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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

朱子语类 2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六

  论语十八

  子罕篇上

  

  子罕言利章

  行夫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罕言者,不是不言,又不可多言,特罕言之耳。罕言利者,盖凡做事只循这道理做去,利自在其中矣。如『利涉大川』,『利用行师』,圣人岂不言利。但所以罕言者,正恐人求之则害义矣。罕言命者,凡吉凶祸福皆是命。若尽言命,恐人皆委之于命,而人事废矣,所以罕言。罕言仁者,恐人轻易看了,不知切己上做工夫。然圣人若不言,则人又理会不得如何是利,如何是命,如何是仁,故不可不言。但虽不言利,而所言者无非利;虽不言命,而所言者无非命;虽不言仁,而所言者无非仁。」

  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这『利』字是个监平声。界鏖糟的物事。若说全不要利,又不成特地去利而就害。若纔说着利,少间便使人生计较,又不成模样。所以孔子于易,只说『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只说到这里住。」又曰:「只认义和处便是利,不去利上求利了。孟子只说个仁义,『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只说到个『义』字时,早是掉了那『利』字不说了。缘他是个里外牵连底物事,纔牵着这一边,便动那一边,所以这字难说。『命』字亦是如此,也是个监界物事。孔子亦非不说,如云『不知命』之类。只是都不说着,便又使人都不知个限量;若只说着时,便又使人百事都放倒了,不去做。只管说仁之弊,于近世胡氏父子见之。踢着脚指头便是仁,少间都使人不去穷其理是如何,只是口里说个『仁』字,便有此等病出来。」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非不言,罕言之尔。利,谁不要。才专说,便一向向利上去。命,不可专恃;若专恃命,则一向胡做去。仁,学者所求,非不说,但不常常把来口里说。

  问「子罕言利」。曰:「利最难言。利不是不好。但圣人方要言,恐人一向去趋利;方不言,不应是教人去就害,故但罕言之耳。盖『利者义之和』,义之和处便利。老苏尝以为义刚而不和,惟有利在其中,故和。此不成议论,盖义之和即是利,却不是因义之不和,而遂用些小利以和之。后来东坡解易亦用此说,更不成议论也。」

  问:「『子罕言利』,孔子自不曾说及利,岂但罕言而已?」曰:「大易一书所言多矣。利,只是这个利。若只管说与人,未必晓得『以义为利』之意,却一向只管营营贪得计较。孟子曰:『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这个是说利,但人不可先计其利。惟知行吾仁,非为不遗其亲而行仁;惟知行吾义,不为不后其君而行义。」

  文振问「子罕言利,与命,与仁」。曰:「命只是一个命,有以理言者,有以气言者。天之所以赋与人者,是理也;人之所以寿夭穷通者,是气也。理精微而难言,气数又不可尽委之而至于废人事,故圣人罕言之也。仁之理至大,数言之,不惟使人躐等,亦使人有玩之之心。盖举口便说仁,人便自不把当事了。」

  「命有二:『天命』之『命』固难说。只贵贱得丧委之于命,亦不可。仁在学者利亦不是不好底物事,才专说利,便废义。」

  问:「子罕言仁,论语何以说仁亦多?」曰:「圣人也不容易说与人,只说与几个向上底。」

  问:「子所罕言之命,恐只是指夫人之穷通者言之。今范阳尹氏皆以『尽性』、『知性』为言,不求之过否?」曰:「命,只是穷通之命。」集义。

  问:「或曰:『「罕言利」,是何等利?』杨氏曰『一般』云云。窃谓夫子罕言者,乃『放于利而行』之『利』。若『利用出入』,乃义之所安处,却不可以为一般。」曰:「『利用出入』之『利』,亦不可去寻讨。寻讨着,便是『放于利』之『利』。如言『利物足以和义』,只去利物,不言自利。」又曰:「只『元亨利贞』之『利』,亦不可计较,计较着即害义。为义之人,只知有义而已,不知利之为利。」

  或问:「龟山『都一般』之说似可疑。」曰:「易所言『利』字,谓当做底。若『放于利而行』之『利』,夫子诚罕言。二『利』字岂可做一般!」

  正淳问尹氏子罕一章。曰:「尹氏『命』字之说误。此只是『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之『命』。故曰『计利则害义,言命则废事』也。」

  

  麻冕礼也章

  麻冕,缁布冠也,以三十升布为之。升八十缕,则其经二千四百缕矣。八十缕,四十抄也。

  「纯,俭」,丝也。不如用丝之省约。

  

  子绝四章

  「绝四」是彻上彻下。

  这「意」字,正是计较底私意。

  问:「意如何毋得?」曰:「凡事顺理,则意自正。『毋意』者,主理而言。不顺理,则只是自家私意。」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固,只是滞不化。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如做一件事不是了,只管固执,道我做得是。

  意,私意之发。必,在事先;固,在事后。我,私意成就。四者相因如循环。

  徐问「意、必、固、我」。曰:「意,是要如此。圣人只看理当为便为,不当为便不为,不曾道我要做,我不要做。只容一个『我』,便是意了。」曰:「必、固之私轻,意、我之私重否?」曰:「意、必、固、我,只一套去。意是初创如此,有私意,便到那必处;必,便到固滞不通处;固,便到有我之私处。意,是我之发端;我,是意之成就。」曰:「我,是有人己之私否?」曰:「人自是人,己自是己,不必把人对说。我,只是任己私去做,便于我者则做,不便于我者则不做。只管就己上计较利害,与人何相关。人多要人我合一,人我如何合得!吕铭曰:『立己与物,私为町畦。』他们都说人己合一。克己,只是克去己私,如何便说到人己为一处!物我自有一等差。只是仁者做得在这里了,要得人也如此,便推去及人。所以『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人我只是理一,分自不同。」

  余国秀问「毋意、必、固、我」。曰:「意,是发意要如此;必,是先事而期必;固,是事过而执滞;到我,但知有我,不知有人。必之时浅,固之时长。譬如士人赴试,须要必得,到揭榜后,便已必不得了。但得则喜,喜不能得化;不得则愠,愠亦不能得化,以此知固时久也。意是始,我是终,必、固在中间,亦是一节重似一节也。」又云:「『言必信,行必果。』言自合着信,行自合着果,何待安排。才有心去必他,便是不活,便不能久矣。」又云:「意是丝毫,我是成一山岳也。」时。

  「意、必、固、我」,亦自有先后。凡起意作一事,便用必期之望。所期之事或未至,或已过,又执滞而留于心,故有有我之患。意是为恶先锋,我是为恶成就。正如四德,贞是好底成就处,我是恶底成就处。

  意者,有我之端;我,则意之效。先立是意,要如此而为之,然后有必,有固,而一向要每事皆己出也。圣人作事,初无私意。或为,或不为,不在己意,而惟理之是从,又何固、必、有我哉!

  问:「『意,私意也。我,私己也。』看得来私己是个病根,有我则有意。」曰:「意是初发底意思,我则结撮成个物事矣。有我则又起意,展转不已。此四事一似那『元、亨、利、贞』,但『元、亨、利、贞』是好事,此是不好事。」

  吴仁父问「意、必、固、我」。曰:「须知四者之相生:凡人做事,必先起意,不问理之是非,必期欲事成而已。事既成,是非得失已定,又复执滞不化,是之谓固。三者只成就得一个我。及至我之根源愈大,少间三者又从这里生出。我生意,意又生必,必又生固,又归宿于我。正如『元、亨、利、贞』,元了亨,亨了又利,利了又贞,循环不已。」

  吴伯英问「意、必、固、我」。曰:「四者始于我,而终于我。人惟有我,故任私意;既任私意,百病俱生。做事未至,而有期必之心;事既有过,则有固滞之患。凡若此者,又只是成就一个我耳。」

  「绝四」。先生曰:「此四者亦是相因底始于有私意。有私意,定是有期必;既期必,又生固滞,却结里做个有我出来。」炎。

  无「意、必、固、我」而凝然中立者,中也。

  必,在事先;固,在事后。有意、必、固三者,乃成一个我。如道是我恁地做,盖固滞而不化,便成一个我。横渠曰:「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集注。

  问:「横渠谓:『四者有一焉,则与天地不相似。』略有可疑。」曰:「人之为事,亦有其初未必出于私意,而后来不能化去者。若曰绝私意则四者皆无,则曰『子绝一』便得,何用更言『绝四』?以此知四者又各是一病也。」

  问:「意、必、固、我,有无次第?」曰:「意,是私意始萌,既起此意。必,是期要必行。固,是既行之后,滞而不化。我,是缘此后便只知有我。此四者似有终始次序。必者,迎之于前;固者,滞之于后。此四者正与『元、亨、利、贞』四者相类。『元者,善之长』,贞是个善底成就处。意是造作始萌,我是个恶底成就处。」又问:「『敬则无己可克。』若学之始,则须从绝四去,如何?」曰:「敬是成己之敬,可知无己可克。此四者,须是始学亦须便要绝去之。」又问「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曰:「此语,尹子已辨之,疑记录有差处。」又问:「『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学者所宜尽心』,如何?」曰:「所谓『学者所宜尽心』,于此事而学之,非谓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始尽心耳。」又问:「横渠云:『四者既亡,则「以直养而无害」。』」曰:「此『直』字说得重了。观孟子所说处,说得觕。直,只是『自反而缩』。后人求之太深,说得忒夹细了。」集义。

  问:「『君子之学,在于意、必、固、我既亡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如何?」曰:「不然。尹和靖一段好。意、必、固、我是要得无。未发之前,众人俱有,却是要发而中节,与此不相类。」又问:「若自学者而言,欲绝意、必、固、我。到圣人地位,无此四者,则复于未发之前。复于未发之前,盖全其天理耳。」曰:「固是如此。但发时岂不要全?」因命敬之取和靖语录来检看。又云:「他意亦好,却说不好。」

  「『君子之学,在意、必、固、我既亡之后,而复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何也?」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尽心于学,所言是也。喜、怒、哀、乐自有发时,有未发时。各随处做工夫,如何强复之于未发?尹氏语录中辨此甚详。」

  「『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而体之于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如此说着,便害义理。此二句不可相对说。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固无可求;及其既发,亦有中节、不中节之异。发若中节者,有何不可。至如意、必、固、我,则断不可有,二者焉得而对语哉!横渠谓『意、必、固、我,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者,谓夫子教人绝此四者,故皆以『毋』字为禁止之辞。」或谓「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者。曰:「意、必、固、我既亡,便是天理流行,鸢飞鱼跃,何必更任私意也!」

  问:「『意、必、固、我既亡之后,必有事焉』,所谓『有事』者如何?」曰:「横渠亦有此说。若既无此,天理流出,亦须省着。」

  问:「意、必、固、我,伊川以『发而当者,理也;发而不当者,私意也』。此语是否?」曰:「不是如此。所谓『毋意』者,是不任己意,只看道理如何。见得道理是合当如此做,便顺理做将去,自家更无些子私心,所以谓之『毋意』。若才有些安排布置底心,便是任私意。若元不见得道理,只是任自家意思做将去,便是私意。纵使发而偶然当理,也只是私意,未说到当理在。伊川之语,想是被门人错记了,不可知。」

  张子曰:「意,有思也。」未安。意却是个有为底意思。为此一事,故起此一意也。

  「我,有方也。」方,所也,犹言有限隔也。

  守约问:「横渠说:『绝四之外,心可存处,必有事焉,圣不可知也。』」曰:「这句难理会。旧见横渠理窟,见他里面说有这样大意。说无是四者了,便当自有个所向,所谓『圣不可知』,只是道这意思难说。横渠尽会做文章,如西铭及应用之文,如百碗灯诗,甚敏。到说话,却如此难晓,怕是关西人语言自是如此。」

  问:「张子曰云云。或问谓此条『语意简奥,若不可晓』。窃以张子下数条语考之,似以『必有事焉』为理义之精微处。其意大抵谓善不可以有心为,虽夷清惠和,犹为偏倚,未得谓之精义。故谓『绝四』之外,下头有一不犯手势自然底道理,方真是义。孟子之言,盖谓下头必有此道理,乃『圣而不可知』处。此说于孟子本意殊不合,然未审张子之说是如此否?」曰:「横渠此说,又拽退孟子数重,自说得深。古圣贤无此等议论。若如此说,将使读者终身理会不得,其流必有弊。」

  横渠之意,以「绝」为禁止之辞。是言圣人将这四者使学者禁绝而勿为。「毋」字亦是禁止之意。故曰:「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也。」必,是事之未来处;固,是事之已过处。

  伯丰问:「张子曰:『毋意、必、固、我,然后能范围天地之化。』」曰:「固是如此。四者未除,如何能范围天地!但如此说话,终是稍宽耳。」

  

  子畏于匡章

  「文不在兹乎!」言「在兹」,便是「天未丧斯文」。

  「后死者」,夫子自谓也。「死」字对「没」字。

  问:「『天之将丧斯文』,『未丧斯文』,文即是道否?」曰:「既是道,安得有丧、未丧!文亦先王之礼文。圣人于此,极是留意。盖古之圣人既竭心思焉,将行之万世而无弊者也,故常恐其丧失而不可考。」

  「后死者」是对上文「文王」言之。如曰「未亡人」之类,此孔子自谓也。与「天生德于予」意思一般。斯文既在孔子,孔子便做着天在。孔子此语,亦是被匡人围得紧后,方说出来。又问:「孔子万一不能免匡人之难时,如何?」曰:「孔子自见得了。」

  「『子畏于匡』一节,看来夫子平日不曾如此说,往往多谦抑,与此不同。」先生笑云:「此却是真个事急了,不觉说将出来。」炎。

  敬之问:「明道:『「舍我其谁」,是有所受命之辞。「匡人其如予何」,是圣人自做着天里。孟子是论世之盛衰,己之去就,故听之于天。孔子言道之盛衰,自应以己任之。』未审此说如何?」曰:「不消如此看。明道这说话,固是说未尽。如孔子云『天之将丧斯文』,『天之未丧斯文』,看此语也只看天如何。只是要紧不在此处。要紧是看圣贤所以出处大」

  问:「程子云:『夫子免于匡人之围,亦苟脱也。』此言何谓?」曰:「谓当时或为匡人所杀,亦无十成。」某云:「夫子自言『匡人其如予何』,程子谓『知其必不能违天害己』,何故却复有此说?」曰:「理固如是,事则不可知。」

  问:「吕氏曰:『文者,前后圣之所修,道则出乎天而已。故孔子以道之废兴付之命,以文之得丧任诸己。』」曰:「道只是有废兴,却丧不得。文如三代礼乐制度,若丧,便扫地。」

  

  太宰问于子贡章

  先生曰:「太宰云:『夫子圣者欤!何其多能也?』是以多能为圣也。子贡对以夫子『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是以多能为圣人余事也。子曰:『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是以圣为不在于多能也。三者之说不同,诸君且道谁说得圣人地位着?」诸生多主夫子之言。先生曰:「太宰以多能为圣,固不是。若要形容圣人地位,则子贡之言为尽。盖圣主于德,固不在多能,然圣人未有不多能者。夫子以多能不可以律人,故言君子不多,尚德而不尚艺之意,其实圣人未尝不多能也。」柄。

  问:「太宰初以多能为夫子之圣。子贡所答方正说得圣人体段。夫子闻之数语,却是谦辞,及有多能非所以率人之意。」曰:「固是子贡说得圣人本分底。圣人所说乃谦辞。」

  「太宰知我乎」以下,煞有曲折意思。圣人不直谓太宰不足以知我,只说太宰也知我,这便见圣人待人恁地温厚。」又曰:「圣人自是多能。今若只去学多能,则只是一个杂骨董底人,所以说:『君子多乎哉?不多也。』」

  问:「夫子多材多艺,何故能尔?」曰:「圣人本领大,故虽是材艺,他做得自别。只如礼,圣人动容周旋,俯仰升降,自是与它人不同。如射亦然。天生圣人,气禀清明,自是与他人不同。列子尝言圣人力能拓关,虽未可信,然要之,圣人本领大后,事事做得出来自别。」

  问「吾不试,故艺」。曰:「想见圣人事事会,但不见用,所以人只见它小小技艺。若使其得用,便做出大功业来,不复有小小技艺之可见矣。」问:「此亦是圣人贤于尧舜处否?」曰:「也不须如此说。圣人贤于尧舜处,却在于收拾累代圣人之典章、礼乐、制度、义理,以垂于世,不在此等小小处。此等处,非所以论圣人之优劣也。横渠便是如此说,以为孔子穷而在下,故做得许多事。如舜三十便征庸了,想见舜于小事,也煞有不会处。虽是如此,也如此说不得。舜少年耕稼陶渔,也事事去做来,所以人无缘及得圣人。圣人事事从手头更历过来,所以都晓得。而今人事事都不会。最急者是礼乐,乐固不识了,只是日用常行吉凶之礼,也都不曾讲得!」

  问:「『天纵之将圣。』『纵,犹肆也,言不为限量』,何如?」曰:「天放纵圣人做得恁地,不去限量它。」问:「如此,愚不肖是天限量之乎?」曰:「看气象,亦似天限量它一般。如这道理,圣人知得尽得,愚不肖要增进一分不得,硬拘定在这里。」集注。

  「将圣」,殆也。殆,庶几也,如而今说「将次」。「将」字训大处多。诗中「亦孔之将」之类,多训「大」。诗里多协韵,所以要如此等字使。若论语中,只是平说。

  

  吾有知乎哉章

  问:「『吾有知乎哉』与『吾无隐乎尔』意一般否?」曰:「那个说得阔,这个主答问而言。」或曰:「那个兼动静语默说了。」曰:「然」。

  林恭甫问此章。曰:「这『空空』是指鄙夫言。圣人不以其无所有而略之,故下句更用『我』字唤起。」

  问:「竭两端处,疑与『不愤不启』一段相反。『不愤不启』,圣人待人自理会,方启发他。空空鄙夫,必着竭两端告之,如何?」曰:「两端,就一事而言。说这浅近道理,那个深远道理也便在这里。如举一隅,以四角言。这桌子举起一角,便有三角在。两端,以两头言之。凡言语,便有两端。文字不可类看,这处与那处说又别,须是看他语脉。论这主意,在『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此圣人谦辞,言我无所知,空空鄙夫来问,我又尽情说与他。凡圣人谦辞,未有无因而发者。这上面必有说话,门人想记不全,须求这意始得。如达巷党人称誉圣人『博学而无所成名』,圣人乃曰:『吾执御矣。』皆是因人誉己,圣人方承之以谦。此处想必是人称道圣人无所不知,诲人不倦,有这般意思。圣人方道是我无知识,亦不是诲人不倦,但鄙夫来问,我则尽情向他说。若不如此,圣人何故自恁地谦?自今观之,人无故说谦话,便似要人知模样。」

  问:「伊川谓:『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必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此是形容圣人气象不同邪?抑据其地位合当如此?」曰:「圣人极其高大,人自难企及,若更不俯就,则人愈畏惮而不敢进。贤人有未熟处,人未甚信服,若不引而自高,则人必以为浅近不足为。孟子,人皆以为迂阔,把做无用。使孟子亦道我底诚迂阔无用,则何以起人慕心!所以与他争辩,不是要人尊己,直使人知斯道之大,庶几竦动,着力去做。孔子尝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又言:『吾其为东周乎!』只作平常闲说。孟子言:『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便说得广,是势不得不如此。」又问:「如程子说话,亦引而自高否?」曰:「不必如此又生枝且就此本文上看一段,须反复看来看去,要烂熟,方见意味快乐,令人都不欲看别段,始得。」寓录云:「『程子曰:「圣人之言,必降而自卑,不如此则人不亲;贤人之言,则引而自高,不如此则道不尊。」不审这处形容圣、贤气象不同,或据其地位合着如此耶?』曰:『地位当如此。圣人极其高大,人皆疑之,以为非我所能及;若更不恁地俯就,则人愈畏惮而不敢进。孟子于道虽已见到至处,然做处毕竟不似圣人熟,人不能不疑其所未至,若不引而自高,则人必以为浅近而不足为。孟子,人皆以为迂阔,把他无用了。若孟子也道是我底诚迂阔无用,如何使得?所以与人辨,与人争,亦不是要人尊己,只要人知得斯道之大,庶几使人竦动警觉。夫子常言:『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又言:『吾其为东周乎!』只平常如此说。孟子便道:『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便说得恁地奢遮,其势不得不如此。这话,从来无人会如此说。非他程先生见得透,如何敢凿空恁地说出来!」

  正淳问:「『执两端』与『竭两端』,如何?」曰:「两端也只一般,犹言头尾也。执两端,方识得一个中;竭两端,言彻头彻尾都尽也。」问:「只此是一言而尽这道理,如何?」曰:「有一言而尽者,有数言而尽者。如樊迟问仁,曰:『爱人。』问知,曰:『知人。』此虽一言而尽,推而远之,亦无不尽。如子路正名之论,直说到『无所措手足』。如子路问政,哀公问政,皆累言而尽。但只圣人之言,上下本末,始终小大,无不兼举。」

  

  凤鸟不至章

  「凤鸟不」圣人寻常多有谦词,有时亦自讳不得。

  子见齐衰者章

  康叔临问:「作与趋者,敬之貌也,何为施之于齐衰与瞽者?」:「作与趋固是敬,然敬心之所由发则不同:见冕衣裳者,敬心生焉,而因用其敬;见齐衰者、瞽者,则哀矜之心动于中,而自加敬也。吕刑所谓『哀敬折狱』,正此意也。」震录疑闻同。

  叔临问:「『虽少必作,过之必趋』,欲以『作』字、『趋』字说做敬,不知如何。」曰:「固是敬,须是看这敬心所从发处。如见齐衰,是敬心生于哀;见瞽者,是敬心生于闵。」震。

  问:「作与趋,如何见得圣人哀矜之心?」曰:「只见之,过之,而变容动色,便是哀矜之,岂真涕泣而后谓之哀矜也!」

  

  颜渊喟然叹章

  学者说「颜子喟然叹曰」一章。曰:「公只消理会:颜子因何见得到这里?是见个甚么物事?」众无应者。先生遂曰:「要紧只在『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三句上。须看夫子『循循然善诱』底意思是如何。圣人教人,要紧只在『格物、致知』,『克己、复礼』。这个穷理,是开天聪明,是甚次第!」

  夫子教颜子,只是博文、约礼两事。自尧舜以来,便自如此说。「惟精」便是博文,「惟一」便是约礼。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门教人,只此两事,须是互相发明。约礼底工夫深,则博文底工夫愈明,博文底工夫至,则约礼底工夫愈密。

  「博我以文,约我以礼」,圣人教人,只此两事。博文工夫固多,约礼只是这些子。如此是天理,如此是人欲。不入人欲,则是天理。「礼者,天理之节文」。节谓等差,文谓文采。等差不同,必有文以行之。乡党一篇,乃圣人动容周旋皆中礼处。与上大夫言,自然誾誾;与下大夫言,自然侃侃。若与上大夫言却侃侃,与下大夫言却誾誾,便不是。圣人在这地位,知这则样,莫不中今人应事,此心不熟,便解忘了。又云:「圣贤于节文处描画出这样子,令人依本子去学。譬如小儿学书,其始如何便写得好。须是一笔一画都依他底,久久自然好去。」又云:「天理、人欲,只要认得分明。便吃一盏茶时,亦要知其孰为天理,孰为人欲。」

