闗系阴阳非由乎日者曰日者阳精日之进退正阴阳之所由消长也所云六层者以卦气言即十二辟卦如十一月是复十二月是临之类盖日自冬至后渐北渐近则渐暖至夏至而暑极自夏至后渐南渐逺则渐寒至冬至而寒极凡十二月所谓进退皆有六层也然冬至之寒未极至大寒而极夏至之暑未极至大暑而极者如日出之苍凉日中之沸汤以渐而至非有他说也若寒暑不由乎日则九州岛四海之寒暑宜絶无异同乃何以北多寒而南多暑赤道之下其人裸身赤髪铁勒以北竟至有冰海哉
  
  亦史问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是如何解曰天地间阴阳消息动静盈虚之理大自天地细自万物莫不皆然然其间之可指而易见者莫如昼夜故即一昼夜之道茍能会心于此则幽明死生鬼神阴阳消息动静盈虚之理无不一以贯之矣玩一通字一道字即知昼夜二字所该甚广邵尧夫一部皇极经世只是将歳月日辰推而上之得元会运世推而下之得分厘丝毫此所谓通乎昼夜之道而知也古人悟处大约即小见大道理只是一贯
  
  熊儿问儒者言天地万物本同一体即如此草木何处见得他与人一体曰草木不是与人一体如何补气者食之便补气补血者食之便补血縁他与我同受这阴阳五行之气故浑合无间
  
  昼夜只阴阳两字更不必分外寻讨
  
  日道半在赤道内半在赤道外惟春秋分则正在赤道故昼夜适中而寒暑亦适中若冬至则日道昼在极南夜在地中间矣故池有坚冰而井水翻暖夏至则日道昼在顶上而夜在极北故时方溽暑而井泉翻寒总之系乎日也
  
  日之所行为黄道月之所行为白道天文家惟月道最难明洪范谓月行九道此以日之黄道为主而以月道之出其南者为赤道出其北者为黑道出其东者为青道出其西者为白道四道各二为八道并黄道为九也其实月道不止于九月道之出入日道每年十三次每一次为一交每一交退天一度四十六分四十一杪歴十八年二百一十五日零则月道应二百四十九变谓九道者约畧以四正四隅言也
  
  日行一歳一周天故毎歳则有日差月行二十七日一周天故毎交则有月差日行迟月行疾故也
  
  日与风雨霜露雷霆皆于万物有损益惟月于万物无损益其亦后妃不参外事不主生杀之义欤
  
  予向谓月光应日非借日人颇以为疑今读袁了凡论以为日食有南北互异之分若谓月光借日而因人之所见以为盈亏则安得晦朔弦朢处处皆同而无分杪之异此言亦足为月光应日之证
  
  正儿问恒星是何人指点出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天地人总是一理恒星即庶民庶物之精圣人因其有是象即因而指点之尧时已有星名不必巫咸甘石而后有星名也尝忆少年数歳时夏夜仰卧庭中见众星歴歴如城郭及今观之即天市垣也乃知星固可以象测
  
  或问客星彗孛之类既云天所不常有则是本无之星也何以忽然而有曰此亦气之所为天与人只是一气人事一动于下则天象即应乎上气相通故也如鱼鳖在水底稍一动作则水面即有泡沫如桴鼓之响应此极平极实之理
  
  邵子曰星之至微如尘沙者陨而为阜堆此言非也凡如星而陨者皆空中之气有光如星陨为石亦气所结非星陨也恒星之体亘古不动非知天文者未易与言
  
  舜光问飞流陨坠古人皆谓为星变而先生独谓非星何欤曰此非星亦气之所为乃气之聚而有光者也予尝留意飞流则见有极低如在数十丈已上者过时有声过后有烟至于陨坠如雨则曽见两次然天上恒星仍朗然不动其忽然爆出下坠者于起处止处皆无星故知飞流陨坠为气而非星也或曰夏夜见星流极天而高岂亦气之所为而不至于天欤曰夏夜小星之流固是高极于天然以理推之亦非在天之星必在低处也何以言之从来运行之速莫如天恒星附天而动宜何如之速而自下视之若不动然以其高也若夏夜小星之流其疾如箭使非在空中低处则飞流之行其速亿万倍于天欤
  
  即星象之变动下闗人事如此乃知人一举念即与天通感应之理甚微而着勿谓是老生腐谈
  
  霜露只是天地间一气露是春夏间和气所成故能生物霜是秋冬间肃气所成故能杀物要之只是一气
  
  尧夫问伊川曰今歳雷从甚处起伊川曰起处起此语似微近戏不若云从阴阳搏击处起
  
  或问昔贤谓雷为阴阳搏击之声何处见得曰阳气为阴气所掩而阳盛阴不能蔽则喷薄击射而出轰然有声如人之有啑然人之有啑亦是内气为阴邪所掩其有啑者则感浅而内气盛不能啑者则感深而内气弱也
  
  雷去地近若在髙山上山下雷鸣嘤嘤如小儿声又雷迅则地亦动故昔人谓雷从地出
  
  又问阴阳和而后雨之说如何曰所谓天气下降地气上升也然须是阳气先蒸动得那阴气使之腾而上升然后阴复为阳所逼四散而下如今之煮烧酒取花露者皆火气蒸湿气而上为物所逼不得散故垂而为水也
  
  五行中天一生水毕竟水是生生之物假如天地间若不得雨露之泽常常沾润则万物皆不生矣然雨露须有暖气蒸之而生此暖气即火也火阳也水阴也水火即阴阳之有迹者故五行中水火之徳最大
  
  乘气而升不独龙为然凡物多有能乘气者如腾蛇游雾文鳐夜飞之类是也
  
  又问冰雪皆隆冬所结今观雨雹其质有如积雪者有如凝冰者似亦冰雪所为何以不论冬夏随时而有曰此阴邪不正之气故所过必杀物无遗亦有出于龙所为者盖乗不正之气而为害也
  
  雹之起徃徃有先征予戊子三月尽更初时见有黒气自西北起色甚浓直贯东南下覆约里许之阔踰时而散二日后天大雨雹亦自西北至东南其长阔如黑气之限乡人亦谓其中有龙
  
  张子曰阳在内者不得出则奋击而为雷霆此理甚精又云阳在外者不得入则周旋不舍而为风此言恐未必然风只是阳气阳气欢忻而披拂则为和风阳气奋起而猛厉则为疾风如人一身喜则有喜气怒则有怒气皆阳之所为也
  
  亦史问龙阳物虎阴物云阴物风阳物何以虎啸而风烈龙兴而致云曰阳根阴阴根阳
  
  偶与舜光同歩见碧天无际忽起一点微云舜光问天体甚洁此一点浮云何由而起予曰譬如汝身体甚洁此一点疮痏何由而起舜光跃然予曰未也汝心体甚洁此一点念头何由而起舜光恍然有悟
  
  
  
  思辨录辑要卷二十五太仓陆世仪撰
  
  天道类
  
  问西法地在天中四围俱有生齿海水周流于地其说似不可信然与古浑天所谓天形如卵者正相合地在空中虽是荒唐然云大气举之似亦有此理如何曰此说不但我辈难信即传其学如李之藻者亦疑之葢天气轻清地形重浊轻清上浮重浊下降理也即如卵黄在卵中亦必偏居一边未尝在正中亦重者下坠耳至四围生齿其足相对而立尤为不经彼以蚁之倒行为喻夫蚁之倒行身轻而足力能举之耳试于倒行之时以指拨之必应手堕上下之势然也人之行岂能如蚁邪若海水附地周流而行尤非水无有不下之理愚意天形如卵积气甚厚地居天中水土和合如卵黄之居白中而势偏向下亦如卵黄之下堕日月则行于积气之中昔人谓水载地天载水庶几近之
  
  邢云路厯书辟地影蔽日之说云春秋二分日食于卯酉之正日月相朢其平如衡地犹在下乌能蔽之此说可证地平犹在天体平分之下
  
  问地在天中之下则何以日出日入昼夜之分数各半乎曰西法卯酉时有朦胧影当为朦胧影时日已出地上其为朦胧者地气障之也
  
  予于戊子春与诸及门论天体闻者多不省适有琉璃明灯因令周生翼微以空处为南北极而画黄赤道及二十八宿于上手转之观者俱豁然因思灯圆虽似天体而人在外观犹为未尽有大力者当为琉璃圆球如屋大刻画恒星赤道于上而开其南极为隙以入人坐其中设机转之日月道亦另为机转之而设火于外琉璃体明诸星灿然俯首仰观便无一不与天合中间大地则刻木作地形以水浮之当天体旋转时水与木仍居中不动似颇与天地之形相合
  
  友人问地动曰地是大块一动则无不动乃毎于一处动何也曰天地犹人一身地动犹人身之肉跳耳葢偶于此处不和故即于此处动也此皆气之所为于此见地中皆天
  
  又问古今地动惟山陜最为怪异有崩陷至数十里动揺至数十日者呉越则无之何也曰地之有山水犹人身之有骨血血足之处肉不大颤水足之处地不大动譬如人之中风周身未必大动而头面则口眼歪斜葢头面为诸阳所聚气多而血少也山陜之于呉越想亦如是
  
  或又问载华岳而不重振河海而不泄此理如何曰天之载地犹水之载舟虽万斛奚难所谓大气举之也
  
  天地间只有山水夫山有山性水有水性然山水之性又各不同如陇山尖削呉山平衍蜀山高峻浙山竒秀水则泾清渭浊江淮河汉各各不同而济水则能为伏流行地中至于海水有绿水洋黑水洋同是一水而中分界限截然不乱真是一物一太极
  
  山性静水性动此统体之太极也山水性各不同此物物之太极也统体太极即理一物物太极即分殊
  
  予尝有言分殊之极有与理一极相反者地所以载物而有流沙水所以浮物而有弱水天地间何所不有然而物物之太极自在
  
  以理一分殊观天地间万物真是千竒百怪又却是一理浑然
  
  地理风水不可谓无昔人云人身小天地反观之则天地即大人身天地之有山水犹人身之有骨血也骨血所聚能生育男女山水所聚能长养万物故古今大都会处必是好大风水
  
  地理书最多然惟蔡牧堂发微论最纯正精简学者不可不观葢儒者之书也外此则近于隐怪矣观者幸无为所惑
  
  潮汐之论惟余襄公安道之说最得其正其言曰月临卯酉则水涨乎东西月临子午则潮平乎南北确不可易朱子极取之然愚以为襄公之说但能测验而得其事应耳犹未为探本之论也夫子者阴之极而阳之始午者阳之极而阴之始卯为阳中酉为阴中据襄公说潮汐始于卯极于午始于酉极于子是始于阳中而极于阳盛始于阴中而极于阴盛也窃谓不然天地之气无一息之停当其消时便是息时正如姤复之于乾坤紧紧相随如环无端海潮亦然当其平于子午是其极盛之时正其极消之时也纔过子午之半海中之潮又生矣是潮汐生于子极于午生于午极于子但初生时甚微又其来甚逺初不之觉至于卯酉而后盛见非生于卯酉也此即一日中之小乾坤一日中之小剥复学者不可不知
  
  问潮汐应月昔人论之详矣然闻番禺有沓潮又不尽应月如何曰此即所谓分殊也即所谓一物一太极也要之理一与统体太极自在
  
  问潮汐分殊与物物太极处亦有实际可言乎曰有譬如人之呼吸一气也而亦有噫嗳吹呵之不同然其为气则一也
  
  邵子曰潮汐者地之喘息也所以应月者从其类也此语最好潮汐是天地间大呼吸呼吸气也潮汐则气之见于水者也故知满乾坤俱有呼吸之气特人未之见耳
  
  问水皆就下亦有西流之水乎曰水只是就下非必东流也如弱水是西流澜沧江是南流又海中有落漈海舟入则漂而不返殆昔人所谓尾闾者又一处两水相背而翻其深不测舟经其上则曳而入必乘快风乃可过海人谓之氻性各不同总之皆就下耳即山东趵突泉喷薄而上高且数尺亦终必归于就下
  
  问趵突泉之义何居曰气激之耳如人之津唾便溺皆能激而使高气为之也
  
  问海醎泉甘何也曰海下泄泉上涌下泄故醎上涌故甘如人之便溺则醎津液则甘也
  
  问尾闾沃焦之说有之乎曰尾闾之说难信若果有尾闾则所泄之水归于何处沃焦山以为水至此处则如沃焦釡理或有之然一山能耗几多水愚谓水在天地间渗入土中润泽万物犹血在人身中渗入肌肉流通营卫由多渐少由盈渐涸不必尾闾沃焦而后水始泄也如人老则精血竭想天地老则海水亦当枯耳昔人海水桑田云云事虽未必理则有之如禹贡三江此亘古以来大水今皆成平陆亦一证也
  
  天地间只有幽明死生鬼神六个字最难理会最易惑人凡异端邪教无不从此处立说以其无可捉摸无可对证所谓乗人之迷也孔子系辞曰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是与他个实境界实对证人被异端惑只是读此节书未透
  
  二氏之说以为天堂地狱人死之后果报厯厯不爽即贤知者亦然其说果尔是幽胜于明也天地之间阴不能胜阳夜不能胜昼岂有幽胜于明之理即所云果报只是惠廸吉从逆凶只在明中非在幽也
  
  或谓果如此言则自古忠孝受殃奸恶幸免者将遂如是己耶曰此气之不齐者也自有天地以来气之不齐者多矣何独于此致疑而必沾沾然责其报乎且古之为忠臣孝子者非以其必有果报而为之也以果报而为则其为忠孝也亦薄矣夫忠孝而受殃奸恶而幸免者气也惠廸必吉从逆必凶者理也气有时而胜理而理必胜气试观天地之间忠孝获福者多乎奸恶获福者多乎忠孝获罪者多乎奸恶获罪者多乎得其正者常也不得其正者千百中之一二也变也常则人不以为讶变则人皆怪之故往往以为不平而必快其意于果报也要之果报非无但皆在明中未必如二氏之说耳
  
  忠孝虽受殃奸恶虽幸免然事定之后或易世之后未有不表扬忠孝追罚奸恶者是即所谓果报也岂藉于不可见闻之空言乎
  
  或曰礼言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若子言则幽无鬼神耶曰何言无鬼神但礼言礼乐鬼神亦只是惠廸吉从逆凶之意非必如二氏刻画一不可见之鬼神以滋人之惑也
  
  古人动色相戒往往称天称鬼神五经中所载甚多四书中虽罕言然中庸称鬼神之为德论语称敬鬼神而逺之何尝不言鬼神乃今人不学五经四书之言鬼神而效二氏之言鬼神亦昧于幽明之故矣
  
  问易言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朱子释之曰天文则有昼夜上下地理则有南北高深以昼上南高为明以夜下北深为幽何如曰此以释幽明则得矣然幽明之故故字则如何解故字中须有个所以然在葢幽明二字人知之矣而其中所以然则未必知故往往一言幽明则便有许多异端杂说使人恍惚疑似而无所主此不读易之过也惟一读易则知天文之所以为天文地理之所以为地理不过是阴阳所成道理俱有一个来厯俱有一个着落即周子太极图说所谓太极动而生阳动极复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之谓也此数语便是此段书故字注脚不然舍太极图而别求一解不惟肤浅且全失圣人之意矣
  
  天文不但昼夜上下地理不但南北高深其中无穷无尽道理总只在一故字中也
  
  二氏好言果报往往缀拾闾阎细事为书其为果报浅矣子谓廿一史是大果报书试观多少成败兴亡那一件不是果报
  
  问释氏好言生死吾儒独不言生死何也曰儒家如何不言生死只是言生死与释氏不同朝闻夕死全受全归此一身之生死也使民养生丧死无憾此天下之生死也生事以礼死葬以礼此孝子事亲之生死也事君有犯无隐服勤至死此忠臣事君之生死也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此志士仁人之生死也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此明哲保身之生死也吾儒之言生死也大矣岂必日日低眉合眼饱食安坐思所谓无常迅速者而后谓之生死哉
  
  儒者之言生死专在生上用功故曰未知生焉知死祗求尽生前之学问以祈夕死之可佛氏之言生死专在死上用力故曰但念无常慎勿放逸祇求尽死时之工夫以冀来生之福缘为僧之人多系鳏寡孤独现前己无生路不得不于死路上开一生面要之只是世上无全受全归之圣人不能行养生丧死之王政故使穷民之无告者郁而为此等生死之说所谓如得其情哀矜勿喜也
  
  友人问生从何来死从何往予曰子未读太极图说乎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干道成男坤道成女此生之所从来也知生之所从来则知死之所从往矣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此是实话不是机锋话
  
  问朱子言僧道既死多不散此语有之乎曰有之葢僧道平日务于宝啬精神完养此心又其胸中无穷意愿未曾发舒故其死往往结而不散生有投胎夺舍之事亦是常理此等事君子非不能为然非天地间中正经常之道故不肯为
  
  问僧道虽保啬完养恐必无死而不散之事曰未必人人如此然此亦不是竒特事譬如妖狐拜月亦可为人草木无情之物久得天地之精气亦可作怪家语所谓物老则为怪酋也况人为万物之灵岂不能结聚精神神通作弄但此亦是成精作怪之类故君子不之贵耳
  
  问僧徒如何必要打坐坐化岂以此惑世乎曰人之精神竖起则明放倒则昏医经言肺为心之华葢竖起则肺不掩心故明放倒则掩心故昏又睡中以手掩心则梦魇此一证也左传云沐则心覆心覆则图反亦是此意僧徒打坐坐化只是要其生前死后不昏散之意
  
  养生家议论如调息守中咽津叩齿之类皆有益于人予少尝为之亦颇有益然殊费读书工夫年余遂决去人欲思为圣贤不知有几多事业在安能垂帘塞兑日日学深山道士乎
  
  问三魂七魄之说朱子谓魂属木魄属金三七只是金木之数是如何曰此亦不典之论不必究心穿凿魂只是气魄只是精人之悟性属魂记性属魄大约即是天气地质故人死则魂升魄降复归于天地也
  
  质附气而起魄附魂而强今人视听衰者魄先衰也大约由思虑物欲之多故古人恒用收视返听之功朱子所谓收召魂魄也
  
  问系辞言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朱子注曰阴精阳气聚而成物神之伸也魂游魄降散而为变鬼之归也何如曰此似说死生不似说鬼神矣物只是神物非人物如龙漦流庭化为鼋及神降于莘之类游魂只是说魂气无不之非魂升魄降之意变如伯有为厉啸于梁触于胸之类情状二字妙葢鬼神有情亦有状如鬼犹求食及为立后是其情也神灯鬼火是其状也人能明于易道则鬼神虽千态万状不过阴阳之所为其为物者精气也其为变者游魂也其所以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阴阳也从为物为变中想出鬼神许多情状则所以安妥鬼神之道即在于此矣
  
  问如此似止论得变怪之鬼神其寻常之鬼神却不曾言得曰寻常之鬼神不过是天神地祇人鬼然天神地祇人鬼意已在上文幽明之故死生之说中此只是因鬼神中有变怪者虽贤智不能无惑故又摘抉言之所谓铸鼎以知神奸使民入川泽山林不逢不若之意也细玩精气为物游魂为变八字意可见
  
  即两句中亦可以见寻常鬼神精气为物天神地祇也游魂为变人鬼也然物字变字终有形迹
  
  问如何是安妥鬼神之道曰龟山杨氏曰可者使人格之不使人致死之不可者使人逺之不使人致生之致生之故其鬼神致死之故其鬼不神议论最妙只是有其诚则有其神无其诚则无其神之意言鬼神有无只在人心也妙处在分别可不可可者正祀也不可者淫祀也可者使人致生之不可者使人致死之圣人务民义而敬鬼神之道不过如此故曰推此义也可以制祀典
  
  鬼神气也气必有所慿而后久设主以依之血食以资之皆所以使之有所慿也此古人制祭祀之意也
  
  鬼神二字毕竟与阴阳不同程子曰鬼神者天地之功用造化之迹也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虽说得精密阔大然毕竟是就阴阳上说所以一向讲到春生秋杀日升月沉花开叶落手持足行竟与阴阳无二至于伯有为厉则以为别是一种道理意在扶持世教防世人之惑而世人之惑滋甚此主于理而失之过者也愚谓鬼神二字与阴阳不同以鬼神为阴阳则可以阴阳为鬼神则不可即以四书五经中所称鬼神证之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是把鬼神与人对说又曰敬鬼神而逺之若是阴阳之鬼神如何可逺中庸云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下面便说使天下之人紧紧接去明是指祭祀之鬼神易经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亦是把鬼神与人对说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四时是四时鬼神是鬼神系辞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以鬼神根死生言是鬼神二字明明专指祭祀之鬼神何尝与阴阳相混惟其不与阴阳相混而又确然有一定之理不离世俗之所谓鬼神亦不杂世俗之所谓鬼神此圣人之理所以不同于异端也
  
  天之神曰神地之神曰示人之神曰鬼又曰凡天地风雷山川之属皆曰神祖考飨于庙曰鬼此是鬼神正训
  
  鬼神只是天地祖宗五祀天地之属也厉祖宗之属也不过是天神人鬼至于淫祠邪鬼虽非正理然天地间亦自有此理葢鬼神由人而生淫祠邪鬼由邪人之所生也世无邪人则自无淫祠邪鬼矣语云有道之世其鬼不灵愚亦云有道之人其鬼亦不灵世决无正人为鬼迷者
  
  问如何是不离世俗之鬼神亦不杂世俗之鬼神曰世俗之所谓鬼神天地祖宗也圣人之所谓鬼神亦天地祖宗也此所谓不离世俗之鬼神也然世俗之所谓天地则如二氏之所称梵天帝释玉皇十地谓必有宫阙殿宇人物形像圣人则以为皇天后土裁培倾覆为万事万物之主宰而已世俗之所谓祖宗则如二氏之所谓追荐超度与夫盂兰盆会谓必有轮回必有地狱圣人则以为祖考精神之所存子孙孝思之所寄致吾孝敬致吾思念而已一以诚一以妄一则惑于事之所本无一则信于理之所必有此所谓不杂世俗之鬼神也
  
  言夏问事鬼神章是事鬼神之理即在事人中知死之理即在知生中否曰不知死生须观昼夜假如人欲梦寐清稳梦寐中却着不得力须全是从日间修身养性然日间修身养性原不是专求梦寐中清稳只是日间所为原自当如是昼之所为出于正则夜之所梦亦出于正耳君子止有事人知生学问更无事鬼知死学问也
  
  言夏兄问嘉靖中凡塑像皆易为木主固善然城隍似不妨塑像予曰城隍地祇也人鬼可以塑像天神地祇不可以塑像曰然则孔子不妨塑像耶曰可但时代即逺传写非真虽欲貌之无从而貌之则塑像恐涉伪耳非理有不可也江升士兄曰予尝见苏州郡学立木主于座而刻孔子石像于傍予曰得之推此以往则不惟文庙凡有功德于民之人鬼皆当如此既无亵渎之嫌亦尽景仰之道
  
  儒者之斥塑像以其始于释氏也然天神地祇原无是形故不可妄为塑像若人鬼则原有是形塑像何妨龟山杨氏曰致生之故其鬼神塑像亦致生之一事也此犹胜于古人之立尸葢古人立尸亦是想象之意使当时有塑像法古人必用之矣
  
  伊川先生以塑像之故并不取影神之说以为茍毫髪而不似我父母则为他人此言似属太过夫父母之有影神亦人子思慕音容之一助也亦何害于义理而必欲去之是使人子之幼丧其父母者并其彷佛而不得一覩也此予于先妣亦抱终天之憾也
  
  人子于父母之亡决当依礼立主至于影神则随其心力若祖宗有贤德及为时名臣则断不可不传影神为后人瞻仰之资
  
  问二氏之鬼神如何曰道家之所谓鬼神尊则上帝卑则里社皆本有之鬼神也而称之以玉皇亵之以齐醮其失在于过卑释氏之所谓鬼神逺则西域旷则三世皆本无之鬼神也而以为主持厯刼以为普度众生其失在于过高过高过卑即所谓过不及也无是理即无是气何以为鬼神
  
  人死之有鬼犹木烬之有烟皆气之余也横死者其鬼厉强死者其鬼灵犹今之生柴头木性未烬而强灭其火则其烟盛至老病而死者其鬼多寂然无闻葢其气已尽犹之油干而火尽者灯熄亦无烟也或执以为必有或执以为必无皆未知此义
  
  问凡物之有光者皆属阳神灯鬼火此阴属也何以有光曰有光者不必皆阳属也惟天为纯阳然天未尝有光日阳精而中有闇虚火阳盛而外明内暗皆为坎象故知阳虽有光必丽阴始明阴虽无光然得阳亦现萤火宵行阴虫也而有光者郁蒸之气为之也神灯鬼火或气盛而有光或气郁而有光气盛则阴兼阳气郁则阴生阳故有光昔人谓战场多磷下有战血也此即是郁气所为
  
  月阴精而有光者得日而明也蚌阴物产珠夜明亦得日月之精也恒星有光者星为少阳亦非纯阳也故阴阳必相兼而有光
  
  闻战场磷火既得闻命矣所谓阴房鬼火则何如曰总之非盛而有光即郁而有光二语尽之阴房则阴盛而有光也
  
  精气已成故为物游魂未散故为变
  
  问鬼神无形与声乃或有形有声何也曰无形无声常也有形有声变也然声或有之矣形则未必葢必众人共见者然后谓之形若一人独见则目也所以然者鬼神气耳声乃气之所为形则非质不成也
  
  问精气为物亦有形乎曰此如龙漦为鼋之类葢神怪之属非寻常之鬼神也所以然者气无质精有质龙漦精之属也故有形
  
  问山魈木客之类亦常有形何也曰此则神怪之属兼精与气者也
  
  世间多有妄托鬼神者不特巫觋即士君子之中往往有之予初闻虽不之信亦不敢断以为欺人徐而询之率皆欺人也非为利即为名甚有为色者亦大可骇矣其人大率多遭竒疾竒祸此则真鬼神之灵也孔子曰敬鬼神而逺之彼独亵鬼神而慢之恰恰相反安得不遭疾祸
  
  吾乡有托鬼神言幽冥事者乡人竞往听之抄传其说予时方十七八阅其说即指为伪乡人皆为予汗下不半年其人以竒疾死贤者当于此等事深加辨察庶不为妄人妄书所惑
  
  佛氏轮回之说所以不可信者以其不通也天地之间有化生然后有形生若以为轮回则化生之初未有万物谁为轮回形生之后自少而众自一而万如何轮回这便是矛盾处
  
  世俗投胎之说理亦有之葢彼处人初死气犹未灭此处人初生气方成象两气相取忽然相合此如磁之引针珀之吸芥亦不足怪往往多出于亲雠者葢所亲所雠心尝不忘则气尝相逐故也然此亦巨万中之一二乃释氏至以为人死必投胎遂有轮回之说儒者不之信似矣然毎因偶有所见所闻则又持两说而不安此不得理一分殊之义也
  
  通侯问投胎之说恐未必止于初死即亲雠亦不必尽拘愚谓亲雠予原未尝拘但谓多出于此耳至于投胎则初死时容或有之久之必无此理葢此气离躯殻既久渐散渐灭安能复与生气相取其散见于杂说及以梦寐为言者皆妄也予于投胎之说但谓理亦有之不欲遽断其无耳至真正耳目所及则并未见有一投胎者未可轻信也
  
  凡产不由户者释氏以为世尊转轮圣王之瑞儒者则以为未必然偶阅祝枝山所记成化十七年张珍事珍宿州人妻王氏于脐右产一男鼻凖中有黑痣一又尹氏琐缀录则云成化二十年徐州妇人肋下生瘤瘤破产儿有司具闻日给膳米尹曾见之又嘉靖末真定属县妇人右胁生男甚雄壮六岁死前二男至长亦不闻有异天地大矣何所不有
  
  
  
  思辨录辑要卷二十六太仓陆世仪撰
  
  人道类
  
  孟子曰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予谓欲为人尽人道圣人不过尽人道而已故曰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能尽人道便合天道天人无二也
  
  问如何便能尽人道曰能率性便能尽人道
  
  熊儿问人道即周子所谓人极否曰人道即人极以其当然而言故谓之人道以其极至而言故谓之人极其实一也
  
  太极二字是伏羲未发之秘而孔子发之人极二字是孔子未发之秘而周子发之要之周子只是孔子底孔子只是伏羲底
  
  六爻之动三极之道也此语已逗漏出人极然周子说得分明周匝
  
  周子作太极图发挥天地万物之理太极二字原本系辞不过祖述孔子之旧至于主静立人极人极二字则自周子开辟出来后半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一段都是说人极人极与太极句句相对则知人身与天地处处相合絶非矫揉造作故人能践形即能尽性能尽性即能达天天与人总是一理此是周子独得处太极图说一篇主意全在人极上今人读太极图说不论人极而止论太极失周子之意矣
  
  不知太极无天地不知人极无人此之谓不诚无物
  
  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然而走兽不能为麒麟飞鸟不能为凤凰丘垤不能为泰山行潦不能为河海而人可以为圣人故曰人为万物之灵
  
  人极自在天地非圣人指点出来人不能知非圣人以身率先人不能行周子说个立人极立字便见开天圣人有多少功德在昔年刘念台先生有人谱编立证人社亦是此意
  
  能与天地并立为三方是立人极
  
  周子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主静二字是立人极之本中正仁义又是主静之实落处此总是圣人尽性工夫能尽其性然后能尽人性尽物性而与天地参
  
  舜光问如何是中正仁义而主静曰程子有言只用敬不用静葢恐人以虚静为静也若中正仁义而主静便是敬若离中正仁义而主静便是虚静
  
  又问主静是主如何不曰主静而中正仁义乃曰中正仁义而主静曰若先言主静便是虚静便易入异端周子之言如此然今人犹以周子主静为偏于静者不知中正仁义故也
  
  中正仁义而主静周子立言甚周匝然主静之下又自注曰无欲故静无欲者无人欲也无人欲则纯乎天理矣是周子以天理为静人欲为动主静者主乎天理也主乎天理则静固静动亦静矣岂有偏静之弊乎
  
  周子通书圣学篇云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故知无欲二字实兼动静无欲兼动静则主静断非偏静矣
  
  舜光问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是圣人自定是定天下之人曰此与修道之谓教修字意同固是自定亦是定人尽己性亦所以尽人性也
  
  中正仁义句下周子自注曰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夫周子之学似重主静然不曰主静而已矣而曰仁义中正而已矣乃知仁义中正之外别无主静离仁义中正而言主静者非主静也所谓五行之外别无阴阳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也
  
  天地生万物妙处只在妙合而凝一点人心应万事要处只在诚无为几善恶二句
  
  问通书多说几字太极图中却不见此意何也曰妙合而凝处一圏是何物
  
  妙合而凝一圏在天则合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在人则合义理之性气质之性
  
  舜光问韩子博爱之谓仁儒者非之而周子通书亦曰爱曰仁儒者又以为是何也曰仁有体有用周子之言仁则以诚为体而仁义礼智信五德皆就发用上言之若韩子则竟以爱为仁而不知其有体用故先儒以为非是
  
  问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朱注但疏其义未知语何所指曰此言圣人本诚以行五德无方体无穷尽也
  
  舜光问周子诚神几曰圣人能诚能神亦足矣何必又着几字曰此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诚是体神是用几是体用之间最着紧处在天则为阴阳复姤之间在人则为己发未发之际圣狂之分全在于此作圣者急须着眼
  
  通书之诚则无事矣此语非几于圣人者不能道语云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庸人何妨所恶于庸人者谓其作伪耳惟其作伪故机械百出事变日多不惟世界不得太平究竟于自己身心何益愈劳扰愈不安所谓心劳日拙也易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此正是说诚则无事
  
  天地之间葢莫非气而其所以然之故则莫非理理与气在天则为天之命在人则为人之性性与命兼理与气而言之者也夫性与命兼理与气而言而宋儒专言理何也曰兼言理气道其全也专言理明其主也欲知性知天则不可不知其全欲率性事天则不可不知其主○人虽至愚皆有四端之发见学者反而观焉而能自见其四端之发见则所得乎天之理在是矣质虽至杂不过刚柔之过不及学者反而观焉而能自辨其刚柔之过不及则所得乎天之气在是矣既得其所谓理与气者是性而又求所以尽性则又反而思之理者人之所同也气者我之所独也从乎同则理至而气从焉而日进以至于天从乎独则气胜而理亡焉而日流以汨于人是故君子权理气之重轻而独致力于其重于是有穷理居敬之学何谓穷理格致是也何谓居敬诚正是也
  
  虞九言孔子论性曰性相近也孟子论性则曰性善二说己自不同至宋儒又言性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性岂有二乎曰不然只看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句则理气之说明而性之为性昭然矣葢太极者理也两仪者气也理无不善一入乎气遂分阴阳分阴阳遂分刚柔分刚柔遂有清浊有清浊遂有善恶故孔子曰性相近也又曰上智下愚不移是兼义理气质而言性所谓合太极两仪而统言者也孟子则指其最初者而言以为阴阳之气虽杂揉偏驳之极而太极则未尝杂人之气质虽下愚浊恶之极而性则未尝不善故专以善为言是独指太极以发明此理要之立言虽殊旨意则一太极两仪未尝二性如何有二
  
  太极图最好观性太极不离乎阴阳故有气质之性而实不离乎阴阳故有义理之性
  
  周淑文王异公与予同论太极予曰诸兄知周子画图文公作解意乎太极之旨最为微妙而二先生亟亟于讲明之近思录中且以为初学入门之始者欲人知性学故也性学不可只作一番闲话讲过须是切身体认实实见得自己本然之性又实实见得自己气质之性用力猛下工夫尽去气质之私而一复本然之性方是实际
  
  问天地气质曰天气有清浊地质有厚薄气清质厚圣人之徒也气浊质薄愚不肖之流也气清质薄则知过于行而为狂为智气浊质厚则行过于知而为狷为贤
  
  水性寒火性热水可热而火不可寒者刚柔异也柔者易染刚者难夺此君子之所以贵为刚也
  
  凡人性刚者最难自反然其自反也奋然不惮易辙之劳性柔者最易自反然其自反也嗒然若丧而已能改过自强者十不得一二也刚者而善自反柔者而能自强则中行之流圣人之徒矣气质之性得之于天不可强求学者须是深加省察之功务求变化气质
  
  或言人性有刚柔刚者只在刚里边求个刚中柔者只在柔里边求个柔中予曰不然刚中之中即柔中之中柔中之中即刚中之中刚柔者气质之偏中者义理之正干之用九见羣龙无首则刚而能柔见中不见刚矣坤之用六利永贞则柔而能刚见中不见柔矣刚柔有二中无二
  
  男伟问圣人亦有气质之性否曰圣人安得无气质之性如伯夷偏于清柳下惠偏于和便是夷惠的气质孔子中和便是孔子的气质
  
  孟子七篇只言性善未尝言气质之性惟口之于味一章以气质之性与义理之性对说则知孟子非不知气质之性但立教之法决当以义理为主亦以当时性学大坏非专主义理无以障狂澜于既倒也
  
  有性善有性不善是说气质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说习惟无善无不善之说最无头脑
  
  苏氏胡氏俱以无善无恶为性苏氏纵横之流未尝留心理学此不足怪五峯先生葢称家学渊源者其言尤见纰缪何也五峯曰凡人之生粹然天地之心道义全具此已是说性善了又曰无适无莫不可以善恶辨不可以是非分其言自相矛盾真不可解且无适无莫四字亦看错
  
  马性徤故能使之致逺牛性顺故能使之引重人性善故能使之行五达道率其自然莫不各有当然之则性所本有故也
  
  问马牛水火亦可分义理之性气质之性否曰马性徤牛性顺水性寒火性热此义理之性也马有良驽牛有驯恶火丽油而炽泉因地而温此气质之性也
  
  本然之性与气质之性分晰不得只是一个性就本然而言则谓之有善无恶就气质而言则谓之有善有恶究竟一落气质除却圣人便不能浑然天地之正故程子曰善固是性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亦是说本然之性与气质之性分晰不得处
  
  系辞传曰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是言天命之初浑然至善一落气质便有善恶便分差等此孔子之论性所以言相近也孟子道性善是指太极之不倚阴阳者言之其实太极却离阴阳不得故程子曰纔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人不识性未有不以此言为禅家机锋话头者
  
  此中间灵处谓之心心中所秉而一定者谓之性性中之妙而合理者谓之善若分义理气质而言性犹是意圆语滞也
  
  心性善合人与万物而观凡物皆有灵处所谓心也凡物皆有所秉而一定者所谓性也若性中之妙而能合理则惟人有之故独以性善归人
  
  不独人性中有义理之性即物性中亦有义理之性蜂蚁君臣虎狼父子鸡司晨犬司夜是也即以草木土石言之参蓍之补金玉之坚贞皆义理也但人能通悟物不能通悟故独以义理之性归人耳
  
  人性通物性塞人性教则善物性教亦不善
  
  人性善只是一通字圣者通明之极也不教而善者也贤知学而能通者也教而后善者也愚不肖不学而不能通者也教亦不善者也
  
  诸儒中论性莫如周子最明白最纯备通书首章曰诚者圣人之本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干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源乎只就元亨利贞上看出继善成性处不过一诚字诚字即实理也能全此实理者惟圣人故曰诚者圣人之本
  
  周子论性首称圣人以圣人得性之全且正故欲观性者必观圣人即孟子言必称尧舜之意也
  
  周子论性又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而已矣者竭尽无余之辞也从来论性无如此语之简而尽顾儒者罕称之葢以此语为论气质耳岂知舍气质之外无性乎故愚谓程张朱论性千言万语不如周子此一言
  
  舜光问周子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如此则性善从何处看曰周子本文下面曰惟中也者和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从此处看舜光未达曰不是人性本善如何能自易其恶自至其中中者即性之本善处也人之所同具也
  
  论性只有程朱二处说得全备程子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二之则不是者谓性只在气中也朱子曰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絶不同理絶不同者谓人为万物之灵独能具众理而称性善也
  
  程子曰生之谓性性即气气即性又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曰人生而上不容说朱子曰性须是个气质方说得性字若人生而上只说得个天道下性字不得两夫子不是实实见得性不离气质如何敢开此口
  
  舜光问如何是本然之性曰本然者谓本是如此也如人性本自善则善是人本然之性火本自炎上则炎上是火本然之性水本自润下则润下是水本然之性推之万物莫不皆然反此便是失其本然
  
  张子谓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此语甚开辟有功然又谓天性在人犹水性之在氷如此则天命与气质之分何在谓之气质者谓其与天地之性不同故也若水凝为氷氷释为水有何不同缘张子只是就聚散上起见认理气原不分明故有此语
  
  诸儒谓孟子道性善只是就天命上说未落气质予向亦主此论今看来亦未是若未落气质只可谓之命不可谓之性于此说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且若就命上说善则人与万物同此天命人性善则物性亦善何从分别孟子所云性善全是从天命以后说反复七篇中可见如乃若其情则故而已形色天性以及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之类并未尝就天命之初未尝落气质处说
  
  天命之初未落气质即朱子亦有此言葢以性之之圣尧舜周孔而后不可复得人性之杂万有不齐下不得个善字故须论到天命之初以为此处浑然至善不知此只是继之者善与成之者性终有分别读孟子人无有不善之言只就人有生以后看即下愚浊恶亦无有不性善者葢孟子论善只就四端发见处言因其四端即知其有仁义礼智人人有四端即人人性善也不必说到浑然至善未尝有恶然后谓之性善
  
  浑然至善未尝有恶语极精微然着意精微便有弊病此处已隐隐逗出无善无恶无善无恶语更精微却已隐隐走入释氏离一切心即汝真性一边去
  
  论性精微莫若中庸然只是说喜怒哀乐喜怒哀乐未发是性已发是情中与和是善未发无不中已发无不和是圣人之性善未发未能无不中而未尝无中已发未能无不和而未尝无和是常人之性善性善二字只如此看
  
  只一尽性便能尽人性尽物性与天地参故只一致中和便能位天地育万物若说喜怒哀乐处不精微便不是若舍喜怒哀乐处别求精微更不是
  
  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笃恭而天下平此皆喜怒哀乐精微处也然皆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三达德五达道九经实处做来故其效验亦实实是敬信民劝民威天下平今人喜谈精微者不讲平日工夫不论后来效验只说个不动不言不赏不怒笃恭的大话何啻千里
  
  近来论性只是二种一种是遵程朱之言跬步不失说义理说气质只在文义上依様葫芦未见真的其为弊似乎有二性一则离却气质全说本然极是高明而其下稍全是打合释氏离经叛道二者之失惟均然高明之为害更大学者不可不知
  
  舜光问告子阳明论性虽同一无善无恶得无有异否曰不同告子言其混沌阳明状其虚无然总是只说得气曰告子以混沌为性固是认气为性若阳明无善无恶正是言无声无臭之妙如何却是说气曰孟子道性善只是说人性中皆有理若曰无善无恶则是人性中无理只虚虚无无岂不是气
  
  袁幼白问未发是理是气曰喜怒哀乐之未发是气之未发也然其时无所偏倚即谓之中则气即是理予因问幼白已发是理是气曰是气予曰已发是气中节是理幼白恍然曰乃知不中节则纯是气既中节则气便是理理气之分如是如是
  
  人性中无所谓善恶只有中与过不及同一喜怒哀乐中便是善过不及便是恶故圣人尽性只是致中和
  
  人性之善只是一中字故书曰惟皇上帝降衷于民刘子曰人受天地之中以生人之生不能皆中然以观乎万物则惟人受天地之中也能有此中便是善能全此中便是尽性
  
  中是理一过不及是分殊
  
  予尝有言分殊之极有与理一极相反者如人之性善理一也而杨食我之生叔向之母闻声而知其灭族火之畏湿就燥理一也而蜀中火井遇物不燃得水益炽且投之以烛则反灭分殊之极真有不可解者然不可以食我之故而遂谓人之性恶不可以火井之火而遂谓火之性就湿而畏燥也此经之所以必言恒性也
  
  程子曰在天为命在物为性张子曰天授于人则为命人受于天则为性朱子曰人多说性方说心看古人制字之义须是先说心后说性合诸儒之说而观则是必先有气质而后有性性无气质无所附丽也然则论性善者亦必在气质之性上看出性善方是真切不然总说得天命之前极善只是命善不是性善只是继之者善不是成之者性
  
  周子太极图说曰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形生质也神发气也有形生神发而五性具是有气质而后有性也不落气质不可谓之性一言性便属气质
  
  人之气质万有不齐如何却谓之善圣人只是就恒处看出葢人性虽万有不齐然同禀阴阳五行之气则同具健顺五常之德所禀所具之微着不同而同禀同具则同也即同处便是恒即恒处便是善故书曰厥有恒性中庸称三达德孟子举四端皆就人性中指其恒处言之也
  
  气质二字因张子与天地之性分别后诸儒皆作不好的说以后递相传习人但一说着气质便道是不好的物只要离去他不知气只是天气质即是地质除了天更无气除了地更无质是气质即天地所命惟天赋以如是之气质故有如是之理但圣人则能践形而众人则不能践形耳岂可以形色为非天性乎
  
  气质二字不可轻看万物之中惟人头圆象天而向天足方象地而向地四肢五脏九窍百骸皆凖阴阳五行此真天地之灵秀故具天地之义理邵康节所谓耳目聪明男子身洪钧付与未为贫也若禽兽则鲜有具四肢五脏九窍百骸者即间有而皆衡生故鸡知司晨犬知司夜蜂蚁君臣虎狼父子其灵秀只有一隙故义理亦只有一路若草木则全无四肢五脏九窍百骸而又倒生全向地而背天故知识全无只具得寒温平热一性是义理之妙全由气质人岂可轻看气质
  
  人之瞻瞩高者性多聪明禽兽中猩猩狝猴有时人立则性亦灵于他兽乃知人之灵妙处全在天气但无地质则天气无所附丽耳
  
  问灵处即义理否曰灵只是知觉知觉之合义理处即义理也虽有两层却非二物
  
  人之所禀由天地生成者皆谓之性故世俗所称如悟性作性记性酒性食性之类性各不同总之皆出于气质悟性作性出于天气记性酒性食性出于地质若义理之性则兼天气地质而有之健顺五常由于阴阳五行也
  
  论性断离不得气质一离气质便要离天地葢天地亦气质也一离天地则于阴阳外别寻太极于阴阳外别寻太极则太极不落于空虚即同于一物
  
  离气质而论性必至入禅何则父母既生以后落气质矣则须说父母未生前既而思父母未生前则是天地而天地亦气质则须说天地未生前既而思天地未生前又有混沌开辟厯刧之说则须是说无始以前空刧以前此必至之势也去孔子孟子周程张朱之说不觉千里万里矣学者须要穷至此处乃知性善只在气质
  
  曹晖吉问性不可离气质之说确不可易但与荀卿扬雄韩愈诸子之说作何分别予曰孟子言性善于气质之中道其常也书所谓恒性也荀卿言性恶于气质之中道其变也扬雄韩愈言性善恶混言性有三品不知气质之有常变而槩言之也若知恒性则虽荀卿扬雄韩愈亦恍然于性之皆善而必不至于多赘矣
  
  孔子曰性相近也相近即书厥有恒性之恒字其中即有善字意在不然便是无本领汉笼统话头也
  
  朱子中庸注曰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此即有气质而后有性之证也
  
  性离不得气质犹道离不得阴阳气质之外无性阴阳之外无道
  
  或言子以善归气质即告子食色为性之说也曰是大不然告子但知气质而不知气质中之善如甘食悦色气质也物之所同也甘食中有辞让悦色中有羞恶此气质中之善也人之所独也告子知其同不知其独故不肯以善言性若告子知以善言性则虽以食色为性容何伤食色非性而何
  
  告子生之谓性言气质也孟子不言生之谓性之非而但与之言人物之辨告子以食色为性亦言气质也孟子不言食色谓性之非而但与之言义外之谬此可以知孟子之言性善不越气质中矣
  
  
  
  思辨录辑要卷二十七太仓陆世仪撰
  
  人道类
  
  仪臣兄谓予言性善即在气质则许多恶人顿放何处予曰圣人言马性健牛性顺则许多驽骀之马抵触之牛顿放何处仪臣仰天拊手失声而笑
  
  问人心道心即义理气质否曰人心即气质道心即义理道心只就人心中合于道者言之非有二心曰然则如何云道心常为之主而人心听命曰此是说工夫既知本体之危微如是便须下精一执中工夫犹孟子言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而后言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也先言本体使人知危微可畏则不敢忘戒慎恐惧之功继言工夫使人知精一可凭则可徐收致中致和之效
  
  问如何是道心在人心中曰人心非人欲予思辨录中已详言之人心只是食色乃积乃仓无怨无旷便是食色中道心放饭流啜踰东家墙便是人心中人欲
  
  或曰义理之性原于天者也气质之性出于人者也予谓义理即在气质岂可言天即在人予曰此处分不得天人若分天人便有二性谓之性便是出于天不但性出于天即四肢百骸何一不出于天强分天人总堕偏见
  
  正儿问人之形气属父精母血何以又属天气地质曰父精母血亦天气地质也人之呼吸日受天之气人之饮食日纳地之质其精与血皆气质所成也惟天地之权常尊于父母而其间有不可知者存故以尧舜为父而有朱均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不然尧舜只产圣哲瞽瞍只产顽嚚矣
  
  又问父母之气或有不善者天地之气则无不善瞽瞍生舜理或有之若尧舜生朱均理在何处曰天地之气无不善尊天之辞也谓之曰气则庸有不善之时如所称覆载生成之偏及寒暑灾祥之不得其正者皆是也
  
  又问继之者善是理是气曰以周子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观之则继善是兼理气曰然则何以谓之善曰此时虽兼理气然未着于物则犹是浑然全体也如人性在未发之时虽亦有气然无所偏倚则浑然是中故谓之善也
  
  或言天命之初未着于物浑然至善以此言性极其髙明且占地步子何独言气质得无为世所指摘曰予言气质原未尝离天命但予言天命是就人言天若云未着于物则离人言天离人言天不但易入虚无即极髙明与人何涉
  
  天命如日月在天人受天命而有性如水照日月而有影水有清浊则影有不同人称水影之明者必曰某水之影明而后可见其不同于众水如徒指日月而说其光明则与水何与故离人而言天犹之离水而言日月离气质而言性犹之离水而言影
  
  未生以前此理在天既生以后此理在人万物皆备饱满具足不从此中识取性善而仍讲未生以前纵极至善已被禽兽草木分取一半
  
  人喜就人生以上讲性善只是容易打合禅和一路然其弊只在离气质而言性始
  
  无善无恶之说极易流弊得其说者愚不肖之人便入告子一边贤知之人便入阳明一边告子无论矣主阳明之说者就此处寻向上去则为人生而上为父母未生前无始以前空刼以前就此处说到下来则为情亦无善无恶意亦无善无恶知亦无善无恶物亦无善无恶原头一差毫厘千里与告子相较只是过犹不及
  
  论性必要合万物而观葢性字是万物公共的天下无性外之物故有一物必有一性须要看得通贯方得若于一物之性穷格得不通贯则于本性犹未尽也
  
  髙中元驳朱子中庸首章注曰不知草木土石其健顺五常之德若何其当行之路又若何此言悮矣药性本草中元岂未读耶
  
  问物性中之理如蜂蚁君臣虎狼父子之类是矣若夫草木土石之类则理在何处曰理字甚活草木土石无知觉其所禀之性即是理草木如大黄合当寒只寒便是他理附子合当热只热便是他理土石如磺性横硝性直皆是理也曰然则乌啄合当毒只毒便是他理乎曰此亦是理如鹰鹯合当恶只恶便是他理葢其气如此则其理自合如此程子所谓善恶皆天理也理字义虚只是个当然所以然道德二字亦然故韩昌黎云道与德为虚位
  
  问朱子云寒灰腐木有性如何曰如今人制铳药必要用杉木柳木灰别木之灰便不可用葢杉木松易燃柳木直去逺性如此理亦如此也
  
  问草木土石其健顺五常如何曰药性本草言之矣寒便是水性水德热便是火性火德燥便是金性金德温便是木性木德平和便是土性土德五气五味皆然
  
  不但物物具五行之德即五行又各具五行之德即如一木也有秉木中之水德者有秉木中之火德者有秉木中之金德者有秉木中之土德者四行皆然故邵子皇极经世论走飞草木又于走飞草木之中各以四相乗此真善类万物之情者看到此处方是能尽物性能尽物性然后可谓能尽其性
  
  沙介臣曰看到此处方知格物即是尽性之功曰尽性只是格物穷理之极故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程子曰性即理也此理字不可作善字看只是作常理看若作善字看则人性上便说得去物性上便说不去岂可谓人有性物无性乎性作常理看故火之理热水之理寒马之理健牛之理顺人之理善此理字方一贯无碍
  
  讲性善须着一人字着一人字则不至离人而言天着一人字则不至离物而言性故孟子曰人无有不善
  
  朱子曰天下无性外之物应转一语曰天下无物外之性
  
  孟子论性善如言必称尧舜则故而已乃若其情形色天性心之同然是不离人而言天如水无有不下是岂山之性异于禽兽白雪之白白玉之白犬之性牛之性是不外物而言性一部孟子论性只是如此
  
  张子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气质即天地就人而言则谓之气质离人而言则谓之天地其实离人而言则天地之性性字只是命字所谓继之者善也张子之意以为人能反乎天则成之者性即继之者善也其实性之正训则离不得气质故张子又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张子正蒙虚字作理字看
  