  安卿问:「博文是求之于外,约礼是求之于内否?」曰:「何者为外?博文也是自内里做出来。我本来有此道理,只是要去求。知须是致,物须是格。虽是说博,然求来求去,终归于一理,乃所以约礼也。易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而今尺蠖虫子屈得一寸,便能伸得一寸来许;他之屈,乃所以为伸。龙蛇于冬若不蛰,则冻杀了;其蛰也,乃所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乃所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乃所以崇德也。『欲罢不能』,如人行步,左脚起了,不由得右脚不起。所谓『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若是到那『穷神知化』,则须是『德之盛也』方能。颜子其初见得圣人之道尚未甚定,所以说『弥高,弥坚,在前,在后』。及博文、约礼工夫既到,则见得『如有所立,卓尔』。但到此却用力不得了,只待他熟后,自到那田地。」

  国秀问:「所以博文、约礼,格物、致知,是教颜子就事物上理会。『克己复礼』,却是颜子有诸己。」曰:「格那物,致吾之知也,便是会有诸己。」

  因论「博我以文」,曰:「固是要就书册上理会。然书册上所载者是许多,书册载不尽底又是多少,都要理会。」

  正淳问「颜渊喟然叹曰」一段。曰:「吾人未到他地位,毕竟未识说个甚么。」再问,乃曰:「『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是没捉摸处,是他颜子见得恁地。『如有所立,卓尔』,是圣人已到颜子未到处。」以下总论。

  颜渊喟然叹处。是颜子见得未定,只见得一个大物事,没奈他何。

  颜子「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不是别有个物事。只是做来做去,只管不到圣人处。若做得紧,又太过了;若放慢做,又不及。圣人则动容周旋,都是这道理。

  或问颜子钻仰。曰:「颜子钻仰前后,只得摸索不着意思。及至尽力以求之,则有所谓卓然矣。见圣人气象,大概如此。然到此时工夫细密,从前笃学力行底粗工夫,全无所用。盖当此时只有些子未安乐,但须涵养将去,自然到圣人地位也。」

  仰高钻坚,瞻前忽后,此犹是见得未亲切在。「如有所立,卓尔」,方始亲切。「虽欲从之,末由也已」,只是脚步未到,盖不能得似圣人从容中道也。

  「瞻之在前,忽然在后」是犹见得未定。及「所立卓尔」,则已见得定,但未到尔。只是天理自然底,不待安排。所以着力不得时,盖为安排着便不自然,便与他底不相似。这个「卓尔」,事事有在里面,亦如「一以贯之」相似。佐。

  或问「瞻前忽后」章。曰:「此是颜子当初寻讨不着时节,瞻之却似在前,及到着力赶上,又却在后;及钻得一重了,又却有一重;及仰之,又却煞高;及至上得一层了,又有一层。到夫子教人者,又却『循循善诱』,既博之以文,又约之以礼。博之以文,是事事物物皆穷究;约之以礼,是使之复礼,却只如此教我循循然去下工夫,久而后见道体卓尔立在这里,此已见得亲切处。然『虽欲从之』,却又『末由也已』,此是颜子未达一间时,此是颜子说己当初捉摸不着时事。」祖道问:「颜子此说亦是立一个则例与学者求道用力处,故程子以为学者须学颜子,有可依据,孟子才大难学者也。」曰:「然。」

  周元兴问:「颜子当钻仰瞻忽时,果何所见?」曰:「颜子初见圣人之道广大如此,欲向前求之,转觉无下手处;退而求之,则见圣人所以循循然善诱之者,不过博文约礼。于是就此处竭力求之,而所见始亲切的当,如有所立卓尔在前,而叹其峻绝着力不得也。」又问:「颜子合下何不便做博文、约礼工夫?」曰:「颜子气禀高明,合下见得圣人道大如此,未肯便向下学中求。及其用力之久,而后知其真不外此,故只于此处着力尔。」

  问:「颜子瞻忽事,为其见得如此,所以『欲罢不能』?」曰:「只为夫子博之以文,约之以礼,所以『欲罢不能』。」问:「瞻忽前后,是初见时事;仰高钻坚,乃其所用力处。」曰:「只是初见得些小,未能无碍,奈何他不得。夫子又只告以博文、约礼,颜子便服膺拳拳弗失。紧要是博文、约礼。」问:「颜子后来用力,见得『如有所立卓尔』,何故又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曰:「到此亦无所用力。只是博文、约礼,积久自然见得。」

  问:「颜子喟然叹处,莫正是未达一间之意?夫颜子无形显之过,夫子称其『三月不违仁』。所谓违仁,莫是有纤毫私欲发见否?」曰:「易传中说得好,云:『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踰矩」,是有过也。』瞻前忽后,是颜子见圣人不可及,无捉摸处。『如有所立卓尔』,却是真个见得分明。」又曰:「颜子纔有不顺意处,有要着力处,便是」

  夫子之教颜子,只是博文、约礼二事。至于「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处,只欠个熟。所谓「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

  问「颜渊喟然叹」章。曰:「『仰钻瞻忽』四句是一个关。『如有所立卓尔』处又是一个关。不是夫子循循善诱,博文、约礼,便虽见得高坚前后,亦无下手处。惟其如此,所以过得这一关。『欲罢不能』,非止是约礼一节;博文一节处,亦是『欲罢不能』。博文了,又约礼;约礼了,又博文。恁地做去,所以『欲罢不能』。至于『如有所立』去处,见得大段亲切了。那『末由也已』一节,却自着力不得。着力得处,颜子自着力了;博文、约礼,是着力得处也。」又曰:「颜子为是先见得这个物事了,自高坚前后做得那卓尔处,一节亲切如一节了。如今学者元不曾识那个高坚前后底是甚物事,更怎望他卓尔底!」

  问「瞻之在前」四句。曰:「此段有两重关。此处颜子非是都不曾见得。颜子已是到这里了,比他人都不曾到。」问:「圣人教人先博文而后约礼,横渠先以礼教人,何也?」曰:「学礼中也有博文。如讲明制度文为,这都是文;那行处方是约礼也。」

  「欲罢不能」,是住不得处。惟「欲罢不能」,故「竭吾才」。不惟见得颜子善学圣人,亦见圣人曲尽诱掖之道,使他欢喜,不知不觉得到气力尽处。如人饮酒,饮得一杯好,只管饮去,不觉醉郎当了。

  大率看文字,且看从实处住。如「喟然叹」一章,且看到那欲罢不能处。如后面,只自家工夫到那田地,自见得,都不必如此去赞咏想象笼罩。

  问:「『如有所立卓尔』,只是说夫子之道高明如此,或是似有一物卓然可见之意否?」曰:「亦须有个模样。」问:「此是圣人不思不勉,从容自中之地。颜子钻仰瞻忽,既竭其才,叹不能到。」曰:「颜子钻仰瞻忽,初是捉摸不着。夫子不就此启发颜子,只博之以文,约之以礼,令有用功处。颜子做这工夫,渐见得分晓,至于『欲罢不能』,已是住不得。及夫既竭吾才,如此精专,方见得夫子动容周旋无不中处,皆是天理之流行,卓然如此分晓。到这里,只有个生熟了。颜子些小未能浑化如夫子,故曰『虽欲从之,末由也已』。」

  问:「『如有所立卓尔』,是圣人不思不勉,从容自中处。颜子必思而后得,勉而后中,所以未至其地。」曰:「颜子竭才,便过之。」问:「如何过?」曰:「才是思勉,便过;不思勉,又不及。颜子勉而后中,便有些小不肯底意;心知其不可,故勉强摆回。此等意义,悬空逆料不得,须是亲到那地位方自知。」问:「集注解『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作『无方体』。」曰:「大概亦是如此。」

  恭父问:「颜子平日深潜沉粹,触处从容,只于喟然之叹见得他煞苦切处。扬子云『颜苦孔之卓』,恐也是如此。到这里,见得圣人直是峻极,要进这一步不得,便觉有恳切处。」曰:「颜子到这里,也不是大段着力。只他自觉得要着力,自无所容其力。」恪录云:「恭父问:『颜子平日深潜纯粹,到此似觉有苦心极力之象。只缘他工夫到后,视圣人地位,卓然只在目前,只这一步峻绝,直是难进。故其一时勇猛奋发,不得不如此。观扬子云言「颜苦孔之卓」,似乎下得个「苦」字亦甚亲切。但颜子只这一时勇猛如此,却不见迫切。到「末由也已」,亦只得放下。』曰:「看他别自有一个道理。然兹苦也,兹其所以为乐也。』」

  程子曰:「到此地位工夫尤难,直是峻绝,又大段着力不得。」所以着力不得,缘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了。贤者若着力要不勉不思,便是思勉了,此所以说「大段着力不得」。今日勉之,明日勉之,勉而至于不勉;今日思之,明日思之,思而至于不思。自生而至熟,正如写字一般。会写底,固是会;不会写底,须学他写。今日写,明日写,自生而至熟,自然写得。集注。

  问:「程子曰『到此地位』,至『着力不得』,何谓也?」曰:「未到这处,须是用力。到这处,自要用力不得。如孔子『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这处如何用力得!只熟了,自然恁地去。横渠曰:『大可为也,化不可为也,在熟之而已。「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寓录同。洽录云:「到这里直待他自熟。且如熟,还可着力否?」

  问:「『颜渊喟然叹』一段,高坚前后,可形容否?」曰:「只是说难学,要学圣人之道,都摸索不着。要如此学不得,要如彼学又不得,方取他前,又见在后。这处皆是譬喻如此。其初恁地难,到『循循善诱』,方略有个近傍处。」吴氏以为卓尔亦不出乎日用行事之间。问:「如何见得?」曰:「是他见得恁地定,见得圣人定体规模。此处除是颜子方见得。」问:「程子言『到此大段着力不得』,胡氏又曰『不怠所从,必欲至乎卓立之地』,何也?」曰:「『末由也已』,不是到此便休了不用力。但工夫用得细,不似初间用许多粗气力,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之类。这处也只是循循地养将去。颜子与圣人大抵争些子,只有些子不自在。圣人便『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这处如何大段着力得!才着力,又成思勉去也。只恁地养熟了,便忽然落在那窠窟里。明道谓:『贤毋谓我不用力,我更着力!』淳录云:「明道谓:『贤看颢如此,颢煞用工夫!』」人见明道是从容。然明道却自有着力处,但细腻了,人见不得。」

  正淳问集注「颜子喟然而叹」一章,不用程子而用张子之说。曰:「此章经文自有次第。若不如张子说,须移『如有所立卓尔』向前,始得。」

  蜚卿问:「博约之说,程子或以为知要,或以为约束,如何?」曰:「『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与『博学于文,约之以礼』一般。但『博学于文,约之以礼』,孔子是泛言人能博文而又能约礼,可以弗畔夫道,而颜子则更深于此耳。侯氏谓博文是『致知、格物』,约礼是『克己复礼』,极分晓。而程子却作两样说,便是某有时晓他老先生说话不得。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这却是知要。盖天下之理,都理会透,到无可理会处,便约。盖博而详,所以方能说到要约处。约与要同。」道夫曰:「汉书『要求』字读如『约束』。」曰:「然。」顷之,复曰:「『知崇礼卑』,圣人这个『礼』字,如何说到那地位?」道夫曰:「知崇便是博,礼卑便是约否?」曰:「博然后崇,约然后卑。物理穷尽,卓然于事物之表,眼前都栏自家不住,如此则所谓崇。戒慎恐惧,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着力,如此则是卑。」问「卑法地」。曰:「只是极其卑尔。」又问:「知崇如天,礼卑如地,而后人之理行乎?」曰:「知礼成性,而天理行乎其间矣。」集义。

  问:「横渠说颜子三段,却似说颜子未到中处。」曰:「可知是未到从容中道。如『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便是横渠指此做未能及中。盖到这里,又着力不得,才紧着便过了,稍自放慢便远了。到此不争分毫间,只是做得到了,却只涵养。『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便是未到『不思而得』处;『虽欲从之,末由也已』,便是未到『不勉而中』处。」

  问横渠说颜子发叹处。曰:「『高明不可穷』,是说『仰之弥高』;『博厚不可极』,是说『钻之弥坚』;『中道不可识』,则『瞻之在前,忽然在后』。至其『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则方见『如有所立卓尔』。谓之『如』,则是于圣人中道所争不多。才着力些,便过;才放慢些,便不及,直是不容着力。」

  「所谓『瞻之在前,忽然在后』,这只是个『中庸不可能』。盖圣人之道,是个恰好底道理,所以不可及。自家纔着意要去做,不知不觉又蹉过了。且如『恭而安』,这是圣人不可及处。到得自家纔着意去学时,便恭而不安了,此其所以不可能。只是难得到恰好处,不着意又失了,纔着意又过了,所以难。横渠曰:『高明不可穷,博厚不可极,则中道不可识,盖颜子之叹也。』虽说得拘,然亦自说得好。」或曰:「伊川过、不及之说,亦是此意否?」曰:「然。盖方见圣人之道在前,自家要去赶着他,不知不觉地蹉过了,那圣人之道又却在自家后了。」所谓『忽然在后』,也只是个『中庸不可能』。『夫子循循然善诱人』,非特以博文、约礼分先后次序,博文中亦自有次序,约礼中亦自有次序,有个先后浅深。『欲罢不能』,便只是就这博文、约礼中做工夫。合下做时,便是下这十分工夫去做。到得这叹时,便是『欲罢不能』之效。众人与此异者,只是争这个『欲罢不能』。做来做去,不知不觉地又住了。颜子则虽罢而自有所不能,不是勉强如此,此其所以异于人也。」又曰:「颜子工夫到此,已是七八分了。到得此,是滔滔地做将去,所以『欲罢不能』。如人过得个关了,便平地行将去。」

  伯丰问:「颜子求『龙德正中』,而未见是『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圣人从容中地道位否?」曰:「然。」又问:「『极其大而后中可求』,如何?」曰:「此言『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正如程子室中、厅中、国中之说。不极其大,则不得其中也。」又问:「『止其中而后大可有』,如何?」曰:「在中间,便尽得四边。若偏向这一边,即照管那一边不得。张子此语甚好。若云『未见其止』,却使得不是。『未见其止』,只是不息,非『得其所止』之『止』。」

  

  子疾病章

  问:「『久矣哉,由之行诈!』是不特指那一事言也。」曰:「是指从来而言。」问:「人苟知未至,意未诚,则此等意虑时复发露而不自觉?」曰:「然。」

  问:「『由之行诈』,如何?」曰:「见子路要尊圣人,耻于无臣而为之,一时不能循道理,子路本心亦不知其为诈。然而子路寻常亦是有不明处,如死孔悝之难,是致死有见不到。只有一毫不诚,便是诈也。」饶本作:「子路平日强其所不知以为知,故不以出公为非。」

  问「子路使门人为臣」一章。曰:「世间有一种事,分明是不好,人也皆知其不好。谓如子路使门人为臣,此等事,未有不好,亦未为欺天。但子路见不透,却把做好事去做了,不知其实却不是了。」

  

  子贡曰有美玉章

  子贡只是如此设问,若曰「此物色是只藏之,惟复将出用之」耳,亦未可议其言之是非也。

  

  子欲居九夷章

  问:「子欲居九夷,使圣人居之,真有可变之理否?」曰:「然。」或问:「九夷,前辈或以箕子为证,谓朝鲜之类,是否?」曰:「此亦未见得。古者中国亦有夷、狄,如鲁有淮夷,周有伊雒之戎是也。」又问:「此章与『乘桴浮海』,莫是戏言否?」曰:「只是见道不行,偶然发此叹,非戏言也。」因言:「后世只管说当时人君不能用圣人,不知亦用不得。每国有世臣把住了,如何容外人来做!如鲁有三桓,齐有田氏,晋有六卿,比比皆然,如何容圣人插手!」

  

  出则事公卿章

  「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此等处,圣人必有为而言。

  问「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曰:「语有两处如此说,皆不可晓。寻常有三般说话:一以为上数事我皆无有;一说谓此数事外我皆复何有;一说云于我何有,然皆未安,某今阙之。」集注今有定说。

  正淳问:「『出则事公卿』一段,及范氏以『燕而不乱』为『不为酒困』,如何?」曰:「此说本卑,非有甚高之行,然工夫却愈精密,道理却愈无穷。故曰『知崇、礼卑』,又曰『崇德、广业』。盖德知虽高,然践履却只是卑则愈」又曰:「『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此章之义,似说得极低,然其实则说得极重。范氏似以『不为酒困』为不足道,故以燕饮不乱当之,过于深矣。」

  

  子在川上章

  问「逝者如斯」。曰:「逝只训往。『斯』字方指川流处。」

  或问:「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曰:「古说是见川流,因叹。大抵过去底物不息,犹天运流行不息如此,亦警学者要当如此不息。盖圣人之心『纯亦不已』,所以能见之。」

  问:「注云:『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无一息之停,乃道体之本然也。其可指而易见者,莫如川流,故于此发以示人。』其反而求之身心,固生生而不息,气亦流通而不息。二者皆得之于天,与天地为一体者也。然人之不能不息者有二:一是不知后行不得,二是役于欲后行不得。人须是下穷理工夫,使无一理之不明;下克己工夫,使无一私之或作。然此两段工夫皆归在敬上,故明道云:『其要只在慎独。』」曰:「固是。若不慎独,便去隐微处间断了。能慎独,然后无间断。若或作或辍,如何得与天地相似!」士毅录云:「此只要常常相续,不间断了。」集注。

  或问:「『天地之化,往者过,来者续,此道体之本然也。』如何?」曰:「程子言之矣,『天运而不已,日往则月来』云云,『皆与道为体』。『与道为体』,此句极好。某常记得旧作观澜记两句云:『观湍流之不息,悟有本之无穷。』」祖道录别出。

  或问「子在川上」。曰:「此是形容道体。伊川所谓『与道为体』,此一句最妙。某尝为人作观澜词,其中有二句云:『观川流之不息兮,悟有本之无穷。』」又问:「明道曰:『其要只在慎独。』如何?」曰:「能慎独,则无间断,而其理不穷。若不慎独,便有欲来参入里面,便间断了也,如何却会如川流底意!」又问:「明道云:『自汉以来,诸儒皆不识此』,如何?」曰:「是他不识,如何却要道他识。此事除了孔孟,犹是佛老见得些形象。譬如画人一般,佛老画得些模样。后来儒者于此全无相着,如何教他两个不做大!」祖道曰:「只为佛老从心上起工夫,其学虽不是,然却有本。儒者只从言语文字上做,有知此事是合理会者,亦只做一场话说过了,所以输与他。」曰:「彼所谓心上工夫本不是,然却胜似儒者多。公此说却是。」

  问:「注云:『此道体之本然也。』后又曰:『皆与道为体。』向见先生说:『道无形体,却是这物事盛,载那道出来,故可见。「与道为体」,言与之为体也。这「体」字较粗。』如此,则与本然之体微不同。」曰:「也便在里面。只是前面『体』字说得来较阔,连本末精粗都包在里面;后面『与道为体』之『体』,又说出那道之亲切底骨子。恐人说物自物,道自道,所以指物以见道。其实这许多物事凑合来,便都是道之体,便在这许多物上,只是水上较亲切易见。」

  公晦问:「『子在川上』注,『体』字是『体用』之『体』否?」曰:「只是这个『体道』之『体』,只是道之骨子。」

  问:「如何是『与道为体』?」曰:「与那道为形体。这体字却粗,只是形体。」问:「犹云『性者道之形体』否?」曰:「然。」

  问:「注云:『此道体也』。下面云:『是皆与道为体。』『与』字,其义如何?」曰:「此等处要紧。『与道为体』,是与那道为体。道不可见,因从那上流出来。若无许多物事,又如何见得道?便是许多物事与那道为体。水之流而不息,最易见者。如水之流而不息,便见得道体之自然。此等处,闲时好玩味。」炎。

  「与道为体」,此四字甚精。盖物生水流,非道之体,乃与道为体也。学蒙。

  先生举程子「与道为体」之语示过,言:「道无形体可见。只看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不息,物生不穷,显显者乃是『与道为体』。」

  问:「伊川曰『此道体也。天运而不已』,至『皆与道为体』,如何?」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道本无体。此四者,非道之体也,但因此则可以见道之体耳。那『无声无臭』便是道。但寻从那『无声无臭』处去,如何见得道?因有此四者,方见得那『无声无臭』底,所以说『与道为体』。」刘用之曰:「如炭与火相似。」曰:「也略是如此。」

  徐问:「程子曰『日往则月来』,至『皆与道为体』,何谓也?」曰:「日月寒暑等不是道。寓录云:「日往月来,寒往暑来,水流不息,物生不穷不是道。」然无这道,便也无这个了。惟有这道,方始有这个。既有这个,则就上面便可见得道。这个是与道做骨子。」问:「张思叔说:『此便是无穷。』伊川曰:『一个「无穷」,如何便了得!』何也?」曰:「固是无穷,然须看因甚恁地无穷。须见得所以无穷处,始得。若说天只是高,地只是厚,便也无说了。须看所以如此者是如何。」

  周元兴问「与道为体」。曰:「天地日月,阴阳寒暑,皆『与道为体』。又问:「此『体』字如何?」曰:「是体质。道之本然之体不可见,观此则可见无体之体,如阴阳五行为太极之体。」又问:「太极是体,二五是用?」曰:「此是无体之体。」叔重曰:「如『其体则谓之易』否?」曰:「然。」又问:「有天德便可语王道。」曰:「有天德,则便是天理,便做得王道;无天德,则做王道不成。」又曰:「无天德,则是私意,是计较。后人多无天德,所以做王道不成。」

  伊川说:「水流而不息,物生而不穷,皆与道为体。」这个「体」字,似那形体相似。道是虚底道理,因这个物事上面方看见。如历家说二十八宿为天之体。天高远,又更运转不齐,不记这几个经星,如何见得他。「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一事之非仁。经礼、曲礼,便是与仁为体。

  至之问:「『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便是『纯亦不已』意思否?」曰:「固是。然此句在吾辈作如何使?」杨曰:「学者当体之以自强不息。」曰:「只是要得莫间断。程子谓:『此天德也。有天德,便可语王道,其要只在慎独。』慎独与这里何相关?只少有不慎,便断了。」

  又曰:「天理流行之妙,若少有私欲以间之,便如水被些障塞,不得恁滔滔地流去。」问:「程子谓:『自汉以来,儒者皆不识此义。』」曰:「是不曾识得。佛氏却略曾窥得上面些个影子。」儒用。

  问注中「有天德而后可以语王道」。先生云:「只是无些子私意。」

  「子在川上」一段注:「此道体之本然也。欲学者时时省察,而无毫发之间断。」才不省察,便间断,此所以「其要只在慎独」。人多于独处间断。

  因说此章,问曰:「今不知吾之心与天地之化是两个物事,是一个物事?公且思量。」良久,乃曰:「今诸公读书,只是去理会得文义,更不去理会得意。圣人言语,只是发明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吾身也在里面,万物亦在里面,天地亦在里面。通同只是一个物事,无障蔽,无遮碍。吾之心,即天地之心。圣人即川之流,便见得也是此理,无往而非极致。但天命至正,人心便邪;天命至公,人心便私;天命至大,人心便小,所以与天地不相似。而今讲学,便要去得与天地不相似处,要与天地相似。」又曰:「虚空中都是这个道理,圣人便随事物上做出来。」又曰:「如今识得个大原了,便见得事事物物都从本根上发出来。如一个大树,有个根株,便有许多芽櫱枝叶,牵一个则千百个皆动。」

  因说「子在川上」章,问:「明道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只是敬也。敬则无间断。』也是这意思?」曰:「固是天地与圣人一般,但明道说得宽。」

  问:「『见大水,必观焉』,是何意?」曰:「只川上之叹,恐是夫子本语。孟荀之言,或是传闻之讹。」

  

  我未见好德如好色章

  至之问:「『好德如好色』,此即大学『如好好色』之意,要得诚如此。然集注载卫灵公事,与此意不相应,何也?」曰:「书不是恁地读。除了灵公事,便有何发明?存灵公事在那上,便有何相碍?此皆没紧要。圣人当初只是恁地叹未见好德如那好色者。自家当虚心去看,又要反求思量,自己如何便是好德,如何便是好色,方有益。若只管去校量他,与圣人意思愈见差错。圣人言语,自家当如奴仆,只去随他,教住便住,教去便去。今却如与做师友一般,只去与他校,如何得!大学之说,自是大学之意;论语之说,自是论语之意。论语只是说过去,尾重则首轻,这一头低,那一头昂。大学只将两句平头说去,说得尤力。如何要合两处意来做一说得!」蜀录作「林一之问」,文少异。

  叔重问:「何谓招摇?」曰:「如翱翔。」

  

  语之而不惰章

  读「语之而不惰」,曰:「惟于行上见得他不惰。」

  陈仲亨问:「『语之而不惰』,于甚处见得?」曰:「如『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不失之矣』,『欲罢不能』,皆是其不惰处。」

  问:「如何是不惰处?」曰:「颜子听得夫子说话,自然住不得。若他人听过了,半疑半信,若存若亡,安得不惰!」

  问:「语之不惰。」曰:「看来『不惰』,只是不说没紧要底话,盖是那时也没心性说得没紧要底话了。」

  

  子谓颜渊章

  问:「未见其止。」曰:「如横渠之说,以为止是止于中,亦说得,但死而不活。盖是颜子未到那处,未到那成就结果处。盖颜子一个规模许多大,若到那收因结果,必有大段可观者也。」

  

  苗而不秀章

  徐问:「『苗而不秀,秀而不实』,何所喻?」曰:「皆是勉人进学如此。这个道理难当,只管恁地勉强去。『苗而不秀,秀而不实』,大概只说物有生而不到长养处,有长养而不到成就处。」

  苗须是秀,秀须是实,方成。不然,何所用?学不至实,亦何所用?