  陈克艰问性善只在气质然则气质即性乎曰气质不是性离气质亦不是性性者气质之理也人气质之理善物气质之理杂
  
  克艰又问性只在气质则气质有恶亦可谓之性乎曰程子云恶亦不可不谓之性又问恶既是性则如何谓之性善曰孟子曰口之于味性也君子不谓性也
  
  生之谓性言性只在气质也孟子未尝非之而至于昧人物之分则孟子辨之矣食色性也言性只在气质也孟子未尝非之至于为义外之说则孟子辨之矣此可见孟子言性善不离气质也克艰曰今日方知先生之言直接孟子予曰不但孟子孔子曰性相近也不离气质子思曰天命之谓性朱子注曰气以成形而理亦付焉不离气质书曰厥有恒性易曰各正性命成之者性礼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周子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俱不离气质古来圣贤言性总是一样
  
  吴江戴芸野读予性善圗说问先生以气质论性善则性中之恶何以处之予曰孟子原止说性中有善不曾说无恶葢缘当时之人皆以仁义礼智为圣人缘饰出来强以教人非本来之物如杞柳桮桊等议论故孟子特特指点以为四端原人性中本有非谓性中止有善而无恶也若止有善而无恶则人人皆圣人矣故程子曰恶亦不可不谓之性曰如此则似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恶混之说如何曰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恶混与孔子性相近之说原相似但立意主客不同耳孔子言性相近与书言恒性相似原主善一边言故曰人之生也直葢人之所以为人与禽兽异者只是这个故善是个主恶是个客若有性善有性不善及善恶混之说则主客无别故语虽相似而旨意相去不啻天渊也如韩子博爱之谓仁周子亦曰爱曰仁语虽一般而识仁不识仁直是逈别
  
  人性中未尝有善恶只有中和过不及惟其中和故喜怒哀乐中即有仁义礼智惟其过不及故喜怒哀乐中即有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仁义礼智是好处故名之曰善不仁不智无礼无义是不好处故名之曰恶中和本然也人之所以为人也主也过不及失其本然者也非人之所以为人也客也
  
  予性善圗说出惟予老友数人皆浩然无疑以为孔孟之言至此方合其余则不敢疑不及疑者有之未能浩然也毘陵汤公纶曰先生之言善矣然自此而往辨者将日众老友顾殷重亦曰恐天下将以此为标的予曰只恐立论处未是耳若是则以为标的而往后性学将自此而章明也顾子曰恐亦有不可与辨者予曰惟入异端深及有客气者不可与辨外此皆不妨
  
  问人皆可以为尧舜而中庸曰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何也曰人皆可以为尧舜者论其理也惟至诚能尽性者语其实也论其理则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故人皆可为尧舜论其实则汤武不能为尧舜夷惠不能为孔子故惟至诚为能尽性
  
  问如何是能尽人之性曰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如何是尽物性曰穿牛鼻络马首种嘉禾去稂莠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故欲尽性者先知性欲尽人物之性者必先知人物之性书曰教胄子直而温寛而栗直与寛胄子之性也知其直与寛故教之温与栗以尽其性所谓沉濳刚克髙明柔克也姜制半夏童便制附子一部本草皆是知其性故能尽其性尽性
  
  尽字最妙人性中无一不具所谓寛裕温柔发强刚毅斋庄中正文理密察仁义礼智皆备然惟聪明睿知之至诚能尽之外此则或偏仁或偏义而不能尽矣所谓尽者知其偏而能充之使全也
  
  问中庸言率性之谓道故论性须是言义理精微之性方可率若夹杂气质安可率曰今人看率性率字大错朱子曰率循也由也言物各由其性之自然则莫不有道所以明道本在吾性中孟子所谓非由外铄我固有之之意也今人却看作率意率字动称不学不虑此释氏手持足行无非道妙之说而学者不察辄为所惑哀哉
  
  孟子言不学不虑是指出性体与不知性之人看非谓率性当如是也故不学不虑四字即生知安行圣人亦用不着中庸开卷第一义便说个戒惧慎独戒惧慎独方是吾人率性之方一部中庸到不动而敬不言而信笃恭天下平都是此意总之只一敬字
  
  时中率性也无时而不敬也无忌惮不敬也不敬则不能率性矣
  
  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非不用戒惧慎独葢自然戒惧慎独出于性也尧之钦舜之允执文王之小心皆戒惧慎独也要之千圣千贤率性之功只是安勉之分无有不本于敬者
  
  或问性之之圣只有本体无工夫如何曰此言大错即如孔子岂非性之之圣然十五志学三十立四十不惑直至耳顺从心何一时一刻非工夫又孔子自言曰不如某之好学曰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是何等样工夫只是比别人较自然较容易乃三家村不识字愚夫一拾龙溪唾余便闭目垂眉动称不学不虑真堪发笑
  
  问圣人亦戒慎恐惧否曰圣人明德常明尧兢舜业如何不戒慎恐惧曰圣人不思不勉如何又要戒慎恐惧曰惟其戒慎恐惧故能不思不勉戒慎恐惧即明德常明至诚无息也惟无息故有弗思思之即得有弗行行之即中一息则不能不思不勉矣君子未能时时戒慎恐惧而勉为戒慎恐惧所以期至于无息也
  
  问今之学者好言工夫即本体本体即工夫何如曰此种言语看去极是髙明只是古来圣人却不如此说字字句句剖判得分明的确如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本体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工夫也继之者善成之者性本体也成性存存道义之门工夫也性相近本体也习相逺工夫也天命谓性本体也戒惧慎独工夫也性善本体也察识扩充工夫也细勘古来即尧舜孔子未尝说一句现成话未尝扯一句髙苗话乃自嘉隆以后谬学流传即乳臭狂童兎园野叟一拾唾余便说性谭天直出尧舜周孔之上世道之忧未知所底其病只在无心实得而专欲以口角胜人故甘心陷溺而不悔也
  
  知性知本体尽性尽工夫
  
  本体天之所以厚人工夫人之所以答天
  
  天者理而已矣学者欲谭天须是穷理故孟子言尽心知性知性知天系辞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今学者毫不穷理而动辄言天以放旷为自然以虚无为髙旷天未必天而理全非理矣
  
  工夫二字是圣人参赞化育处多少裁成辅相俱在此中圣人之所以有功于天地万物有功于天下后世皆此二字也即孟子性善二字亦是要人察识本体好下工夫非谓既识本体当下即是工夫更不须用力也
  
  圣人修道立教固是参赞化育学者开气禀之拘去物欲之蔽亦是参赞化育
  
  古人多说尽性今人多说复性复性者修为以复其性从汤武反之上说来全要重在学虑故大学一部书开口命名便是一学字得止工夫到底重在一虑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个字不过只学虑两字学与虑即孟子所谓知皆扩而充之也今人说复性只讲不学不虑以为不用思维不须把捉只信口说出信步行去但认得个圆陀陀光烁烁的东西便左之右之无不宜之试思孔子孟子何曾有此说话
  
  仪于性学工夫不啻数转起初未学时只是随时师说有义理之性有气质之性亦喜同禅和方外谭说不覩不闻无声无臭父母未生前无始以前真已及至丁丑下手做工夫着实研穷始觉得禅和方外固非分性为二者亦非于是得力于理先于气一言于理气之间尽心体验始知太极为理两仪为气人之义理本于太极人之气质本于两仪理居先气居后理为主气为辅条理划然然终觉得性分理气究未合一既而悟理一分殊之旨恰与罗整庵先生暗合便洒然觉得理气融洽性原无二然未察到人与物性同异处也既而知人与万物之所以同又知人与万物之所以异于禽兽草木上皆细细察其义理气质于朱子论万物之一原则理同而气异论万物之异体则气犹相近而理絶不同二语大有契入于是又识得天地万物本同一体处然而性善之说则终以先入之言为主以为孟子论善只就天命之初继之者善处论未敢说到成之者性直至己亥偶与两儿言性始觉得成之者性以前着不得性字既说成之者性便属气质既属气质何云性善于是旷览夫天人之原博观于万物之际见夫所为异异而同同者始知性为万物所同善惟人性所独性善之旨正不必离气质而观也于是取孟子前后论性语反复读之始知孟子当时亦只就气质中说善而程朱以后尚未之能晰也于是又取孟子以前孔子子思之言按之无不同条共贯又取孟子以后周程张朱之言观之周则无不脗合程朱则间有一二未合而合者常八九也然未敢与世昌言至庚子讲学东林而始微发其端至丙午论性毘陵而始畧书其概然而性与天道难言之矣世之学者尚未见第一二层而遽与之言第七八层安得不骇而欲絶乎予故稍笔于此以志予三折肱之概
  
  龚子无竞读予性善圗说与予论性终日予曰五圗大旨不过云孟子所称性善在成之者性不在继之者善耳成之者性已属气质故即就气质发明之人习闻气质之恶今见称其为善不觉骇怪要之不骇怪不肯究心不究心不能透彻
  
  无竞又问以人物之灵蠢论性得无有类于知觉否曰性不是知觉若从知觉上论性则人与禽兽有知觉而草木无知觉然则草木遂无性乎性只是物所禀于天以生之理如人所禀于天以生是善的马所禀于天以生是健的牛所禀于天以生是顺的推之草木莫不皆然此所谓性也灵蠢是善不善之所由分处
  
  问知觉亦可见性否曰如何不可见性人之知觉多在仁义礼知故见人之性善马之知觉多在致逺故见马之性徤牛之知觉多在任重故见牛之性顺
  
  又问佛氏如何以知觉为性曰佛氏之言曰在眼观看在口谭论在手执持在足运奔识则唤作佛性不识唤作精魂他也不是以知觉运动为性儒者辟之非是他关窍只在识不识三字上所谓悟不悟也但他所谓悟与吾儒所谓尽心知性不同
  
  子贡言性天不可得闻非秘之而不闻也工夫未至虽言之而终不得闻也须知闻性天有多少工夫在今人粗心浮气畧看语録几则便自谓知性何啻说梦
  
  孟子论性只是开眼说如今人论性只是闭眼说
  
  沙介臣问气质之性既善君子如何又要变化气质曰谓性善只在气质者就理一而言也谓气质须变化者就分殊而言也变化是变化其分殊以就其理一总之不离气质
  
  又问朱子云性善是超出气说如何只就气质说曰但说一理字便超出气然未尝离乎气葢不杂阴阳之太极即不离阴阳之太极也如今人言理超出气便要离了气故不得不发明之
  
  郁东堂问气质之性善先儒变化气质之说又如何曰孟子言人无有不善原未尝说至善言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原未尝说无恶所谓性善者道其常不道其变也论其理一不论其分殊也若变化气质正所谓叅赞化育与气质善之说原不相倍且不是气质本善如何可以变化禽兽之气质何以终不能变化
  
  今人只不识气质两字气天也质地也万物皆一阴阳故凡物皆有气质气质中间所具之理则谓之性圣人指其性中之恒理而名之故于物曰某性健某性顺某性寒某性热而于人则曰人性善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八太仓陆世仪撰
  
  人道类
  
  熙先问性与命是一物是二物曰在天为命在物为性二物也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一物也分看亦得合看亦得一而二二而一
  
  在天为命在物为性此自是正训然此但说字义耳孟子口之于味一章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便说到圣贤一眼看定一脚踏定实实做工夫处于身心方为有益
  
  性也有命焉是后天而奉天时命也有性焉是先天而天弗违
  
  朱子曰圣贤说性命皆就实事上说如今人只就虚处说如何识得真性命
  
  许舜光问性有义理之性气质之性命亦有明命之命气数之命如何曰只是一个性一个命古人特分别言之耳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予亦曰莫非性也顺受其正
  
  又问气质之性君子有弗性者焉而气数之命君子往往顺而受之何也曰气质之性君子弗性然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是气质未尝看轻也气数之命君子顺受然不立岩墙命也有性是气数未尝看重也总之君子只是循一个理
  
  又问气数之命一定人亦能衡命否曰不必说衡命只是说立命孟子殀寿不贰修身以俟所以立命也故曰知命者不立岩墙又曰命也有性此俱是立命处近日袁了凡功过格载云谷禅师一段议论极好此便是衡命然衡命便夹带些人欲在里边究亦有不可知者
  
  又问古今圣贤所禀多是清明中和之气宜其富贵寿考乃往往不然何也曰圣贤所禀是一物一太极而气运所至又有个统体一太极三代以前凡为圣贤者无不富贵寿考至三代以后渐不然此是大气运所在胜着命运也故曰天命胜国命国命胜人命
  
  盛世则君子多福而小人多殃衰世则小人多福而君子多殃此不足怪即易否泰阴阳消长之理也天无心焉譬之于水清水则宜清水之鱼浊水则宜浊水之鱼反是则否水无心焉此可以观气运也
  
  黄殷嘉问心者性之郛郭如何是郛郭曰郛郭是外面一层葢言心所以包性也心有形性无迹今人心中有个空处空处也只是气气惟虚故灵灵则便有许多好处如仁义礼智是也此皆天之所赋也万物得之以成其为万物者也然皆包在心中故曰心者性之郛郭
  
  又问灵即是善否曰灵属心善属性心惟虚故灵惟灵故中间有许多仁义礼智也朱子注明德曰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虚灵不昧言心具众理应万事言性
  
  灵属气善则专指气中之理言理不离乎气善不离乎灵故曰惟人万物之灵又曰人无有不善
  
  心是一物然有体有用性体也情用也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
  
  亦史问心性亦分体用乎曰若以心与性对说则性是体心是用若以性与情对说则性是体情是用若以心性情并说则心统性情而以性为体以情为用
  
  程子曰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此语大可味易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天地以生物为心不过一干元资始而已干元仁也人之心亦仁而已故曰仁人心也
  
  或曰心有善恶性无善恶非也心性俱有善恶但善者其本然恶则非其本然耳
  
  正儿问赤子之心与大人之心有分别否曰大人之心无私而合天理赤子之心则无私而未必合天理曰然则何以云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曰此言大人从未有私心也
  
  又问宋赵致道谓心为太极林正卿谓心具太极朱子谓这般处极难说须就地头看两家之说毕竟如何曰林正卿说是心具众理太极即理也
  
  又问心属火如何却具五行之理曰火是光明发动之物故具得五行以五行配五德火原属礼礼者天理之节文也天理则四德皆具
  
  荆豫章问朱子言性为太极心为阴阳邵子则谓心为太极如何分别曰须要看各人立言之意朱子是分别心与性性是理心是气故曰性为太极心为阴阳邵子是将心对阴阳刚柔动静说故曰心为太极又曰道为太极朱子言心以气血言邵子言心以神明言其诗曰天向一中分造化人从心上起经纶以人心对天地之中言故谓之为太极即皇极经世图中所谓一动一静之间也
  
  自天赋我以形即有此心心形之主也六经不言无心而佛氏言之后之搀和佛学者论学则专以无心为尚朱子曰若是则天之所以与我者何为而有此赘物乎今之谭无心者皆以心为赘物者也
  
  有以心与理分而言者其心三月不违仁是也有以心与理合而言者仁人心也是也究之心与理无不一人自不能使之一耳能从心不踰矩则心与理一矣要之必自大居敬始
  
  范淳夫女读孟子出入无时节曰孟子误矣心岂有出入伊川谓此女不识孟子却识心文公亦谓此女必天资髙此心常自安定愚谓不然女子无学问安能识心其谓无出入者亦就形骸论耳淳夫喜而述之便以为真能识心也伊川或一时奬借之言文公则因伊川之言而姑许之耳
  
  心无出入即佛氏心无去来道家不出不入湛然常住话头宋时诸公多好禅学淳夫或未能免此耶
  
  出入无时只是状心之活出指在外入指在内不是出为放入为收观下无时与莫知其乡句可见
  
  心是活物或出或入圣贤与庸愚总只一般惟圣贤有操心之学所谓心法也既有心法则出亦可入亦可无不自知无不在天理中譬之马然行止无常其天性也既有羁络六辔在手则或行或止无不可范我驰驱矣
  
  心之本体要闲心之作用不可闲本体闲是居敬作用不闲是穷理
  
  朱子中庸序讲人心道心真精絶自朱子以前未有不以人心为人欲者如以人心为人欲则其流弊必至如温公扞去外物之说矣
  
  释氏弥近理而大乱真正是不识人心故惟不识人心故并道心都无是处也
  
  整庵曰道心寂然不动者也人心感而遂通者也又曰道心性也人心情也此看道心人心大悞葢心一也专指其义理者而言故谓之道心兼指其气质者而言故谓之人心道心则有善无恶人心则善恶俱有皆兼性情说愚尝有言道心是不杂阴阳之太极人心是不离阴阳之太极二语颇似分晓若以道心专属性人心专属情便非
  
  情里边亦有道心性里边亦有人心若竟以性为道心便兼不得气质之性
  
  许南村为予述先辈论学云人见美色第一看原是个道心第二看就是个人心了予曰不然第一看是个人心第二看便是个人欲又曰第一看是个人心第二不看便是个道心又曰若有工夫人能以道心常为之主则第一看原是道心第二次决然不看
  
  本心二字发之孟子本字妙极此即所谓性善也即所谓良知良能也即所谓明德也即所谓道心也吾所固有故谓之本心其它无限嚣陵变幻不出于气质之牵拘即出于物欲之陷溺总之非我之所固有
  
  翼微问昔魏庄渠与阳明相值阳明呼庄渠曰子才如何是本心庄渠曰本心是常静的阳明曰我道是常动的庄渠不怿而罢后庄渠悔不再论毕竟二说如何曰庄渠说是然当时不怿则非也宜答云常动的是心常静的是本心
  
  又问动静皆心今以静为本心然则动非本心乎曰动静两字要看得好周子曰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此虽说阴阳不测极可观心心是神明之物岂可以动静拘之当其静时未尝不涵动之理当其动时未尝不涵静之理阳明所谓未扣时原是惊天动地既扣时原是寂天寞地是也此心之全体神明然也庄渠此语又就心之本体而主乎理以言之心之本体当其静时无非天理若动时亦无非天理而不失其本体则即谓之常静若动时一入于人欲而失其本体则不能谓之常静矣周子曰圣人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此岂偏于静乎亦以静为天理而主乎天理也故自注曰无欲故静
  
  九咸问程子谓性无不善情有不善又曰性无不善其有不善者才也孟子则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如何曰有是性方有是情与才性善则情善才亦善矣岂有性善而情才则恶之理此伊川过于分理气之故也要之就理一及本然处看则性善情善才亦善就分殊及失其本然处看则才有恶情有恶性亦有恶
  
  大学曰无情者不得尽其辞论语曰如得其情易曰利贞者性情也情字古人皆未尝说坏说坏情字自后儒始不知此非情之本然也至于晋人一流又直以情欲之情为情如情之所锺正在我辈云云世之不识情字也久矣
  
  得情之正斯能全性之体
  
  方武箴问人有居海舟卒遇风浪者人皆恐惧失常彼独言笑无异可谓得性情之正否曰此非人情不可训也陆云倚柱读书震雷破柱衣服为焦而云神色不变此晋人之矫所谓直是暗当故耳非人情也君子之临难也惧而不恐
  
  毛亦史问情与意之别曰初发出是情一转念便是意情属先天意属后天意可检点而情不及持故古人不曰诚情而曰诚意
  
  又问欲与恶之辨曰流于情者谓之欲反于性者谓之恶恶者情流之极欲者反性之渐
  
  志主一心气属周身能持志则心正意诚能养气则晬面盎背
  
  孟子善养浩然之气读孟子亦可养吾浩然之气
  
  朱子有云养气一章只是要得心气合夫心必合气而后始可谓之心离气言心心非心矣故孟子养气之学总不外持志而告子不求气之学并不动心亦非一则合气于心一则离心于气也陈白沙诗曰时时心气要调停心气工夫一体成莫道求心不求气须教心气两和平善哉言乎
  
  纯男问圣贤之学贵不动心而孟子又云动心忍性何也曰彼动是疑惑恐惧此动是震动恪恭
  
  心之动不动当在理上看不当在气上求在理上看则虽极其动亦谓之震动恪恭虽动犹不动也在气上求则虽极其不动亦只是生持硬捉虽不动犹动也
  
  持志所以无暴其气然着意持志亦易动气葢矜持急迫则气拘而不得展反生差错皆所谓暴其气也说一养字最妙便有从容不迫之意正可济持志之过
  
  养气之人有大勇勉强不动心之人只是执抝集义不集义之分也
  
  集义只是格致工夫能格致则心地自然开明而浩然之气日渐充积矣
  
  集义是养气之功养气是集义之效必有事养气之功也勿正勿期集义之效也勿忘是勿忘集义勿助是勿助养气
  
  勿忘勿助如煮饭相似忘则火熄助则饭焦
  
  圣贤不专恃平旦之气旦昼所为与平旦总是一般
  
  正男问明德曰只本心便是曰本心者仁也然则明德即仁乎曰朱子释仁字以为心之德则明德非仁而何
  
  孔蓼园问明德即可谓之性否曰可朱子大学序云则既莫不与之以仁义礼智之性矣又曰使之治而教之以复其性则明德非性而何
  
  又问朱子曰天之赋于人者谓之命人与物受之者谓之性主于一身者谓之心有得于天而光明正大者谓之明德此四者如何分别曰此即是一物而朱子分疏言之耳自天之赋予而言谓之命自人之禀受而言谓之性自主于一身而言谓之心自得于天之光明正大而言谓之明德
  
  又问宋儒云仁者心之德又曰性者心所具之理仁与性如何分别曰性者心所具之理仁者性所具之理曰性既是理如何又具理曰性兼理气仁则独以理言也
  
  仁字是圣门大头脑吾儒终身止须尽此一字自圣化衰微道学不讲士大夫虽读孔孟遗书诸儒传注而茫然不解所以至专以一爱字当之如此则与墨子奚别间有一二究心者又以仁为第一义不敢遽称胥失之矣愚自丁丑春始从事斯道便识得仁字面目窃谓仁字之义语其逺且大者虽极千圣之微言不足尽其藴奥语其精且约者即俗谚一言已自至当不易俗谚云人心天理即是个仁字又云瞒心昧已便是个不仁字
  
  无私心是体合天理是用既无私心而又必合天理者欲其内外兼尽也管仲之仁合天理矣不可谓无私心霍光之忠无私心矣不可谓合天理圣人未至时中地位无私合理四字尚未能尽汤武之伐暴伊尹之放君以言乎无私心则可矣以言乎合天理则未也要之孔子当此决不肯如此做
  
  仁字论语中第一吃字程子尝教人类聚孔孟言仁处以求夫仁之说张南轩亦极论之终不如朱子论仁博而该真而切得仁之全体也人身配天地人之心配天地之心此处得大头脑则仁不待论而明矣此皆自太极圗中贯彻出来
  
  告子义外之说固不识义即仁内之说亦不识仁孟子止与论义不与论仁姑举其尤甚者而辨之也
  
  统体太极是仁物物太极是义大德敦化是仁小德川流是义一贯是仁随事精察是义未发是仁已发是义
  
  仁义一物也义是逐条的仁仁是囫囵的义
  
  黄顼传问礼何以为天理之节文曰理字虚不可见体之于礼则实而可见故理者礼之体礼者理之用既见于用则必有许多进反周旋故曰节文
  
  又问就一事上如何分礼义曰行之合宜是义合宜中又有条理节文是礼故曰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
  
  正男问智何以属水曰仁是生机故属东方木礼发越故属南方火义断制故属西方金智深沉故属北方水且流动活泼有似乎水故又曰智者乐水
  
  仁义礼智四字自易文言发之然不过引其端至于以四字并提昌言正告则实自孟子始四端一章为天下古今开多少生面周子太极圗说以五性配五行是有得于易亦有得于孟子
  
  薛文清云每日所行之事必体认其某事为仁某事为义某事为礼某事为智庶几久则见道分明仪谓如此必有议其工夫不能一片者然必由如此而至一片方是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今人天资则不及困学学问则喜说生知亦异乎文清矣
  
  理一分殊四字古圣贤教人只在此处说来说去但未曾明明指出学者终无把握自张子西铭发其意程子遂提出此四字示人真是千圣千贤扬心要诀凡看道理到疑难隔碍处只提起此四字便如利刃在胸迎风辄解直是受用不尽
  
  王男伟问理一分殊即理同气异否曰理同气异在物上看理一分殊在事上看知理同气异则观物不劳知理一分殊则应事不爽
  
  沈孝恭问理一分殊即一本万殊否曰不同一本万殊犹言有一本然后有万殊是一串说下理一分殊犹言理虽一而分则殊是分别说开譬之于水一本万殊者如黄河之水出于一源而分出千条万派皆河水也理一分殊者如止是一个水而江河湖海各自不同也又譬之树一本万殊者如庭前之梅只有一根而长出千枝万叶皆此根也理一分殊者如同是一梅而千叶单叶緑蕚红葩各自不同也从此处体认自然有得
  
  理一分殊四字最好学者不识此意终被异端惑过
  
  分殊之极有与理一极相反者
  
  理一分殊四字最妙穷天地亘古今总不出此四字会得此四字然后知当然所以然之理然后可与立亦可与权千变万化不离规矩予自庚辰夏始会得此四字尝以之旷观天地古今无有不贯因念尧夫遇物皆成四片此只是于阴阳老少处看得熟然未若见得理一分殊亲切则遇物一片亦可千万片亦可觉得四片终落气数也整庵困知记其言若出于一先生真先得我心者
  
  予与舜光论理一分殊之道言凡事凡物皆有理一分殊时桌上有一谷舜光因举问曰此谷亦有理一分殊否予曰有之谷皆可食是理一谷有百种是分殊也
  
  识得理一未是一贯识得分殊方是一贯今人纔望见理一门面即以为一贯此浅陋之甚者也须于分殊中识得理一始可到一贯地位
  
  一贯贯字只透彻二字如天下之理十重九重皆透只一重未透亦呌不得一贯予尝登髙山至一峰则有一峰之胜然未至絶顶此心终以为歉乃强步而上未至山顶数步四顾诸峰虽境界已自殊絶而此身站立终未得安眼界心胸终未洞彻一至山顶则身心眼界一时俱豁不惟此山前后左右俱入襟怀即四面羣山皆得指点自念一贯境界即是如此然非厯尽羣峰遍观诸胜则絶顶终未可遽到即由小径偶到而一山之胜与心目亦絶不相关虚与实异也
  
  论一贯最要实凡下一截工夫都要做到譬如登塔一层进一层俱要实厯然后登峰造极颜子髙坚前后仰鑚瞻忽正是理会分殊工夫也到得卓尔见前欲从末由与一贯只隔一些子水到渠成瓜熟蒂落此后只是涵养从容俟其自化耳
  
  曾子随事精察颜子仰鑚瞻忽同是理会分殊同是研求一贯只是颜子说得虗圆活泼后人想不到都把来另作一义看此未尝实实体验故也圣贤言语不能实实体验只是寻求文义安得不毫厘千里
  
  一贯是格致之极功朱子补格致传云至于用力之乆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是说这个境界
  
  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非一贯后始到也平日无一刻不在这里面用工只是未见到四通八达处一旦豁然便通体俱现此俱是实落境界不是影响话头嘉隆以来先辈论学亦多提一贯但只是葫芦提把门面大话来说与真实工夫絶无交涉
  
  贯者通也通者不碍之谓也人学问未至一贯虽极力效法圣贤往往举足成碍为忠则碍孝为孝则碍忠志乎处则碍出志乎出则碍处存心理学则碍经济存心经济则碍理学甚至有奋身竭力以争一事捐躯委命以就一死而卒之无当于圣贤中正之道无益于天地民物之数者不知一贯故也惟一贯则忠不碍孝孝不碍忠处不碍出出不碍处理学不碍经济经济不碍理学从心所欲不踰矩千变万化不离于正故曰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
  
  一贯圣人岂特忠不碍孝行忠即可以全孝岂特孝不碍忠行孝即可以全忠行忠全孝禹平水土是也行孝全忠泰伯三让是也
  
  系辞有云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朱子注云会谓理之所聚而不可遗处通谓理之所行而无所碍处何谓理之所聚而不可遗处如一事而关系君臣又关系父子又关系夫妇举此则失彼无可或遗也何谓理之所行而无所碍处葢理足于中万事至前自然看定就无所不关系无可或遗之中自然有个重轻就其重轻之中君臣重则从君臣父子重则从父子夫妇重则从夫妇只就一路行而此不碍彼彼不碍此故谓之通通者权而得中也权而得中故曰典礼典者常也经也程子所谓权只是经也是即一贯之义也故学者随事精察而不知一贯谓之知分殊不知理一谓之知当然不知所以然谓之知小德不知大德谓之知物物太极不知统体太极谓之知常不知变谓之可与立未可与权谓之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而亢龙有悔既知一贯则理一分殊当然所以然小德大德物物太极统体太极常变经权进退存亡得丧出处洞然一了百当天地之间无复余事矣至此者谓之圣知此者谓之贤过此以往者谓之神未有不知一贯而可与语圣人之道者也
  
  予晤虞九时正与及门说书义未即出予独步溪上见春光满溪桃李皆放因诵胜日寻芳之诗恍然有得于诗意其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分明道出一贯气象
  
  忠者立心之本也恕者所以求通之方也无立心之本则凡事不可成无求通之方则虽能成事而终无以入圣贤神化贯通之域前夜独坐猛思得大学絜矩二字是忠恕二字注脚所恶于上一节又是絜矩二字注脚就忠恕二字以证贯通之义犹未为醒确就絜矩及所恶于上一节以想贯通之义则忠恕二字分明有八面四方玲珑透彻之意学者未识一贯而欲求一渐造一贯之方孰踰于此
  
  存斋问权字非圣人不能学者未到圣人地位决不可行权是否曰此是圣贤立教语意然亦须有辨若以我之不可学柳下惠之可及揖让征诛放君杀弟诸大事此行权不如守经者也若嫂溺手援之类虽未至圣人地位岂可谓权字难行坐视其死而不救欤但学者于行权之时须要认得权字极清方可下手不然一有差失悔莫可追故圣贤不轻许人行权
  
  晓得理一分殊便可与权
  
  权只是中字权称锤也古人遇事必量度以取中故借权以为言孟子云权然后知轻重是也既知轻重则中自出故曰权而得中是乃礼也今人讲权字不如讲中字权字有错中字无错
  
  凡事凡物莫不各有当然之理所谓即气是理也至事物所以当然之故微乎微乎非明乎理先于气之说其孰能知之
  
  知当然之理者可与立知所以然之故者可与权
  
  克己则无私心复理则合天理
  
  吾之心正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吾之气顺则天地之气亦顺矣心无不同故理无不同也
  
  孔蓼园问克复归仁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沙介臣问克复归仁曰东海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同也
  
  许舜光问一日克复如何便天下归仁曰我人既有学问只怕身心自身心道理自道理不能合一便小有所得终非究竟我与天下安得不分为二论语志道据德是也若到得依于仁境界便仁即是我我即是仁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已与礼无丝毫彼此之间矣已与礼无丝毫彼此之间则天下与我又安有丝毫彼此之间哉此所谓天下归仁也今且就志道据德做去
  
  曹云祉问致中和曰致中和只是尽性工夫能尽其性便能尽人性尽物性赞化育而与天地参岂不是天地位万物育
  
  夏玉汝问致中和曰只是一敬字敬即戒惧慎独也
  
  江位初问致中和工夫曰致中和工夫注中虽两两对说然到下手时只有致和工夫便着得力致中工夫却着不得力止着力致和便已致中也
  
  天地位万物育是实实有此境界若致得中和便现前皆见得也
  
  致中和未至至诚无息未可语位育所谓一息断絶便与天地不相似也
  
  周翼微问曾点暮春数语是位育气象否曰是他见得境界如此然工夫未易到也
  
  郁东堂问不睹不闻时光景如何曰无不睹无不闻问何为曰由不睹故无不睹有所睹则不能无不睹矣由不闻故无不闻有所闻则不能无不闻矣曰有睹有闻是主一否曰未便是主一此时须下主一工夫
  
  诚是体敬是用诚即敬之本体敬即诚之工夫
  
  有心存诚便是敬无心而敬便是诚
  
  敬而能成则诚矣
  
  诚敬即中庸明诚诚者天道敬者人道敬从知入诚自行来
  
  敬学者之事也诚圣人之事也学者而欲至于圣人其必由敬乎敬以立其本矣然非致和则道无由明非力行则道无以行知行并进自强不息作圣之功也顾知行非二道也不知不足以为行不行不得谓之知一而二二而一者也由此而进于诚庶几其圣乎诚天道也敬人道也诚则无不敬矣敬则可以至于诚矣
  
  朱子谓大学吃紧全在一敬字明明徳敬也格致知也诚正行也止至善诚也大学其尽于兹矣
  
  敬其中庸之教乎诚其中庸之性乎戒惧慎独敬也不显笃恭诚也知行知仁之事合一勇之事也中庸其尽于兹矣
  
  曾子由日省以几于一贯日省敬也一贯诚也颜子由仰鑚瞻忽以至于卓尔仰鑚瞻忽敬也博文知也约礼行也卓尔几于诚也孟子道性善由集义养气以至于不动心性善敬也集义知也养气行也不动心几于诚也合中庸大学观之颜曾思孟之学俱尽于兹矣后儒从可知矣
  
  孔子浑是一诚然吾十有五一章亦可想见大概志学敬也立与不惑知天耳顺知行也不踰矩诚也虽生知安行之圣其进学次第亦必如此
  
  天下无数道理总贯他全在知行二字若道理日在天下我不能知与我无与既知矣复不能行亦与我无与
  
  知之非难行之为难行之非难久之为难久之非难终之为难
  
  如皋吴白耳曰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莫是纔学则知行并进否乎曰古之学者为己故纔学则知行并进今之学者为人故纔学则知行便分
  
  阳明谓真知即是行欲得此旨则真行即是知也子夏虽曰未学一节即是此意
  
  九咸问王阳明知行合一之说何如曰若说字义则知行自分若说工夫则知行自合然亦有知过而行不及者智者之类是也亦有行过而知不及者贤者之类是也不可执一不须争辨
  
  陈言夏问中虚中实何以皆为孚信之象予曰中虚是无私心中实是天理
  
  以用养体由体达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制之于外以安其内所谓以用养体也有未发之中自有已发之和则盛德之至动容周旋中礼矣所谓由体达用也
  
  人多自矜其所长多喜从熟处走只是所习在此由此观之习之功大矣可不慎欤
  
  学而时习之论语上开口便说一习字曾子又曰传不习乎习即是学孔子言习相逺原分善恶两途今为不学不虑之说者纔说习便道是不好字面亦未知习字之义也
  
  不学不虑两言孟子本谓孩提之童不学而所知自然能合道此为良知不虑而所行自然能合道此为良能今不论合道不合道而但论学虑不学虑则甘食悦色何尝学虑真是以狂药投人自谓醍醐甘露
  
  罗近溪以不学不虑为求仁之方非也仁者无私心而合天理不学不虑只是无私心未必合天理必不学不虑而所知所能无不合天理然后谓之仁良知良能良字切须着眼
  
  孩提之不学不虑犹圣人之不思不勉不学不虑非孩提之仁义也良知良能则仁义也不思不勉非圣人之中道也而中而得则中道也今之为学者竟以不学不虑混为不思不勉不论知能之良与不良不论从容之中道不中道而概以为此即是道善乎罗念庵之言曰但知即百姓之知能以证圣人之精微不肯反小人之中庸以严君子之戒惧两言可谓切中其病
  
  
  
  思辨録辑要卷二十九太仓陆世仪撰
  
  诸儒类[周至唐宋]
  
  道统云者言道在已而天下宗之已因得为道之统而统天下之道以归于一也
  
  尧舜而下厯禹汤文武皆君师道合若周公已为臣道然负扆而朝成王之治皆周公为之至于孔子始以匹夫为万世师而万世之道统归之然所谓君师道合者已得半而失半矣顾后世不以失半为歉者垂教万世其功大也故曰孔子贤于尧舜语事功也
  
  荆豫章问先生道统论何以不称颜曾曰道统重闻知不重见知葢见知有担荷者在闻知则担荷无人关系特重也且其一段精神特地振起不由师扬遥接圣脉亦与亲承指授者不同故重之观孟子一章之意可见
  
  圣人最不易知圣人之不易知非竒异而不易知也非髙逺而不易知也非深微而不易知也圣人只是一中庸中庸者平常而已以为平常而实非平常以为非平常而实平常故不易知论语曰莫我知也夫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此夫子自言其不易知自言其平常而不易知也呜呼岂知惟其平常而不易知故万世不可及乎
  
  圣人浑然一道而已故知得一分道者知得圣人一分知得三分四分道者知得圣人三分四分如欲知得圣人十分非知得十分道者不能也故子贡曰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子思曰茍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
  
  圣人一人耳在庸愚则非之笑之东家某鄹人之子是也在奸恶则沮之忌之谤之詈之甚欲杀之子西晏婴阳货桓魋之类是也在贤知则讥之刺之责之让之甚而鄙之接舆沮溺荷莜荷蒉微生亩诸人之类是也惟蘧伯玉之流则油然相契若合符节此所以谓之圣人若人人道好人人亲爱则一乡愿矣何以为圣人
  
  问接舆沮溺荷莜诸人何以俱讽孔子曰此贤知之不知圣人不及圣人而又不肯自谓不如圣人不肯放寛圣人俱在此处
  
  当时知孔子而善颂孔子者惟五人颜子子贡有若子思孟子仰之弥髙鑚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颜子之善颂也温良恭俭让绥来动和子贡之善颂也出类拔萃有若之善颂也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子思之善颂也仕止久速集大成孟子之善颂也欲知圣人诵此数言而足矣
  
  孔子周流四方不但是急于行道葢亦有访道之意焉如在齐而闻韶适周而问礼是矣司马迁文人之雄尚欲登龙门窥禹穴周览海内名山大川以助其气吾辈有志大道而不能徧游宇内访求遗文折衷有道欲任斯文之絶续胡可得乎颜子不迁怒工夫今人颇疑以为易不知此正颜子正心功夫
  
  到处凡心最忌有所有所便不正迁怒即所谓有所忿懥也喜怒哀乐四者之中惟怒最易有所故颜子不迁怒孔子称之以为难今人易视此三字只不知正心工夫耳
  
  颜子博文约礼则格致之功尽不迁怒不贰过则诚正修之功尽问为邦则齐治平之功尽故曰颜子几于圣人
  
  颜子其心三月不违仁三月之后未能无少间断无少懈怠犹是正心工夫纎毫未尽乎故程子曰颜子未达一间犹是心粗
  
  豫章问颜子何以无著述曰颜子非无著述未须著述也颜子年纔三十二且有孔子在何必著述若使无孔子又天假其年则自然著述也乃后世喜谈心学者遂以颜子为心学之宗而谓为无用著述然则孔子非心学乎
  
  九咸问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孔子贤之孟子以为颜子之时当然乃孔子与颜子同时而复周流求仕何也曰圣贤力量不同故处时亦异使孔子而道力未优固当如颜子之闭户使颜子而道力既足亦当如孔子之周流然则颜子之所以不仕者力量未如孔子而又有孔子在前任行道之责故也
  
  言夏问曾子著述之功于道统如何曰曾子之述大学功在万世矣然以道统论则亦在见知之列有孔子在曾子不必称也若子思则稍逺矣孟子则又逺矣故论道统者孔子而后必称孟子
  
  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却闻之于子思中庸一书真性与天道之极致也然大旨俱自孔子易系来故曰易与中庸相表里
  
  人言孟子泰山岩岩观子思直是壁立万仞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其身是何等气象葢是时已入战国非具此等气骨亦撑持不去也
  
  孟子学问甚简要论本体只一性善论工夫只一知言养气论治道只一井田学校
  
  孟子妙处多在机锋机锋妙处只在一逆字一逆便有许多波澜如梁惠王问利其意全在一利字意孟子必以利对孟子却逆折以仁义换他利字齐宣王问桓文其意全在桓文意孟子必以桓文对孟子却逆折以仲尼换他桓文此正用其机锋者也至如沼上之言雪宫之对今乐古乐之论好色好货好勇之说意方自歉则忽逆以予之意方自满则忽逆以夺之一予一夺全是掀翻作用此侧用其机锋者也或正或侧无非机锋孟子虽是圣贤终带英雄作用先儒谓孟子有战国气葢谓此也然孟子犹是显用之至禅家则窃孟子之意而隐用之遂至播弄一时颠倒百世
  
  问孟子学孔子孔子尊周乃孟子以王道说齐梁何也曰孔子尊周然未尝不周流列国其周流列国亦未尝不以王道进但孔子之时言王道则尚可以尊周孟子之时言王道则但可以保民而王时势不同故也虽有圣贤不能违时
  
  问孟子若见用于齐梁果能致王否曰圣贤岂有谩言但亦须看天意何如若天意不肯会须生出事变如许行一班自会来闹抄也
  
  孔子告君之语俱属正锋孟子告君之语多属偏锋性善仁义之外今乐古乐好色好货诸论皆偏锋也偏锋最易入人然齐梁之君当之者依然聋聩世风日下人心陷溺虽圣贤亦末如之何也已矣
  
  孟子之功不在禹下其才亦不在伊周下公孙丑乃疑其不敢当管仲葢当时功利之见入人深也由此观之孔孟古今以来之一人也在当时门弟子中如子路陈亢彭更公孙丑巳皆不识而疑之况他人乎故曰惟圣人能知圣人
  
  问孟子不臣诸侯必欲处宾师之位此是他不及圣人处否曰固是然学问如孟子而又处当日之时势直不处宾师不得问何为曰若不处宾师便讲不得井田学校
  
  孟子之功第一在辟杨墨葢当时邪说诬民充塞仁义天地之间几不复知有圣人之道矣不惟不知有圣人之道且以为即此是圣人之道故至唐韩愈时尚以孔墨并称使非孟子当时鸣鼓而攻则后世谁复知有孔墨之辨我亦欲正人心一章此孟子自叙一生功烈也凡此等俱是大头颅处须要识得
  
  孟子语有极竒辟者非学问至絶顶眼眀口快决不能道如论性则曰人无有不善可以为尧舜论治则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有大过则易位论汤武则曰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论尧舜则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皆极竒辟又极平正后来儒者不能道亦不敢道此所以为孟子
  
  孟子之学扩前圣未发之藴奥存一王已废之典章其好处在识大不在好辨好辨是学成以后不得已之事故曰予岂好辨哉予不得已也今人学孟子只学他好辨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问孔孟而后传经之儒如公谷二戴伏生髙堂之属甚多何以儒者不称而称董子为知道曰传经之儒但守章句而不知意义可谓经师也经师易得人师难求如董仲舒者天人三策煌煌大篇卓见义利公私之辨王道儒术之原所谓人师也安得不首称为知道乎
  
  诸不在五经六艺之科者勿使并进只此一句当时诸儒言治道者皆不能及
  
  武帝亲擢董子既得而复逺之真是好画龙而不好真龙千古而下儒治何由可复
  
  扬雄不特立身败坏即文字亦不成文字乃后世列之为儒者何也得无为太玄法言所骇耶甚至有爱其人而并为之讳投阁者谓世有两扬雄亦可谓阿私所好矣
  
  荀况视扬雄较有本领但驳杂耳
  
  秦汉而后崇儒重道之君无如汉明惜乎时无儒者桓谭乃得躬逢其盛
  
  汉儒多注疏之学其弊在不根于心心与学离而为二故解书多以私意穿凿谬误百出即有佳处亦属客气
  
  东汉儒者最多但不见本根止见枝节然较之晋代人士一华一实相去不啻天渊矣葢汉儒犹知孔子晋人则惟尚老庄也于此见孔门枝节犹胜老庄
  
  孔明亦是东汉儒者然却造就出如许大人物亦是他天资髙澹泊明志宁静致逺之言已颇见本根非诸儒比也杜诗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言其功烈也若天资则渐近颜子
  
  孔明心术器量俱是王佐但学术稍未及葢未闻圣人之大道也自比管乐有以夫然而管乐不及逺者心术器量不同故也
  
  世传孔明隆中数语谓未出草庐已知天下三分以此竒之予谓此却误看孔明矣隆中数语只是说初起手规模大凡英雄举事必须得用武之地立定脚根方可做事此时北有曹操南有孙权已畧无余地惟荆益一带尚无雄才割据故孔明欲亟圗之若大势已定根本已立徐兴问罪之师天下事未可料也孔明之不能兴复汉室一匡天下此实天也使五丈原将星不陨当时人力尽可做得
  
  陶渊明竟是儒者当两晋之后举世崇尚老庄清谭放纵废弃名检而彼独知尊孔子其所作诗如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荣木诗先师遗训予岂云坠自序曰总角闻道白首无成屡称孔子为先师又自云闻道皆儒者之言其生平出处亦不倍于道特风味似晋人而诗又特佳故世遂以诗人称之耳予于诗鉴中特为表出
  
  陶渊明饮酒诗其卒章云羲农去已乆举世少复真汲汲鲁中叟弥缝使其淳鳯鸟虽不至礼乐暂得新洙泗辍微响漂流逮狂秦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区区诸老翁为事诚殷勤如何絶世下六籍无一亲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玩其辞意上叙孔子下述六经皆言愿学圣人之意但篇终以饮酒之语乱之故人不之觉耳然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言所行不无过差不能尽如六籍由于好饮亦躬行未之有得之意细玩当自见也
  
  世之论文中子者多不同有极诋之者有极称之者其言皆不平惟程子曰王通隐德君子也当时有少言语后来为人傅会不可谓全书其粹处殆非荀扬所及若续经之类皆非其作此为至当不易之论
  
  王无功言文中续六经今惟见元经而余经不见元经甚琐碎与中说手笔不相类薛收传亦似宋以后人之笔真伪作也
  
  汉初犹有诸儒唐初无一儒者葢汉去古未逺髙祖虽谩骂犹近于朴唐承五代之后太宗虽崇文弥进于华仅有一王通在先而杯水无救舆薪此唐初所以无儒也
  
  李邺侯孔明之俦也然其器量似逊孔明孔明忠诚恳恻有古大臣伊吕之风邺侯则子房而已矣与吾儒尚逺也
  
  邺侯后来无收煞亦是不学问之故若其中夜告君之言调剂父子虽古大臣纳约自牖之道何以加诸
  
  邺侯学问近康节遇事不肯犯手做
  
  韩文公只原道一篇便为有唐儒者所不及葢其说道德仁义四字以前儒者俱未能见到此也虽博爱二字未免说着皮肤然亦近之
  
  韩文公气魄大其佛骨表鳄鱼文至今读之犹凛然有生气然只是欠学问功夫做文字外更无他著作程子谓其因学文而知道谓之倒学愚谓即非倒学然亦不过文学中人若王通则德行政事也朱子亦曰王通识得仁义礼乐都有用处若用于世必有可观又曰他书极有好处虽韩退之道不到
  
  李翱曾巩文章淳正俱可入文学科但较小耳二者之中李翱尤胜
  
  世传李翱文章全学退之复性书凖韩愈之原道也其书虽未能醇乎醇然居唐之时举世浮华而翱独沾沾于此亦可谓中行独复之君子矣至观其全集如平赋书与从弟正辞书及答开元寺僧书若时时留心斯道者较之韩愈似更进焉今愈已配食两庑而翱犹没没故特表而出之
  
  李翱复性书所引用者皆学庸语孟及系辞之文当时宋儒未兴学庸语孟与系辞之文俱未显也而翱能见及此亦可谓善读书矣
  
  韩魏公间气所锺其姿禀似曾子其气魄似孟子三代而下少此人物岂可以其不讲学遂谓之非儒乎喜怒不形物我无间知有其国而不知有其身四语韩魏公足以当之令尹子文恐犹未也
  
  范文正八条目咸备表章大学中庸是其格致诚正韲盐长白是其修身义田赡宗族是其齐家治平则不必言矣
  
  韩范行过于知所未及闻者性与天道耳若儒行则几乎备矣性与天道则必俟周程张朱
  
  问欧阳公何如曰欧公是昌黎之次其生平得力文字只本论两篇其余皆文辞也即在文字科亦其次者问东坡于文学何如曰东坡文全是纵横其诗则纯是戏谑无温柔敦厚之意非圣门文学也朱子论之甚详
  
  王荆公却是一文学科也他强要入政事科连德行科都坏
  
  三代而下更无人举行王政是一阙典惟王荆公实实欲举行周官而神宗又极信任之是大好机会荆公不知关雎麟趾之意却先从富强上起手是欲行王政而翻修霸术也只缘工夫不曾在正心诚意上做
  
  荆公本非近霸之人故霸术亦非其所能作徒扰乱耳宇文苏绰却稍有可观所谓不熟不如荑稗也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太仓陆世仪撰
  
  诸儒类[宋至元]
  
  宋有周子孔颜之继起程朱诸子之开先孟子之流亚也自秦汉以后士之聪明才智者皆入于黄老禅宗矣子周子起契性命之微于大易接孔颜之学于一诚以太极人极发明天人之蕴使天下后世晓然知千五百年以上孔颜之为道如此非周子之功而谁之功乎故愚谓秦汉而后儒者虽多然至周子则直是另一开辟论其道直继孔颜论其功比于孟子即谓之亚圣可也
  
  或问儒者之论皆以周子继孔孟而子独以周子继孔颜得无过欤曰以周子继孔孟此以世数言也若论学问则周子实继孔颜观通书中所述自孔子外三称颜子则可知学问之所自矣
  
  先儒言孔子如玉孟子如水晶此最善形容圣贤气象若颜周则非水晶也温润而栗已同于玉但于孔子微有大小之分耳
  
  周子之于孟子可相伯仲未可分差等孟子才大周子心细其为亚圣则一也
  
  孟子之后无传人周子之后却得程朱接续以后便源源不竭非力量有不同时为之也战国时聪明才辨之人皆为纵横之流引入势利矣谁能为此迂阔之学若周子时宋方全盛而人才又莫多于此时故遂得程朱其人也
  
  昔人谓孟子之功不在禹下谓其能辟杨墨也若周子则太极人极说得最分明使二氏不能穷人以暗尤为不动声色功岂在孟子下
  
  周子之学浑是一诚字故通书首章即曰诚者圣人之本二章曰圣诚而已矣三章曰诚无为几善恶四章曰诚神几曰圣人都是一诚字诚者天之道也非圣人之流亚近于生知者乎
  
  只不由师传黙契道妙八字便是生知即太极一图或谓得之陈抟种放穆修或谓得之鹤林寺僧寿渥皆二氏无稽之言谬引为已重也太极图全从易出予别有论
  
  道统最重闻知闻知者无师传而有开辟之功者也周子去孔颜千五百年而特起如此岂非闻知
  
  二程之学本于周子或谓伊川作明道行状言明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不言周子此不善读书者也明道自言见周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定性书即周子定之以仁义中正而主静之旨至伊川则颜子所好何学论惟人得其秀而最灵皆周子太极图之言也岂得云不本于周子所谓得不传之学于遗经者大抵圣贤之人一经指点他自会去寻头路读书终不然只守定这几句师说亦不善学者矣
  