  

  后生可畏章

  「『后生可畏』,是方进者也;『四十五十而无闻』,是中道而止者也。」曰:「然。」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七

  论语十九

  子罕篇下

  

  法语之言章

  「法语之言」,「巽与之言」,巽,谓巽顺。与他说,都是教他做好事,如「有言逊于汝志」。重处在「不改、不绎」。圣人谓如此等人,与他说得也不济事,故曰:「吾末如之何也已!」

  植说:「此章集注云:『法语,人所敬惮,故必从。然不改,则面从而已。』如汉武帝见汲黯之直,深所敬惮,至帐中可其奏,可谓从矣。然黯论武帝『内多欲而外施仁义』,岂非面从!集注云:『巽言无所乖忤,故必悦。然不绎,又不足以知其微意之所在。』如孟子论太王好色、好货,齐王岂不悦。若不知绎,则徒知古人所谓好色,不知其能使『内无怨女,外无旷夫』;徒知古人所谓好货,不知其能使『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先生因曰:「集注中举杨氏说,亦好。」

  

  三军可夺帅章

  志若可夺,则如三军之帅被人夺了。做官夺人志。志执得定,故不可夺;执不牢,也被物欲夺去。志真个是不可夺!

  

  衣敝缊袍章

  「衣敝缊袍」,是里面夹衣,有绵作胎底。

  「衣敝缊袍」,也有一等人资质自不爱者。然如此人亦难得。

  先生曰:「李闳祖云:『忮,是疾人之有;求,是耻己之无。』吕氏之说亦近此意。然此说又分晓。」

  问「子路终身诵之」。曰:「是自有一般人,着破衣服在好衣服中,亦不管者。子路自是不把这般当事。」[莹田-玉]问:「子路却是能克治。如『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曰:「子路自是恁地人,有好物事,犹要与众人共享了。上蔡论语中说管仲器小处一段,极好。」

  问:「『子路终身诵之』,此子路所以不及颜渊处。盖此便是『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底意思。然他将来自诵,便是『无那无伐善、施劳』意思。」曰:「所谓『终身诵之』,亦不是他矜伐。只是将这个做好底事,『终身诵之』,要常如此,便别无长进矣。」又问吕氏「贫与富交,强者必忮,弱者必求」之语。曰:「世间人见富贵底,不是心里妒嫉他,便羡慕他,只是这般见识尔!」

  谢教问:「『子路终身诵之』,夫子何以见得终其身也?」曰:「只是以大势恁地。这处好,只不合自担当了,便止于此,便是自画。大凡十分好底事,纔自担,便也坏了,所谓『有其善,丧厥善』。」

  道怕担了。「何足以臧!」

  

  知者不惑章

  「知者不惑。」真见得分晓,故不惑。

  道夫问「仁者不忧」。曰:「仁者通体是理,无一点私心。事之来者虽无穷,而此之应者各得其度。所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何忧之有!」骧。

  「仁者不忧。」仁者,天下之公。私欲不萌,而天下之公在我,何忧之有!

  或问:「『仁者不忧』,但不忧,似亦未是仁」。曰:「今人学问百种,只是要『克己复礼』。若能克去私意,日间纯是天理,自无所忧,如何不是仁。」

  陈仲亨说「仁者不忧」,云:「此非仁体,只是说夫子之事。」先生曰:「如何又生出这一项情节!恁地,则那两句也须恁地添一说,始得。这只是统说。仁者便是不忧。」

  「勇者不惧。」气足以助道义,故不惧。故孟子说:「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今有见得道理分晓而反慑怯者,气不足也。

  或问「勇者不惧」,举程子「明理可以治惧」之说。曰:「明理固是能勇,然便接那『不惧』未得,盖争一节在,所以圣人曰:『勇者不惧。』」

  李闳祖问:「论语所说『勇者不惧』处,作『有主则不惧』。恐『有主』字明『勇』字不出。」曰:「也觉见是如此。多是一时间下字未稳,又且恁地备员去。」因云:「前辈言,解经命字为难。近人解经,亦间有好处,但是下语亲切,说得分晓。若前辈所说,或有不大故分晓处,亦不好。如近来耿氏说易『女子贞不字』。伊川说作『字育』之『字』。耿氏说作『许嫁笄而字』之『字』,言『女子贞不字』者,谓其未许嫁也,却与昏媾之义相通,亦说得有理。」又云:「伊川易亦有不分晓处甚多。如『益之,用凶事』,作凶荒之『凶』,直指刺史、郡守而言。在当时未见有刺史、郡守,岂可以此说。某谓『益之,用凶事』者,言人臣之益君,是责难于君之时,必以危言鲠论恐动其君而益之,虽以中而行,然必用圭以通其信。若不用圭而通,又非忠以益于君也。」

  行夫说「仁者不忧」一章。曰:「『勇者不惧』,勇是一个果勇必行之意,说『不惧』也易见。『知者不惑』,知是一个分辨不乱之意,说『不惑』也易见。惟是仁如何会不忧?这须思之。」行夫云:「仁者顺理,故不忧。若只顺这道理做去,自是无忧。」曰:「意思也是如此,更须细思之。」久之,行夫复云云。曰:「毕竟也说得粗。仁者所以无忧者,止缘仁者之心便是一个道理。看是甚么事来,不问大小,改头换面来,自家此心各各是一个道理应副去。不待事来,方始安排,心便是理了。不是方见得道理合如此做,不是方去恁地做。」恪录别出。

  蔡行夫问「仁者不忧」一章。曰:「知不惑,勇不惧,却易理会。『仁者不忧』,须思量仁者如何会不忧。」蔡云:「莫只是无私否?」方子录云:「或曰:『仁者无私心,故乐天而不忧。』」曰:「固是无私。然所以不忧者,须看得透,方得。」杨至之云:「是人欲净尽,自然乐否?」曰:「此亦只是貌说。」洪庆问:「先生说是如何?」曰:「仁者心便是理,看有甚事来,便有道理应他,所以不忧。方子录云:「仁者理即是心,心即是理。有一事来,便有一理以应之,所以无忧。」恪录一作:「仁者心与理一,心纯是这道理。看甚么事来,自有这道理在处置他,自不烦恼。」人所以忧者,只是卒然遇事,未有一个道理应他,便不免有忧。」恪录一作:「今人有这事,却无道理,便处置不来,所以忧。」从周录云:「人所以有忧者,只是处未得。」

  方毅父问:「『知者不惑』,明理便能无私否?」曰:「也有人明理而不能去私欲者。然去私欲,必先明理。无私欲,则不屈于物,故勇。惟圣人自诚而明,可以先言仁,后言知。至于教人,当以知为先。」时举少异。

  先生说「知者不惑」章:「惟不惑不忧,便生得这勇来。」

  问「知者不惑」章。曰:「有仁、知而后有勇,然而仁、知又少勇不得。盖虽曰『仁能守之』,只有这勇方能守得到头,方能接得去。若无这勇,则虽有仁、知、少间亦恐会放倒了。所以中庸说『仁、知、勇三者』。勇,本是个没紧要底物事。然仁、知不是勇,则做不到头,半涂而废。」

  或问:「『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何以与前面『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次序不同?」曰:「成德以仁为先,进学以知为先,此诚而明,明而诚也。」「中庸言三德之序如何?」曰:「亦为学者言也。」问:「何以勇皆在后?」曰:「末后做工夫不退转,此方是勇。」

  或问:「人之所以忧、惑、惧者,只是穷理不尽,故如此。若穷尽天下之理,则何忧何惧之有?因其无所忧,故名之曰仁;因其无所惑,故名之曰知;因其无所惧,故名之曰勇。不知二说孰是?」曰:「仁者随所寓而安,自是不忧;知者所见明,自是不惑;勇者所守定,自是不惧。夫不忧、不惑、不惧,自有次第。」或曰:「勇于义,是义理之勇。如孟施舍、北宫黝,皆血气之勇。」人杰录云:「或曰:『勇是勇于义,或是武勇之勇?』曰:『大概统言之,如孟施舍北宫黝,皆血气之勇。』」曰:「三者也须穷理克复,方得。只如此说,不济事。」

  问:「『知者不惑』,集注:『知以知之,仁以守之,勇以终之。』看此三句,恐知是致知、格物,仁是存养,勇是克治之功。」先生首肯,曰:「是。勇是持守坚固。」问:「中庸『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惧』意思。」曰:「交互说,都是。如『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三知都是知;『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而行之』,三行都是仁;『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三近都是勇。」宙。

  

  可与共学章

  「可与共学」,有志于此;「可与适道」,已看见路脉;「可与立」,能有所立;「可与权」,遭变事而知其宜,此只是大纲如此说。

  问「可与适道」章。曰:「这个只说世人可与共学底,未必便可与适道;可与适道底,未必便可与立;可与立底,未必便可与权。学时,须便教可适道;适道,便更教立去;立,便须教权去。」

  或问:「『可与立』,是如『嫂叔不通问』;『可与权』,是『嫂溺援之以手』?」曰:「然。」

  问:「权,地位如何?」曰:「大贤已上。」

  权,是称量教子细着。

  问:「权便是义否?」曰:「权是用那义底。」问:「中便是时措之宜否?」曰:「以义权之,而后得中。义似称,权是将这称去称量,中是物得其平处。」

  经自经,权自权。但经有不可行处,而至于用权,此权所以合经也,如汤、武事,伊、周事,嫂溺则援事。常如风和日暖,固好;变如迅雷烈风。若无迅雷烈风,则都旱了,不可以为常。

  苏宜久问「可与权」。曰:「权与经,不可谓是一件物事。毕竟权自是权,经自是经。但非汉儒所谓权变、权术之说。圣人之权,虽异于经,其权亦是事体到那时,合恁地做,方好。」时举同。

  「可与立,未可与权」,亦是甚不得已,方说此话。然须是圣人,方可与权。若以颜子之贤,恐也不敢议此。「磨而不磷,涅而不缁。」而今人才磨便磷,才涅便缁,如何更说权变?所谓「未学行,先学走」也。

  先生因说:「『可与立,未可与权』,权处是道理上面更有一重道理。如君子小人,君子固当用,小人固当去。然方当小人进用时,猝乍要用君子,也未得。当其深根固蒂时,便要去他,即为所害。这里须斟酌时宜,便知个缓急深浅,始得。」或言:「本朝人才过于汉唐,而治效不及者,缘汉唐不去攻小人,本朝专要去小人,所以如此。」曰:「如此说,所谓『内君子,外小人』,古人且胡乱恁地说,不知何等议论!永嘉学问专去利害上计较,恐出此。」又曰:「『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正其谊,则利自在;明其道,则功自在。专去计较利害,定未必有利,未必有功。」

  叔重问:「程子云:『权者,言称锤之义也。何物以为权?义是也。然也只是说到义。义以上更难说,在人自看如何。』此意如何看?」曰:「此如有人犯一罪,性之刚者以为可诛,性之宽者以为可恕,概之以义,皆未是合宜。此则全在权量之精审,然后亲审不差。欲其权量精审,是他平日涵养本原,此心虚明纯一,自然权量精审。伊川常云:『敬以直内,则义以方外;义以为质,则礼以行之。』」

  问经、权之别。曰:「经与权,须还他中央有个界分。如程先生说,则无界分矣。程先生『权即经』之说,其意盖恐人离了经,然一滚来滚去,则经与权都鹘突没理会了。」又问:「权是称锤也。称衡是经否?」曰:「这个以物譬之,难得亲切。」久之,曰:「称得平,不可增加些子,是经;到得物重衡昂,移退是权,依旧得平,便是合道,故反经亦须合道也。」

  问经、权。曰:「权者,乃是到这地头,道理合当恁地做,故虽异于经,而实亦经也。且如冬月便合着绵向火,此是经。忽然一日暖,则亦须使扇,当风坐,此便是权。伊川谓『权只是经』,意亦如此。但说『经』字太重,若偏了。汉儒『反经合道』之说,却说得『经、权』两字分晓。但他说权,遂谓反了经,一向流于变诈,则非矣。」

  用之问:「『权也者,反经而合于道』,此语亦好。」曰:「若浅说,亦不妨。伊川以为权便是经。某以为反经而合于道,乃所以为经。如征伐视揖逊,放废视臣事,岂得是常事?但终是正也。」

  或问:「伊川云:『权即是经。』汉儒云:『反经合道。』其说如何?」曰:「伊川所说权,是说这处合恁地做,便是正理,须是晓得他意。汉儒语亦未十分有病,但他意却是横说,一向不合道理,胡做了。」又曰:「『男女授受不亲』,是常经合恁地。『嫂溺,援之以手』,亦是道理合恁地,但不是每常底道理了。譬如冬月衣裘附火,是常理也。忽然天气做热,便须衣夹挥扇,然便不是每常底常理了。公羊就宋人执祭仲处,说得权又怪异了。」又曰:「经是已定之权,权是未定之经。」

  吴伯英问:「伊川言『权即是经』,何也?」曰:「某常谓不必如此说。孟子分明说:『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权与经岂容无辨!但是伊川见汉儒只管言反经是权,恐后世无忌惮者皆得借权以自饰,因有此论耳。然经毕竟是常,权毕竟是变。」又问:「某欲以『义』字言权,如何?」曰:「义者,宜也。权固是宜,经独不宜乎?」

  问:「经、权不同,而程子云:『权即经也。』」曰:「固是不同:经是万世常行之道,权是不得已而用之,大概不可用时多。」又曰:「权是时中,不中,则无以为权矣。」赐。

  或问:「『反经合道』之说,程先生不取,乃云『不必说权,权即是经』,如何?」曰:「某常以为程先生不必如此说,是多说了。经者,道之常也;权者,道之变也。道是个统体,贯乎经与权。如程先生之说,则鹘突了。所谓经,众人与学者皆能循之;至于权,则非圣贤不能行也。」

  或有书来问经、权。先生曰:「程子固曰:『权即经也。』人须着子细看,此项大段要子细。经是万世常行之道,权是不得已而用之,须是合义也。如汤放桀,武王伐纣,伊尹放太甲,此是权也。若日日时时用之,则成甚世界了!」或云:「权莫是中否?」曰:「是此一时之中。不中,则无以为权矣。然舜禹之后六七百年方有汤;汤之后又六七百年方有武王。权也是难说。故夫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到得可与权时节,也是地位太煞高了也。」

  或问经与权之义。曰:「公羊以『反经合道』为权,伊川以为非。若平看,反经亦未为不是。且如君臣兄弟,是天地之常经,不可易者。汤武之诛桀纣,却是以臣弒君;周公之诛管蔡,却是以弟杀兄,岂不是反经!但时节到这里,道理当恁地做,虽然反经,却自合道理。但反经而不合道理,则不可。若合道理,亦何害于经乎!」又曰:「合于权,便是经在其中。」正甫谓:「『权、义举而皇极立』,权、义只相似。」曰:「义可以总括得经、权,不可将来对权。义当守经,则守经;义当用权,则用权,所以谓义可以总括得经、权。若可权、义并言,如以两字对一字,当云『经、权举』乃可。伊川曰:『惟义无对。』伊川所谓『权便是经』,亦少分别。须是分别经、权自是两物;到得合于权,便自与经无异,如此说乃可。」

  问:「『可与立』,如何是立?」曰:「立,是见得那正当底道理分明了,不为事物所迁惑。」又问:「程子谓『权只是经』,先生谓:『以孟子援嫂之事例之,则权与经亦当有辨。』莫是经是一定之理,权则是随事以取中;既是中,则与经不异否?」曰:「经,是常行道理。权,则是那常理行不得处,不得已而有所通变底道理。权得其中,固是与经不异,毕竟权则可暂而不可常。如尧舜揖逊,汤武征诛,此是权也,岂可常行乎!观圣人此意,毕竟是未许人用『权』字。学者须当先理会这正底道理。且如朝廷之上,辨别君子小人,君子则进之,小人则去之,此便是正当底道理。今人不去理会此,却说小人亦不可尽去,须放他一路,不尔,反能害人。自古固有以此而济事者,但终非可常行之理。若是君子小人常常并进,则岂可也?」

  亚夫问「可与立,未可与权」。曰:「汉儒谓『反经合道』为权;伊川说『权是经所不及者』。权与经固是两义,然论权而全离乎经,则不是。盖权是不常用底物事。如人之病,热病者当服叙药,冷病者当服热药,此是常理。然有时有热病,却用热药去发他病者;亦有冷病,却用冷药去发他病者,此皆是不可常论者。然须是下得是方可。若有毫厘之差,便至于杀人,不是则剧。然若用得是,便是少他不得,便是合用这个物事。既是合用,此权也,所以为经也。大抵汉儒说权,是离了个经说;伊川说权,便道权只在经里面。且如周公诛管蔡,与唐太宗杀建成元吉,其推刃于同气者虽同,而所以杀之者则异。盖管蔡与商之遗民谋危王室,此是得罪于天下,得罪于宗庙,盖不得不诛之也。若太宗,则分明是争天下。故周公可以谓之权,而太宗不可谓之权。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故在伊尹可以谓之权,而在他人则不可也。权是最难用底物事,故圣人亦罕言之。自非大贤以上,自见得这道理合是恁地,了不得也。」

  因论「经、权」二字,曰:「汉儒谓『权者,反经合道』,却是权与经全然相反;伊川非之,是矣。然却又曰『其实未尝反经』,权与经又却是一个,略无分别。恐如此又不得。权固不离于经,看『可与立,未可与权』,及孟子『嫂溺援之以手事』,毫厘之间,亦当有辨。」文蔚曰:「经是常行之理,权是适变处。」曰:「大纲说,固是如此。要就程子说中分别一个异同,须更精微。」文蔚曰:「权只是经之用。且如称衡有许多星两,一定而不可易。权往来称物,使轻重恰好,此便是经之用。」曰:「亦不相似。大纲都是,只争些子。伊川又云:『权是经所不及者。』此说方尽。经只是一个大纲,权是那精微曲折处。且如君仁臣忠,父慈子孝,此是经常之道,如何动得!其间有该不尽处,须是用权。权即细密,非见理大段精审,不能识此。『可与立』,便是可与经,却『未可与权』,此见经权毫厘之间分别处。庄子曰:『小变而不失其大常。』」或曰:「庄子意思又别。」曰:「他大概亦是如此,但未知他将甚做大常。」僩录别出。

  经与权之分,诸人说皆不合。曰:「若说权自权,经自经,不相干涉,固不可。若说事须用权,经须权而行,权只是经,则权与经又全无分别。观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则权与经须有异处。虽有异,而权实不离乎经也。这里所争只毫厘,只是诸公心粗,看不子细。伊川说:『权只是经』,恐也未尽。尝记龟山云:『权者,经之所不及。』这说却好。盖经者只是存得个大法,正当底道理而已。盖精微曲折处,固非经之所能尽也。所谓权者,于精微曲折处曲尽其宜,以济经之所不及耳。所以说『中之为贵者权』,权者即是经之要妙处也。如汉儒说『反经合道』,此语亦未甚病。盖事也有那反经底时节,只是不可说事事要反经,又不可说全不反经。如君令臣从,父慈子孝,此经也。若君臣父子皆如此,固好。然事有必不得已处,经所行不得处,也只得反经,依旧不离乎经耳,所以贵乎权也。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立便是经。『可与立』,则能守个经,有所执立矣,却说『未可与权』。以此观之,权乃经之要妙微密处。非见道理之精密、透彻、纯熟者,不足以语权也。」又曰:「庄子曰『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便是经权之别。」或曰:「恐庄子意思又别。」曰:「他大概亦是如此,只不知他把甚么做大常。」又云:「事有缓急,理有小大,这样处皆须以权称之。」们问:「『子莫执中。』程子之解经便是权,则权字又似海说。如云『时措之宜』,事事皆有自然之中,则似事事皆用权。以孟子『嫂溺援之以手』言之,则『权』字须有别。」曰:「『执中无权』,这『权』字稍轻,可以如此说。『嫂溺援之以手』之权,这『权』字却又重,亦有深浅也。」