  大程与周子后儒徃徃并称然大程以天资而言则近于周而胜于朱以事功而言则开先之力固让于周而启后之劳亦逊于朱也
  
  二程之学人推大程然大程实是天资胜其所行自无窒碍若学问则次程尽有深入处不易及也横渠集中亦推次程然行处却毎有窒碍
  
  朱光庭谓明道得圣人之诚此言虽似少过然亦庶几近之明道平生论新法及待介甫最为得冝只是胸中廓然大公功不必己出名不必己成惟以朝廷天下为心故能如此他人不能也同为君子而有化与未化之分只在此处看
  
  明道请修学校札子与伊川看详学校文公贡举私议皆论学校然语其等第则伊川不如文公文公不如明道葢伊川文公不过就近代而言明道则通于三代矣
  
  明道论十事亦近于三代与王荆公上神宗书相似而实不同若使见诸事业隆古之风可复惜乎神宗舍此而就彼亦有宋之不幸也
  
  程子定性书在鄠时作年甚少朱子言其一篇之中无下手处予谓于此可见明道天资髙近于生知下语自不用气力也
  
  明道实闻性与天道葢其得力于太极图者深耳惟得力于太极图者深故虽有善恶皆天理之言而不可谓之不知天有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之语而不可谓之不知性
  
  人或以三党之说为伊川咎者非也人除是不讲学讲学则必有徒与有徒与则人必忌之不惟小人忌之君子亦忌之虽孔孟所不免但君子不党则存乎立心耳次程气质近隘不如大程世以其学术近方来蜀党之诮宜矣至于明道则待人接物浑是和气宜乎与世无尤然当时李定何正臣亦劾其学术迂阔趋向僻异何欤总之士憎多口不可以党为伊川累
  
  伊川隘邵尧夫不恭然两人之学过夷惠逺矣予尝叹三代而后人多吝以圣人之称与人此亦其一也
  
  经筵是人主莫大事从来视属具文惟伊川能克称其职上太皇太后及经筵三札眞可为古今作则彼以坐讲为嫌者俗儒之见谀臣之习讲官坐讲所以重圣人所以重道非以自夸大也晩近君臣佞佛膜拜僧徒不以为耻一闻儒官坐讲辄羣然争执为不可虽贤者亦然不知何以顚倒悖谬若斯极也
  
  伊川上仁宗书大槩颇似治安策犹未免少年气但所见不同便能置身三代髙视叔季儒者所以不同于纵横也
  
  性即理也一语朱子谓为伊川独造非也亦即祖述周子太极图之意理在天地为太极理在吾心为人极故曰性即理也然此语从未经人道即谓之独造亦宜
  
  伊川言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寂然不动者也南轩云伊川此处小错未发之中众人之常性寂然不动圣人之道心予谓伊川言不错众人未发之中与圣人寂然不动之时亦无差别但少戒惧耳
  
  伊川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语说得最好朱子以为太深无捉摸恐亦为初学言之耳
  
  或问尧夫约明道伊川看花明道去伊川不去尧夫曰吾辈看花与别人不同伊川只不去如何曰皆是也问伊川若去则如何曰亦是也问若非伊川如何曰去也未是住也未是
  
  宋仁宗时有同时开辟三人周濓溪张横渠邵尧夫二程虽同时极盛然却有师传家教
  
  横渠之学于体用处俱见大本大源如西铭万物一体之学也井田封建万世治平之要也
  
  横渠与安石同时安石新法以周礼为说横渠极喜周礼召对时亦以渐复三代为说神宗将大用之此际若有一毫茍且必将迎合执政同行新法矣又或圭角未融必至动色相争如程子所谓新法之祸吾党激成矣横渠独曰朝廷将大有为天下之士愿与下风若与人为善则孰敢不尽如教玉人雕琢则宜有不用命者矣语和而介非学养之邃岂能及此
  
  古人虚心诚朴无一念自是无一念欺人如横渠讲易关中二程来过相与论易遂自撤其皋比曰吾不如也二程亦不以为嫌此是古人虚心诚朴处近代儒者各立宗旨各分门戸互相标榜互相诋排以视古人眞堪愧死
  
  或有言横渠文难读者诚然然自是人不肯读耳昔朱子与蔡季通诸人登云谷山半涂大雨通身皆湿到得地头因思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遂命季通诸人各解此二句已亦作二句解后来遂作西铭注又朱子常曰人读易书难季通读难书易如朱子季通则天下自无难书矣己不肯读而谓古人书难读恐为古人所笑也
  
  横渠于天文颇欠明白其言地有升降是四游仪之说诸儒皆知其非至于天左旋处其中者顺之稍迟则反右以为七政亦左旋朱子极取其说然以天象通体大槩及保章灵台两家合观则此说亦非予尝有辨此不悉载其若地气乘机左旋使恒星河汉因北为南日月因天隠现等语则又是天不动而地动者殊不可解此皆强探力索太过之病
  
  横渠论闰曰闰余生于朔不尽周天之气一语最简而尽
  
  封建井田二者帝王致治之本三代而下能言其意者惟张子然欲行封建井田非先复古学校令学者人人知三代之治人人知封建井田之法而又斟酌变通于古今之间未可漫言复也
  
  周子好称颜子横渠好称孟子亦其资禀相近处
  
  横渠学问于诸子中最为艰苦其理窟中自道一篇语语眞切学者茍能如此不患不至圣贤地位
  
  读尧夫无名公传直是开辟以来一人汉之四皓有其乐矣而无其时唐虞之巢许有其时矣而无其学未可与隠逸之流同日道也
  
  予问言夏康节百原山中静坐时心体如何曰湛然虚明又问工夫如何言夏未答予曰会得一部皇极经世
  
  言夏问尧夫易数如何便能前知予曰此只是心虚故如伊川言董山人前知亦是心虚也曰二程盛称尧夫经济若使尧夫得行其志易数更能前知否曰此恐未能问如何曰尧夫前知亦只是心清无事专精易数耳若使遭时遇主便有许多事业在精神命脉都发泄在事业上如何更能专精易数曰然则尧夫而遇反不如不遇乎曰不然尧夫而遇则以事业为易数尧夫不遇则以易数为事业总只一般无有优劣
  
  又问尧夫既能前知何必更假易数曰凡人前知只是心清尧夫在百原山夜不就席者数年此心已仝太虚矣然犹溷迹洛阳与世俗酬对故虽前知犹不能不假易数若如董山人谢絶人事竟处山中清虚之极则前知亦不假易数矣然此终非君子所贵故当时程朱诸子并不言其前知
  
  如皋吴白耳曰尧夫豪迈然其学问却自敦笃虚静中来故豪迈而不敬者有矣未有能敬而不豪迈者予曰识得此意方知程朱不是腐儒
  
  康节之学以观乎周子似有未及然康节以此数学上推天道下推人事无不验者则以康节之数俱自胸中流出眞是全体太极也后人虽欲学康节数安能如康节之心体
  
  张子纯乎儒者也邵子儒而术者也然以正蒙经世二书观之正蒙于源头上尚欠清楚经世则颇见大意如云道为天地之本天地为万物之本又曰天地之道尽之于物矣天地万物之道尽之于人矣以圣人与昊天为一道而曰昊天以时授民圣人以经法天专归重于仲尼以为能尽三才之道此岂术数之士所可及
  
  康节作用好若见之施行恐当絶胜诸儒其言曰茍有命世之人继世而兴焉虽民俗极壊三变而帝道可举此非空言他实有作用处
  
  经世书言天下之数出乎理违乎理则入于术此康节之数所以为古今独絶也
  
  周子通书好言颜子邵子经世书中好言孟子留侯王通扬雄皆好言其似我者
  
  周子通书多言礼乐邵子经世书极言天地人之道而不及礼乐于此亦可见邵子之学未至极纯粹处犹有豪杰气在此朱子所以谓之风流人豪也
  
  朱子一生精力专在集注至今家弦戸诵歴万世而无斁后世浅学之士往往诋其笔力不佳此眞坐井观天也朱子与人论注释体言不可自作文字自作文字则观者贪看文字并正文之意而忘之此朱子以大贤以上之资而能为初学小子存心故心愈小而功愈大也试读朱子文集其笔力何如者而轻为议论耶
  
  朱子一生学问守定述而不作一句当时周有通书张有西铭二程亦有定性书易传朱子则专为注释葢三代以后诗书礼乐散亡已极孔子不得不以删定为功汉唐以后经书虽有笺疏而芜秽尤甚朱子不得不以注释为功此卓有定见非漫学孔子述而不作也
  
  陆象山少时读至宇宙二字曰宇宙二字是已分内事便见自任的意思朱子三岁问天之上何物便见穷理的意思
  
  鹅湖之会朱陆异同之辨古今聚讼不必更扬其波但读两家年谱所记朱子则有谦谨求益之心象山不无矜髙挥斥之意此则后人所未知耳
  
  人言朱子酷好注释虽楚辞亦为之注似为得已不知此时党祸方兴正人君子流离窜逐朱子忧时特切因托楚辞以见意岂得已哉学者不读书不能窥见古人微意未可轻议古人也
  
  朱子生平注释四书五经曾无晷刻之暇而又自着文集百卷不知如何有许多精力然亦是在野时多居官日少故成就愈大乃知仕于外者仅九考立朝纔四十日未可为不幸也
  
  道学之讥愈盛则愈大葢君子小人不并立也周子之时如草木在甲知之者惟二三君子世固莫得而讥也二程子徒与渐盛攻者渐多至朱子则更盛矣所以刘三杰姚愈之徒至有伪党变为逆党窥伺神器图为不轨之言当时方正之士稍以儒名者至无所容其身而朱子日与诸生讲学不休或劝其谢遣生徒笑而不答至今千载而下朱子爼豆学宫子孙世受恩泽而所谓姚刘之徒者三尺童子闻名而唾骂之然则为朱子者何畏为姚刘之徒者亦何益哉
  
  当侂胄禁伪学时朱子从游之士特立不顾者屏伏岩穴依阿巺懦者更名他师甚至变易衣冠狎游市井以自别其非党此所谓水落石出也附声逐影之徒虽多亦何为哉
  
  程子在经筵先定坐讲之理正其本也朱子在经筵一循时例为之兆也兆足以行而不行此光宗之世不同于神宗之世也
  
  朱子论天文胜于横渠二程然尚有未透晓处葢儒者之于天文但当晓其大畧自不能及专家然亦不必如专家也
  
  朱子论鬼神平实近人若程张则竟以阴阳为鬼神矣朱子注太极图陆子从而诋之不惟不知太极图亦以周子为近代人而忽之也非朱子如此表章周子之书乌能传至今日只此便是圣人心事
  
  朱子于五经中惟易最为研穷诗次之书又次之礼与春秋未尝属笔然仪礼经传集解虽非全书亦见一班矣又语类中论礼及春秋处最通逹最正大则知论礼而拘论春秋而凿者皆朱子所不取也
  
  二程子得周子太极图不以示人只自受用朱子却注释以解谆谆教人非二程之秘不肯传也性与天道人所难闻传之适以滋惑也朱子一注太极图便有陆子静许多议论夫子静时贤尚不可与语性天况中人以下乎甚矣性天之难闻也然毕竟朱子之功大若无此一番则百世而下至今不识太极也
  
  陆子静直是壁立万仭闻其风者可以亷顽立懦尤善鼔舞聪明人故聪明人亦喜趋之若下稍肯教人读书其学岂逊朱子
  
  只东海西海南海北海四语便分明见到天下归仁气象予丁丑初学道时悟得敬字为心法见满街人都是这个心心都是这个理只无这个法在亦子静之意也
  
  予读性理思陆象山直与王安石同病不过一好髙自是好髙自是便入骄吝便壊却一生人品学术
  
  人在学术未成时去骄吝易至行成名立去骄吝反难只是为己为人之别
  
  象山有诗曰仰首攀南极翻身倚北辰举头天外望无我这般人罗整庵谓其适合于智通禅师临终之偈予谓即非合于智通恐免不得一矜字
  
  象山只是气岸髙然为其学者便多矜厉故朱子曰陆子静之徒气象可畏不特当时即近日亦然凡一渉陆学便足髙气扬好与人折辨其病处只在好胜二字所以其学终不能有成
  
  自韩侂胄立伪学之禁凡诸大儒之书皆禁絶天地间几不复知所谓道学矣至西山起独宗朱子慨然以斯文自任正学复明自后何基王柏饶双峯之属相继而起皆西山开之也西山之于朱子犹孟子之于孔子
  
  西山福建浦城人常有人至浦城见其处县墙上石刻大书西山眞夫子之乡呜呼圣贤所生能为本方之荣若此虽百世之后犹将见之为学士大夫者可不自勉可不并勉其子弟哉
  
  西山之学之言可谓纯粹中正矣然以较朱子便似欠精采透快处葢开辟与继起其力量自是不同也
  
  许衡任道最勇有伊尹之风其进退一以行道为主絶无依违瞻顾终元之世能使儒术不坠皆其力也故薛文清读书録极称之亦是其精诚有足动人处
  
  许衡圣门子路子夏之徒也行过于言质过乎文
  
  薛文清録中赞许鲁斋可谓不遗余力谓其有仕止久速气象谓其继朱子之统文清持身极严其持论极不茍推赞鲁斋非阿私所好也或以其仕元为尤此但可语志节未可语道
  
  文清赞刘静修为髙许鲁斋为大二语皆当
  
  刘许皆元儒许仕而刘不仕故后儒议论多优刘而劣许然刘于世祖之聘亦强起为右赞善大夫但寻以母老辞归俸给一无所受耳葢自度其得君行道未必如许故旋出而旋归两贤殆未可优劣也
  
  或问吴草庐与许鲁斋学问出处大畧相同俱从祀孔庙乃宣徳中议祀草庐嘉靖中又黜其祀毕竟何如曰草庐之于鲁斋学问事功出处俱少逊当元之世而儒术不坠鲁斋之力也若议从祀鲁斋为当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一太仓陆世仪撰
  
  诸儒类[明儒]
  
  洪武初多明理之儒皆宋元之遗也宋景濓刘文成陶姑孰皆分儒之一脉者也然而文成为优矣景濓多可少否有体而无用学问亦杂姑孰则长者而已文成有体有用天姿明彻卓然不惑于二氏天说二篇直窥见理气源头几几乎入宋人之室然而文成未尝讲学也未尝自谓儒者也天姿而已矣使文成得师友之传加以学问之功其颜孟之流欤
  
  刘文成天姿更胜王文成刘未尝讲学而不惑二氏王终身讲学而出入二氏之中以是知其不及也其用处则王聪明刘劈实若使为相刘则鞠躬尽瘁有孔明之风王则张良李邺侯也
  
  刘文成一生出处行事亦无可疵皆与道暗合欲不谓之儒不得也虽尝事元复事明然其心事则一以救民为主非爱功名也其诗集中有长歌续短歌一首具见心事予于诗鉴论断中颇发明之
  
  刘文成以功名掩其学术然予谓伊吕当此时亦不过如此圣贤学问原主于行道救民非必沾沾讲贯如王文成于寜濠军旅时亦与门人讲学而后谓之儒者也今人但知以天文术数推文成而不知其事事皆合于儒
  
  刘文成与孔明极相似然先主取刘璋先儒以为此孔明之失所以不得为纯王若文成则一无可疵议
  
  刘文成着郁离子无一语不是盱衡当世然所见颇近谓救时之才则可以云王佐似当再进一筹方正学则井田封建大有王佐气象但犹未练达其行周官处俱未得缓急轻重之宜竒士当老其才之语此眞正学对针乃当建文之时其才犹未老何耶
  
  方正学人品学术后世无不敬服但削夺诸王一节人颇以为疑以为以董仲舒之才而建晁错之策不无类于申韩也及读逊志斋全集中有勉学诗其间多言当时削夺诸王伤残骨肉非天理人心之正且曰安得申韩氏化为古伊周是当时削夺之谋孝孺之所深不欲也特以职为讲官军国之务非其所得而主而启沃之际仁柔之主亦未必能转黄齐之谋此其所以不白于后世乎予于诗鉴中亦特表明之
  
  孝孺十族何妨之语似为过激为忠臣而不得为醇儒以此曰此际应之当何如曰当云忠义臣之职刑罚君之事后世自有公论
  
  懿文贤太子也监国忧劳几二十年孝孺久侍太子有相知之素以太子仁厚之质而又歴练老成使天假之年主臣相得则成康之治可几而天命不齐致兹乖舛岂所谓杀运未除耶
  
  明初儒者多从许鲁斋一派来故曹月川语録絶似许鲁斋其躬行亦相似以此知儒者寜可行过乎言质过乎文
  
  如月川方可谓之眞教官方可坐明伦堂方可称为师表
  
  夜行烛一书虽不传然只此便是喻亲于道
  
  吴康斋学问虽未见卓然然当时诋排亦太过总是盛名难居以风气初开故也嘉隆之际虽妄行妄言之徒无不自以为圣贤世亦以之为圣贤矣
  
  吴康斋见耕耘者曰只此便是赞化育此语非有得者不能道
  
  吴康斋之聘李文达为相周旋其事然文达古忀杂録不载康斋事其所许理学惟薛大理葢文清时为大理卿也则康斋之不厌众望可知然文达所録止及人之长而不及人之短足见此公相度其于尹直度量相越不啻天渊矣
  
  薛文清理学亦自许鲁斋一派来故其语録絶似许鲁斋而其録中赞许鲁斋亦不遗余力总之行过乎言质过乎文故当时之人一无遗议其诚足以动人也论语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文清诸人有焉
  
  薛文清云敬天当自敬吾心始不能敬其心而谓敬天者妄也仪自丁丑志学之初作格致编以自考即以敬天为入徳之门而曰敬天者敬其心也敬其心如敬天则学无不诚而天人可一矣先生之言可谓先得我心
  
  文清云为学只是学天理人伦外此便非学予作格致编亦一从天理人伦做起葢前此曽行了凡功过格觉得都是分外故也
  
  予自庚辰初见得理一分殊四字受用不尽以为天地万物万事无一处无理一分殊自谓独得之秘及读整庵先生困知记语若合符节今读文清语録亦如之又宋金履祥诲其门人许谦亦言天地间道理只理一分殊乃知道理至极处先贤开发必无余蕴所争者工夫至与不至识与不识耳
  
  文清得力静处多故其语録多论道体之言
  
  文清只是一诚更无他做作故其被难能使王振爨下之人亦涕泣而救之
  
  白沙被召而出人多以为非张汝弼作诗讥之云多少髙人眠不着鸡鸣催入紫薇班此讥之者非也君臣之义不可废况当有道之时正宜相助为理岂可但以不应诏为髙乎此以论隠士则可非所论于有道之儒也白沙当日召之即起使之就试礼部则辞其出其归俱无可议但白沙原无甚学问未可语治平授以检讨而使之归正可以成其髙
  
  君命召而不出孔孟时无此学问自光武子陵而后人始以不出为髙要之非经常之道也但学者须自审又须相时不然又恐为终南快捷方式耳
  
  胡敬斋与陈白沙俱学于康斋康斋以程朱为宗故敬斋白沙俱以敬为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诗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徳方是也至后来自成一家始以自然为宗敬斋则始终一敬字做成
  
  胡敬斋以墨缞入公庭为时所知遂以布衣召主白鹿此亦盛世事也予常亲至白鹿祠庙书院犹存具文师生则閴无人矣问之土人云洞生犹有四十余大约为进学科举添增地耳讲学则絶响久矣为之怃然
  
  湛甘泉陈白沙之徒也书院生徒几遍天下故讲学之风盛于甘泉然学鲜实得徒皮毛耳
  
  甘泉随处体认天理之说即所谓随事精察也亦无甚不是处而阳明谓求之于外此是阳明认错然甘泉却未见体认之实读全集可见
  
  湛甘泉心性四勿图说今刻白鹿洞亦无甚异只是不必大凡图之为用所谓立象以尽意也天下万世俱未之知而又无可举示故笔而为图若心性四勿之说则昔贤论之甚详何必为图且图孰有过于周子太极图者人极心性已全具于太极图不于此发明而又另为图说直是畵蛇添足
  
  锡山学脉开自龟山然在今时则邵文庄为开山祖文庄事亲最孝至今邑中之绅多以孝著者亦文庄有以风之也
  
  文庄之生在陈白沙之后而稍前于王阳明一时讲学之风已盛公喜道学而未尝标道学之目不喜假道学而未尝辞道学之名循循勉勉为所当为而已此薛文清一派也后辈所极当效法
  
  愿为眞士夫不愿为假道学此文庄平生得力语由此充之为君相者为眞君相为士民者为眞士民一眞而天下之事毕矣眞即中庸所谓诚也彼以坦率简易为眞者浅之乎言眞矣
  
  文庄生平尤得力于文章葢学于西涯西涯亦以衣钵门生期之也其所著日格子亦似左国
  
  蔡虚斋是一儒者不聚徒党而日潜心理道有薛文清之风生平居官自督学而擢祭酒能克举其职四书易经二蒙引笃信朱子居然黄勉斋毕竟成弘时风气未漓所以有此人物
  
  虚斋笃信朱子蒙引于朱注一字不茍似乎太过然予观宋元以来诸儒凡为朱学者大抵如此故制行亦卓然不茍此朱学之所以为无弊也
  
  阳明自言少与友人为朱子格物之学指庭前竹树同格深思至病卒不能格因叹圣人决不可学予曰此禅家参竹篦子法非朱子格物之说也阳明自错乃以尤朱子何耶
  
  阳明致良知三字尚不妨独无善无恶谓之性有善有恶谓之意知善知恶是致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四语宗旨未妥不但无善无恶句未妥即为善去恶句此是修身如何谓之格物
  
  整庵困知记专为阳明而作是时阳明良知之说遍天下乂改大学古本抑朱崇陆天下靡然向风故整庵起而论正之其开卷数章即首以心性儒释为辨葢为此也是时阳明之徒盛故先生之学反为所掩然精意所存不可磨灭至今有识之士皆能尊而信之有以夫
  
  阳明工夫甚少初官京师与湛甘泉讲道不过随声附和耳及居黔三载始觉有得而才气太盛遽树良知之帜继又有宁籓之变廓清平定煞费心力功名一建后来遂无日不在军旅中虽到处时时讲学实不过聪明用事也所以一生只说得良知二字至于二氏之学却于少时用工过来所以时时逗漏亦是熟处难忘耳整庵则四十志道八十三而卒四十余年体认之功不可谓不深矣又一生履歴皆在清华遇亦足以佐之其造诣纯粹有以也
  
  整庵与朱子未达一间处只是心性理气然心性犹可通若理气则自不识理先于气之旨而反以朱子为犹隔一膜是整庵欠聪明处也
  
  魏庄渠先生见地极髙卓极端正然气象稍廹促当时为阳明所掩
  
  庄渠虽讲学而不聚徒但勤职事是薛文清一派其见地似更胜文清但其气象则有玉与水晶之别
  
  庄渠论心性理气处絶无差错是其见地清彻论郊社大礼亦好
  
  庄渠之学无传人以不树宗旨不立门户故也当时归震川郑若曾皆先生之壻大好人物而震川则留意文章若曾则劳心经济不能嗣先生传殊为可惜然震川以文章名世其道理纯粹实得之于先生若曾因倭变故汲汲为筹海图编亦得先生经济之一节总见先生之学为其实不为其名也视学徒之盛而反以败坏其师传者果孰为胜耶
  
  龙溪论性曰性者万物无漏之眞体形生以后假合为身又曰父母未生前本无污染有何修证天自信天地自信地有言皆是谤六经亦葛藤齿是一把骨耳是两片皮更从何处着言与聴又曰<口力>地一声不知此身在何处此类是打合释氏论死生曰常无欲以观其妙未发之中也常有欲以观其窍已发之和也万物芸芸以观其复愼独也不睹不闻本体万物戒惧愼独工夫火候又以日魂为良知月魄为法象此类是打合道家一生伎俩不过如此一部语録不过如此欲奔走三教者窃此数语足矣故世俗小聪明人最喜之
  
  心斋之学虽粗然以一不识字灶丁而能如此却是豪杰有气魄鼔动得人故当时泰州一派亦盛然接引者多是布衣又多死非命如颜山农邓豁渠何心隠之属亦学问粗疎一徃不顾之所致也
  
  薛方山人物亦好当时不肯附于讲学亦见讲学者之流风日下耳续纲目亦甚好
  
  海刚峰人多以气节目之非也予读其全集知刚峰是眞能学圣贤者其学一以不欺为主而力行之勇尤不可及已能透诚意关矣昔儒称诚意为人鬼关若过得此关便是圣贤地位人物非气节二字所能名也其过当处是正心工夫尚有未尽格物致知工夫尚有未到
  
  心性开明之人最易疎阔观刚峰一生自南平教谕以至为知县为司官御史为巡抚无一处不留心民隠其章程条教析极秋毫至今可为师法气刚而心细所以为不可及以视万厯天启间气节诸公葢天渊矣
  
  世俗之人必以聚徒讲学为儒者非也为儒不过为圣贤而已刚峰事事学古念念不欺为户部主事时有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眞能付死生于度外虽圣门之子路何以加焉
  
  罗念庵虽讲良知而能深知王门之弊特是时狂澜方倒不能力救耳
  
  讲学之风至嘉隆之末万厯之初而弊极凡诸老相聚専拈四无掉弄机锋闲话过日其失更不止如晋室之清谭矣海门周汝登当时推为宗主着圣学宗传自以为得心宗之正讲无善无恶之旨于南都许敬庵闻而疑之作九谛相难汝登作九解以解之敬庵之学于时独为纯正然所得亦浅一杯水岂能救一车薪之火哉
  
  吾儒之有心宗犹释氏之有禅宗心宗之名葢仿禅宗而立者也禅宗起于达摩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心宗起于象山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其言若出于一
  
  达摩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然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大旨亦无甚异自五宗起而棒喝机锋无所不至故亡达摩之学者禅宗也象山六经注我我注六经然八字着脚必为圣贤立身亦无甚错自心宗起而猖狂妄行靡所不为故亡象山之学者心宗也
  
  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古人作圣根基,只一畏字,虽以生知之圣,亦必奉此一字以为安身立命之基。尧之钦明、舜之恭己、汤之圣敬日跻、文之小心翼翼,皆是道也。自心宗之学起,而动云一切放下,动云直下承当,使学者人人心粗胆大,人人足髙气扬。昔东坡云何时打破这敬字,愚谓心宗此时已打破敬字了也。打破敬字,只为断送却一个畏字。
  
  为心宗之学者必侮圣蔑贤为禅宗之学者必呵佛骂祖彼于祖宗且如此而何有于身心世界只为断送这畏字所谓小人而无忌惮也
  
  或问大学首言明徳中庸首言率性孟子言尽心知性今以心宗为非然则讲学不当论心耶曰讲学安得不论心吾所不足于心宗者正以论心而反失其心读大学中庸孟子之言而不得其原本也大学言明徳而八条目先之以格物中庸言率性而尊徳性必道问学孟子言尽心知性而工夫必由集义养气然则学者欲识本心断断非学问不可而心宗动曰忽然有省动曰言下有省至格物则以为格去物欲学问二字竟置不讲其究不至认知觉为性眞不止毫厘千里不可不辨之于早也
  
  志学一章是孔子一生学问得力始末根由最是有头有尾吾人所当观法然开口便说一学字直至七十方说个从心所欲不踰矩则知七十以前虽孔子也未便敢说从心今心宗之家不论初学只一槩与他说心将他与知与能处指点出以为此便是性天全体其人亦自以为有得便手舞足蹈多见其不知量也
  
  尚书曰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他说个心字何等谨惧何尝如近日之心宗说心直是全无忌惮
  
  眞西山有心经政经其心经皆辑四书五经及诸儒语録中之言心者此方是心学若近日之心宗则直是谈宗非谈心矣
  
  心是活物须与他个规矩纔可入道古人所谓心法也只此一个字心宗家所最不乐闻他动说无法无法二字不知陷害多少后生在
  
  心法法字即圣人不踰矩矩字圣人至七十可以从心矣然犹说不踰矩则知圣人终身只行得一矩字以圣人终身之所行者而吾人一旦欲举而废之且欲出于其上谬哉殆哉
  
  君子无适也无莫也可谓无法矣然曰义之与比则正有深于法者在心宗喜说无法其意葢欲破适莫一班人也然适莫未破而义已先决裂矣
  
  三教合一之说自龙溪大决籓篱而后世林三教之徒遂肆为无状甚至立庙塑三教之像释伽居中老子居左以吾夫子为儒童菩萨塑西像而处其末座缙绅名家亦安然信之奉之噫有王者作吾知两观之诛不待时日也
  
  林三教即林兆恩着心圣直提分艮背行庭二心法教初学之士念三教先生四字初从口念而至于背之腔子里久之念念皆背便是入圣其顚狂无状可谓极矣
  
  三教合一之说若粗粗看去未有不以为然者予少时亦每有此想自丁丑用力于斯道之后日渐将二氏来比并始知二氏之于吾道相去天渊实有强之而不能合者非欲护持吾道而漫为此辟异端之论也世人不察羣奉其说只是不曾用力于吾道耳
  
  顾泾阳先生当三王之学之后特起无师承能以性善之旨破无善无恶之说小心二字塞无忌惮之门横砥頺流亦可谓豪杰之士其文章论理论事俱极爽快如并刀哀梨直是聪明絶俗
  
  泾阳一生崇正辟邪之学俱见于朱子二大辨前后序中
  
  泾阳言无可无不可是孔子小心处此开辟救世语当时学术波靡皆以乡愿同流合污之实托孔子无可无不可之名要而言之只是无忌惮只是胆大故泾阳点出小心二字见得孔子此处全是时中称斤估两直是分毫差移不得岂得以纵心任意为无可无不可也此等语眞是有功世道
  
  泾阳学术人不多议,议者大约以门户少之。所谓门户者,东林讲会是也。讲会非盛世之事,亦非衰世之事。盛世不必为讲会,衰世不宜为讲会。徒以太盛则忌生,忌生则衅起;太多则杂,杂则间生。泾阳于此不无少欠知几也。然讲学固非衰世事,忌讲学岂反为盛世事耶?予过东林旧址,常有诗云:乡党程朱聊自淑,朝廷洛蜀已相猜。忠良既逐奸邪尽,宗社旋随党锢灰。启祯之间,令人深慨!
  
  天下事是认眞人做当泾阳剏东林书院时同志虽多然彻始彻终认眞到底惟以此事为安身立命者髙忠宪一人而已朱子有云此事不是弃生舍命向前如何得成就
  
  或以忠宪为偏于气节者非也圣贤立身行事只是因时而起岂有一定之成格当商之末微子岂欲去箕子岂欲奴比干岂欲谏而死时为之也忠宪之气节亦因乎时而已于学问何加损哉
  
  予尝闻友人述前辈之言以邹南皋为狂髙忠宪为狷冯少墟为中行而未见少墟著述近得其集见辨学録论儒释之辨极其精晰其余皆平正切实立身进退俱无可议中行之言不虚也
  
  关中之学大抵皆重躬行如泾野吕先生其语録有体有用平正切实亦文清之派也
  
  启祯以后讲学诸公相继沦没惟山阴刘念台先生为硕果壬午之冬吾娄张受先先生相约同徃不果行癸巳武林胡彦逺来始知西安有叶静逺得念台之传已而静逺不逺千里而至始知先生之学本于许敬庵故所得者正惜未读语録之全也
  
  念台人谱编是为接引初学而设俾得躬行实践极是妙法予丙子年自为格致编以天理人欲分善过而主之以敬作考徳课业二録与同志数人互相考核者数年大槩亦与此同
  
  予尝有言大儒决不立宗旨譬之医家其大医国手无科不精无方不备无药不用岂有执一海上方而沾沾以语人曰此方之外别无药近之谭宗旨者皆海上竒方也岂曰不能治病然而浅矣小矣陈几亭云圣人有无宗之宗随问随答极平常乃极变化闻者各随所入而总会于本心之中与提宗之家步步照顾而适成繁复者相悬也几亭可谓知大儒之说矣乃世每喜言宗旨者何譬之人欲学医问于大医须读书数年旁有人曰吾有竒方旦夕便称国手则无不趋之矣而不知终为大医所哂也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二太仓陆世仪撰
  
  异学类
  
  昨偶看老庄,识破他学问根蒂。人多以为老子性阴、庄子性傲,故其学如此,又不知大道,故流为偏僻。非也,两人皆絶世聪明,且与孔孟同时,文武流风未逺,岂有不知大道之理?只是他脚跟不定、志气不坚,为世界所转移,便要使乖。老子是周衰时人,正道已行不得,孔子所谓道大莫容也,他便收敛韬蔵,以退为进,所谓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也,其谦冲俭啬处,全是一团机心,故曰无为而无不为,又曰以无事取天下,所以其流为申韩,老子是蔵形匿影的申韩,申韩是出头露面的老子。若庄子,则其时全不可为矣,若要为便做申韩,他又不屑,做儒又行不得,而又不甘自处于诸儒之下,故其言惝怳自恣,谓诸儒为贱儒,而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要絶类离羣,更出圣人诸儒之上。不曰天下不可为,而曰我不屑为。要之俱是使乖,俱是为世界所转,另寻一头路透出。孔孟则决不如此。
  
  禅门常言歴刦不壊如何是歴刦不壊只不为世界所转便是若孔孟便是歴刦不壊其余若老庄之流则歴刦便壊了
  
  孔孟知其不可而为之者也庄子知其不可而不为者也老子知其不可而以无为为之者也
  
  老庄之学体用俱非不可以治身心并不可以治天下国家葢老子虽名清净其实阴毒庄子则全无拘束纯是放旷所谓不可以治身心者也若以治天下国家则老子之学非流为申韩惨刻则必流为王莽曹操狐媚以取天下庄子之学则魏晋之风流而已
  
  若老子之学得行王莽之流必借以行其奸冯道之流必借以葢其丑
  
  庄生才气大其意便欲蔑裂行检挥斥儒术弊之所极不但是魏晋风流凡东坡放纵一流人都是人知苏氏之学出于纵横而不知其放恣之习原于庄子也
  
  异端虽多未有敢显然非圣者惟庄子则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后来禅门呵佛骂祖之开山
  
  庄子多伪篇其盗跖等篇亦伪笔也文气全不似庄子葢假托以盗毁圣之辞乃世人不知乐其辞之快而不觉自居于盗跖后世东坡之流皆是也
  
  孟子辟杨墨而不辟老庄葢老子是闇蔵不露的庄子亦不过自放于方外惟杨墨则是欲行其道于天下故孟子特辞而辟之
  
  庄列本杨朱之学故其书多引用其语看来天地间只是爱为我的人多不但清谭放废之流即偏于退隠之人亦是也不但草衣木食之流即权谋功利之人亦是也总之只是自私自利
  
  杨朱之学亦自老子出来葢其学爱占便宜也老子是悄然占便宜杨朱是明白地占便宜申韩之占便宜则更自恶狠了
  
  墨子愿太大行太苦由其愿大故后世以孔墨并称由其行苦故当时之人亦少有传其学者所谓逃墨必归于杨亦行苦而难学之一证也
  
  墨子之学似非随世界转移然于为人工夫上太过一分亦是趋世情之好即论语或人所谓以徳报怨之类也若圣人则止是平心而行无过不及
  
  问杨朱多流弊墨子却未见流弊曰战国时侠烈之士即墨子之流弊也其究至于为一人报仇而皮面抉眼燔妻子沉七族呜呼甚哉又奚止摩顶放踵而利天下乎
  
  孔子生平未尝轻易骂人惟于乡愿则曰徳之贼又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若深恨之者葢天下惟此等人最能乱徳孟子非之无举一章最说得痛快学者须于此处辨得分明方可入道
  
  世间只是庸俗人多乡愿者庸俗人中之最巧者也随风转舵以取悦于人胸中更无把柄且自谓得计而反笑狂狷一班其所谓愿者非眞愿也外为愿悫以欺庸众而取誉也故孟子曰奄然媚于世
  
  人做乡愿讨多少便宜坐受世俗之誉而反笑傲圣贤讥弹圣贤虽圣贤亦无如之何若不是孔孟当年说破至今犹没法处置
  
  生斯世也为斯世也乡愿胸中只有这个学问
  
  从来杨墨俱成个世界惟乡愿都不成世界故古今以来无乡愿之学葢其志原小其力量亦小只哄动得几个乡人一遇有识之士其伎俩即穷矣圣人所以恶之者葢天地间惟庸众人多被他一哄便都不肯入尧舜之道
  
  乡愿胸中只八个字取悦庸众忌嫉君子取悦庸众已是不是更加以忌嫉君子必至无所不为此等人在朝廷则乱朝廷在乡党则乱乡党而世方且羣哄而称祝之曰此方是眞圣贤方是眞君子至于祸世而犹不知所谓甘口鼠也岂特冯道胡广凡庸常乖巧之善人皆乡愿也冯道胡广其著者耳
  
  问老庄之学无用反不如管韩申商似有实际可以治国曰若论实际老子更胜诸子他更做得不露形迹史记老子赞所谓虚无因应变化无穷也其所以不及吾儒者只是此心畧有邪正之分若诸子之实际则只是粗迹
  
  管韩申商四家之中管子近正他犹有周官法度之遗意其用意病处在寄军令三字不然竟是周官法度矣
  
  管子书大半多假又非一笔疑后人杂采伪撰以足成之只内政分乡国语所载者已足见管子之全
  
  申韩商三子之学虽有实际然茍行其术必至杀身而后已
  
  苏秦张仪只是弄口角更不成甚学术比管韩申商又低当时六国之君已不成其为君所以茍且就功名之流窥破情实只是揣摹事情恫疑恐喝以出其金玉锦绣即秦用张仪亦非全藉其力治耕治战自有商鞅诸人只用他在外走动虚张声势
  
  问孙子兵法何如曰此非王道之正王道兵法见于书之步伐止齐及周礼伍两卒旅军师之制后世李靖兵法及明戚继光练兵纪效近之若孙子只是兵家术数然后世人心诡谲若欲用兵则虽儒者以王道为本亦不可不穷术数之变葢知彼知己而后能克敌也要之此只是一家之学茍有人能乎此亦可为国家一将之用非比老庄申商以学术乱天下也
  
  问荀子或以为儒或以为异端何如曰荀子纯粹不及孟子力量不及杨墨徒以性恶礼伪之言取讥于后世虽其书畧有可取之语不足道也
  
  问昔人荀扬并称莫是扬雄之学与荀子同否曰扬雄只是文人更无实际其太玄经只是模拟易经拣难的说以惊世钓名然描头刻角畵虎不成不必羙新而后知其不济也
  
  扬雄亦是学黄老故其言曰老子之言道徳吾有取焉然老子却有实际扬雄只是学其语言而已一遇王莽便手脚多乱成甚老子之学
  
  问李悝尽地力诸家何如曰此实用之学但只是一支一节如孙子一类孙子是兵家此是农家然兵家尚有诡谲农家则全是实用后世凡谈农田水利之学者皆悝之流也孟子恶之只为辟草莱任土地全是养战士以争城争地故以为罪之次若只是教民耕种如汉赵过诸人有何不可
  
  凡古之専家伎术如天文形胜兵农水利医药种树阴阳伎巧之类皆儒者所不废但当以正用之耳
  
  问黄石公如何曰黄石其人不可考素书三畧俱属赝作大约老子之徒兵家者流耳
  
  凡学术之岐尽出于周秦之时其变态已极矣至后世则惟有祖述更无特创者虽释道二家起于周秦之后然二家不过是老庄特变换其作法耳
  
  先君少时曾授仪以儒家养生诀云于邹学师屏上得之其言曰动静必敬心火斯定宠辱不惊肝木以寜饮食有节脾土不泄沉黙寡言肺金乃全澹然无欲肾水自足其言极平易极精微极简要极周匝通于大道絶胜导引诸家
  
  导引之术不得其正亦能害生予亲见学导引者或腹内作声或脐中出气或吐血发狂种种不一非习学旁门则不能禁欲也学养生者宜知之
  
  问世称神仙果有之乎曰此亦不足为竒山妖木魅窃日月之精华亦能变幻而况人乎但此非正道故朱子诗曰但恐违天理偷生讵能安
  
  问圣人何以不为神仙曰圣人非不能为不屑为耳葢神仙只是独行之士如佛家所谓自了汉若尧舜禹汤自有跻一世于长生之术岂肯自私自利昔伊川答董五经诗云至诚通圣药通神逺寄衰翁济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时还解寿斯民此诗意思殊妙
  
  神仙亦未必能长生只是比世人年寿为多耳此即朱子室中火炉之说也所以在汉则称锺离权王方平在唐则称张果老吕嵓司马承祯在宋则称陈抟董五经在明则称周顚仙张三丰冷谦之属以后则不称矣大约亦只是一时也葢其人必禀气特异禀性特髙而又处于深山不涉人世则自能如此
  
  问释氏有不见可欲使心不动之语与程子四箴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其旨同异曰不同问如何曰本原各异程子之制外以安内所谓遏人欲存天理也释氏则屏去外物使此心空空不动而已朱子所谓空唤省主人翁者是也
  
  佛氏之说处处去得只欠一理字今整庵云楞伽四卷并无一理字亦可以证予说之不谬又朱子云禅家最怕人说理字
  
  释氏之说只是充不去充去便互相矛盾即如五伦乃天下之达道释氏于夫妇生育令其断絶是五伦俱息也至于禽鱼鸟兽之属又爱护保息蝼蚁不损使充其说是天下皆无一人而禽兽充塞天地不成一个世界
  
  释氏矛盾处如何曰释氏离而父子矣却有师徒去而宗族矣却有师兄弟舍而室庐坟墓矣却有庵寺塔院以富贵为糠粃矣而必求宰官护法以钱财为尘垢矣而见人则募化禁人夫妇之道则人种絶矣异类则聴其蕃畜百年之后天地间不皆尽为异类乎絶腥血之食可谓得好生之仁矣于此身则割之以呞鹰舍之以喂虎不轻躯体而重禽兽乎凡此矛盾之类不可胜举举其一二智者可以思过半矣
  
  一友人盛称释子戒行之精予曰去而君臣离而父子更有甚戒行在友人爽然大笑
  
  圣人之道上之为帝王下之为臣庶大而天地细而万物无不各有当然之则并育并行不害不悖若释氏则成一世外之民道理都移动不得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三太仓陆世仪撰
  
  经子类
  
  天下古今之书文冗乱极矣有王者起必当厘正而大焚之焚书正所以存书也孔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亦是焚书之意
  
  友人有言古本大学之妙者予曰仪于大学只读得圣经于圣经只读得三节在明明徳一节明明徳于天下一节修身为本一节三节中又只读得在明明徳一节今本古本尚未暇辨
  
  只格物二字古今尚有许多人未读得在说甚今本古本
  
  古书最多断简错简必以古本为是者非也古书最多脱畧必以今本之经传分明字字注释为是者亦非也章句之分自二程及朱子已自不同岂可执一为据吾辈读书只是得其大意可以为身心之资耳若必拘拘分章分句辨古辨今反落第二义
  
  大学语学中庸语道又简易又周匝又精微又平实直是点水不漏学者看得此二书透则可无他岐之惑矣
  
  孟子道理极平正然议论却有机锋或直折或接引处处皆有作用如王何必曰利及仲尼之徒无道桓文此直折之类也贤者而后乐此及爱牛好货好色此接引之类也虽是圣贤实具有英雄作用亦是资禀及时势如此
  
  四书自程朱以后被嘉隆时一班纎儒解壊直弄得不成道理圣人复起必将正两观之诛
  
  只阴阳两画天地万物之理尽矣全部易经已和盘托出矣未审读者能信得及否
  
  伏羲大横图只是把竒偶二画一左一右一直叠起至第三画却天然是干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至第六画又天然是干在干之第一卦兑在兑之第二卦离在离之第三卦震在震之第四卦至坤则在坤之第八卦眞是竒特若把来从中折看却画画都是对待
  
  大圆图只是把大横图劈中分开左右圏转大方图亦只是把大横图分作八层一直叠起絶无分毫做作不费分毫气力然与天地四时却无不吻合决非圣人不能作或谓得之于陈抟葢陈抟亦有徳而隠者非后世道家者流也
  
  伏羲大横图与周子太极图虽则两様其实一意两仪无论矣五行即四象也成男成女即八卦也万物化生即六十四卦
  
  乾坤为易之门故四圣人于乾坤二卦各极其精神看得乾坤两卦透余卦不必言矣学者不可不细心着眼
  
  天地间只是阴阳阴阳只是对待原无偏轻偏重伏羲画卦亦是如此至文周系辞孔子赞易便有无限扶阳抑阴之心此所谓参赞裁成也诚看乾坤两卦文周于干之卦爻辞何等干圆洁浄明白正大至坤则便増许多周折许多警戒孔子于干之彖象文言何等张皇赞羙反复咏叹至坤则寥寥数言惟勉之以从干而已葢伏羲之易先天之易也先天之易未尝不具后天之用而画卦以体为主则卦自当如此文王之易后天之易也后天之易未尝不本先天之体而系辞以用为主则辞自当如此非但道理即世变亦然故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若使乾坤两卦语语皆作对待一部易经岂不死煞
  
  元亨利贞决当作四平看想得文王系干象时胸中只是静荡荡地以言乎天则为有道之天以言乎君则为圣神之君以言乎人则为至诚之人何须丁宁何须告诫朱子必利在正固然后可以保其终是虑占者未必皆至诚之人故下一转语此亦子服惠伯对南蒯之意于彖辞未必无补也然此自是辞外意须是将文王彖辞四平解过然后将己意另作一转始得
  
  朱子以利字作虚字看此因后六十三卦中未尝以利字单行也然元字亦未尝单行于此可见文王之意决不欲以干卦等夷于六十三卦
  
  六龙之中惟跃亢两爻最难处故圣人论跃亢两爻亦特妙
  
  进无咎注作可以进而不必进者非葢朱子是虑后世有操莽懿温之流故为此敬愼之言不知干之六爻皆为圣人九四乃圣禹汤武之伦非操莽懿温也阳城南河及观兵孟津等类皆是跃其欲进者皆非富天下之公心也其欲退者则惟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也所以夫子谅其隠鍳其心恐其避世俗之小嫌而废天下之大义故决然以进之一字定其志坚其胆岂以操莽懿温作劝进表乎孔孟以后从无人识此义待小人太寛待君子太严徃徃议论繁苛甚于束湿使君子坐失机会不能展动分毫亦主持世道者之过也
  
  或问天徳如何不可为首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
  
  干元者始而亨者也一节止是赞干元见元之能包四徳而统天也文义甚明如曰干元者始而亨者也始而即亨有始而即有亨非于元之外别有亨也利贞者性情也利贞即元之性情于此而见非元之外别有利贞也惟干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故人以元亨利贞分四徳并看而不知亨利贞皆元也元之徳岂不大矣哉然而元之大一干之大也故又曰大哉干乎刚徤中正纯粹精也惟干元之徳如此其大故六爻之发挥不过旁通其情时乘御天如天之云行雨施而天下即平矣文义甚明文气甚贯注中板板分注亨利贞为失之矣
  
  文言说潜龙一爻往往以行字相许如曰乐则行之日可见之行也葢有能行之徳而后蔵故谓之潜龙所谓舍之则蔵也与漫然隠逸之士不同
  
  潜龙非只隠遯便可称潜龙须看一龙字其中便有大学问在文言曰龙徳而隠者也又曰君子以成徳为行日可见之行也说个龙徳又说个成徳则知非圣人不能当龙非龙徳不能当潜今之潜者谁乎
  
  今之潜而龙者又谁乎读潜龙不可只作隠逸传看过隠逸只是髙尚所谓爵禄可辞者耳潜龙则用之则行舍之则蔵非遯世不见知之圣人不足以当之知此则虽屈原陶潜亦瞠乎其后许由巢父云乎
  
  士君子当潜时最当学问亦最好学问此所处寥落则心思愈加静专故也或曰世乱恐无安静也又多衣食之累奈何曰念及此则一刻安静即当一刻学问矣衣食之忧又其次者
  
  潜龙有不终潜之学问著述是也不得于今则得于后不行于天下则行于万世我何为不豫哉
  
  亢不独处富贵极盛之地有亢即处潜亦有亢事太激名太重是也俭徳避难知几其神乎
  
  括囊无咎无誉亦处潜一法其不及潜龙者逊其徳也抑亦可以为次矣
  
  以干观坤则坤直是纯阴之世矣然全卦中不见此意只于六四一爻见之以四当外卦之首重阴之始也故文言曰天地闭贤人隠
  
  履卦卦辞曰履虎尾则知履之为卦亦与危机相近矣然初二两爻一曰素履徃无咎一曰履道坦坦幽人贞吉则知当履之时能与上逺则危机亦浅
  
  遯之为卦只二阴侵长圣人便以遯为名便要君子退避此履霜坚冰之意也然难进易退之义亦于此可见
  
  初六遯尾有厉九二系遯有厉则知遯必贵先必贵决然象又曰逺小人不恶而严则当遯之时而清浊太分亦危机所伏也不先不后不激不随庶几得之
  
  不恶而严四字最可味恶则有进而与争之意争则激激则伤新法之祸吾党激成不独君子受其害天下且受其害矣严则惟逺之已耳君子茍能退步小人断不敢犯亦断不忍犯
  
  明夷彖曰利艰贞晦其明也葢世道既当明夷若文明外见将来物忌故利用晦然大象又曰用晦而明六五小象又曰明不可息葢明虽晦于外不可息于内混迹庸众所谓晦也专心圣贤所谓明也吾身虽废吾心不可不治庶几明夷之旨乎
  
  外柔顺三字最妙处难而柔顺则不与逆鳞撄决不至于犯难矣然所谓柔顺者葢理当柔顺者也或臣子之于君父或圣贤之于狂暴或迹处草野而无纲常之责或身任絶学而有道统之寄如是者可以柔顺不然在职死职在官死官临难毋茍免顺受其正书识之矣若皆以柔顺自居得无脂韦之诮乎
  
  困与遯与明夷不同遯之时祸机尚逺地步尽寛明夷之时虽灾害切身然尚容人计较兢兢业业患犹可免若困时则直是无所复之令人动转不得此时而更营心计较则私意丛起必至皇惑失措将来脚跟必站不定大象一言说得好君子以致命遂志若曰此时之命惟有致之而已若夫志则必不可不遂随寓而安无入不自得死忠死孝取义成仁皆此念为之故吾以为学者必有此念而后可以处明夷而后可以处遯
  
  节至于苦便是有意立节若有意立节则此时便非贞矣不可贞言苦节非贞不可以之为贞也圣贤立节只是理应如此初未尝矫餙即至捐生死难亦不过从容就义未尝有所谓苦也
  
  初九不出户庭无咎九二不出门庭凶同处节时然当节而节则无咎不当节而节则凶乃知圣人初未尝有心于节也时为之耳使稍有可通圣人决不蹈失时之讥也此二爻宜与潜龙乐则行之忧则违之二句参看
  
  坤彖较干彖便有许多言语然一以贯之只是从阳二字
  
  乃终有庆注谓反之西南而有庆非也谓之丧朋则丧其类而从阳矣故终有庆
  
  干文言释元亨利贞自元而亨而利而贞意主于元坤文言释元亨利贞自贞而利而亨而元意主于贞此处便有干以君之坤以藏之之别
  
  易称卜筮之书圣人所以前民用至于君子则有无待于卜筮者易之吉凶不过决于理之是非民不知理故圣人教以卜筮君子明理理之所是则趋之理之所非则避之死生利害固有不计者今人动谓易为趋吉避凶之书至以卜筮为智巧规避之事试玩易辞占何尝有一毫规避
  