  问:「伊川谓『权只是经』,如何?」曰:「程子说得却不活络。如汉儒之说权,却自晓然。晓得程子说底,得知权也是常理;晓不得他说底,经权却鹘突了。某之说,非是异程子之说,只是须与他分别,经是经,权是权。且如『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此是经也。有时天之气变,则冬日须着饮水,夏日须着饮汤,此是权也。权是碍着经行不得处,方使用得,然却依前是常理,只是不可数数用。如『舜不告而娶』,岂不是怪差事?以孟子观之,那时合如此处。然使人人不告而娶,岂不乱大伦?所以不可常用。」赐。夔孙录详,别出。

  问经、权。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此是经也。有时行不得处,冬日须饮水,夏日则饮汤,此是权也。此又依前是经。但经是可常之理,权是碍着经行不得处,方始用权。然当那时却是常理。如「舜不告而娶」,是个怪差底事。然以孟子观之,却也是常理。只是不可常用。如人人不告而娶,大伦都乱了!因推说汤武事。伊川说『权却是经』,却说得死了,不活。如某说,非是异伊川说,即是须为他分别,经是经,权是权。如汉儒反经之说,却经、权晓然在眼前。伊川说,晓得底却知得权也是常理,晓不得底却鹘突了。如大过卦说:『道无不中,无不常。圣人有小过,无大』某谓不须恁地说,圣人既说有大过,直是有此事。但云『大过亦是常理』,则得。因举晋州蒲事,云:「某旧不晓文定之意。后以问其孙伯逢。他言此处有意思,但难说出。如左氏分明有称晋君无道之说。厉公信有罪,但废之可也。栾书中行偃直杀之则不是。然毕竟厉公有罪,故难说出。后必有晓此意者。」

  问:「『可与立,未可与权』,看来『权』字亦有两样。伊川以权只是经,盖每日事事物物上称量个轻重处置,此权也,权而不离乎经也。若论尧舜禅逊,汤武放伐,此又是大底权,是所谓『反经合道』者也。」曰:「只一般,但有小大之异耳。如尧舜之禅逊是逊,与人逊一盆水也是逊;汤武放伐是争,争一个弹丸也是争。康节诗所谓『唐虞玉帛烟光紫,汤武干戈草色萋』,大小不同而已矣。『尧夫非是爱吟诗』,正此意也。伊川说『经、权』字,将经做个大底物事,经却包得那个权,此说本好。只是据圣人说『可与立,未可与权』,须是还他是两个字,经自是经,权自是权。若如伊川说,便用废了那『权』字始得。只是虽是权,依旧不离那经,权只是经之变。如冬日须向火,忽然一日大热,须着使扇,这便是反经。今须是晓得孔子说,又晓伊川之说,方得。若相把做一说,如两脚相并,便行不得。须还他是两只脚,虽是两只,依旧是脚。」又曰:「若不是大圣贤用权,少间出入,便易得走作。」

  恭父问「可与立,未可与权」。曰:「『可与立』者,能处置得常事;『可与权』者,即能处置得变事。虽是处变事,而所谓处置常事,意思只在『井以辨义,巽以行权』。此说义与权自不同。汉儒有反经之说,只缘将论语下文『偏其反而』误作一章解,故其说相承曼衍。且看集义中诸儒之说,莫不连下文。独是范纯夫不如此说,苏氏亦不如此说,自以『唐棣之华』为下截。程子所说汉儒之误,固是如此。要之,『反经合道』一句,细思之亦通。缘『权』字与『经』字对说。纔说权,便是变却那个,须谓之反可也。然虽是反那经,却不悖于道;虽与经不同,而其道一也。因知道伊川之说,断然经自是经,权亦是经,汉儒反经之说不是。此说不可不知。然细与推考,其言亦无害,此说亦不可不知。『义』字大,自包得经与权,自在经与权过接处。如事合当如此区处,是常法如此,固是经;若合当如此,亦是义当守其常。事合当如此区处,却变了常法恁地区处,固是权;若合当恁地,亦是义当通其变。文中子云:『权义举而皇极立。』若云『经、权举』,则无害。今云『权、义举』,则『义』字下不得。何故?却是将义来当权。不知经自是义,权亦是义,『义』字兼经、权而用之。若以义对经,恰似将一个包两物之物,对着包一物之物。」行夫云:「经便是权。」曰:「不是说经便是权。经自是经,权自是权。但是虽反经而能合道,却无背于经。如人两脚相似,左脚自是左脚,右脚自是右脚,行时须一脚先,一脚后,相待而行,方始行得。不可将左脚便唤做右脚,右脚便唤做左脚。系辞既说『井以辨义』,又说『井居其所而迁』。井是不可动底物事,水却可随所汲而往。如道之正体却一定于此,而随事制宜,自莫不当。所以说『井以辨义』,又云:『井居其所而迁。』」

  

  唐棣之华章

  问「唐棣之华,偏其反而」。曰:「此自是一篇诗,与今常棣之诗别。常,音裳。尔雅:『棣,栘,似白杨,江东呼夫栘。常棣,棣,子如樱桃可食。』自是两般物。此逸诗,不知当时诗人思个甚底。东坡谓『思贤而不得之诗』,看来未必是思贤。但夫子大概止是取下面两句云:『人但不思,思则何远之有!』初不与上面说权处是一段。『唐棣之华』而下,自是一段。缘汉儒合上文为一章,故误认『偏其反而』为『反经合道』,所以错了。晋书于一处引『偏』字作『翩』,『反』作平声,言其花有翩反飞动之意。今无此诗,不可考据,故不可立为定说。」

  或问「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一章。时举因云:「人心放之甚易,然反之亦甚易。」曰:「反之固易,但恐不能得他久存尔。」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八

  论语二十

  乡党篇

  

  总论

  乡党记圣人动容周旋,无不中礼。

  如乡党说圣人容色处,是以有事观圣人;如言『燕居申申、夭夭』,是以无事时观圣人。学者于此,又知得圣人无时无处而不然。

  乡党一篇,自「天命之谓性」至「道不可须臾离也」,皆在里面。许多道理,皆自圣人身上迸出来。惟圣人做得甚分晓,故门人见之熟,是以纪之详也。

  问:「看论语,及乡党之半。」曰:「觉公看得浅,未甚切己。终了乡党篇,更须从头温一许多说话,尽在集注中。」

  问贺孙:「读乡党已终,觉得意思如何?」曰:「见得段段都是道理合着如此,不如此定不得。纔有些子不如此,心下便不安。」曰:「圣贤一句是一个道理,要得教人识着,都是要人收拾已放之心。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非是学问只在求放心,非把求放心为学问工夫,乃是学问皆所以求放心。如『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大要皆欲使人『思无邪』而已。」

  

  第一节乡党、宗庙、朝廷言貌不同。

  看乡党篇,须以心体之。「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如何是「似不能言者」?「宗庙、朝廷,便便言,唯谨。」如何是「便便言唯谨」?「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如何是「侃侃」?如何是「誾誾」?义刚录云:「看乡党一篇,须是想象他恂恂是如何,誾誾是如何,不可一滚看。」

  问:「先生解『侃侃、誾誾』四字,不与古注同。古注以侃侃为和乐,誾誾为中正。」曰:「『衎』字乃训和乐,与此『侃』字不同。说文以侃为刚直。后汉书中亦云『侃然正色』。誾誾是『和说而诤』,此意思甚好。和说则不失事上之恭,诤则又不失自家义理之正。」

  或问乡党如恂恂侃侃之类。曰:「如此类,解说则甚易。须是以心体之,真自见个气象始得。」士毅。

  问:「『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或有大是非利害,似不可不说。所谓『似不能言者』,恐但当以卑逊为主,所以说『似不能言』。」曰:「不是全不说。但较之宗庙、朝廷,为不敢多说耳。」问:「『其在宗庙、朝廷』,集注云:『宗庙,礼法之所在。』在宗庙则『每事问』,固是礼法之所在,不知圣人还已知之而犹问,还以其名物制度之非古而因订之?」曰:「便是这处,某尝道是孔子初仕时如此。若初来问一番了,后番番来,番番问,恐不如此。『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呼曰『鄹人之子』,是与孔子父相识者有此语,多应是孔子初年。」

  

  第二节在朝廷事上、接下不同。

  亚夫问「朝,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与上大夫言,誾誾如也」。曰:「侃侃,是刚直貌。以其位不甚尊,故吾之言可得而直遂。至于上大夫之前,则虽有所诤,必须有含蓄不尽底意思,不如侃侃之发露得尽也。『闵子侍侧』一章,义亦如此。」

  问:「注云:『侃侃,刚直。』『誾誾』,是『和悦而诤』。不知诤意思如何?」曰:「说道和悦,终不成一向放倒了。到合辨别处,也须辨别,始得。内不失其事上之礼,而外不至于曲从。如古人用这般字,不是只说字义,须是想象这意思是如此。如『恂恂』,皆是有此意思,方下此字。如史记云:『鲁道之衰,洙泗之间龂龂如也。』「龂」、「誾」,字同。这正见『和悦而诤』底意思。当道化盛时,斑白者不提挈,不负戴于道路,少壮者代其事。到周衰,少壮者尚欲执其任,而老者自不肯安,争欲自提挈,自负戴,此正是『和悦而诤』。」

  「『誾誾』,说文云:『和悦而诤。』看得字义是一难底字,缘有争义。汉志『洙泗之间龂龂』,义一同两齿相断。」

  汉书,诸尚书争一件事,其中有云:「誾誾侃侃,得礼之容。缄默邪心,非朝廷福。」

  

  第三节为君摈相。

  问「宾不顾矣」。曰:「古者宾退,主人送出门外,设两拜,宾更不顾而去。国君于列国之卿大夫亦如此。」

  问:「『君召使摈』,摈如其命数之半。如上公九命,则摈者五人,以次传命。」曰:「古者摈介之仪甚烦。如九命摈五人,介则如命数,是九人。宾主相见,自摈以下列两行,行末相近。如主人说一句,主人之摈传许多摈者讫,又交过末介传中介,直至宾之上介,方闻之宾。」

  古者相见之礼,主人有摈,宾有介。宾传命于上介,上介传之次介,次介传之末介,末介传之末摈,末摈传之次摈,次摈传之上摈,上摈传之主人,然后宾主方相见。又曰:「看来古人大故淳朴。人君出命不甚会说话,所以着人代他说话。」

  植举注云:「『揖左人,则左其手;揖右人,则右其手。』揖左人,传命出也;揖右人,传命入也。」曰:「然。」

  集注引晁氏说,谓孔子无使摈执圭之事。正淳曰:「定公十年夹谷之会,孔子相,恐即摈相之相。」曰:「相自是相,摈自是摈。相是相其礼仪。摈是传道言语,故摈用命数之半,以次传说。」今集注无。

  

  第四节在朝之容。

  「立不中门,行不履阈。」注云「枨闑之间,由闑右,不践阈」,只是自外入。右边门中,乃君出入之所。闑,如一木拄门,如今人多用石墩当两门中。臣傍闑右边出入。此「右」字,自内出而言。

  枨,如今羇头相似。闑,当中碍门者,今城门有之。古人常揜左扉。人君多出在门外见人,所以当枨闑之间为君位。

  问:「『立不中门。』或问谓『门之左右扉各有中』,其制可考否?」曰:「门之中有闑,扉之两旁有枨。枨、闑之间,即中。古人常阖左扉,所谓中门者,谓右扉之中也。」

  萧问:「『过位,色勃如也。』『位,谓门屏之间,人君宁立之处。』」曰:「古今之制不同,今之朝仪,用秦制也。古者朝会,君臣皆立,故史记谓『秦王一旦捐宾客,而不立朝』。君立于门屏之间。屏者,乃门间萧墙也。今殿门亦设之。三公九卿以下,设位于廷中,故谓之『三槐、九棘』者,廷中有树处,公卿位当其下也。」

  「过位。」注云:「君之虚位,谓门屏之间。」曰:「如今人厅门之内,屏门之外,似周礼所谓『外朝』也。」

  问「复其位,踧踖如也」。曰:「此是到末梢又结算则个。若众人到末梢,便撒了。圣人则始乎敬,终乎敬,故到末梢,又整顿则个。」

  

  第五节为君聘。

  「上如揖,下如授」,旧说亦好。但此方说升堂时,其容如此。既升堂纳圭于君前,即不复执之以下,故说做下堂不得,所以只用平衡之说言之。上下,谓执圭之高低也。

  「执圭,上如揖,下如授。」前辈多作上阶之「上」,下阶之「下」。其实既下则已不用笏,往往授介者。只是高不过于揖,故如揖;下不低于授,故如授。

  「享礼有容色。」曰:「聘但以圭。至享,则更用圭璧、庭实。」

  问聘享之礼。曰:「正行聘礼毕,而后行享礼。聘,是以命圭通信。少间,仍旧退还命圭。享,是献其圭璧琮璜,非命圭也。币皮舆马之类,皆拜跪以献,退而又以物献其夫人,凡三四次方毕。所献之物皆受,但少间别有物回之。」又问庭实。曰:「皮币舆马,皆陈之于庭实。私觌,是所遣之大夫,既以君命行聘享之礼毕,却行私礼参见他国之君也。」

  「『飨礼有容色』,仪礼谓『发气满容』,何故如此?」曰:「聘是初见时,故其意极于恭肃。既聘而享,则用圭璧以通信,有庭实以将其意,比聘时渐纾也。」聘礼篇。

  「私觌愉愉。」曰:「聘者享礼,乃其君之信。私觌,则聘使亦有私礼物,与所聘之国君及其大臣。」

  

  第六节衣服之制。

  「君子不以绀緅饰,红紫不以为亵服。」今反以红紫为朝服。

  绀是而今深底鸦青色。

  「绀深青扬赤色。」扬,浮也。

  问:「『緅以饰练服』,緅是绛色。练服是小祥后丧服,如何用绛色以为饰?」曰:「便是不可晓。此个制度差异。绛是浅红色;绀是青赤色,如今之闪青也。」

  问:「红紫『且近于妇人女子之服』。不知古之妇人女子亦多以红紫为服否?」曰:「此亦不可知,但据先儒如此说耳。」

  蒨纁绛朱,此红之染数,一入为蒨,再入为纁,三入为绛,四入为朱。

  「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与「蒙彼绉絺」,有两说。

  「裘,乃纯用兽皮,而加里衣,如今之貂裘。」或问狐白裘。曰:「是集众狐为之。」

  

  第七节谨斋事。

  「明衣」即是个布衫。「长一身有半」,欲蔽足尔。又曰:「即浴衣也。见玉藻注。」

  问:「『「变食」,谓不饮酒,不茹荤。』而今之致斋者有酒,何也?」曰:「饮酒非也。但礼中亦有『饮不至醉』之说。」

  问「斋必变食」。曰:「荤,是不食五辛。」

  

  第八节饮食之制。

  一言一语,一动一作,一坐一立,一饮一食,都有是非。是底便是天理,非底便是人欲。如孔子「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多食」,无非天理。如口腹之人,不时也食,不正也食,失饪也食,便都是人欲,便都是逆天理。如只吃得许多物事,如不当吃,纔去贪吃不住,都是逆天理。看道理只管进,只管细,便好。只管见上面,只管有一重,方好。如一物相似,剥一重,又剥一重;又有一重,又剥一重;剥到四五重,剥得许多皮壳都尽,方见真实底。今人不是不理会道理,只是不肯子细,只守着自底便了,是是非非,一向都没分别。如诐淫邪遁之辞,也不消得辨;便说道是他自陷,自蔽,自如此,且恁地和同过,也不妨。

  问:「『割不正不食』,与『席不正不坐』,此是圣人之心纯正,故日用间纔有不正处,便与心不相合,心亦不安。」曰:「圣人之心,无毫厘之差。谓如事当恁地做时,便硬要恁地做。且如『不得其酱不食』,这一物合用酱而不得其酱,圣人宁可不吃,盖皆欲得其当然之则故也。」又问:「注云:『精,凿也。』」曰:『是插教那米白着。』

  「不得其酱不食。」「其」字正紧要。「其酱」,如「鱼脍芥酱」之类。

  「不得其酱」,如今所谓酱。如礼记内则中有数般酱,随所用而不同。

  「肉虽多,不使胜食」非特肉也,凡蔬果之类,皆不可胜食

  

  第十节居乡。

  问:「『乡人傩,朝服而立于阼阶。』集注云:『庶其依己而安。』或云,存室神,盖五祀之属。子孙之精神,即祖考之精神,故祖考之精神依于己。若门、行、户、灶之属,吾身朝夕之所出处,则鬼神亦必依己而存。」曰:「然。一家之主,则一家之鬼神属焉;诸侯守一国,则一国鬼神属焉;天子有天下,则天下鬼神属焉。看来为天子者,这一个神明是多少大,如何有些子差忒得!若纵欲无度,天上许多星辰,地下许多山川,如何不变怪!」蔡云:「子陵足加帝腹,便见客星侵帝座。」曰:「『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纣未做不好时,便与天相配,是甚细事!」

  

  第十一节与人交之诚意。

  苏实问「问人于他邦,再拜而送之」。曰:「古人重此礼,遣使者问人于他邦,则主人拜而送之,从背脊后拜。」潘子善因言:「浙中若纳妇嫁娶盛礼时,遣人入传语婚姻之家,亦拜送之。至反命,则不拜也。」

  问:「『康子馈药,拜而受之。』看此一事,见圣人应接之间,义理发见,极其周密。」曰:「这般所在,却是龟山看得子细,云:『大夫有赐,拜而受之,礼也;未达不敢尝,所以慎疾;必告之,直也。直而有礼,故其直不绞。』龟山为人粘泥,故说之较密。」

  

  第十二节事君之礼。

  「君祭先饭」。寻常则主人延客祭,如世俗出生之类。今侍食于君,君祭则臣先自吃饭,若为君尝食然,不敢当客礼也。膳人取那饮食来,请君祭。

  问:「『疾,君视之』,方东首。常时首当在那边?礼记自云寝常当东首矣。平时亦欲受生气,恐不独于疾时为然。」曰:「常时多东首,亦有随意卧时如记云:『请席何向,请衽何趾。』这见得有随意向时然多是东首,故玉藻云『居常当户,寝常东首』也。常寝于北牖下,君问疾,则移南牖下。」

  问病者居北牖之义。曰:「是就北牖下安床睡。因君来,故迁之南牖下,使以南面视己耳。」

  

  第十三节交朋友之义。

  问:「『朋友死,无所归,曰:「于我殡。」朋友之馈,非祭肉不拜。』朋友之义,固当如此。后世同志者少,而泛然交处者多,只得随其浅深厚薄,度吾力量为之,宁可过厚,不可过薄。」曰:「朋友交游固有浅深。若泛然之交,一一要周旋,也不可。于自家情分稍厚,自着如此。须是情文相称,若泛泛施之,却是曲意徇物。古人于这般所在自分明。如『交友称其信也,执友称其仁也』,自有许多样。又如,于『师,吾哭诸寝;朋友,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哭于野』,恩义自有许多」

  

  第十四节容貌之变。

  问:「记云:『若有疾风、迅雷、甚雨,虽夜必兴,衣服冠而坐。』看来不如此,定是不安。但有终日之雷,终夜之雨,如何得常如此?」曰:「固当常如此,但亦主于疾风、迅雷、甚雨。若平平底雷风雨,也不消如此。」问:「当应接之际,无相妨否?」曰:「有事也只得应。」

  

  第十五节升车之容。

  立之说「车中不内顾」一章。曰:「『立视五隽,式视马尾。』盖隽是车轮一转之地,车轮高六尺,围三径一,则阔丈八,五转则正为九丈矣。立视虽远,亦不过此。」

  

  朱子语类卷第三十九

  论语二十一

  先进篇上

  

  先进于礼乐章

  立之问:「先进、后进,于礼乐文质何以不同?」曰:「礼,只是一个礼,用得自不同。如升降揖逊,古人只是诚实依许多威仪行将去,后人便自做得一般样忒好看了。古人只是正容谨节,后人便近于巧言、令色。乐,亦只是一个乐,亦是用处自不同。古乐不可得而见矣。只如今人弹琴,亦自可见。如诚实底人弹,便雍容平淡,自是好听。若弄手弄脚,撰出无限不好底声音,只见繁碎耳。」因论乐:「黄锺之律最长,应锺之律最短,长者声浊,短者声清。十二律旋相为宫,宫为君,商为臣。乐中最忌臣陵君,故有四清声。如今响板子有十六个,十二个是正律,四个是四清声。清声是减一律之半。如应锺为宫,其声最短而清。或蕤宾为商,则是商声高似宫声,是为臣陵君,不可用;遂乃用蕤宾律减半为清声以应之。虽然减半,然只是此律,故亦自能相应也。此是通典载此一项。徽宗朝作大晟乐,其声是一声低似一声,故其音缓散。太祖英明不可及。当王朴造乐时,闻其声太急,便令减下一律,其声遂平。」

  问:「『先进于礼乐』,此礼乐还说宗庙、朝廷以至州、闾、乡、党之礼乐?」曰:「也不止是这般礼乐。凡日用之间,一礼一乐,皆是礼乐。只管文胜去,如何合杀!须有个变转道理。如今日事,都恁地侈靡。某在南康时,通上位书启,只把纸封。后来做书盝,如今尽用紫罗背盝,内用真红。事事都如此,如何合杀!」问:「孔子又云:『吾」』只是指周之前辈而言?」曰:「然。圣人穷而在下,所用礼乐,固是从周之前辈。若圣人达而在上,所用礼乐,须更有损益,不止从周之前辈。若答颜子为邦之问,则告以四代之礼乐。」问:「如孔子所言:『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又云:『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锺鼓云乎哉!』此皆欲损过就中之意。」曰:「固是。此等语最多。」又云:「观圣人意思,因见得事事都如此,非独礼乐。如孟子后面说许多乡原、狂狷,亦是此意。乡原直是不好,宁可是狂底、狷底。如今人恁地文理细密,倒未必好,宁可是白直粗疏底人。」

  夫子于礼乐欲从先进。今观礼书所载燕飨之礼,品节太繁,恐亦难用。不若只如今人宴集,就中删修,使之合义。如乡饮酒礼,向来所行,真成强人,行之何益!所以难久。不若只就今时宴饮之礼中删改行之,情意却须浃洽。

  

  从我于陈蔡章

  问「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曰:「此说当从明道。谓此时适皆不在孔子之门,思其相从于患难,而言其不在此耳。门人记之,因历数颜子而下十人,并目其所长云耳。」

  问:「德行,不知可兼言语、文学、政事否?」曰:「不消如此看,自就逐项上看。如颜子之德行,固可以备;若他人,固有德行而短于才者。」因云:「冉伯牛闵子之德行,亦不多见。子夏子游两人成就自不同。胡五峰说,不知集注中载否。他说子夏是循规守矩,细密底人;子游却高朗,又欠细密工夫。荀子曰:『第作其冠,神谭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偷懦惮事,无廉耻而嗜饮食,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如学子游之弊,只学得许多放荡疏阔意思。」贺孙因举如「丧至乎哀而止」,「事君数,斯辱;朋友数,斯疏」,皆是子游之言。如「小子当洒埽应对进退」等语,皆是子夏之言。又如子游能养而不能敬,子夏能敬而少温润之色,皆见二子气象不同处。曰:「然。」

  问「德行、言语、政事、文学」之别。曰:「德行是个兼内外、贯本末、全体底物事,那三件,各是一物见于用者也。」

  德行,得之于心而见于行事者也。

  

  回也非助我者也章

  旧曾问李先生,颜子非助我者处。李先生云:「颜子于圣人根本有默契处,不假枝叶之助也。如子夏,乃枝叶之功。」

  

  南容三复白圭章

  先生令接读问目「南容三复白圭」。云:「不是一旦读此,乃是日日读之,玩味此诗而欲谨于言行也。此事见家语,自分明。」

  

  颜路请子之车章

  郑问:「颜渊死,孔子既不与之车,若有钱,还亦与之否?」曰:「有钱亦须与之,无害。」

  问:「注以为命车,何以验之?」曰:「礼记言,大夫赐命车。」

  

  门人厚葬章

  「门人厚葬」,是颜子之门人。「不得视犹子」,以有二三子故也,叹不得如葬鲤之得宜。此古注说得甚好,又简径。

  

  季路问事鬼神章

  「事人、事鬼」,以心言;「知生、知死」,以理言。

  或问「季路问鬼神」章。曰:「事君亲尽诚敬之心,即移此心以事鬼神,则『祭如在,祭神如神在』。人受天所赋许多道理,自然完具无欠阙。须尽得这道理无欠阙,到那死时,乃是生理已尽,安于死而无愧。」

  或问:「二气五行,聚则生,散则死;聚则不能不散,如昼之不能不夜。故知所以生,则知所以死。苟于事人之道未能尽,焉能事鬼哉?」曰:「不须论鬼为已死之物。但事人须是诚敬,事鬼亦要如此。事人,如『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事其所当事者。事鬼亦然。苟非其鬼而事之,则谄矣。」

  问:「人鬼一理。人能诚敬,则与理为一,自然能尽事人、事鬼之道。有是理,则有是人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是如此否?」曰:「人且从分明处理会去。如诚敬不至,以之事人,则必不能尽其道,况事神乎!不能晓其所以生,则又焉能晓其所以死乎!」

  亚夫问「未知生,焉知死」。先生曰:「若曰气聚则生,气散则死,才说破,则人便都理会得。然须知道人生有多少道理,自禀五常之性以来,所以『父子有亲,君臣有义』者,须要一一尽得这生底道理,则死底道理皆可知矣。张子所谓『存吾顺事,没吾宁也』,是也。」

  问:「天地之化,虽生生不穷,然而有聚必有散,有生必有死。能原始而知其聚而生,则必知其后必散而死。能知其生也,得于气化之日,初无精神寄寓于太虚之中;则知其死也,无气而俱散,无复更有形象尚留于冥漠之内。」曰:「死便是都散无了。」

  或问「季路问鬼神」章。曰:「世间无有聚而不散,散而不聚之物。聚时是这模样,则散时也是这模样。若道孔子说与子路,又不全与他说;若道不说,又也只是恁地。」

  先生说「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曾以一时趋平原者言之:「我于人之不当事者,不妄事,则于鬼神亦然。所以程子云:『能尽事人之道,则能尽事鬼之道,一而二,二而一。』」

  问:「伊川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是兼气与理言之否?」曰:「有是理,则有是气;有是气,则有是理。气则二,理则一。」

  徐问:「集注云『鬼神不外人事』,在人事中,何以见?」曰:「鬼神只是二气屈伸往来。在人事,如福善祸淫,亦可见鬼神道理。论语少说此般话。」曰:「动静语默,亦是此理否?」曰:「亦是。然圣人全不曾说这般话与人,以其无形无影,固亦难说。所谓『敬鬼神而远之』,只如此说而已。」今集注无。

  

  闵子侍侧章

  问闵子誾誾,冉有子贡侃侃,二者气象。曰:「闵子纯粹,冉有子贡便较粗了。侃侃,便有尽发见在外底气象。闵子则较近里些子。」雄。

  问:「『冉有子贡侃侃如也。』这『侃侃』字,只作刚直说,如何?」曰:「也只是刚直。闵子骞气象便自深厚。冉有子贡便都发见在外。」

  「冉有子贡,侃侃如也。」侃侃,刚直之貌,不必泥事迹,以二子气象观之。赐之达,求之艺,皆是有才底人。大凡人有才,便自暴露,便自然有这般气象。闵子纯于孝,自然有誾誾气象。

  誾誾,是深沉底;侃侃,是发露圭角底;行行,是发露得粗底。

  问:「『誾誾、行行、侃侃』,皆是刚正之意。如冉求平日自是个退逊之人,如何也解有此意思?」曰:「三子皆意思大同小异:求赐则微见其意,子路则全体发在外,闵子则又全不外见,然此意思亦自在。三子者,皆有疑必问,有怀必吐,无有遮覆含糊之意。」曰:「岂非以卑承尊,易得入于柔佞卑谄;三子各露其情实如此,故夫子乐之?」曰:「都无那委曲回互底意思。」

  问「誾誾、行行、侃侃」。曰:「闵子于和悦中,却有刚正意思。仲由一于刚正。闵子深厚,仲由较表露。」问「子路不得其死然」。曰:「『然』者,未定之辞。圣人虽谓其『不得其死』,使子路能变其气习,亦必有以处死。」

  吴伯英讲「由也不得其死」处,问曰:「由之死,疑其甚不明于大义。岂有子拒父如是之逆,而可以仕之乎?」曰:「然。仲由之死,也有些没紧要。然误处不在致死之时,乃在于委质之始。但不知夫子既教之以正名,而不深切言其不可仕于卫,何欤?若冉有子贡则能问夫子为卫君与否,盖不若子路之粗率。」

  或问:「子路死于孔悝之难,死得是否?」曰:「非是,自是死得呆。出公岂可仕也!」又问:「若仕于孔悝,则其死为是否?」曰:「未问死孔悝是不是,只合下仕于卫,自不是了。况孔悝亦自是不好底人,何足仕也。子路只见得可仕于大夫,而不知辄之国非可仕之国也。」问:「孔门弟子多仕于列国之大夫者,何故?」曰:「他别无科阙,仕进者只有此一门,舍此则无从可仕,所以颜闵宁不仕耳。」

  子路死孔悝之难,未为不是;只是他当初事孔悝时错了,到此不得其死。饶本作:「到此只得死。」卫君不正,冉有子贡便能疑而问之,有思量,便不去事他。若子路粗率,全不信圣人说话。「必也正名」,亦是教子路不要事卫。他更说夫子之迂。「若由也,不得其死!」圣人已见得他错了,但不如鸣鼓攻之,责得求之深。虽有不得其死及正名之说,然终不分晓痛说与他,使之知不要事孔悝。此事不可晓,不知圣人何故不痛责之?

  子路为人粗,于精微处多未达。其事孔悝,盖其心不以出公为非故也。悝即出公之党。何以见得他如此?如「卫君待子为政」,夫子欲先正名,他遂以为迂,可见他不以出公为非。故其事悝,盖自以为善而为之,而不知其非义也。

  

  子贡问师与商也章

  问:「『师也过,商也不及。』看过与不及处,莫只是二子知见上欠工夫?」曰:「也不独知见上欠,只二子合下资质是这模样。子张便常要将大话盖将去,子夏便规规谨守。看论语中所载子张说话,及夫子告子张处,如『多闻阙疑,多见阙殆』之类。如子张自说:『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此说话固是好,只是他地位未说得这般话。这是大贤以上,圣人之事,他便把来盖人,其疏旷多如此。孔子告子夏,如云『无为小人儒』;又云『无欲速,无见小利』;如子夏自言『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小子当洒埽应对进退』之类,可见。」又问:「『参也,竟以鲁得之。』鲁,却似有不及之意。然曾参虽鲁,而规模志向自大,所以终能传夫子之道。子夏合下浅狭,而不能穷究道体之大全,所以终于不及。」曰:「鲁,自与不及不相似。鲁是质朴浑厚意思,只是钝;不及底恰似一个物事欠了些子。」

  问:「伊川谓师商过、不及,其弊为杨墨。」曰:「不似杨墨。墨氏之学,萌櫱已久,晏子时已有之矣。师商之过、不及,与兼爱、为我不关事。」

  

  季氏富于周公章

  问:「以季氏之富,『而求也为之聚敛』。」曰:「不问季氏贫富。若季氏虽富,而取于民有制,亦何害。此必有非所当取而取之者,故夫子如此说。」

  问:「冉求圣门高弟,亲炙圣人,不可谓无所见。一旦仕于季氏,『为之聚敛而附益之』。盖缘他工夫间断,故不知不觉做到这里,岂可不时时自点检!」曰:「固是。只缘个公私义利界分不明,所以如此。若是常在界分内做,自然不到如此。纔出界分去,则无所不至矣。」

  问「季氏富于周公」一章。先生令举范氏之说,叹美久之。云:「人最怕资质弱。若过于刚,如子路虽不得其死,百世之下,其勇气英风,尚足以起顽立懦!若冉有之徒,都自扶不起。如云『可使足民』,他岂不知爱民,而反为季氏聚敛。如范氏云:『其心术不明。』惟是心术不明,到这般所在,都不自知。」又云:「『以仕为急。』他只缘以仕为急,故从季氏。见他所为如此,又拔不出,一向从其恶。」贺孙因云:「若闵子『善为我辞』之意,便见得煞」曰:「然。」因云:「谢氏说闵子处最好。」因令贺孙举读全文。曰:「冉求路头错处,只在急于仕。人亦有多样,有一等人合下只是要求进;又有一等人心性自不要如此,见此事自匹似闲;又有一等人虽要求进,度其不可,亦有退步之意。」

  

  柴也愚章

  「柴也愚。」他是个谨厚底人,不曾见得道理,故曰愚。

  吴伯英问「柴也愚」,因说:「柴尝避难于卫,不径不窦。使当时非有室可入,则柴必不免,此还合义否?」曰:「此圣人所以言其愚也。若夫子畏于匡,微服过宋,料须不如此。」

  用之问高子羔不窦不径事。曰:「怕圣人须不如此。如不径不窦,只说平安无事时若当有寇赋患难,如何专守此以残其躯,此柴之所以为愚。圣人『微服而过宋』。微服,是着那下贱人衣服。观这意如此,只守不径不窦之说不得。如途中万一遇大盗贼,也须走避,那时如何要不由小径去得!然子羔也是守得定。若更学到变通处,尽好,止缘他学有未尽处。」问:「学到时,便如曾子之易箦?」曰:「易箦也只是平常时」又曰:「『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不可为政者,正缘他未能应变,他底却自正。」问:「子路之死,与子羔事如何?」曰:「子路事更难说。」又曰:「如圣节,就祝寿处拜四拜。张忠甫不出仕,尝曰:『只怕国忌、圣节,去拜佛不得。』这也如不窦不径相似。」因说:「国家循袭这般礼数,都晓不得。往往拜佛之事,始于梁武帝,以私忌设斋,始思量圣节要寓臣子之意,又未有个所在奉安。」又曰:「尊号始于唐德宗,后来只管循袭。若不是人主自理会得,如何说。当神宗时,群臣上尊号,司马温公密撰不允诏书,劝上不受,神宗便不受。这只是神宗自见得,虽温公也要如此不得。且如三年丧,其废如此长远,寿皇要行便行了,也不见有甚不可行处。」

  「参也鲁。」鲁,是鲁钝。曾子只缘鲁钝,被他不肯放过,所以做得透。若是放过,只是鲁而已。

  读「参也鲁」一段,云:「只曾子资质自得便宜了。盖他以迟钝之故,见得未透,只得且去理会,终要洞达而后已。若理会不得,便放下了,如何得通透,则是终于鲁而已。」

  「参也,竟以鲁得之。」曾子鲁钝难晓,只是他不肯放过,直是捱得到透彻了方住;不似别人,只略绰见得些小了便休。今一样敏底见得容易,又不能坚守;钝底捱得到略晓得处,便说道理止此,更不深求。惟曾子更不放舍,若这事看未透,真是捱得到尽处,所以竟得之。

  明道谓曾子「竟以鲁得之」。缘他质钝,不解便理会得,故着工夫去看,遂看得来透彻,非他人所及。有一等伶俐人见得虽快,然只是从皮肤上略过,所以不如他。且莫说义理,只如人学做文章,非是只恁地读前人文字了,便会做得似他底;亦须是下工夫,始造其妙。观韩文公与李翊书,老苏与欧阳公书,说他学做文章时,工夫甚么细密!岂是只恁从册子上略过,便做得如此文字也。毅略。

  「参也,竟以鲁得之。」不说须要鲁。鲁却正是他一般病,但却尚是个好底病。就他说,却是得这个鲁底力。

  「参也,竟以鲁得之。」鲁钝则无造作。

  曾子以鲁得之,只是鲁钝之人,却能守其心专一。明达者每事要入一分,半上落下,多不专一。

  

  回也其庶乎章

  敬之问:「『回也,其庶乎;屡空。』大意谓颜子不以贫窭动其心,故圣人见其于道庶几。子贡不知贫富之定命,而于贫富之间不能无留情,故圣人见其平日所讲论者多出亿度而中。」曰:「据文势也是如此。但颜子于道庶几,却不在此。圣人谓其如此,益见其好。子贡不受命,也在平日,圣人亦不因其货殖而言。」贺孙因问:「集注云,颜回,言其乐道,又能安贫。以此意看,若颜子不处贫贱困穷之地,亦不害其为乐。」曰:「颜子不处贫贱,固自乐;到他处贫贱,只恁地更难,所以圣人于此数数拈掇出来。」

  颜子屡空,说作「空中」,不是。论语中只有「空空如也」,是说无所得,别不见说虚空处。

  问:「『屡空』,前辈及南轩皆作空无说,以为『无意、必、固、我』之『无』。但颜子屡空,未至于圣人之皆无而纯然天理也。及先生所解,却作屡空乏而自乐,何也?」曰:「经意当如此。不然,则连下文子贡作二段事。空无之说,盖自何晏有此解。晏,老氏清净之学也。因其有此说,后来诸公见其说得新好,遂发明之。若颜子固是意、必、固、我之屡无,只是此经意不然。颜子不以贫乏改其乐而求其富。如此说,下文见得子贡有优劣。」

  问:「吕曰:『货殖之学,聚所闻见以度物,可以屡中,而不能悉中。』尝记前辈一说曰:『自太史公班固列子贡于货殖,下与马医、夏畦同科,谓其「所至,诸侯莫不分庭抗礼」,天下后世无不指子贡为竖贾之事。子贡,孔门高弟,岂有圣人之门,而以贾竖为先乎!屡空,无我者也,其学则自内而求。货殖,自外而入,非出于己之所自得也。特其才高,凡接于见闻者莫不解悟,比之屡空者为有间矣。』」曰:「此说乃观文叶公所作,审是集中之语,盖吕与叔之遗意也。乍看似好,而道理恐不如是。盖屡空者,『空乏其身』也。货殖,则对屡空而言,不能不计较者是也。范氏曰:『颜子箪食瓢饮屡绝,而不改其乐,天下之物岂有能动其心者!』此说为得之。」

  

  子张问善人之道章

  问「善人之道」。曰:「『善人之道』,只是个善人底道理。所谓善人者,是天资浑然一个好人,他资质至善而无恶,即『可欲之谓善』。他所行底事,自然皆善,不消得按本子,自不至于恶。若是常人,不依本子,便不能尽善流而为恶。但他既天资之善,故不必循涂守辙,行之皆善。却缘只是如此而无学,故不能入圣人阃室。横渠之解极好。」涂辙,犹言规矩尺度。

  味道问:「善人只是好资质,全未曾学。」曰:「是。」又问:「不践迹」。曰:「是古人所做底事恁地好。虽不曾学古人已做底事,做得来也恁地好。『循涂守彻』,犹言循规守矩云耳。」

  「践迹」,迹是旧迹,前人所做过了底样子,是成法也。善人虽不曾知得前人所做样子,效他去做,但所为亦自与暗合,但未能到圣人深处。

  施问「不践迹」。曰:「是他资质美,所为无个不是;虽不践成法,却暗合道理。然他也自不能晓会,只暗合而已。又却不曾学问,所以『亦不入于室』。」林问:「不入室,室是神化地位否?」曰:「非也。室只是深奥处。」

  问「不践迹」。曰:「善人质美,虽不学样子,却做得是。然以其不学,是以不入室,到圣人地位不得。」谦之。

  善人乃是天资自然有善者,不待循常迹,而自然能有其善。然而不能加学,则亦不足以入圣人之室。震。

  谢教问「不践迹」。曰:「资质美,只是暗合,不依本子做。横渠说得好。然亦只是终于此而已。」

  问:「『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莫是笃行之而后可以入善之阃奥否?」曰:「若如此言,却是说未为以前事。今只说善人只是一个好底资质,不必践元本子,亦未入于室。须是要学,方入圣贤之域。惟横渠云:『志于仁而无恶。』此句最尽。如乐正子,自『可欲』之善人去,自可到『美、大、圣、神』地位。」

  问:「善人莫是天资好人否?故虽不必循守旧人涂辙,而自不为恶。然其不知学问,故亦不能入于圣人之室。此可见美质有限,学问无穷否?」曰:「然。」

  问:「寻常解『践迹』,犹踏故步。『不践迹』者,亦有所进;『亦不入于室』者,所进不远也。今集注解『践迹』,不循样辙之意,如何?」曰:「善人者以其心善,故不假成法,而其中自能运用,故曰『不践迹』。据此,止说善人未有进意。」洽。

  问:「不践迹何以为善人?」曰:「不循习前人已试之法度,而亦可以为善,如汉文帝是也。」

  魏才仲问「善人之道」一章。曰:「如所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之类。」又问:「如太史公赞文帝为善人,意思也是?」曰:「然。只为他截断,只到这里,不能做向上去;所以说道不依样子,也自不为恶,只是不能入圣人之室。」又问:「文帝好黄老,亦不免有惨酷处。莫是纔好清净,便至于法度不立,必至惨酷而后可以服人?」曰:「自清净至惨酷,中间大有曲折,却如此说不得。唯是自家好清净,便一付之法。有犯罪者,都不消问自家,但看法何如。只依法行,自家这里更不与你思量得,此所以流而为惨酷。」伯谟曰:「黄老之教,本不为刑名,只要理会自己,亦不说要惨酷,但用之者过耳。」曰:「缘黄老之术,凡事都先退一着做,教人不防他。到得逼近利害,也便不让别人,宁可我杀了你,定不容你杀了我。他术多是如此,所以文景用之如此。文帝犹善用之,如南越反,则卑词厚礼以诱之;吴王不朝,赐以几杖等事。这退一着,都是术数。到他教太子,晁错为家令。他谓太子亦好学,只欠识术数,故以晁错傅之。到后来七国之变,弄成一场纷乱。看文景许多慈祥岂弟处,都只是术数。然景帝用得不好,如削之亦反,不削亦反。」

  

  子畏于匡章

  或问:「『回何敢死』,伊川改『死』为『先』,是否?」曰:「伊川此话,门人传之恐误,其间前后有相背处。今只作『死』字说。其曰『吾以汝为死矣』者,孔子恐颜回遇害,故有此语。颜子答曰『子在,回何敢死』者,颜子谓孔子既得脱祸,吾可以不死矣。若使孔子遇害,则颜子只得以死救之也。」或问:「颜路在,颜子许人以死,何也?」曰:「事偶至此,只得死。此与不许友以死之意别。不许以死,在未处难以前乃可。如此处已遇难,却如此说不得。」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

  论语二十二

  先进篇下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章

  问:「据贺孙看来,仲由冉求气质不同,恐冉求未必可保,仲由终是不屈。」曰:「不要论他只这君臣大义,他岂不知。圣人也是知他必可保。然死于祸难是易事,死于不可夺之节是难事。才出门去事君,这身己便不是自家底,所谓『事君能致其身』是也。如做一郡太守,一邑之宰,一尉之任,有盗贼之虞,这不成休了!便当以死守之,亦未为难。惟卒遇君臣大变,利害之际只争些子,这诚是难。今处草茅,说这般事,似未为切己。看史策所载,篡易之际,直是难处。篡弒之贼,你若不从他,他便杀了你;你从他,便不死。既是贪生惜死,何所不至!」

  问:「孔门弟子如由求皆仕于季氏,何也?」曰:「只仕,便是病了。尽高底便不肯仕,如闵子曾子是也。但当时不仕则已,仕则必出于季氏。盖当时鲁君用舍之权,皆归于季氏也。」又问:「子路未易屈者,当时亦仕于季氏;盖他虽不能行其道,亦稍知尊敬之。」曰:「说道他尊敬不得。才不当仕时,便教他尊敬,也不当仕。」次日见先生,先生又曰:「夜来说尊敬话,这处认不得,当下便做病。而今说被他敬,去仕他。若是个贼来尊敬自家,自家还从他不从他!但看义如何耳。」

  因说:「仕于季氏之门者,仲弓为季氏宰。亦未是叛臣。只是乘鲁之弱,招权聚财归己而已。然终不敢篡,如曹操。故昭公出许多时,季氏卒不敢取。至于三卿分晋,亦必俟天子之命乃安。只是当时鲁君自做不行。弱则常如此,强则为昭公。若孔子处之,则必有道矣。如堕三都,是乘他要堕而堕之,三都堕而三家之所恃者失矣,故其势自弱。如罗崇勋杀牙兵,初恶其为乱,既杀之,又自弱。」璘因言:「三家自不相能,如斗鸡之事可见。」曰:「三家,急之则合;缓之,又自不相能。」

  问:「『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张子韶解此,谓:『当其微有不可,则随即止之;无待其事之失,过之形,而后用力以止之也。』」曰:「子韶之说不通,与上下文义不相贯。近世学者多取此说,爱其新奇,而不察其不当于理。此甚害事,不可不知也。」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章

  问「何必读书,然后为学」。曰:「子路当初使子羔为费宰,意不知如何。本不是如此,只大言来答,故孔子恶其佞。」问:「此恐失之偏否?」曰:「亦须是讲学,方可如此做。左传子产说『学而后从政,未闻以政学』一段,说得好。如子路,却是以政学者也。」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章

  读「曾皙言志」一章,曰:「此处正要理会。如子路说:『比及三年,可使有勇。』冉有云:『可使足民。』不知如何施设得便如此。曾皙意思固是高远,须是看他如何得如此。若子细体认得这意思分明,令人消得无限利禄鄙吝之心。须如此看,方有意味。」

  冉求公西赤言皆退让,却是见子路被哂后,计较如此说。子路是真。此四人气象好看。

  曾点之志,如凤凰翔于千仞之上,故其言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曾点是见他个道理大原了,只就眼前景致上说将去。其行有不掩者,是他先见得大了,自然是难掩。