  昔朱子称周礼为周公运用天理烂熟之书予于易亦谓是四圣人天理烂熟之书若目为智巧规避则一团人欲矣
  
  易经是格物穷理之极功
  
  舜光问伏羲既有八卦次序矣文王何以又有八卦次序也曰伏羲八卦次序是未有八卦逐渐生出乃天地絪缊万物化醇也文王八卦次序是已有八卦交互索来乃男女构精万物化生也
  
  易经吉凶两字只是论是与不是若是即仗节死义遗逸阨穷俱是吉若不是即为君为相福寿康寜亦是凶也
  
  易经中贞凶二字最妙葢正至不可行处而必欲固守其正则虽正亦凶矣邦无道危言危行是也巽以行权其惟君子乎此二字当与亢龙有悔一爻同看
  
  读贞凶贞吝四字则知大人言不必信行不必果与言必信行必果硁硁小人之别
  
  自易书以后扬雄之太元关朗之洞极司马光之潜虚与康节之皇极经世皆拟易者也然太元之八十一首洞极之七十二象潜虚之五十二行皆穿凿无本若康节则原用易数其自一一而之八八皆易卦之本数也故左之右之无不宜之
  
  康节以岁月日辰推成元会运世乍思之似乎杜撰然却是已然之迹孟子所谓茍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之也即其上推世运尧舜之治恰在中天则此书之数信非偶然矣
  
  昔贤谓康节之学遇物皆成四片葢因其元会运世岁月日辰日月星辰水火土石皆以四为数故也其实康节所分动静各四则原是八数彼此相因不出十六十六而天地之道毕不过两八数也昔贤又谓康节之学是加一倍法葢谓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也其实两八数亦是加一倍
  
  皇极经世书性理书所载乃蔡西山经世指要葢因康节之子伯温所著一元消长图而推衍之非康节之全书也若欲究康节之学必须读其全书读全书而更阅指要则全书之意灿然矣然此是另一种学问学之即不通知亦不妨葢欲精究之恐反有举一废百之虑观当时二程同时朱子相去不逺俱不肯汲于邵子之学意可知矣
  
  康节曰上古圣人皆有易今之易文王之易也故曰周易今读皇极经世竟是康节一部易以元会运世岁月日辰尽天地之终始以日月星辰水火土石尽天地之体用以暑寒昼夜风雨霜露尽天地之变化以性情形体走飞草木尽万物之感应以皇帝王伯易诗书春秋尽圣贤之事业大矣至矣岂不能与天地凖弥纶天地之道乎
  
  伏羲易卦图自太极而分阴阳自阴阳而分老少四象自老少四象而分八卦干为天坤为地不过一阴阳而已康节图则自不动不静之间而分动静动生阴阳静生刚柔阴阳刚柔各生太少此则与易有别康节葢以动属天道而阴阳者天之气静属地道而刚柔者地之质故也然系辞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则康节之图之意原自易书中出来蔡西山曰康节之学虽作用不同而其实则伏羲所画之卦旨哉言矣
  
  邵子观物内外篇俱是玩心髙明读之眞见得虚空劈塞皆道
  
  或问朱子云康节雨化物之走风化物之飞露化物之草雷化物之木此说是否朱子曰想只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将去康节书中此类甚多如云星为昼辰为夜暑变物之性寒变物之情昼变物之形夜变物之体之类皆不可解皆是以大小推排匹配将去其所以沛然成书者原他见得个天地始终大局是完完全全故于中细小之物合之而无不合即不合而亦无不合也
  
  皇极经世之蕴发明于观物内外篇其间有极精奥者诸儒所不能道也据伯温云外篇门弟子所记今观其文若出一手非门弟子所能记也赵氏震以为如易之有系辞信哉
  
  通书西铭当列于四书五经之亚使学者熟读
  
  五经四书格人此心之理灵枢素问格人此身之理人一身之理尚不能格何以云格物
  
  灵枢素问非周秦间人不能作其文字直如三代鼎彛古色班驳不可辨识其论理亦非寻常人所能到古人之心通造化如此
  
  董子书只天人三策可观其繁露颇涉谶纬且文气亦与天人策不同疑是假书
  
  正蒙书中虽有一二欠自然语然却多开辟处凡天地阴阳鬼神律厯幻渺难知之理皆能精思刻论发诸儒之所未发其有功于吾道不浅学者不可不读
  
  仪礼经传通解相傅为文公之书其续集则黄直卿所辑也然观其大槩犹似礼经类书所引白虎通左传国语诸家似亦太杂且以仪礼为经是贵其可遵行也而所补乡国王朝之礼杂采诸书体格不一窃疑此书非已成之书当是文公命门弟子所辑欲加笔削勒成一家言耳日来静坐观礼颇识得制礼源头以为礼必有提纲必有仪节必有图说必有疏义四者备而后可以为礼书葢有提纲则便于记诵有仪节则便于演习图说备则按纸可识其文疏义明则开卷即通其旨凡辑礼书决当以此为凖
  
  郝楚望九经解大抵以别出手眼为髙然其中识见亦尽有开辟不可及处未可忽易但论经处多援引佛经互证虽名为辟佛其实推墨附儒也縁楚望曾习释学故议论便顚倒纵横大约三王之余卓吾之次耳此书后必有喜之者其力量亦甚可畏吾党学问有暇当取而论正之
  
  扬子云好竒而不自量作太玄以凖易所谓小有才未知圣人之大道也宋之司马公可谓君子矣而乃作潜虚以拟太玄何哉其亦格致之功有未尽乎卒至训格物为扞御外物有以也
  
  混古始天易钱塘田艺蘅所撰因太极之说而谬为元极灵极太极少极与夫动静三才之图文极浅鄙而髙自夸诩诋斥濓溪可谓无忌惮之小人矣初学未知太极本然之妙或有因其浅鄙而喜之者要之熟读通书见得周子原图实落处自不为所惑也
  
  管东溟论干龙义大约欲救正姚江泰州一派后学夺其嚣而与之静似矣而乃以为飞龙禅于见龙见龙禅于惕龙是何言与欲挽狂澜之倒而更以其身为狂澜可乎至于剽窃二氏推墨附儒三教合一之说昌言无忌一时横议之风犹可想见讲学之弊遂至于此祸亦烈矣
  
  王可大象纬新篇语俱平实至论岁差以为天道原自不齐久之必差必随时考验以合于天乃为至当语甚有理不知尧夫差法何以冠絶古今也
  
  吴继仕乐经源流主国朝李文利律吕元声之说以黄锺为三寸九分谓其声极清而征羽为极浊其说之是非予不敢知但以古人候气之说推之黄锺候冬至之气其入地最深则黄锺之管似宜比诸律为独长不得反为极短也又单穆公谓大不踰宫细不过羽然则宫声之大自古而然而文利继仕独谓其声为清而细予不敢信
  
  予初未知乐然窃谬谓律起于声国语伶州鸠曰古之神瞽考中声而量之以制度律均锺此律起于声之一证也故予谓古人定黄锺之宫皆以耳齐之有声而后有噐有噐而后有数非以数定噐以噐制声也古人之法自源而流今人之法自流而源源流倒置古乐之不可复无足怪矣何柏斋乐律管见黄锺九寸之说同于西山而又以为九分为寸与西山十分为寸之说异其说凿凿亦成一家然乐律非可以空言争西山律吕之学虽文公亦以为精当而制而用之音节不调乃思更制而不果柏斋之说岂亦尝制而用之耶柏斋之言曰惜予未精于音不能尽得其妙然则管见之所言者非音耶非音而又何以言乐也故愚以谓乐不知音而强争于噐数者皆说梦也
  
  李资干太和元音似涉泛滥然乐原本大槩不甚相逺
  
  林兆恩歌学解诗四句分作春夏秋冬又毎字分作春夏秋冬以声开放为春夏声收敛为秋冬夫字有阴阳声有轻重调有清浊节有疾徐安得比而同之乎今世歌法大约如此宜乎与古歌絶不相类也
  
  林兆恩礼射图说大约彷古似亦可行然愚谓古人行礼所为可贵者非谓其一依图说确然不移也亦谓古人遇事处处皆有秩序皆有仪文耳仪礼所载不过冩出一个规模举止以为楷式自君子行之必有本之而稍为变通者如三加之辞礼有明文而赵文子之冠见于诸卿诸卿皆有朂辞燕射之法礼有定式而孔子矍相之射使子路执弓而请惟不失礼意而不泥礼迹故能行之久逺而无弊也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亦是此意今人遇事若不行古礼则喧嚣错乱畧无威仪一行古礼则又步步循彷依様葫芦了无生趣非木偶则俳优矣古礼之不复行者以此予故于此论之
  
  代藩读书録以己意铨释六经语孟大约出入禅学如解易终万物始万物莫甚乎艮句乃云即动处求心了不可得又云动起静不灭动止静不止静既无止息动亦无所起又云性体之中无见无不见无闻无不闻无知无不知无觉无不觉俱实实用禅语
  
  世传李翶文章全学退之复性书凖韩愈之原道也今予读其书虽未能醇乎其醇如宋之周程张朱然居唐之时举世愦愦而翱独沾沾于此亦可谓中行独复之君子矣至观其全集如平赋书与从弟正辞书及答开元寺僧书若时时存心于斯道者较之韩愈似更进焉今韩愈已配食两庑而翱犹没没或亦后人所当加之意乎翱之所得较宋末诸儒当道学开明之后者也其闻斯道也易翱居道学未明之先者也其志斯道也难且观其复性书所载当羣言淆乱之时而所推尊引用者不过学庸语孟与夫系辞之文而已夫学庸语孟之文当时尚未显也而翱之所见已能及此则岂犹夫人者乎愚故曰翱之学似尤胜退之也
  
  金坛于鉴中说以大学八条目分明诚体用敷衍成说大旨亦无甚悖谬然立言轻重不伦详畧无序似属依傍非出沛然
  
  宋潜溪邃言刘括苍郁离子王华川巵辞皆留心世道之言然而潜溪括苍胜矣潜溪责萧何入关不收秦秘书而收戸口图籍便是宰辅见识括苍以招安之说为劝天下作乱以井田为乱后可复以徳政刑威为救弊之本便是佐命见识
  
  方正学先生直有尧舜君民之意其所设施皆欲法周官侯城杂诫所记徃徃见于言表然建文之初兴革太鋭卒有靖难之祸岂天不欲复三代之盛耶愚观建文兴革之始不先天下大势而汲汲于官府宫阙之名号则正学虽志古治似犹见其细而未能见其大也太祖常曰此竒士当老其才岂当此时其才犹未老欤
  
  近思杂问永嘉陈埴所撰其言纯粹中正近世学者罕有其比惜未覩其全与未悉其出处行事当细访之耳[即陈潜室]
  
  王龙溪南游会纪句句是禅字字是禅昌言三教絶无避忌以至老子庄子都打合作一家四书六经不知撇向何处呜呼龙溪不足责矣天泉证道而遂以龙溪为回赐以上人物使之流弊至此则阳明先生不得辞其责也阳明尝曰我在南京时尚有个乡愿意思在今则实实信得是个圣门狂者以龙溪为回赐以上人其犹有乡愿之意耶
  
  予自十七八时读杨复所时文便批评他是禅学今读秣陵纪闻其所谓禅固不待言而明也至于纪録体式亦语语抄袭禅门语録公案不意当时狂澜之倒至于如此
  
  三山丽泽録黄遵岩之所为请正于王龙溪也当时荆川遵岩亦好个人物却被龙溪弄壊
  
  予闻之友人云龙溪行不顾言居乡颇贪鄙未审当时何以能信从如此由今观之亦只是互相掉弄和閧过日彼此俱无实见也
  
  郑善夫经世要谈亦杂释老然其中亦颇有可取者如学问贵包荒及防身若御敌一跌则全军败没皆名言也
  
  郁天民辨传习録疑义言言切当天民与阳明同邑而能不为其所汨是亦实学之士矣
  
  天泉宗旨四言在阳明己自露出破绽至龙溪四无之语则是文人口头聪明语絶无意义虽禅宗之有得者亦不取也其流弊之害至万厯时凡诸老会讲专拈四无掉弄机锋闲话过日其祸葢不止如王衍之清谈矣万厯之末人心委顿驯至大乱其明验也九解之作出海门汝登周氏时海门讲天泉无善无恶之旨于南都许敬庵闻而疑之作九谛相难海门又作九解以解之夫九解之说海门固非矣敬庵九谛初无卓见又乌能相难乎亦徒为角口而已
  
  郑端简自言不知学其所作古言出入颇多大约论史论事处便明白至论理处则贸贸亦未及研精故也
  
  海昌王文禄作求志编葢忿嫉当世无留心民事者故有见辄书意欲见诸施行亦可谓有心世道者矣其言阁辅欲治天下必先谘访凡出差官俱要所过地方人才风俗官吏贤否揭帖凡有入京士民必虚心谘访以合多者为公吏部以此法求御史御史以此法周知三司府县诚为良法使得此等数十人亦可以修政立事矣
  
  陈几亭集有汪登原理学经济编序称登原此编语理学则以平实救虚无语经济则以垦荒救聚敛此亦熹宗朝一人物也惜乎未见其书又云汪公尝试屯于天津初试收榖万石次冬遂得六万石后为大司徒欲大行屯政以众议不合遂去位则汪公诚人物也识之当徐觅其书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四太仓陆世仪撰
  
  史籍类
  
  凡作史志书须详于纪传如天文地理舆服兵制之类不但志要详图亦要详后人方有凭据也今之作史不惟于志书太畧如南北史之类并其志而无之使一时之典章事实俱无所考又何以为史乎文中子曰史之失也其于迁固乎记繁而志寡此言眞千古确论亦千古絶识
  
  吴白耳谓非经学烂熟天理烂熟未可与观史予谓此语无人知道葢近世读书人粗浅毎谓史粗于经不知史与经何别春秋纲目即史也以其可与训世故谓之经然则非具春秋纲目之心胸岂可与读史乎乃学者槩以班马当之陋矣
  
  史家志与纪传是两项志以纪一代之法纪传以纪一代之人物与事此不可偏轻重者也然志之一事较纪传为更难葢纪传不过即其人之行事纪其善恶志则如天文地理礼乐兵刑之类非学问淹博者不能歴观全史大约皆详于纪传而畧于志即如史记之八书前汉之十志后汉之八志皆繁简失伦去取任意莫大于兵政赋役而三史俱不载莫无益于封禅而史记独载之世之谈史者津津以史汉之文笔为言彼文章家固无论大儒如程朱亦仅讥其是非之谬而已及乎后世志之荒畧也固宜
  
  作史之体记宜简志宜备记则惟取国家大政事大征伐及国家关系大臣与夫当世人才之善恶足以劝戒者其余则畧之志则如天文地理礼乐兵刑河渠赋役官职艺文之类每一志为一部择专家之精于此者撰辑成书书不厌详其有辞不能通者则益之以图葢志中如天文地理礼乐兵政河渠之类俱不可无图而志皆阙之万世而下何以考信任史官之责者其尚念诸
  
  史文失实最多然褒贬失实后世犹为可辨至于纪事失实则不可考矣甚矣史官得人之难
  
  世人多爱史记予亦素爱之以其善入人情也今复读之甚不喜葢其言愤懑不平大非中和之旨世人好之亦只是情欲之私胜悦史记之先得我心耳能正其心则乖戾之言自不能入
  
  纲目虽称朱子所作然朱子止是作义例其书则诸门人分任其间恐尚多舛误及未合义理处即书法与提纲互有不同此汪克寛所以有考异之作读者须细细考阅以义理自斟酌之不可止据成说也
  
  周赧王五十八年纲目书秦太子之子异人自赵逃归下分注吕不韦邯郸姬事按此为以吕易嬴一大关系提纲内未经标出而书法发明俱未之及岂以此事为传疑耶果尔则分注亦当有传疑之说不应凿凿如是若果眞则当书曰秦太子异人纳吕不韦邯郸姬自秦逃归不应阙然也
  
  晋地今之山西表里山河为东诸侯屏蔽故力能制秦者惟晋自三家分晋魏失河西秦始得蚕食山东卒并天下尹起莘纲目发明谓王泽之斩自秦并天下始秦并天下自三家分晋始其言可谓当矣
  
  凡民谁不当恤而尹铎之于晋阳乃以茧丝保障为请此如冯暖之于孟尝为赵氏营三窟耳非实心为民也
  
  魏惠王史记六国表云三十六年薨时周显王三十五年也子襄王十六年薨哀王二十三年薨汲冢竹书纪年惠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后十六年薨司马氏以世本有襄王无哀王且竹书魏史所记必得其眞遂从魏书纲目亦因之按孟子晋国天下一章后即接襄王今按东败于齐是显王二十八年事西丧地于秦是二十九年事惟南辱楚若作昭阳战败事则在显王四十六年为魏王既薨十一年后事然古史荒畧焉知显王三十五年前不尚有与楚战败之事乎改元之说战国亦无不应魏独改元也愚以为魏之纪年尚当从史记为是
  
  秦败三晋撤东周之屏蔽矣而周更赐以命服自免之策何其卑哉
  
  卫鞅未变法之前秦亦未尝有善政虽不善而无法以持之则虽恶而不至于极至变法一立而秦政之恶毒流后世矣此鞅所以为千古罪人也欤
  
  刑名与黄老同学足知申韩出于黄老
  
  六国合从当攻秦不当待秦攻葢攻秦则气鋭而势聚待秦攻则气懈而势散成败胜负皆由于此苏秦非不知之而其志止于富贵相印得而苏秦之愿毕矣何暇图秦
  
  魏伐韩齐伐魏以救韩魏伐赵齐伐魏以救赵看二以字俱所以着齐孙膑用兵之法以见用谋用术非仁义之师如文王遏密者比所谓春秋无义战也
  
  乐毅伐齐独莒即墨未下人谗于昭王昭王置酒大会让言者而斩之封乐毅为齐王此眞将将之法即使乐毅果叛处之之法亦不过如此汉髙帝之于韩信必待张良蹑足然后封为齐王其不逮燕昭逺矣
  
  仪秦皆纵横而秦稍胜然仪能强秦而秦不能振六国者秦有君而六国无君也
  
  秦太后幸嫪毐生二子事败而又为乱始皇夷嫪毐迁母于雍以茅焦之諌王自驾徃迎太后予谓太后得罪宗祧焦不必諌王亦不必迎纲目不书徃迎意可见矣
  
  策士成功多通姬妾如郑袖如姬及秦王幸姬之类技俩不过如此
  
  治兵之法齐以技魏以力秦以功技力犹试于虚而功则试之于实矣安得不强
  
  安陵君缩髙辞令未尝不善然安陵受封于魏则魏宗国也况当是时秦强魏弱秦能并魏魏不能并秦安陵缩髙安得佐秦而拒魏以春秋诛心之法论之安陵缩髙实以强弱为向背非眞执守信义也
  
  五徳终始之说最无谓始于邹衍用于秦而歴代多相沿取用何其愚也
  
  战国之末天下鬬争吞并习以成风非大反其习无以为治此时虽有圣人起亦必将改封建为郡县因时制宜不得胶执古法也秦之速亡自由强暴不由郡县
  
  战国末处士横议已极异端蠭起非焚禁亦无以遏其势但不当并及三代诗书耳此李斯所以得罪万世也世云始皇坑儒恐此时被坑者亦无人可称儒者鲁仲连一狂生耳尚义不帝秦而欲赴东海况为眞儒而尚甘处咸阳耶○因坑儒而逐扶苏因逐扶苏而失天下天意昭然可见
  
  陈胜之起天下无人而力又弱故耳余欲立六国后所以自树党益秦敌也项梁之兴天下自立者众矣而力又非不足何藉于楚后而乃为此楚懐王之举藉令羽竟成事则此懐王者将何所置之耶始谋不善卒有弑杀之祸反贻沛公以口实世谓范增智吾不知也明太祖始起欲设小明王御座刘诚意不肯曰此牧竖耳奉之何为其识见超于增万万矣
  
  汉髙为义帝发丧然于太公则曰幸分我一杯羮狙诈之人其言前后不相蒙如此使当时项羽竟烹太公汉髙事立败矣即幸而不败不知汉髙复何颜立于天下
  
  商鞅徙木冒顿射爱姬名马赵髙指鹿为马总之同一术数此皆所谓申韩也
  
  前坑秦卒后又屠咸阳项羽即都关中亦断无久长之理韩生徒饶舌耳
  
  观韩信一人人厌之少年辱之市人笑之居项梁麾下无所知名以策干羽羽不用亡楚归汉未知名坐斩幸遇滕公与语而悦似得遇知己矣然未之竒至与萧何语何竒之而后得为大将呜呼负天下才者知己岂易得哉
  
  汉王约信越击楚不至张良劝王以土地封二人此亦一时权宜之计所以然者縁当时君臣皆以功名相合未尝眞以伐暴救民为心也
  
  郦生下齐亦韩信破赵之力也汉王宁不知而必与一竖儒争功乎蒯彻眞隘人
  
  每读史至汉髙杀功臣未尝不深恶之以为汉髙阴鸷忌刻同于越勾践由今观之亦诚是不得已葢汉髙君臣本以智术合非有道徳仁义之素又共逐秦鹿髙材捷足者先得之非素定君臣之分其气各不相下特屈于智耳韩彭既杀之后犹有拔剑系柱者则其先可知也故汉髙之杀功臣虽汉髙之忍然亦诸将有以致之是以为功臣者贵早识天命
  
  汉朝只张子房能见几明决善全君臣之际然亦是以智术用事非能以诚格君也
  
  君臣之间以诚感乃以诚应汉髙虽英明然天资刻薄以嫚骂为常道徳仁义之人正其所深恶而痛絶也使当世果有王者之佐想望而却走亦乌能以诚格之哉
  
  汉家应做事尚多参一遵何约束日饮醇酒非也然参亦自料不如何惠帝不如髙帝虽有所为终不出萧何上耳又当时吕后用事非惟力不能为时亦不可为也
  
  平勃素以安刘氏自许今必待陆贾言然后交驩则知两人皆富贵之徒实未尝存心为刘氏且观其交驩必用金钱则两人之鄙可知幸诸吕皆庸人天祚刘氏不然吾知其危矣
  
  晁错之术纯是管商且入粟拜爵启后世卖官鬻爵之弊不可为训然其意欲损贫民赋并赦农民租则甚可嘉
  
  文帝除肉刑茍充此心可复三代乃不聘礼儒臣详讲教法兴修礼义而止除肉刑亦可谓不知本务者矣
  
  戾太子之事司马公归咎武帝使太子自通宾客其议论甚正然是时太子得罪非宾客之故至江充急持之时奸党四布即有佳宾客亦无能为矣
  
  七国僭侈无制不能以礼格以徳感而区区以削临之技亦穷矣而削之无渐同时开衅徒为天下借口耳读此益令人致慨于逊国靖难之间
  
  矫制发粟此非汲黯之能实汉法寛大及武帝好贤之所致也试问后世能复为此否
  
  汉刺史行郡以六条问事其一为强宗豪右其五皆察二千石故为职要今之行郡者且下及负贩矣惟利是图何治之能为
  
  霍光但谨愼耳日磾则有识有断能处大事故后能以功名终
  
  假卫太子隽不疑引经断义送诏狱昔人谓其断狱是也其引经非也愚谓断狱亦非从容审辨眞伪自得何必遽然送狱设太子果眞不将重伤武帝之心耶
  
  霍光既废长立少则当愼择贤良昌邑无道不在今日乃贸贸立之贸贸废之社稷无恙亦云幸耳
  
  充国老谋深算其用兵有王者气象非卫霍辈所及也余尝言充国颇似武侯其便宜十二事计虑深密文章精妙亦可与出师之表并传
  
  顺决流以观水势此亦治河一法但当徙居民之当水冲者如止坐观则非策矣
  
  髙祖豁达大度然其中正自有权畧演学髙祖太过焉得不为贼所中
  
  光武近王汉髙纯霸
  
  文吏为害人犹知之清吏无益人不能知非见其大者未可与语史言文吏习气谩亷吏清在一己无益百姓自是确论
  
  汉时儒者原无大学识特以髙名要誉耳故往往以不出为髙出则遂丧其实
  
  处党人之中而怨禄不及者郭泰也处党人之外而免于评论者申屠蟠也二人殆未易优劣
  
  治流民及流寇初起皆当用杨赐所言宜勅刺史简别流民护归本郡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
  
  操诛孔融史文谀操抑融然融实昩保身之理葢此时势已不可为矣洁身而去其庶几乎
  
  吴虽僻处一隅然周瑜鲁肃吕蒙陆逊人才辈出权皆能抚而用之安得不霸一方
  
  周瑜称鲁肃忠烈可以代己然瑜劝权拘备肃劝权借备荆州非两人之计有得失葢瑜之才力足以并蜀而图操则备之雄才瑜所忌也瑜死肃不过守成而已非与备并力则操且不可御故两人之策不同要之各审已而量力也
  
  操既破张鲁蜀中乘胜可克然操自邺趋汉中已二千余里阳平险峻操心窃悔幸而得之兵众已敝又欲逺图巴蜀倘刘备死战于内重险隔絶粮运不继张鲁之众反复于汉中孙权之兵猝临于江上奸雄立朝人心侧目萧墙之变未可知也论者以操不图蜀为失策亦未知老瞒心事耳
  
  据温公之意亦未尝帝魏特以纪年故用其年号遂因而帝之书辞多用魏纪未免失之过扬如受禅一叚亦不必详悉若此且羙多刺少
  
  观司马公论一统列国之分前一叚议论亦得然既有一统列国之分则纪年之法当一统时则用一统年号当列国时则但书甲子而诸国年号皆分注其下便不失纪事之实何至挿入魏宋齐梁而启后人纷纷议论乎
  