  曾点见得事事物物上皆是天理流行。良辰美景,与几个好朋友行乐。他看那几个说底功名事业,都不是了。他看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在在处处,莫非可乐。他自见得那「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处,此是可乐天理。

  林恭甫问浴沂事。曰:「想当时也真是去浴。但古人上巳祓禊,只是盥濯手足,不是解衣浴也。」

  恭甫问:「曾点『咏而归』,意思如何?」曰:「曾点见处极高,只是工夫疏略。他狂之病处易见,却要看他狂之好处是如何。缘他日用之间,见得天理流行,故他意思常恁地好。只如『莫春浴沂』数句,也只是略略地说将」又曰:「曾点意思,与庄周相似,只不至如此跌荡。庄子见处亦高,只不合将来玩弄了。」

  敬之又问「曾点」章。曰:「都不待着力说。只是他见得许多自然道理流行发见,眼前触处皆是,点但举其一事而言之耳。只看他『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从容优裕悠然自得处,无不是这个道理。此一段都是这意思。今人读之,只做等闲说了。当时记者亦多少子细。曾点见子路冉有公西华几个所对,都要着力出来做,他肚里自觉得不足为。若以次对,当于子路对后便问他。圣人见他鼓瑟,意思恁地自得,且问从别人上去,待都说了,却问他。」又曰:「这道理处处都是:事父母,交朋友,都是这道理;接宾客,是接宾客道理;动静语默,莫非道理;天地之运,春夏秋冬,莫非道理。人之一身,便是天地,只缘人为人欲隔了,自看此意思不见。如曾点,却被他超然看破这意思,夫子所以喜之。日月之盈缩,昼夜之晦明,莫非此理。」

  曾点之志,夫子当时见他高于三子,故与之。要之,观夫子「不知所以裁之」之语,则夫子正欲共他理会在。

  曾点言志,当时夫子只是见他说几句索性话,令人快意,所以与之。其实细密工夫却多欠阙,便似庄列。如季武子死,倚其门而歌,打曾参仆地,皆有些狂怪。

  恭父问:「曾点说『咏而归』一段,恐是他已前实事,因举以见志。」曰:「他只是说出个意思要如此。若作已前事说,亦不可知。人只见说曾点狂,看夫子特与之之意,须是大段缘他资质明敏,洞然自见得斯道之体,看天下甚么事能动得他!他大纲如庄子。明道亦称庄子云:『有大底意思。』又云:『庄子形容道体,尽有好处。』邵康节晚年意思正如此,把造物世事都做则剧看。曾点见得大意,然里面工夫却疏略。明道亦云:『庄子无礼,无本。』」

  或问:「『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待诸子以可用对,而曾点独不答所问,夫子乃许之,何也?」曰:「曾点意思见得如此,自与诸子别。看他意思若做时,上面煞有事在。」或问:「如何煞有事?」曰:「曾点见得如此时,若子路冉求公西华之所为,曾点为之有余。」又曰:「只怕曾点有庄老意思。」或问:「曾点是实见得如此,还是偶然说着?」曰:「这也只是偶然说得如此。他也未到得便做庄老,只怕其流入于庄老。」又问:「东莱说『曾点只欠「宽以居之」』,这是如何?」曰:「他是太宽了,却是工夫欠细密。」因举明道说康节云:「尧夫豪杰之士,根本不贴贴地。」又曰:「今人却怕做庄老,却不怕做管商,可笑!」

  问:「夫子令四子言志,故三子皆言用。夫子卒不取,而取无用之曾点,何也?」曰:「三子之志趣,皆止于所能;而曾点气象又大,志趣又别,极其所用,当不止此也。」又曰:「曾点虽是如此,于用工夫处亦欠细密。」

  子路冉有等言志,观其所对,只住在所做工夫上,故圣人与点,又以进诸子。如告子路「何足以臧」,亦此意。

  问四子言志。曰:「曾点与三子,只是争个粗细。曾点与漆雕开,只是争个生熟。曾点说得惊天动地,开较稳贴。三子在孔门岂是全不理会义理。只是较粗,不如曾点之细。」又曰:「子路使民,非若后世之孙吴;冉有足民,非若后世之管商。」

  子路品格甚高,若打迭得些子过,谓粗暴。便是曾点气象。

  曾点于道,见其远者大者,而视其近小皆不足为。故其言超然,无一毫作为之意,唯欲乐其所乐,以终身焉耳。

  敬之问:「曾点言志,见得天理流行,独于其间认取这许多,作自家受用。」曰:「不用恁地说。曾点只是见得许多都是道理发见,触处是道理,只缘这道理本来到处都是。」

  或问:「曾点之言如何?」曰:「公莫把曾点作面前人看,纵说得是,也无益。须是自家做曾点,便见得曾点之心。」学蒙。

  问:「曾点浴沂气象,与颜子乐底意思相近否?」曰:「颜子底较恬静,无许多事。曾点是自恁说,却也好;若不已,便成释老去,所以孟子谓之狂。颜子是孔子称他乐,他不曾自说道我乐。大凡人自说乐时,便已不是乐了。」

  或问:「曾皙言志,既是知得此乐,便如颜子之乐同。曾皙行又不掩,何也?」曰:「程子说:『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他只是见得这大纲意思,于细密处未必便理会得。如千兵万马,他只见得这个,其中队伍未必知。如佛氏,不可谓他无所见,但他只见得个大浑沦底道理;至于精细节目,则未必知。且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他知道理发出来。然至『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之类,却未必知也。」

  林正卿问:「曾点只从高处见破,却不是次第做工夫来。」曰:「某以为颇与庄列之徒相似,但不恁地跌荡耳。」又问:「『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开却实用工夫。」曰:「开觉得细密。」

  汉卿举叔重疑问曰:「曾点『已见大意』。或谓点无细密工夫,或谓点曾做工夫而未至,如何?」曰:「且只理会曾点如何见得到这里。不须料度他浅深,徒费心思也。」

  或问曾皙曰:「是他见得到日用之间,无非天理流行。如今便是不能得恁地。充其见,便是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意思。圣贤做出,便只是这个物事,更不用安排。如今将文字看,也说得是如此,只是做不能得恁地。」汉卿再请:「前所问『必有事焉』,蒙教曰:『人须常常收敛此心,但不可执持太过,便倒塞了。然此处最难,略看差了,便是禅。』此意如何?」曰:「这便是难言。」正淳谓云云。先生曰:「固是如此,便是难。学者固当寻向上去,只是向上去,便怕易差。只吾儒与禅家说话,其深处止是毫忽之争。到得不向上寻,又只画住在浅处。须是就源头看。若理会得,只是滔滔地去。如操舟,寻得大港水脉,便一直溜去,不问三尺船也去得,五尺船也去得,一丈二丈船也去得。若不就源头寻得,只三五尺船子,便只阁在浅处,积年过代,无缘得进。」

  先生令叔重读江西严时亨欧阳希逊问目,皆问「曾点言志」一段。以为学之与事,初非二致,学者要须涵养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之地,则无事不可为也。先生曰:「此都说得偏了。学固着学,然事亦岂可废也!若都不就事上学,只要便如曾点样快活,将来却恐狂了人去也。学者要须常有三子之事业,又有曾点襟怀,方始不偏。盖三子是就事上理会,曾点是见得大意。曾点虽见大意,却少事上工夫;三子虽就事上学,又无曾点底脱洒意思。若曾子之学,却与曾点全然相反。往往曾点这般说话,曾子初间却理会不得他。但夫子说东便去学东,说西便去学西,说南便去学南,说北便去学北。到学来学去,一旦贯通,却自得意思也。」

  萧问「曾点言志」章,程子云云。先生曰:「集注内载前辈之说于句下者,是解此句文义;载前辈之说于章后者,是说一章之大旨及反复此章之余意。今曾点说底不曾理会得,又如何理会得后面底!」以下集注。

  所谓「天理流行」一句,须是先自尽于一心,然后及物,则能随寓而乐。如曾点,只是他先自分内见得个道理,如「莫春」以下是无可说,只就眼前境界,便说出来也得。又曰:「曾点曾参父子却相背。曾点是先见得大了,曾参却细。孔子见他着细工夫到,遂告以一贯,那时参言下一唯,见得都实。如曾点则行有不掩。是他先见得大了,自然是难掩。」士毅。

  问:「集注云:『曾点之学,有以见乎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流行之妙,日用之间,皆人所共。』曾点见处,莫是于饥食渴饮、冬裘夏葛以至男女居室之类,在曾点见则莫非天理,在他人则只以济其嗜欲?」曰:「固是。同是事,是者便是天理,非者便是人欲。如视听言动,人所同也。非礼勿视听言动,便是天理;非礼而视听言动,便是人欲。」植曰:「即是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异情』否?」曰:「是。」

  周贵卿问:「先生教人,每令就下学上用功,而『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一章,乃云『其视三子区区于事为之末者有间矣』,如何?」曰:「三子于事为上也见不曾透。如『为国以礼』,他正缘见那『为国以礼』底道理未透,所以后来恁地。今观三子虽不可尽见,然大概也可知。如子路,便是那些子客气未消磨得尽。冉求毕竟有才,要做事为底意重。公西华较细腻得些子,但也见不透。」又问:「曾皙似说得高远,不就事实?」曰:「某尝说,曾皙不他是偶然见得如此,夫子也是一时被他说得恁地也快活人,故与之。今人若要学他,便会狂妄了。他父子之学正相反。曾子是一步一步踏着实地去做,直到那『「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方是。夔孙录作:「已是得了。」然他到这里,也只是唯而已,也不曾恁地差异。从此后,也只是稳稳帖帖恁地去。到临死,尚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也依旧是战战兢兢,不曾恁地自在。夔孙录云:「未死以前,战战兢兢,未尝少息。岂曾如此狂妄颠蹶!」曾皙不曾见他工夫,只是天资高后自说着。如夫子说『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这便是狂、简。如庄列之徒,皆是他自说得恁地好,夔孙录云:「也是他见得如此。」所以夫子要归裁正之。若是不裁,只管听他恁地,今日也浴沂咏归,明日也浴沂咏归,却做个甚么合杀!」夔孙略。

  夫子与点,以其无所系着,无所作为,皆天理之流行。「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天叙有典,敕我五典五惇哉!天秩有礼,自我五礼五庸哉!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即此气象。夫子以其所见极高明了,所以与之。如今人见学者议论拘滞,忽有一个说得索性快活,亦须喜之。然未见得其做事时如何。若只如此忽略,恐却是病,其流即庄老耳。如季武子之死,倚门而歌事,及家语所载芸瓜事,虽未必然,但如此放旷,凡百事何故都当入声。在他身上?所以孟子以之与琴张牧皮同称「狂士」。又庄子载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事,虽是寓言未足凭,然何故不别言一人?孔门如曾点,只见识高,未见得其后成就如何。如曾参,却是笃实细密,工夫到。程子论「三子言志自是实事」一段甚好,及论「夫子与点」一段,意却少异,所以集注两载之。

  「孔子与点,与圣人之志同」者,盖都是自然底道理。安老、怀少、信朋友,自是天理流行。天理流行,触处皆是。暑往寒来,川流山峙,「父子有亲,君臣有义」之类,无非这理。如「学而时习之」,亦是穷此理;「孝弟仁之本」,亦是实此理。所以贵乎格物者,是物物上皆有此理。此圣人事,点见得到。盖事事物物,莫非天理,初岂是安排得来!安排时,便凑合不着。这处更有甚私意来?自是着不得私意。圣人见得,只当闲事,曾点把作一件大事来说。他见得这天理随处发见,处处皆是天理,所以如此乐。

  植举曾点言志,明道云:「盖与圣人之志同。」先生诘云:「曾点与圣人志同在那里?」植云:「曾点浴沂咏归,乐而得其所,与圣人安老、怀少、信朋友,使万物各遂其性处同。」曰:「也未凑尽得。」因座中诸友皆不合,先生曰:「立之底只争这些子。」潘子善以为:「点只是乐其性分而已。日用间见得天理流行,才要着私意去安排,便不得。」曰:「他不是道我不要着意私安排,私意自着不得。这个道理,是天生自然,不待安排。盖道理流行,无亏无欠,是天生自然如此。与圣人安老、怀少、信朋友底意思相似。圣人见老者合安,便安之;朋友合信,便信之;少者合怀,便怀之。惟曾点见得到这里,圣人做得到这里。」时举略。

  问:「曾点言志,如何是有『尧舜气象』?」曰:「明道云:『万物各遂其性。』此一句正好看『尧舜气象』。且看莫春时物态舒畅如此,曾点情思又如此,便是各遂其性处。尧舜之心,亦只是要万物皆如此尔。孔子之志,欲得『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信之』,亦是此意。」又问:「上蔡云:『子路冉有公西华皆未免有意、必之心;曾点却不愿仕,故孔子与之。』此说如何?」曰:「亦是。但此意逼窄尔。」又问:「曾点之狂如何?」曰:「他虽知此理,只是践履未」

  曾点之志,所谓「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程子谓「便是尧舜气象」。为他见处大,故见得世间细小功业,皆不足以入其心。

  问:「程子谓『便是尧舜气象』,如何?」曰:「曾点却只是见得,未必能做得尧舜事。孟子所谓『狂士』,『其行不掩焉者也』。其见到处,直是有尧舜气象。如庄子亦见得尧舜分晓。」或问天王之用心何如,便说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以是知他见得尧舜气象出。曾点见识尽高,见得此理洞然,只是未曾下得工夫。曾点曾参父子正相反。以点如此高明,参却鲁钝,一向低头捱将去,直到一贯,方始透彻。是时见识方到曾点地位,然而规模气象又别」。

  问:「集注谓曾点『气象从容』,便是鼓瑟处;词意洒落,便是下面答言志,『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处否?」曰:「且道尧舜是甚么样事?何不说尧舜之心,恰限说事业,盖『富有之谓大业』,至如『平章百姓』,明目达聪,纳大麓,皆是事也。此分明说事业。缘曾点见得道理大,所以『尧舜事业优为之』,『视三子规规于事为之末』,固有间矣。是他见得圣人气象如此,虽超乎事物之外,而实不离乎事物之中。是个无事无为底道理,却做有事有为底功业。天样大事也做得,针样小事也做得,此所谓大本,所谓忠,所谓一者,是也。点操得柄,据着源头;诸子则从支派上做工夫。诸子底做得小,他底高大。曾点合下便见得圣人大本是如此,但于细微工夫却不曾做得,所以未免为狂。缘他资禀高,见得这个大,不肯屑屑做那小底工夫。是他合下一见便了,于细微节目工夫却有欠阙,与后世佛老近似,但佛老做得忒无状耳。」又云:「曾参曾点父子两人绝不类。曾子随事上做,细微曲折,做得极烂熟了,才得圣人指拨,一悟即了当。点则不然,合下便见得如此,却不曾从事曲折工夫。所以圣人但说『吾与点』而已;若传道,则还曾子也。学者须是如曾子做工夫,点自是一种天资,不可学也。伊川说『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点则行不掩,开见此个大意了,又却要补填满足,于『未能信』一句上见之。此与一贯两处是大节目,当时时经心始得。」又曰:「只看『异乎三子者之撰』一句,便是从容洒落处了。」又曰:「诸子之欲为国,也是他实做得,方如此说。」集注非定本。

  吴兄问曾皙言志一段。先生曰:「何谓『视其气象,虽尧舜事业亦可为』?」吴兄无对。先生曰:「曾点但开口说一句『异乎三子者之撰』时,便自高了。盖三子所志者虽皆是实,然未免局于一国一君之小,向上更进不得。若曾点所见,乃是大根大本。使推而行之,则将无所不能,虽其功用之大,如尧舜之治天下,亦可为矣。盖言其所志者大,而不可量也。譬之于水,曾点之所用力者,水之源也;三子之所用力者,水之流也。用力于派分之处,则其功止于一派;用力于源,则放之四海亦犹是也。然使点遂行其志,则恐未能掩其言,故以为狂者也。某尝谓,曾点父子为学,每每相反。曾点天资高明,用志远大,故能先见其本;往往于事为之间,有不屑用力者焉。是徒见其忠之理,而不知其恕之理也。曾子一日三省,则随事用力,而一贯之说,必待夫子告之而后知。是先于恕上得之,而忠之理则其初盖未能会也。然而一唯之后,本末兼该,体用全备,故其传道之任,不在其父,而在其子。则其虚实之分,学者其必有以察之!」

  问「曾点言志,虽尧舜事业亦优为之」。曰:「曾点为人高爽,日用之间,见得这天理流行之妙,故尧舜事业亦不过自此做将去。然有不同处:尧舜便是实有之,踏实做将去;曾点只是偶然绰见在。譬如一块宝珠,尧舜便实有在怀中,曾点只看见在,然他人亦不曾见得。某尝谓曾点父子正相拗。曾子先未曾见得个大统体,只是从事上积累做将去,后来方透彻。曾点都未曾去做,却先晓得了,更教他如曾子恁地细密做将去,何可比也?只缘他见得快后不当事,所以只见得了便休。故他言志,亦不是要去做事底,只是心里要恁地快活过日而已。」又云:「学者须如曾子逐步做将去,方稳实。」

  或问曾点气象。曰:「曾点气象,固是从容洒落。然须见得他因甚得如此,始得。若见得此意,自然见得他做得尧舜事业处。」

  廖子晦李唐卿陈安卿共论三子言志,及颜子喟然之叹,录其语质诸先生。先生曰:「觉见诸公都说得枝蔓。此等处不通如此说,在人自活看方得。若云尧舜事业非曾点所能,又逐一称说尧舜来比并,都不是如此。曾点只是个高爽底人,他意思偶然自见得,只见得了便休;尧舜则都见得了,又都踏着这个物事行,此其不同处耳。要之,只说得个见得天理明,所以如此。只说得到此住,已上说不去了,要人自见得。只管推说,已是枝蔓。」或问:「程子云:『子路只缘晓不得为国以礼底道理。若晓得,便是此气象。』如公西冉求二子,语言之间亦自谦逊,可谓达礼者矣,何故却无曾点气象?」曰:「二子只是晓得那礼之皮肤,晓不得那里面微妙处。他若晓得,便须见得『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底自然道理矣。曾点却有时见得这个气象,只是他见得了便休。缘他见得快,所以不将当事。他若见得了,又从头去行,那里得来!曾参则元来未见这个大统体,先从细微曲折处行都透了,见得个大体。曾氏父子二人极不同。世间自有一样人如此高洒,见得底,学不得也。学者须是学曾子逐步做将去,方稳实。」又问:「子路气象须较开阔如二子。」曰:「然。」又曰:「看来他们都是合下不曾从实地做工夫去,却只是要想象包揽,说个形象如此,所以不实。某尝说,学者只是依先儒注解,逐句逐字与我理会,着实做将去,少间自见。最怕自立说笼罩,此为学者之大病。世间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路径,若才不从此去,少间便落草,不济事。只依古人所说底去做,少间行出来便是我底,何必别生意见。此最是学者之大病,不可不深戒!」

  问:「论语只有个颜子曾子传圣人之学,其大概既得闻命矣。敢问:『曾点浴沂处,注云「有尧舜气象」,夫子固于此与点矣;而子路『为国以礼』处,亦注云『达得时便是这气象』,如何?」曰:「子路所言底,他亦是无私意;但是不逊让时,便不是也。曾点见处岂不曰『与尧舜同』,但是他做不得此事。如今人在外看屋一般,知得有许大许高,然其中间廊庑厅馆,户牖房闼,子细曲折,却是未必看得子细也。然看到此,也是大故难。」或曰:「程子云:『曾点漆雕开已见得大意』,如何?」曰:「曾点见得较开只是朴实,其才虽不及点,然所见也是不苟。」或曰:「曾点既见得天理流行,胸中洒落矣,而行有不掩,何也?」曰:「盖为他天资高,见得这物事透彻,而做工夫却有欠阙。如一个大屋样,他只见得四面墙壁,高低大小都定,只是里面许多间架,殊不见得。如漆雕开,见大意则不如点,然却是他肯去做。点虽见得,却又不肯去做到尽处。且如邵康节,只缘他见得如此,便把来做几大作弄,更不加细密工夫。某尝谓,曾子父子正相反。曾参初头都不会,只从头自一事一物上做去,及四方八面都做了,却到大处。及他见得大处时,其它小处,一一都了也。点合下见得大处,却不肯去做小底,终不及他儿子也。」赐录一条见「漆雕开」章,疑同闻。

  问:「使子路知礼,如何便得似曾皙气象?」曰:「此亦似乎隔蓦,然亦只争个知不知、见不见耳。若达得,则便是这气象也。曾点只缘他见得个大底意思了。据他所说之分,只得如此说。能如此,则达而在上,便可做得尧舜事业,随所在而得其乐矣。」又曰:「公且更说曾点意思。」广云:「点是已见得大意,其所言者无非天理之流行,都不为事物所累。」曰:「亦不必说不为事物所累。只是缘他高明,自见得个大底意思。」曰:「既见得这意思,如何却行有不掩?」曰:「缘他见得了,不去下工夫,所以如此。譬如人须以目见,以足行,见得方能行得。然亦有见得了不肯行者;亦有未见得后强力以进者。如颜子,则见与行皆到也。」又曰:「曾点父子,学问却如此不同。曾点是未行而先见得此意思者。曾子其初却都未能见,但一味履践将去。到得后来真积力久,夫子知其将有所得,始告之以一贯之说,曾子方领略得。然缘他工夫在先,故一见便了,更无窒碍处。若是曾皙,则须是更去行处做工夫始得;若不去做工夫,则便入于释老去也。观季武子死,曾点倚其门而歌;他虽未是好人,然人死而歌,是甚道理!此便有些庄老意思。程子曰:『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看得来漆雕开为人却有规矩,不肯只恁地休,故曰『吾斯之未能信』。」

  问:「『子路若达,便是曾点气象。』莫是子路无曾点从容意思否?」曰:「子路见处极高,只是有些粗。缘他勇,便粗。若不是勇,又不会变得如此快,这勇却不曾去得。如人得这个药去病,却不曾去得药毒。若去得尽,即达『为国以礼』道理。」顾文蔚曰:「子路与冉有公西华如何?」文蔚曰:「只是小大不同。」曰:「二子终无子路所见。」问:「何以验之?」曰:「观他平日可见。」

  陈仲亨说:「『子路只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数句,未明。」先生曰:「子路地位高,品格亦大故高,但其病是有些子粗。缘如此,所以便有许多粗暴疏率处。他若能消磨得这些子去,却能恁地退逊,则便是这个气象了。盖是他资质大段高,不比冉求公西华,那二子虽如此谦退,然却如何及得子路?譬之如一个坑,跳不过时,只在这边;一跳过,便在那边。若达那『为国以礼』道理,便是这般气象,意正如此。『求也退,故进之。』冉求之病,乃是子路底药;子路底病,乃是冉求底药。」

  李守约问:「『子路达时,便是此气象。』意谓礼是天理,子路若识得,便能为国,合得天理?」曰:「固是。只更有节奏难说。圣人只为他『其言不让』,故发此语。如今看来,终不成才会得让底道理,便与曾点气象相似!似未会如此。如今且平看,若更去说程子之说,却又是说上添说。子思言『鸢飞鱼跃』,与孟子言『勿忘、勿助长』,此两处皆是吃紧为人处。但语意各自别。后人因『吃紧为人』一句,却只管去求他同处,遂至牵合。」

  问:「孔子语子路『为国以礼』,只是以子路不逊让,故发此言。程先生云云,如何?」曰:「到『为国以礼』分上,便是理明,自然有曾点气象。」

  伊川谓「子路之志亚于曾点」。盖子路所言,却是实地。二子却鉴他子路为夫子所哂,故退后说。

  问:「再看『浴沂』章,程子云:『曾点,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莫不遂其性。曾点知之。故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若如程子之说看,则事皆切实。若只从曾点见得个大底意思看,恐易入于虚无。」先生曰:「此一段,唯上蔡见得分晓。盖三子只就事上见得此道理,曾点是去自己心性上见得那本源头道理。使曾点做三子事,未必做得。然曾点见处,虽尧舜事业亦不过以此为之而已。程子所说意思固好,但所录不尽其意。看得来上面须别有说话在。必先说曾点已见此道理了,然后能如此,则体用具备。若如今恁地说,则有用无体,便觉偏了。」因说:「一贯之旨,忠恕之说,程先生门人中,亦只上蔡领略得他意思,余皆未晓。『浴沂』一章解,向来亦曾改过,但令寻未见在。」问:「先生谓三子从事上见得此道理,必如此说,然后见得程子所谓『只缘子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则便是这气象』之说。三子皆是去事上见得此道理,而子路之言不让,则便是不知不觉违了这个道理处,故夫子哂之也。」曰:「然。二子亦因夫子之哂子路,故其言愈加谦让,皆非其自然,盖有所警也。」

  上蔡说「鸢飞鱼跃」,因云:「知『勿忘,勿助长』,则知此;知此,则知夫子与点之意。看来此一段好,当入在集注中『舞雩』后。」以下集义。

  问:「前辈说,『鸢飞鱼跃』与曾点浴沂一事同。不知曾点之事何缘与子思之说同?」曰:「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问:「何以见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曰:「若非见得日用之间无非天理,只恁地空乐,也无意思。」又曰:「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只以平日所乐处言之。曾点不说道欲做那事,不做那事。」又曰:「曾点以乐于今日者对,诸子以期于异日者对。」又曰:「某今日见得又别。」节次日问:「节取先生所注一段看,不见与昨日之说异。」曰:「前日不曾说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无之。」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一

  论语二十三

  颜渊篇上

  

  颜渊问仁章

  颜子生平,只是受用「克己复礼」四个字。不迁,不贰。三月不违。不改其乐。

  颜子克己,如红炉上一点雪!

  「克己复礼」,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

  「克己复礼」,如通沟渠壅塞;仁乃水流也。

  「克己复礼」,「如火烈烈,则莫我敢遏」!

  克己亦别无巧法,譬如孤军猝遇强敌,只得尽力舍死向前而已,尚何问哉!

  龚郯伯说:「克去己私后,却方复礼。」曰:「『克己复礼』,一如将水去救火相似。又似一件事,又似两件事。」植同。

  克己,则礼自复;闲邪,则诚自存。非克己外别有复礼,闲邪外别有存诚。此非定说。

  「克己复礼」。所以言礼者,谓有规矩则防范自严,更不透漏。

  「克己复礼为仁」,与「可以为仁矣」之「为」,如「谓之」相似;与「孝弟为仁之本」,「为仁由己」之「为」不同。

  一于礼之谓仁。只是仁在内,为人欲所蔽,如一重膜遮了。克去己私,复礼乃见仁。仁、礼非是二物。

  问:「『克己复礼』,『如见大宾』之时,指何者为仁?」曰:「存得心之本体。」

  因说克己,或曰:「若是人欲则易见。但恐自说是天理处,却是人欲,所以为难。」曰:「固是如此。且从易见底克去,又却理会难见底。如剥百合,须去了一重,方始去那第二重。今且将『义利』两字分个界限,紧紧走从这边来。其间细碎工夫,又一面理会。如做屋柱一般,且去了一重粗皮,又慢慢出细。今人不曾做得第一重,便要做第二重工夫去。如中庸说『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此是寻常工夫都做了,故又说出向上一层工夫,以见义理之无穷耳。不成『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处不慎,便只去慎独!无此理也。」

  元翰问:「克去己私,最是难事。如今且于日用间每事寻个是处。只就心上验之,觉得是时,此心便安。此莫是仁否?」曰:「此又似说义,却未见得仁。又况做事只要靠着心。但恐己私未克时,此心亦有时解错认了。不若日用间只就事上子细思量体认,那个是天理,那个是人欲。着力除去了私底,不要做,一味就理上去做,次第渐渐见得,道理自然纯熟,仁亦可见。且如圣贤千言万语虽不同,都只是说这道理。且将圣贤说底看,一句如此说,一句如彼说,逐句把来凑看,次第合得,都是这道理。」或说:「如今一等非理事,固不敢做。只在书院中时,亦自有一般私意难识。所谓『孜孜为善,孜孜为利』,于善利之中,却解错认。」曰:「且做得一重,又做一重,大概且要得界限分明。」遂以手画扇中间云:「这一边是善,这一边是利。认得善利底界限了,又却就这一边体认纤悉不是处克将去。圣人所以下个『克』字,譬如相杀相似,定要克胜得他!大率克己工夫,是自着力做底事,与他人殊不相干。紧紧闭门,自就身上子细体认,觉得才有私意,便克去,故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夫子说得大段分晓。吕与叔克己铭却有病。他说须于与物相对时克。若此,则是并物亦克也。己私可克,物如何克得去!己私是自家身上事,与物未相干在。」

  林安卿问:「克复工夫,全在『克』字上。盖是就发动处克将去,必因有动,而后天理、人欲之几始分,方知所决择而用力也。」曰:「如此,则未动以前不消得用力,只消动处用力便得。如此得否?且更子细。」次早问:「看得如何?」林举注中程子所言「『克己复礼』干道,主敬行恕坤道」为对。曰:「这个也只是微有些如此分。若论敬,则自是彻头彻尾要底。如公昨夜之说,只是发动方用克,则未发时,不成只在这里打瞌睡蒙憧,等有私欲来时,旋捉来克!如此得否?」又曰:「若待发见而后克,不亦晚乎!发时固是用克,未发时也须致其精明,如烈火之不可犯,始得。」

  或问:「克己之私有三:气禀,耳目鼻口之欲,及人我是也。不知那个是夫子所指者?」:曰「三者皆在里。然非礼勿视听言动,则耳目口鼻之欲较多。」又问:「『克者,胜也』,不如以克训治较稳。」曰:「治字缓了。且如捱得一分,也是治;捱得二分,也是治。胜,便是打迭杀了他。」学蒙。

  或曰:「克己,是胜己之私之谓克否?」曰:「然。」曰:「如何知得是私后克将去?」曰:「随其所知者,渐渐克去。」或曰:「南轩作克己斋铭,不取子云之说,如何?」曰:「不知南轩何故如此说。恐只是一时信笔写将去,殊欠商量。」曰:「闻学中今已开石。」曰:「悔不及矣!」

  「『克己复礼』,不可将『理』字来训『礼』字。克去己私,固即能复天理。不成克己后,便都没事。惟是克去己私了,到这里恰好着精细底工夫,故必又复礼,方是仁。圣人却不只说克己为仁,须说『克己复礼为仁』。见得礼,便事事有个自然底规矩准则。」

  「克己,须着复于礼」。贺孙问:「非天理,便是人欲。克尽人欲,便是天理。如何却说克己了,又须着复于礼?」曰:「固是克了己便是理。然亦有但知克己而不能复于礼,故圣人对说在这里。却不只道『克己为仁』,须着个『复礼』,庶几不失其则。下文云:『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缘本来只有此礼,所以克己是要得复此礼。若是佛家,尽有能克己者,虽谓之无己私可也,然却不曾复得礼也。圣人之教,所以以复礼为主。若但知克己,则下梢必堕于空寂,如释氏之为矣。」亚夫又问。曰:「如『坐如尸,立如齐』,此是理;如箕踞跛倚,此是非理。去其箕踞跛倚,宜若便是理。然未能『如尸如齐』,尚是己私。」此下三条,疑闻同录异,而植录尤详。

  亚夫问「克己复礼」章。曰:「今人但说克己,更不说复礼。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即是『克己复礼』之目也。颜子会问,夫子会答,答得来包括得尽。『己』字与『礼』字正相对说。礼,便有规矩准绳。且以坐立言之;己便是箕踞,礼便是『坐如尸』;己便是跛倚,礼便是『立如齐』。但如此看便见。」又曰:「克己是大做工夫,复礼是事事皆落腔窠。克己便能复礼,步步皆合规矩准绳;非是克己之外,别有复礼工夫也。释氏之学,只是克己,更无复礼工夫,所以不中节文,便至以君臣为父子,父子为君臣,一齐乱了。吾儒克己便复礼,见得工夫精细。圣人说得来本末精粗具举。下面四个『勿』字,便是克与复工夫皆以礼为准也。『克己复礼』,便是捉得病根,对证下药。仲弓主敬行恕,是且涵养将去,是非犹未定。涵养得到,一步又进一步,方添得许多见识。『克己复礼』,便刚决克除将去。」南升。

  亚夫问:「『克己复礼』,疑若克己后便已是仁,不知复礼还又是一重工夫否?」曰:「己与礼对立。克去己后,必复于礼,然后为仁。若克去己私便无一事,则克之后,须落空去了。且如坐当如尸,立当如齐,此礼也。坐而倨傲,立而跛倚,此己私也。克去己私,则不容倨傲而跛倚;然必使之如尸如齐,方合礼也。故克己者必须复此身于规矩准绳之中,乃所以为仁也。」又问:「若以礼与己对看,当从礼说去。礼者,天理之节文,起居动作,莫非天理。起居动作之间,莫不浑全是礼,则是仁。若皆不合节文,便都是私意,不可谓仁。」曰:「不必皆不合节文。但才有一处不合节文,便是欠阙。若克去己私,而安顿不着,便是不入他腔窠。且如父子自是父子之礼,君臣自是君臣之礼。若把君臣做父子,父子做君臣,便不是礼。」又问「克己复礼」与「主敬行恕」之别。曰:「仲弓方始是养在这里,中间未见得如何。颜子『克己复礼』,便规模大,精粗本末,一齐该贯在这里。」又问:「『克己复礼』如何分精粗?」曰:「若以克去己私言之,便克己是精底工夫,到礼之节文有所欠阙,便是粗者未尽。然克己又只是克去私意,若未能有细密工夫,一一入他规矩准绳之中,便未是复礼。如此,则复礼却乃是精处。」时举因问:「夜来先生谓『坐如尸,立如齐』是礼,倨傲跛倚是己。有知倨傲跛倚为非礼而克之,然乃未能『如尸如齐』者,便是虽已克己而未能复礼也。」曰:「跛倚倨傲,亦未必尽是私意,亦有性自坦率者。伊川所谓『人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乃邪心也』。佛氏之学,超出世故,无足以累其心,不可谓之有私意。然只见他空底,不见实理,所以都无规矩准绳。」曰:「佛氏虽无私意,然源头是自私其身,便是有个大私意了。」曰:「他初间也未便尽是私意,但只是见得偏了。」时举曰:「先生向所作克斋记云:『克己者,所以复礼;非克己之外,别有所谓复礼之功。』是如何?」曰:「便是当时也说得忒快了。明道谓:『克己则私心去,自能复礼;虽不学礼文,而礼意已得。』如此等语,也说忒高了。孔子说『克己复礼』,便都是实。」曰:「如此,则『克己复礼』,分明是两节工夫。」曰:「也不用做两节看。但不会做工夫底,克己了,犹未能复礼;会做工夫底,才克己,便复礼也。」先生因言:「学者读书,须要体认。静时要体认得亲切;动时要别白得分明。如此读书,方为有益。」

  ●渊问「克己复礼」。曰:「人只有天理、人欲两途,不是天理,便是人欲。即无不属天理,又不属人欲底一且如『坐如尸』是天理,跛倚是人欲。克去跛倚而未能如尸,即是克得未尽;却不是未能如尸之时,不系人欲也。须是立个界限,将那未能复礼时底都把做人欲断定。」先生又曰:「礼是自家本有底,所以说个『复』,不是待克了己,方去复礼。克得那一分人欲去,便复得这一分天理来;克得那二分己去,便复得这二分礼来。且如箕踞非礼,自家克去箕踞,稍稍端坐,虽未能如尸,便复得这些个来。」又问:「如磨昏镜相似,磨得一分尘埃去,复得一分明。」曰:「便是如此。然而世间却有能克己而不能复礼者,佛老是也。佛老不可谓之有私欲。只是他元无这礼,克己私了,却空荡荡地。他是见得这理元不是当。克己了,无归着处。」又问:「所以唤做礼,而不谓之理者,莫是礼便是实了,有准则,有着实处?」曰:「只说理,却空去了。这个礼,是那天理节文,教人有准则处。佛老只为元无这礼,克来克去,空了。只如曾点见处,便见这意思。」又问:「曾点见得了,若能如颜子实做工夫去,如何?」曰:「曾点与颜子见处不同:曾点只是见他精英底,却不见那粗底。颜子天资高,精粗本末一时见得透了,便知得道合恁地下学上达去。只是被他一时见透,所以恁做将去。曾点但只见得这向上底道理,所以胸中自在受用处从容。」因问:「曾点资质,莫是与颜子相反?」曰:「不是与颜子相反,却与曾参相反。他父子间为学大不同。曾参是逐些子推将去,曾点是只见他向上底了,便不肯做。」又问:「子路若达『为国以礼』道理,如何便是这气象?」曰「若达时,事事都见得是自然底天理。既是天理,无许多费力生受。」又问:「子路就使达得,却只是事为之末,如何比得这个?」曰「理会得这道理,虽事为之末,亦是道理。『暮春者,春服既成』,何尝不是事为来。」又问:「三子皆事为之末,何故子路达得便是这气象?」曰:「子路才气去得,他虽粗暴些,纔理会这道理,便就这个『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上面,却是这个气象。求赤二子虽似谨细,却只是安排来底,又更是他才气小了。子路是甚么样才气!」先生又曰:「曾点之学,无圣人为之依归,便是佛老去。如琴张曾皙,已做出这般事来。」又曰:「其克己,往往吾儒之所不及,但只他无那礼可复。」●再举「未能至于复礼以前,皆是己私未尽克去」。曰:「这是旋克将去。」●因说:「夜来说『浴乎沂』等数句,意在言外。本为见得此数句,只是见得曾点受用自在处,却不曾见得曾点见那道理处。须当分明先从这数句上体究出曾点所以如此洒落,因个甚么。」曰:「这数句,只是见得曾点从容自在处,见得道理处却不在此,然而却当就这看出来。」又曰:「只为三子见得低了,曾点恁地说出来,夫子所以与之。然而终不似说颜子时。说他只说是狂者,正为只见得如此,做来却不恁地。」又曰:「『为国以礼』之『礼』,却不只是繁文末」●问:「莫便是那『克己复礼』之『礼』?」曰:「礼是那天地自然之理。理会得时,繁文末节皆在其中。『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却只是这个道理。千条万绪,贯通来只是一个道理。夫子所以说『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忠恕而已矣』,是也。盖为道理出来处,只是一源。散见事物,都是一个物事做出底。一草一木,与他夏葛冬裘,渴饮饥食,君臣父子,礼乐器数,都是天理流行,活泼泼地。那一件不是天理中出来!见得透彻后,都是天理。理会不得,则一事各自是一事,一物各自是一物,草木各自是草木,不干自己事。倒是庄老有这般说话。庄子云:『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因问:「这『礼』字恁地重看?」曰:「只是这个道理,有说得开朗底,有说得细密底。『复礼』之『礼』,说得较细密。『博文、约礼』,『知崇、礼卑』,『礼』字都说得细密。知崇是见得开朗,礼卑是要确守得底。」又曰:「早间与亚夫说得那『克己复礼』,是克己便是复礼,不是克己了,方待复礼,不是做两截工夫。就这里克将去,这上面便复得来。明道说那『克己则私心去,自能复礼;虽不学礼文,而礼意已得』。这个说得不相似。」又曰:「『克己复礼』,是合掌说底。」

  孔子告颜渊,只说「克己复礼」,若是克得己,复得礼,便自见仁分晓。如往长安,元不曾说与长安有甚物事如何。但向说向西去,少间他到长安,自见得。」

  因论「克己复礼」,洽叹曰:「为学之艰,未有如私欲之难克也!」先生曰:「有奈他不何时,有与他做一片时。」洽。谦之录云:「有言私欲难去。曰:『难。有时忘了他,有时便与他为一片了!』」

  非礼即己,克己便复礼。「克己复礼」,便是仁。「天下归仁」,天下以仁归之。

  问:「『克己复礼』即仁乎?」曰:「『克己复礼』当下便是仁,非复礼之外别有仁也。此间不容发。无私便是仁,所以谓『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若真个一日打并得净洁,便是仁。如昨日病,今日愈,便不是病。」

  一日「克己复礼」,则一日「天下归仁」;二日「克己复礼」,则二日「天下归仁」。

  或问「天下归仁」。曰:「『一日克己复礼』,使天下于此皆称其仁。」又问:「一日之间,安能如此?」曰:「非是一日便能如此,只是有此理。」

  或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何故以仁与之?」曰:「今一日克己复礼,天下人来点检他,一日内都是仁底事,则天下都以仁与之;一月能克己复礼,天下人来点检他,一月内都无不仁底事,则一月以仁与之。若今日如此,明日不如此,便不会以仁与之也。」

  问:「『一日克己,天下归仁。』若是圣人,固无可克;其余则虽是大贤,亦须着工夫。如何一日之间便能如此?虽颜子亦须从事于『四勿』。」曰:「若是果能『克己复礼』了,自然能如此。吕氏曰:『一日有是心,则一日有是德。』」

  因问「一日克己复礼」,曰:「吕氏说得两句最好云:『一日有是心,则一日有是德。』盖一日真个能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须道我这个是仁,始得。若一日之内事事皆仁,安得天下不以仁归之!」祖道录云:「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

  「一日存此心,则一日有此德」。「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不是恁地略用工夫,便一日自能如此,须是积工夫到这里。若道是「一日克己复礼」,天下便一向归其仁,也不得。若「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归其仁;明日若不「克己复礼」,天下又不归仁。

  问:「『天下归仁』,先生言一日能『克己复礼』,天下皆以仁之名归之,与前说不同,何也?」曰:「所以『克己复礼』者,是先有为仁之实,而后人以仁之名归之也。」

  问:「『一日克己复礼』,如何使天下便能归仁?」曰:「若真能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有归仁之理。这处亦如『在家无怨,在邦无怨』意思。『在家无怨』,一家归其仁;『在邦无怨』,一邦归其仁。就仲弓告,止于邦家。颜子体段如此,便以其极处告之。」又曰:「归,犹归重之意。」

  问「克己复礼为仁」。曰:「克去己私,复此天理,便是仁。只『克己复礼』,如以刀割物。刀是自己刀,就此便割物,不须更借别人刀也。『天下归仁』,天下之人以仁称之也。解释经义,须是实历其事,方见着实。如说『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所谓诚者,必须实能尽得此理。仁义礼智,无一些欠阙他底,如何不乐!既无实得,乐自何而生?天下归仁之义,亦类此。既能『克己复礼』,岂更有人以不仁见称之理?」

  或问「『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曰:「人能克己,则日间所行,事事皆无私意而合天理耳。」

  问:「颜渊问仁,孔子对以『克己复礼』。颜渊请问其目,则对以『非礼勿视听言动』。看得用力只在『勿』字上。」曰:「亦须是要睹当得是礼与非礼。」

  「『非礼勿视』,说文谓『勿』字似旗脚。此旗一麾,三军尽退,工夫只在『勿』字上。纔见非礼来,则以『勿』字禁止之;纔禁止,便克己;纔克去,便能复礼。」又云:「颜子力量大,圣人便就他一刀截断。若仲弓,则是闭门自守,不放贼入来底,然敬恕上更好做工夫。」

  或问「非礼勿视听言动」。曰:「目不视邪色,耳不听淫声,如此类工夫却易。『视远惟明』,才不远,便是不明;『听德惟聪』,才非德,便是不聪,如此类工夫却难。视听言动,但有些个不循道理处,便是非礼。」

  「非礼勿视,勿听」,「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非是耳无所闻,目无所视。

  元翰问:「非礼勿视听言动,看来都在视上。」曰:「不专在视上,然听亦自不好。只缘先有视听,便引惹得言动,所以先说视听,后说言动。佛家所谓视听,甚无道理。且谓物虽视前,我元不曾视,与我自不相干。如此,却是将眼光逐流入闹可也。听亦然,天下岂有此理!」坐间举佛书亦有克己底说话。先生曰:「所以不可行者,却无『复礼』一段事。既克己,若不复礼,如何得?东坡说『思无邪』,有数语极好,他说:『纔有思,便有邪;无思时,又只如死灰。却要得无思时不如死灰,有思时却不邪。』」

  敬之问:「上面『克己复礼』,是要克尽己私;下面『四勿』,是严立禁制,使之用力。」曰:「此一章,圣人说只是要他『克己复礼』。『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归仁』,是言『克己复礼』之效。『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是言『克己复礼』工夫处,在我而不在人。下面『请问其目』,则是颜子更欲圣人详言之耳。盖『非礼勿视』,便是要在视上『克己复礼』;『非礼勿听』,是要在听上『克己复礼』;『非礼勿言』,是要在言上克己复礼;『非礼勿动』,是要在动上克己复礼。前后反复,只说这四个字。若如公说,却是把做两截意思看了!」

  问:「颜渊问仁,子曰非礼勿视听言动。尝见南轩云:『「勿」字虽是禁止之辞,然中须要有主宰,始得。不然,则将见禁止于西,而生于东;禁止于此,而发于彼,盖有力不暇给者矣。主宰云何?敬而已矣。』」先生曰:「不须更添字,又是两沓了。」先生问祖道曰:「公见南轩如何?」曰:「初学小生,何足以窥大贤君子!」曰:「试一言之。」曰:「南轩大本完具,资禀粹然,却恐玩索处更欠精密。」曰:「未可如此议之。某尝论『未发之谓「中」』字,以为在中之义,南轩深以为不然。及某再书论之,书未至,而南轩遣书来,以为是。南轩见识纯粹,践行诚实,使人望而敬畏之,某不及也。」

  问:「颜渊,孔子未告以『克己复礼』,当如何用工夫?」曰:「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等,可见。」又问云云。曰:「只消就『克己复礼』上理会便了,只管如此说甚么!」