  曹丕簒汉天下同嫉而吴蜀构难置之不问虽先主之急于报私仇然实自吕蒙袭荆州始故吾谓丕之簒汉权与有力焉
  
  祈山在长安之西几七百里而魏之应兵如期而至攻犹不克况于径冲长安徼幸弃城邀功万一此必不得之数也世乃以孔明为不用延策何其谬乎
  
  三年之丧天下通丧况贵为天子曾不得比庶人于情安乎晋武除服哀毁可谓不世之主而晋诸臣断断不欲无非谓其不便于己耳不知嗣君与臣民原自不同是当以差等议为定制使万世可遵而守岂可以此而废彼惜乎古今来无建此议者
  
  王弥卑言以诱石勒辄为勒所图石勒卑言以诱王浚浚辄为勒所并在知与不知耳英雄成事只是细心
  
  桓温能袭成都而不能守兵力不足且畏北赵乘虚急于归故也若再留成都一日足以集事不必再烦周抚之师矣
  
  中原降将止一姚襄可用若御之得其道未必非恢复之机乃殷浩以庸奴驭之殊可惜也
  
  谢安殷浩俱虚名之士相去无几其一成一败亦有幸有不幸耳肥水之捷天也非人也
  
  坚平生不喜杀人虽反者亦皆宥之今杀姜协姚苌虑其及己矣此其所以反也可为刑赏失中之戒
  
  檀道济立功如此而以威名疑而杀之则当时才能之臣孰肯以功名自保哉非臣弑君则君杀臣其簒相寻宜也
  
  髙允眞理学经济终史册不可多得
  
  髙允生平人品学问无一事不合中庸几几乎大贤以上矣
  
  魏行均田其意甚善然不得要领其法颇繁又桑田为世业使得买卖则仍为私田矣故不久而遂弊唐祖其法制未尽故也
  
  文帝魏之圣主髙允魏之至人视南朝君臣葢天壤矣当时天象亦应北魏可见天亦眷之
  
  十二律管分寸难明陈仲儒欲于凖之中弦画分寸以定十二声法最简便然必黄锺既定乃可为中弦之则
  
  苏绰才徳近于圣贤惜乎未闻大道使遇程朱其所成当未可量
  
  苏绰才似管仲而心术胜之后人以其生于北国每抑置勿道眞矮人之见
  
  世民雀鼠谷之战此之谓苦战死战非胆识智力俱絶人者断断不能
  
  世人总为祸福二字所愚傅奕疏请除佛法推勘至此无遁情矣
  
  唐太宗以治之隆替为不由礼乐固非然杜淹以为止由礼乐亦非也尧舜率天下以咸英韶濩而民皆乐陈齐率天下以伴侣曲玉树后庭花而民皆怨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不从矣故议礼乐者必以诚为本
  
  太宗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此治天下第一要事惜乎时无眞儒
  
  勾驳省便四字太府妙诀凡理财者宜知之然非精敏之才不能也
  
  兵不解便当有兵患唐籓鎭之祸皆兵不解所致也
  
  代宗时抗命者容忍入朝者诛戮所以酿成籓鎭之祸
  
  李晟眞大臣较之郭李似更为缜密
  
  李泌击骡军步步伏隘故能以少击众观其用兵之妙几不复逊孔明
  
  朝廷茍存心利民何事不可为即如陆贽疏云耗其九而存其一葢以江淮之米合运漕之僦直率斗米为钱三百五十而京师米价斗止三十七钱也朝廷每循常例漫不经心民生物力耗于无谓者多矣
  
  李徳裕为西川节度作筹边图日召老于军旅习边事者访以山川城邑道路险易广狭逺近未逾月皆若身尝涉歴予谓凡人臣有地方边事之责者皆当如是
  
  髙仁厚出军六日五贼皆平葢平民为盗非贼能胁之实官军驱之耳负寃二字千古同病惜乎明季无髙仁厚卒致丧国
  
  律管用竹律凖用丝丝声易定竹声难定故也然必丝声与竹声相合乃可
  
  周世宗者不但聪明英武而知人爱民动得大体又御世无几而所为皆有经世之意葢仁智勇兼之者也愚谓三代而下人主中当以世宗为第一
  
  宋兴先赠死节后封功臣得帝王大畧
  
  太宗好读书而读太平御覧殊不得致治之要徒负虚名耳
  
  知声莫如歌工知器莫如铸工知理莫如儒者故愚谓王者作乐莫如使歌工审音铸工铸器儒者察理而揆以中正庶或得之如仁宗时李照与胡瑗强所不知徒为工人所笑
  
  荆公万言书一生学问尽见于此其书几万余言大约以立法任人为主而归重于陶冶人才大意俱本孟子若与正人君子和同斟酌而力行之不惟不至于乱兼可大治后来弊病在起手不讲学校而讲财利舍众君子而谋于众小人自悖其书之所言非此书之言有不善也
  
  先王之法先于教养安石先以泉府为言亦此意也但先王之世人才众多生养之道未备故当先富后教今则利孔已悉所患者人心不古不可与复三代之旧耳决当自学校做起安石入手遂谬安得不壊
  
  安石与明道之学同本周官但安石先理财明道先学校安石得其末明道得其本此为天壤耳明道有言有关雎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法度善哉斯言安石心体未纯要之即知重学校亦不能致治也
  
  方田法即横渠经界之意其法未尝不善自安石与众小人行之遂千古以为诟厉矣
  
  按古法方千步当得田万亩今以二百四十步为亩故得田四十一顷零古法径而寡失今法繁而多弊欲行方田当先复古亩
  
  刘几言律主于人声不以尺度强合器数最得制乐之大旨但未知几之所谓人声者何如耳恐非州鸠师旷未易言也
  
  宋最多君子然君子多不和安石在朝则攻安石司马光在朝又与司马争论至如哲宗时羣贤济济可谓盛矣而又各立党安得不积渐以至于亡
  
  程頥贬涪州渡江遭风而心存诚敬亦孔子迅雷风烈必变之义
  
  宋之亡非道学之罪宋之后亡则道学之功也
  
  救荒借粟于富人亦不可亏富人之息斯为可继之道专务摧抑富人者非也王大中免徭为息庶几近之
  
  虞伯生经济之学竟有三代气象惜乎生非其时耳
  
  
  
  思辨録辑要卷三十五太仓陆世仪撰
  
  史籍类
  
  通书向以为未全之书今读其前二十卷首尾辞意连络其篇章次第俱有意非未全之书也二十一卷后似稍未连贯然意思亦俱一片如所引诸卦俱与图说意连属葢有得于图而以诸卦证之非泛说诸卦也虽有散逸似亦不多
  
  西铭文字便有做作不似太极通书自然纯粹又精微又易简
  
  周子曰文所以载道也苏子瞻曰文者贯道之器只一贯字载字便相去天壤此通与蔽之分
  
  周子曰天下势而已矣一部廿一史只如此看去
  
  读二程子书亲切莫如文集文集皆二程手笔煌煌著作平生尽见次则经解经解犹当日手笔也遗书次经解外书又次遗书葢遗书杂出门弟子手笔外书则并出外人也
  
  问伊川语録中有茂叔穷禅客一语不知何解曰此必茂叔与禅客语曾穷诘之而禅客不能对故伊川述之学者闻之然不能悉记其语故止记此一语也当时周子之语必煞有不同惜乎风气初开时无学者不能悉记
  
  朱子集中如大学中庸诗集传序资治通鉴序皆极大文字不可不读
  
  宋世有几篇大文字皆数万言非有才力人不能作苏氏父子王荆公及朱子诸封事是也东坡文字颇为朱子所贬荆公遭际神宗力行新法卒至顚覆而不悟朱子封事皆切实易行而竟不得行可慨也夫
  
  只皇极辨一篇便见朱子有功于书经不浅诸儒议论以皇训大以极训中是何等解
  
  朱子语録中冠婚丧祭皆浅近切实可行所谓礼以时为大也伊川所论便太泥古如以尸为必当立影神为必不可用皆太拘
  
  马一龙农说不特析理之精而文辞之妙亦几与灵枢素问同科矣格物之功至于如此亦农家之圣也
  
  吕览审时任地辨土三篇眞精于农田之言无一语非实用而文字亦精絶考工以后仅见此矣
  
  读海刚峰集无一句闲言语此眞躬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者今之闻人一行不修而诗文累尺见之岂不可愧
  
  刘诚意古文似胜宋景濓能见大意不诡随时俗为浮屠文皆有分寸此大家正派也景濓则多诡随矣文辞亦多潦倒拖沓处然诚意古文不多景濓则褎然成一大家葢诚意在元不得志入明朝又以功烈见景濓则居翰林天下之文皆归之此所以不得不推景濓也
  
  宋景濓一代儒宗然其文大半为浮屠氏作自以为淹贯释典然而学术为不纯矣不特非孔孟之门墙抑亦倒韩欧之门戸八大家一脉宋景濓决其防矣
  
  治要録即治谱又参以诸家杂说而成书者向来亦颇喜此等书今观之觉得零碎委琐絶无一头脑处三代而下治天下多以条例此亦条例之类也纔落条例便已举一漏万不成模様
  
  文章之失其始于左氏乎漓上古道徳之眞开后世浮华之渐辞达之旨于斯渐逺矣
  
  泾阳上王相国一书似乎太骤晓人者似不当如此也其文章亦似水晶少温润之气大抵此处须要至诚至诚则能动物矣不然程伯子所谓吾党激成恐不免也寤言寐言题目亦太竒竒则便有客气此亦学问未纯未大也然寤言中亦尽有说得着处
  
  正嘉时讲学家多凭笔舌故昔人谓龙溪笔近溪舌今读泾阳札记其澜翻倜傥明白透快不特二溪且直逼阳明矣虽然以视薛胡则就其澜翻倜傥明白透快处觉元气愈薄矣
  
  庄渠周礼沿革极有好议论惜未成书
  
  本草纲目眞穷理尽性之书直察到鸟兽草木性情无一不穷极其奥非圣人其孰能与于斯然有个一贯道理不过阴阳五行而已声色臭味不过就二五分别将去
  
  素问书虽未必果出轩岐然非圣人不能作即其文字亦周秦以后人所未易及
  
  黄帝岐伯皆托名也常怪古人有如此学问而不自显其名必托名于古圣何也葢世俗皆寻常人不如此则书不传古人亦欲传其书而已名之显不显非所计也
  
  友人郁仪臣天性中和孝友与予交二十年如一日近更从事斯道反身有得则书之名省躬録予读之纯然不杂其间更多至言可味者如曰文胜质者徳不进名过实者怨必及又曰福不可邀谦而获安祸不可避正始免辱又曰欲求此心之安先须识理之是皆有道君子之言世俗非无聪明文秀然使之执笔学作道理语则罅陋百出反之躬而无诸己也以此知学问非可剽窃然亦有数十年从事学问而不能道一语下笔辄非者岂天资固殊欤抑学问原非实有诸己也吾为之慨然
  
  郁仪臣曰祸福无常有时守正而得福有时违正而得福守正得福者自安违正得福者自危有时守正而得祸有时违正而得祸守正得祸者无悔违正得祸者多悔此诚君子之言今之人未尝不云祸福无常而往往借祸福之言以文其鄙陋只是好义之心不胜其欲利之心耳如见肺肝亦何益哉
  
  王周臣书屋中书警语二右曰事无了期丢过去予曰也看是甚么事左曰心有动处放下来予曰也看是甚么心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哀乐情也淫与伤则情之过者也由此观之则诗以言情喜怒哀乐无非诗过中失正则非三百之旨耳汉魏以后而有不失于温柔敦厚之旨者吾不敢以为非诗
  
  雅与郑之分只是正与淫之别其要处只就志与辞观之而已有志辞俱雅者有志雅辞郑者有志郑辞雅者有志辞俱郑者志辞俱雅关雎鹿鸣清庙诸作是也志雅辞郑郑卫诸风之类是也若志郑辞雅及志辞俱郑则三百篇无之后世比比皆是矣然亦有辞郑而志雅者唐宋诸人讽刺诸作是也有志辞俱雅者渊明田园诸什子羙北征诸篇是也谁谓删后必无诗哉
  
  圣人以诗立经垂训教人缮性以平其躁而宣其滞故曰诗以道性情又曰温柔敦厚诗教也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羣可以怨故学诗即学道惟知道者为能知诗此义不明辞人墨客以风云月露嬉笑怒骂为诗则诗徒为诲淫侮世之资耳古人亦何取于诗而为之故不知三百篇之旨者必不可以为诗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汉唐以后诗何啻千万然亦一言以蔽之曰思多邪而已
  
  严沧浪以禅喻诗以理为诗障然则三百篇之诗禅乎理乎以为禅则非圣人删诗之本意以为理则沧浪且以为非诗矣此等议论而后人乃奉之以为金科玉律悲夫
  
  沧浪又谓三百篇不可与诗等夫谓不可与诗等者谓三百篇为胜乎谓三百篇为非乎谓三百篇为非沧浪恐无此胆谓三百篇为胜则为诗者安可不追踪三百篇而岐而二之也总之诗自三百篇后陶渊明杜子羙外无知诗者而沧浪又以声瞽之夫妄登坛坫使后人胥为声瞽可叹也
  
  雅颂登歌音贵疏越语尚肃雍汉郊庙歌如练时日天马华烨烨之类创为三言长短参差则音节烦促非所谓希声矣辞句幽僻险怪则如梵呗巫觋非所谓肃雝大雅矣乃后世反以为髙古转相仿效至今不改辞人之无识如此
  
  正乐乃圣人之事秦废先王之礼乐汉髙又不事诗书鲁两生不肯应召而汉武乃以宦者李延年为协律都尉协律岂宦者之事乎官匪其人而以制乐乃创为新声诡调艰深隠语杂以敎坊方言演为乐府声辞相杂殊无意义且险僻幽怪竟如梵呪楚些岂特巴人下里至今耳食者诧为髙竒仿其音借其目谓为古乐府体眞堪喷饭
  
  诗以声为主而声又倚于辞辞简则音希然太简则反促辞舒则音缓然太舒则又靡曼风雅诸什皆四言声辞得中不疾不徐所以为雅三百篇后惟五言古为近汉始为三言比于促矣七言絶句其亦辞之舒者乎故唐乐府多取之律则声调为复歌行则已放长短句诗余则入于靡曼变而为曲调则靡曼之极矣总由辞句之长短中来也故声辞之雅当以四言五言为主
  
  三百篇中亦有三言者如风之江有汜之子归周颂之于缉熈单厥心鲁颂之振振鹭鹭于飞是也其五七言句亦偶一二见然非其本然体格其本然体格只是四言
  
  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此千古圣贤说诗说乐之本也诗所以言志无志非诗也此一个志字须合着思无邪三字为妙若有邪便不是志今之诗俱无志即有佳者亦不过流连光景而已根本已非更说甚枝叶
  
  诗言志何以曰歌永言葢诗者有韵之言有韵便可咏歌咏歌则其声长故曰歌永言声依永然人声无一定之凖或髙或下或清或浊无法以齐一之则不和故圣人又制六律以为之节而被之金石此诗乐之原本也凡有韵者无不可歌凡可歌者无不可入乐故圣人删诗正乐只是正其诗之辞辞即所谓志也论语思无邪是言其辞乐而不淫亦是言其辞兴观羣怨亦是言其辞辞在则声在矣乃郑康成谓三百篇皆得声而得诗其余则得诗而不得声眞是说梦
  
  朱晦庵尝欲取史传所载古歌谣韵语彚为一集以续诗而未果元人刘坦之用其意采汉魏以下乐府辞上媵三百谓为风雅翼愚谓采诗必拘乐府固非即槩取辞意之近古者以模仿三百亦叔敖优孟也晦庵曰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只胸中着思无邪三字便无诗不可续岂必拘拘然亦步亦趋徒为形似而已耶
  
  语云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徳礼者身之所由也故知其政乐者心之所好也故知其徳今人所为诗亦是心声其所好在是其徳在是矣诵其诗岂不可知其人耶
  
  诗本性情关风化先王以诗观成古风敦朴故温厚和平后世辞人轻浮浅躁故其诗谑浪笑傲闻乐知徳居然可见风俗日壊人心日薄何以为诗
  
  记曰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刚毅则非温柔之旨淫乱则非敦厚之义汉唐以后诗其能免于二者之失者谁乎然刚毅之失犹胜淫乱
  
  汉魏人以情境为诗六朝人以辞彩为诗唐人以名利筌蹄为诗限声偶袭套格如今之八股时文时文不离经传而无禆于名理近体不离歌咏而无关于性情
  
  古诗十九首不知谁氏之作观其辞气大约宦游失意而有感于友朋之诗其辞慷慨而藴藉哀怨不廹大有风人之意葢去古未逺也
  
  汉魏诗大抵非无因而作故读其诗犹可藉以论其人论其世至六朝及唐诗则无因而作者多矣无可借以论人论世故后来选诗者遂有气格声调诸名色亦不得不如是也
  
  严沧浪谓诗有别趣非关理也天下岂有理外之趣乎若理外之趣则淫佚流荡而已矣何以为诗总之沧浪不识理字以理为呆板无趣之物故云然然则三百篇俱非俊物也此等语言何异毒药而至今学诗者家弦戸诵岂惟沧浪不识理字天下人皆不识理字
  
  四言如汉韦孟讽諌诗何必减三百论者以曹瞒短歌行方之此由之瑟也去风雅隔一层
  
  左太冲曰诗者咏其所志也升髙能赋者颂其所志也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玉巵无当虽寳弗用此论卓不可易汉魏而下仅闻此语
  
  温柔敦厚四字诗家宗印不可易也今之为诗者风流嘲谑专反此四字此所谓轻薄也乌足贵乎
  
  商周雅颂朝庙之歌象功昭徳光扬盛羙故能合洽神人格于上下垂典则为经制汉以后郊庙之歌但言鬼神祥瑞竒怪幽渺之谈无关典要至于朝享多采里巷讴谣如江南可采莲乌生十五子白头吟之类奏之金石被之管弦甚无谓也古乐干戚羽钥之舞后世易以鱼龙角抵之戱恣淫巧供欢笑先王美善之意于斯荡然矣
  
  三百篇之诗亦多取里巷讴谣然古者公卿献诗耆艾备之而后王斟酌焉其敬且愼如此而声诗犹有滥者孔子取而删之如卫风诸淫诗皆载卫为狄所灭之因故存之以为鍳戒采莲白头吟之类岂亦有鍳戒之意耶至于子夜读曲等类尤为淫滥后人不知古人作诗本意但欲模彷音节不知何取于诗
  
  汉郊祀等歌大抵彷楚辞九歌而变其体然九歌清逺流丽汉歌烦促结濇九歌志在慕君而寓意于神故纒绵凄楚弥觉可诵汉歌专媚鬼神措辞恍忽读之意兴索然
  
  诗文之道惟取雅正读六经可见易之旨逺辞文筮辞也盘诰之佶屈告民之语杂方言也外此无不平正者三百篇诗何等平正而汉乐府乃为此怪僻之语辞赋家好竒吊诡耳食附会谓汉乐府郊祀等歌为絶唱转相祖述此不过不能解其辞而又不敢斥其非故反谬附为知音耳此与禅家不能为平正之语而故为隠语儒者不能解禅家之隠语又不敢斥其非而反赞叹希有谬附知音同为千古之蔽
  
  古登歌不杂鼔吹示肃清也雅颂诗辞惟铺陈祖宗功徳配天安民之意故登歌之时使人敬而聴之不敢淆杂后世歌吹杂奏繁响急节非奏格无言之义实自汉乐府作之俑也
  
  汉乐府出于唐山夫人及李延年之流故全不足法晋乐府出于傅玄曹毗张华王珣荀朂诸人多用四言故其诗尽有典则可追风雅者然祖宗本无功徳可述更不如汉辞虽典则亦何足云
  
  诗学本非二自汉制鼔吹铙歌等曲而乐与诗遂分岂知凡有韵之言可歌者无不可入乐乎唐李白蜀道难杜甫无家别等作歌行也而谓之乐府李白清平调王昌龄塞上吟七言絶也而亦谓之乐府则知凡诗皆可歌凡可歌者无不可入乐矣后人分诗乐为二作诗者又分乐府与诗为二不惟不知乐又岂足为知诗者乎
  
  严沧浪髙廷礼辈分唐诗为初中盛晩以为晩不如中中不如初盛此非笃论也凡诗只是随其人为盛衰耳有其人则有其诗无其人则无其诗如初唐推沈宋沈宋之为人何如者其诗亦殊无气骨中唐如韩愈白居易韦应物诗皆有识而藴藉得三百篇意旨岂反出沈宋下盛唐之妙全在李杜晩唐自是无人物称雄如李义山辈皆风流浪子耳赵畋韩偓稍胜然忧谗畏讥气已先怯何能为诗贤者如聂夷中张道古又困于下位即有诗何由传故不论人论世而论诗论诗又不论志而论辞总之不知诗者也
  
  程伊川曰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如此闲言语道他则甚此言使今之诗家闻之未有不大笑者也然诗三百篇未有一句是闲言语识得此意方可读诗方可作诗如今之作诗者专以闲言语为主奈何笑伊川
  
  初唐之风天下宗沈宋沈宋宗徐庾而实宗上官昭容有一陈子昻颇知作诗之旨而当时不知崇尚悲夫
  
  一时浮华之盛莫甚初唐君臣宫府之间几无限制所以终有禄山之祸昔人称墙有茨诸篇为载卫为狄所灭之因此即是也
  
  选诗必欲人与诗合诗与事合乃可入选不然诗虽佳皆伪言也
  
  郑樵论乐府曰得诗而得声者列之三百篇谓之风雅颂得诗而不得声者则置之谓之逸诗今之乐府章句虽存声乐无用此欺人之论不通之甚者也夫声诗原自相合如今之词曲皆然未有曲淫而声正亦未有曲正而声淫者今以声词判而为二而归重于声此欺人于不可知而谬为要渺精微之说也昔宋时陈体仁亦有此论朱子非之有云诗之作本以言志而已方其诗也未有歌也及其歌也未有乐也以声依永以律和声则乐乃为诗而作非诗为乐而作其言最为原本
  
  凡声皆可谱辞凡辞皆可入曲明于音律者皆知之非有要渺之旨其故为玄微皆儒者不知而妄言也
  
  明道说诗只点缀地念过便令人意解此是明道善开发人处今读其解诗益知亲承之妙也
  
  今人论诗多有以唐宋分优劣者见识抑何卑陋诗何有唐宋亦互有得失耳得三百篇之意者即为佳诗失三百篇之意者即为谬诗何论唐宋也但唐诗多写景宋诗多谈理所分者此耳然唐诗未尝不言理宋诗未尝不写景予意欲选唐人宋诗宋人唐诗以破当世之成见病未得暇也
  
  邵尧夫击壤吟前无古后无今其意思直接三百篇特辞句间有率意者耳然其独造处直是不可及
  
  尧夫诗胸次极妙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使读之者如游羲皇以上作尧夫诗固未易读尧夫诗亦未易也
  
  尧夫自序击壤録云:诗者情之所发也,情有二,谓身也、时也,身则一身之休戚,时则一时之否泰。仲尼删诗,十去其九,葢垂训之道善恶明著者存焉耳。近世诗人穷戚则职于怨憝,荣达则专于淫佚,身之休戚发于喜怒,时之否泰出于爱恶,不以天下大义为言,故大率溺于情好也。可谓极得论诗根本。今之诗人知此旨者,寡矣,又焉得谓之诗乎?
  
  尧夫序云:所作不限声律,不沿爱恶,不立固必,不希名誉,如鉴之应形,如钟之应声。其或经道之余,因闲观时,因静照物,因时起志,因物寓言,因志发咏,因言成诗,因咏成声,因诗成音。是故哀而未尝伤,乐而未尝浮。呜呼,尧夫可谓善于自道者矣。
  
  诗人自唐五百年至邵康节康节,至今又五百年,敢道无一人是豪杰,只为个个被沈约诗韵缚定。沈约韵是吴韵,本不合中原之声,一时作诗之家崇尚唐诗,遂并其韵而崇尚之。至洪武正韵出已经厘正,而犹不悟。则甚矣诗人之无识无胆也。康节起,直任天机纵横无碍,不但韵不得而拘,即从来诗体亦不得而拘,谓之风流人豪,岂不信然。
  
  康节诗畵吟云诗者人之志言者心之声不有风雅颂何由知功名不有赋比兴何由知废兴又曰既有虞舜歌岂无皋陶赓既有仲尼删岂无季札聴必欲乐天下舍诗安足凭得吾之绪余自可致升平他直把诗作际天际地一事岂止篇章辞句而已乎观此则康节作诗本领可知
  
  唐人诗康节做得康节诗唐人做不得康节诗五言如浪雪暑犹在桥虹晴不收栁隔髙城逺花藏旧院深乾坤今岁月唐汉旧山川洗竹留新笋翻书得旧编七言如梅梢带雪微微折水脉连冰湱湱鸣烟树尽归秋色里人家常在水声中园林叶尽鸟未散道路风多人更稀行人莫动凭栏兴无限英雄浪白头此皆唐人佳诗也其它得意句五言如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欲知花烂漫须是叶离披静里乾坤大闲中日月长若未通天地焉能了死生七言如事到悟来全偶尔天教闲处岂徒然天下有名难避世胸中无物漫居山美酒饮教微醉后好花看到半开时施为欲似千钧弩磨砺当如百錬金全由学问中出唐人能道只字否至如乾坤观物先天冬至等吟有益学问打乖首尾等吟有益性情王公金帛一等十分等吟有关人心世道直举之不能尽
  
  刘诚意诗无一语风云月露但忧时闵世之言极得古人诗言志之旨乐府辞尤妙可谓杜陵以后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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