  问:「论语颜渊问仁,与问为邦,毕竟先是问仁,先是问为邦?」曰:「看他自是有这『克己复礼』底工夫后,方做得那四代礼乐底事业。」

  「颜子闻『克己复礼』,又问其目,直是详审。曾子一唯悟道,直是直截。如何?」曰:「颜子资质固高于曾子。颜子问目却是初学时;曾子一唯,年老成熟时也。」

  人须会问始得。砥录作「学须善」。圣门颜子也是会问。他问仁,曰:「克己复礼为仁。」圣人恁地答他。若今人到这里,须问如何谓之克己,如何谓之复礼。颜子但言请问其目。到圣人答他「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他更不再问非礼是如何,勿视是如何,勿听是如何,勿言、勿动又是如何,但言「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这是个答问底样子。到司马牛问得便乖。圣人答他问仁处,他说:「『其言也讱』,斯谓之仁矣乎?」他心都向外去,未必将来做切己工夫,所以问得如此。又谓「『不忧不惧』,斯谓之君子矣乎?」恰似要与圣人相拗底说话。砥录云:「却不向里思量,只管问出外来。正明道所谓『塔前说塔』也。」这处亦是个不会问样子。

  孔门弟子如「仁」字「义」字之说,已各各自晓得文义。但看答问中不曾问道如何是仁,只问如何行仁;夫子答之,亦不曾说如何是仁,只说道如何可以至仁。如颜子之问,孔子答以「克己复礼」;仲弓之问,孔子答以「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司马牛之问,孔子答以「仁者其言也讱」;樊迟之问,孔子答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想是「仁」字都自解理会得,但要如何做。

  国秀问:「圣人言仁处,如『克己复礼』一句,最是言得仁之全体否?」曰:「圣人告人,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之类,无非言仁。若见得时,则何处不是全体?何尝见有半体底仁!但『克己复礼』一句,却尤亲切。」

  曹问:「『一日克己复礼』,便是仁否?」曰:「今日『克己复礼』,是今日事;明日『克己复礼』,是明日事。『克己复礼』有几多工夫在,须日日用工。圣人告颜渊如此,告仲弓如此,告樊迟,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各随人说出来,须着究竟。然大概则一圣人之意,千头万绪,终归一理。」

  林正卿问:「夫子答颜渊『克己复礼为仁』之问,说得细密。若其它弟子问,多是大纲说,如语仲弓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类。」先生大不然之,曰:「以某观之,夫子答群弟子却是细密,答颜子者却是大纲。盖颜子纯粹,无许多病痛,所以大纲告之。至于『请问其目』答以『四勿』,亦是大纲说。使答其它弟子者如此,必无入头处。如答司马牛以『其言也讱』,是随其病处使之做工夫。若能讱言,即牛之『克己复礼』也。至于答樊迟,答仲弓之类,由其言以行之,皆『克己复礼』之功也。」

  或问:「仁之全体,在克己上?」曰:「若论全体,是处可见。且如『其言也讱』,若于此理会得透彻,亦见得全体。须是知得那亲切处。如『求生以害仁,杀身以成仁』,须理会得害个甚么,成个甚么。」赵师夏云:「莫只要不失这道理,而满足此心?」先生曰:「如『求生以害仁』,言身虽生,已是伤坏了这个心;『杀身以成仁』,身虽死,这个心却自完全得在。」

  孔子告颜子以「克己复礼」,语虽切,看见不似告樊迟「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更详细。盖为樊迟未会见得个己是甚,礼是甚,只分晓说教恁地做去。颜子便理会得,只未敢便领略,却问其目。待说得上下周匝了,方承当去。

  子寿言:「孔子答群弟子所问,随其材答之,不使闻其不能行之说,故所成就多。如『克己复礼为仁』,唯以分付与颜子,其余弟子不得与闻也。今教学者,说着便令『克己复礼』,几乎以颜子望之矣!今释子接人,犹能分上中下三根,云:『我则随其根器接之。』吾辈却无这个。」先生曰:「此说固是。如克己之说,却缘众人皆有此病,须克之乃可进;使肯相从,却不误他错行了路。今若教他释子辈来相问,吾人使之『克己复礼』,他还相从否?」子寿云:「他不从矣。」曰:「然则彼所谓根器接人者,又如何见得是与不是?解后却错了,不可知。」

  或问颜子「克己复礼」。曰:「公且未要理会颜子如何『克己复礼』,且要理会自家身己如何须着『克己复礼』。这也有时须曾思量到这里,颜子如何若死要『克己复礼』?自家如何不要『克己复礼』?如今说时,也自说得尽通,只是不曾关自家事。也有被别人只管说,说来说去,无奈何去克己,少间又忘了。这里须思量颜子如何心肯意肯要『克己复礼』?自家因何不心肯意肯去『克己复礼』。这处须有病根,先要理会这路头,方好理会所以克之之须是识得这病处,须是见得些小功名利达真个是轻,『克己复礼』事真个是重!真个是不恁地不得!」

  梁谦问「克己复礼」。曰:「莫问颜子『克己复礼』,且就自家己身上说。颜子当时却不解做别事,只恁地『克己复礼』作甚?颜子闻一知十,又不是个不聪明底人。而今须是独自做工夫,说要自家己身见得。便如上蔡闻程先生之言,自然面赤汗流。却是见得他从前不是处,而今却能迁善改过,这个便是透处。」

  问:「『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向来徐诚叟说,此是克己工夫积习有素,到得一日果能『克己复礼』,然后『天下归仁』。如何?」曰:「不必如此说,只是一日用其力之意。」问:「有人一日之中『克己复礼』,安得天下便归仁?」曰:「只为不曾『克己复礼』。『一日克己复礼』,即便有一日之仁。颜子『三月不违仁』,只是『拳拳服膺而弗失』。『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今日克念,即可作圣;明日罔念,即为狂矣。」曰:「到颜子地位,其德已成,恐不如此。」曰:「颜子亦只是『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除是夫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方可说此。」

  问:「颜子已是知非礼人,如何圣人更恁地向他说?」曰:「也只得恁地做。」

  黄达才问:「颜子如何尚要克己?」先生厉声曰:「公而今去何处勘验他不用克己!既是夫子与他说时,便是他要这个工夫,却如何硬道他不用克己!这只是公那象山先生好恁地说道,『颜子不似他人样有偏处;要克,只是心有所思』,便不是了。尝见他与某人一书说道:『才是要克己时,便不是了。』这正是禅家之说,如杲老说『不可说,不可思』之类。他说到那险处时,又却不说破,却又将那虚处说起来。如某所说克己,便是说外障;如他说,是说里障。他所以嫌某时,只缘是某捉着他紧处。别人不晓禅,便被他谩;某却晓得禅,所以被某看破了。夫子分明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颜子分明是『请事斯语』,却如何恁地说得?」又问:「上蔡『先从偏处克将去』,其说如何?」曰:「也不特恁地。夫子说非礼勿视听言动,便尽包得了。如偏底固是要克,也有不偏而事为有不稳当底,也当克。且如偏于严,克而就宽,那宽中又有多少不好处要克。今看颜子说:『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便是也要博文。博文又是前一段事。博文须是穷究得个事理都明,方解去『克己复礼』。若不博文,则自家行得是与不是,皆不知。所以大学先要致知、格物,方去正心、诚意。『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前面四项,只是理会这物事;理会得后,方去行。今若不博文,只要撮个尖底,也不解说得亲切,也只是大概绰得,终不的当。」又问「天下归仁」。曰:「只是天下称其仁。而今若能『克己复礼』,天下自是称他是仁人,这也不须理会,只去理会那头一件。如吃饭相似,只管吃,自解饱;若不去吃,只想个饱,也无益。」

  问:「『天下归仁』,集注云:『归,犹与也。』谓天下皆与其仁。后面却载伊川语『天下归仁』,谓『事事皆仁』,恰似两般,如何?」曰:「为其『事事皆仁』,所以『天下归仁』。」集注。

  问:「『克己复礼为仁』,这『为』字,便与子路『为仁』之『为』字同否?」曰:「然。」又问:「程先生云:『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恐『是仁』字与『为仁』字意不相似。」曰:「克去那个,便是这个。盖克去己私,便是天理,『克己复礼』所以为仁也。仁是地头,『克己复礼』是工夫,所以到那地头底。」又问「天下归仁」。曰:「自家既事事是仁,则天下之人见自家事事合仁,亦皆曰是仁。若自家设有一事未是仁,有一个人来说不是仁时,便是天下不曾皆与以仁在。」又问:「孔子答问仁之说甚多,惟此说『克己复礼』,恐是僩录作「说得」。仁之全体。」曰:「只见得破,做得彻,都是全体。若见不破,做不彻时,便是『克己复礼』,也是闲说。」僩录云:「若真见得,则孔子所答无非是全体;若见不得,虽是『克己复礼』,也只没理会。」

  问:「程先生云:『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如何?」曰:「不若他更有一说云,『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称其仁』为是。」

  问:「程子曰:『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一日之间,如何得事事皆仁?」曰:「『一日克己复礼』了,虽无一事,亦不害其为『事事皆仁』;虽不见一人,亦不害其为天下归仁。」

  圣人说话甚实,不作今人谈空。故伊川说「天下归仁」,只作天下之人以仁与之。此是微言,惟颜子足以当之。浩。

  问:「谢氏说:『克己,须从性偏难克处克将去。』此性是气质之性否?」曰:「然。然亦无难易。凡气质之偏处,皆须从头克去。谢氏恐人只克得里面小小不好底气质,而忘其难者,故云然。」

  问「勿者,胜私复礼之机」。曰:「主在『勿』字上。纔觉非礼意思萌作,便提却这『勿』字,一刀两段,己私便可去。私去,则能复礼而仁矣。都是自用着力,使他人不着,故曰『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或问:「颜子地位,有甚非礼处?何待下此『四勿』工夫?」曰:「只心术间微有些子非礼处,也须用净尽截断了。他力量大,圣人便教他索性克去。譬如贼来,贼子是进步与之冢杀。教仲弓以敬恕,是教他坚壁清野,截断路头,不教贼来。」铢因问:「『克己复礼』,干道也;主敬行恕,坤道也。』干道是健决意,坤道是确守意?」曰:「颜子是近前与他一刀两断;仲弓是一面自守,久而贼自遁去。此亦只是一个道理。圣人教人,因其资之高下,故不同。要之,用功成德则一耳。」先生因曰:「今人只争个『勿』字。常记胡侍郎云:『我与颜子,只争一个「勿」字。颜子非礼便勿视,我非礼亦视,所以不及颜子。』因举说文云,『勿』字势似旗。旗是挥止禁止之物。勿者,欲人挥止禁约其私欲也。」

  问伊川四箴。曰:「这个须着子细去玩味。」因言:「工夫也只恁地做将去,也别无道理拘迫得他。譬如做酒,只是用许多曲,时日到时,便自迸酒出来。凡看文字,只要『温故知新』。只温个故底,便新意自出。若舍了故底,别要讨个新意,便不得也。」

  「由乎中而应乎外」,这是势之自然;「制于外所以养其中」,这是自家做工夫处。

  「『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上句是说视听言动皆由中出,[莹田-玉]录作:「自此心形见。」下句是用功处。」[莹田-玉]录作:「即是克己工夫。」问:「须是识别得如何是礼,如何是非礼?」曰:「固是用分别得。然紧要在『勿』字上,不可放」[莹田-玉]略。

  读伯丰克己复礼为仁说,曰:「只克己,便是复礼。『克己复礼』,便似『着诚去伪』之类。盖己私既克,无非天理,便是礼。大凡才有些私意,便非礼。若截为两段,中间便有空阙处。必大录此云:「『着诚去伪』,不彼即此。非克己之后,中间又空一节,须用复礼也。」伊川说『由乎中而应乎外』,是说视听言动四者皆由此心;『制乎外所以养其中』,却是就视听言动上克去己私做工夫。必大录此云:「上句言其理,下句是工夫。」如尹彦明书四箴,却云:『由乎中所以应乎外。』某向见传本,上句初无『所以』字。」

  先生顾炎曰:「程子曰『制于外所以养其中』,这一句好看。」炎。

  直卿问:「『制于外所以养其中』,此是说仁之体而不及用?」曰:「『制于外』,便是用?」又曰:「视听自外入,言动自内出,圣人言语紧密如此。圣人于颜子仲弓都是就纲领处说,其它则是就各人身上说。」

  问:「『由乎中而应乎外,制于外所以养其中。』克己工夫从内面做去,反说『制于外』,如何?」曰:「制却在内。」又问:「视箴何以特说心?听箴何以特说性?」曰:「互换说,也得。然谚云:『开眼便错。』视所以就心上说。『人有秉彝,本乎天性。』道理本自好在这里,却因杂得外面言语来诱化,听所以就理上说。」

  「操之有要,视为之则」,只是人之视听言动,视最在先,为操心之准则。此两句未是不好。至「蔽交于前」,方有非礼而视;故「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则克己而复礼也。如是工夫无间断,则久而自从容不勉矣,故曰「久而诚矣」。

  或问:「非礼勿视听言动,程子以为『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却是与『克伐怨欲不行』底相似。」曰:「克己工夫,其初如何便得会自然!也须着禁制始得。到养得熟后,便私意自渐渐消磨去矣。今人须要拣易底做,却不知若不自难处入,如何得到易处。所谓『非礼勿』者,只要勿为耳。眼前道理,善恶是非,阿谁不知,只是自冒然去做。若于眼前底识得分明,既不肯去做,便却旋旋见得细密底道理。盖天下事有似是而实非者,亦有似非而实是者,这处要得讲究。若不从眼前明白底做将来,这个道理又如何得会自见。」

  李问:「伊川云:『制乎外以安其内。』颜子心斋坐忘,都无私意,似更不必制于外。」曰:「颜子若便恁地,圣人又何必向他说『克己复礼』!便是他也更有些私意。莫把圣人另做一个人看,便只是这样人。『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若骄吝,便不是周公。『惟圣妄念作狂』。若使尧舜为桀纣之行,便狂去,便是桀纣!」

  问四箴。曰:「视是将这里底引出去,所以云『以安其内』;听是听得外面底来,所以云『闲邪存诚』。」又问:「四者还有次第否?」曰:「视为先,听次之。」又曰:「『哲人知几,诚之于思』,此是动之于心;『志士励行,守之于为』,此是动之于身。」

  问:「听箴『人有秉彝』云云,前面亦大概说。至后两句言『闲邪存诚,非礼勿听』,不知可以改『听』字作视箴用得否?」曰:「看他视箴说又较力。视最在先,开眼便是,所以说得力。至于听处,却又较轻也。」

  问:「『知诱物化,遂忘其正』,这个知是如何?」曰:「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人莫不有知,知者,所当有也。物至,则知足以知之而有好恶,这是自然如此。到得『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方始不好去。」

  贺孙说「颜渊问仁」章集注之意。曰:「如此只就上面说,又须自家肚里实理会得,始得。固是说道不依此说,去外面生意不可。若只诵其文,而自不实晓认得其意,亦不可。」又曰:「且依许多说话,常常讽咏,下梢自有得。」又曰:「四箴意思都该括得尽。四个箴,有说多底,有说少底,多底减不得,少底添不得。如言箴说许多,也是人口上有许多病痛。从头起,至『吉凶荣辱,惟其所召』,是就身上谨;『伤易则诞』,至『出悖来违』,是当谨于接物间,都说得周备。『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这说两般人:哲人只于思量问,便见得合做与不合做;志士便于做出了,方见得。虽则是有两样,大抵都是顺理便安裕,从欲便危险。集注所录,都说得意思尽了,此外亦无可说。只是须要自实下工夫,实见是如何。看这意思,都说去己私。无非礼之视,无非礼之听,无非礼之言,无非礼之动,这是甚么气象!这便是浑然天理,这便是仁,须识认得这意思。」贺孙问:「视听之间,或明知其不当视,而自接乎目;明知其不当听,而自接乎耳,这将如何?」曰:「视与看见不同,听与闻不同。如非礼之色,若过目便过了,只自家不可有要视之之心;非礼之声,若入耳也过了,只自家不可有要听之之心。然这般所在也难。古人于这处,亦有以御之。如云:『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慝礼,不接心术。』」

  问:「承诲,言箴自『人心之动,因言以宣』至『吉凶荣辱,惟其所召』,是谨诸己;以下是说接物许多病痛。」曰:「上四句是就身上最紧要处须是不躁妄,方始静专。纔不静专,自家这心自做主不成,如何去接物!下云『矧是枢机,兴戎出好』四句,都是说谨言底道理。下四句却说四项病:『伤易则诞,伤烦则支』,己肆则物忤,出悖则来违。」贺孙问:「如今所以难克,也是习于私欲之深。今虽知义理,而旧所好乐,未免沉伏于方寸之间,所以外物纔诱,里面便为之动,所以要紧只在『克』字上。克者,胜也。日用之间,只要胜得他。天理纔胜,私欲便消;私欲纔长,天理便被遮了。要紧最是胜得去。始得。」曰:「固是如此。如权衡之设,若不低便昂,不昂便低。凡天地阴阳之消长,日月之盈缩,莫不皆然。」又云:「这『克己复礼』,事体极大。非颜子之聪明刚健,不足以担当,故独以告颜子。若其它所言,如『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如『仁者其言也讱』,又如『居处恭,执事敬』,都是克己事,都是为仁事。但且就一事说。然做得工夫到,也一般。」问「仲弓问仁」一章。曰:「看圣人言,只三四句,便说得极谨密。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下面便又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无些阙处。寻常人说话,多是只说得半截。」问:「看此意思,则体、用兼备。」曰:「是如此。自家身己上常是持守,到接物又如此,则日用之间无有间隙,私意直是何所容!可见圣人说得如此极密。」问:「集注云:『事斯语而有得,则固无己之可克矣。』此固分明。下云:『学者审己而自择焉,可也。』未审此意如何?」曰:「看自家资质如何。夫子告颜渊之言,非大段刚明者不足以当之。苟为不然,只且就告仲弓处着力。告仲弓之言,只是淳和底人皆可守。这两节一似易之干,一似易之坤。圣人于干说『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说得煞广阔。于坤,只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只缘干是纯刚健之德,坤是纯和柔之德。」又云:「看集义聚许多说话,除程先生外,更要拣几句在集注里,都拈不起。看诸公说,除是上蔡说得犹似。如游杨说,直看不得!」

  问:「『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此是两般人否?」曰:「非也。只是『诚之于思』底,却觉得速;『守之于为』者,及其形于事为,早是见得迟了。此却是觉得有迟速,不可道有两般,却两脚做工夫去。」

  尹叔问:「『哲人知几,诚之于思;志士励行,守之于为』,四句莫有优劣否?」曰:寓录云:「只是两项。」「思是动之微,为是动之着。这个是该动之精粗。为处动,思处亦动;思是动于内,为是动于外。盖思于内,不可不诚;为于外,不可不守。然专诚于思,而不守于为,不可;专守于为,而不诚于思,亦不可。」又曰:「看文字须是得个骨子。诸公且道这动箴那句是紧要?」道夫云:「『顺理则裕』,莫是紧要否?」曰:「更连『从欲则危』,两句都是。这是生死路头!」又曰:「四者惟视为切,所以先言视;而视箴之说,尤重于听也。」

  「程子曰:『人能克己,则仰不愧,俯不怍,心广体胖,其乐可知。有息,则馁矣。』如今见得直如此说得好!」儒用。闳祖录云:「此说极有味。」集义。

  问:「『克己复礼』章,外书有曰:『不能克己,是为杨氏之为我;不能复礼,是为墨氏之兼爱。故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曰:「『克己复礼』,只是一事。外书所载,殊觉支离,此必记录之误。向来所以别为一编,而目之曰『外书』者,盖多类此故也。伊川尝曰:『非礼处,便是私意。既是私意,如何得仁!须是克尽己私,皆归于礼,方始是仁。』此说最为的确。」

  正淳问:「程子曰:『礼,即理也。不是天理,便是人欲。』尹氏曰:『礼者,理也。去人欲,则复天理。』或问不取尹说,以为失程子之意,何也?」曰:「某之意,不欲其只说复理而不说『礼』字。盖说复礼,即说得着实;若说作理,则悬空,是个甚物事?如谢氏曰:『以我视,以我听,以我言,以我动。』夫子分明说是『非礼勿视听言动』,谢氏却以『以我』言之,此则自是谢氏之意,非夫子所以告颜渊者矣。又如游氏曰:『颜渊事斯语,至于「非礼勿动」,则不离于中,其诚不息而可久。』将几个好字总聚在此,虽无甚病,终不是本地头话。」问:「游氏专说『非礼勿动』,遗却视、听、言三事。」曰:「此却只是提此一语,以概其余。」又问:「谢氏前篇谓『曾点胸中无一事』,此章乃云:『仁者心与事一,无一忘一助之失。』」曰:「『心与事一』,只是做此一事,则主在此一事,如此说亦无碍。惟其『心与事一』,故能『胸中无一事』也。」

  圣人只说做仁,如「克己复礼为仁」,是做得这个模样,便是仁。上蔡却说「知仁」,「识仁」,煞有病。

  问「天下归仁」。曰:「只是天下以仁称之。」又问:「谢说如何?」曰:「只是他见得如此。大抵谢与范,只管就见处,却不若行上做工夫。只管扛,扛得大,下梢直是没着处。如夫子告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只是行上做工夫。」

  「天下归仁」,言天下皆与其仁。伊川云「称其仁」,是也。此却说得实。至杨氏以为「天下皆在吾之度内」,则是谓见得吾仁之大如此,而天下皆囿于其中,则说得无形影。吕氏克己铭,如『洞然八荒,皆在我闼』之类同意。」

  问:「『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南轩谓:『克尽己私,天理浑然,斯为仁矣。天下归仁者,无一物之不体也。故克己铭谓「洞然八荒,皆在我闼」。』近得先生集注却云:『「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皆与其仁。』似与诸公之意全不相似。程子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此意又是如何?」曰:「某向日也只同钦夫之说,看得来文义不然,今解却是从伊川说。孔子直是以二帝三王之事许颜子。此是微言,自可意会。孔子曰:『雍也可使南面。』当其问仁,亦以『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告之。」

  某解「颜渊问仁」章毕,先生曰:「克,是克去己私。己私既克,天理自复。譬如尘垢既去,则镜自明;瓦砾既扫,则室自清。如吕与叔克己铭,则初未尝说克去己私。大意只说物我对立,须用克之。如此,则只是克物,非克己也。」枅。

  克己铭不合以己与物对说。

  「吕与叔说克己,从那己、物对处克。此说虽好,然不是夫子与颜子说底意。夫子说底,是说未与物对时。若与物对时方克他,却是自家己倒了几多。所谓己,只是自家心上不合理底便是,不待与物对方是。」又曰:「吕与叔克己铭只说得一边。」

  包详道言:「克去胜心、忌心。」先生曰:「克己有两义:物我亦是己,私欲亦是己。吕与叔作克己铭,只说得一边。」

  问:「公便是仁否?」曰:「非公便是仁,尽得公道所以为仁耳。求仁处,圣人说了:『克己复礼为仁。』须是克尽己私,以复乎礼,方是公;公,所以能仁。」问:「克己铭:『痒痾疾痛,举切吾身。』不知是这道理否?」曰:「某见前辈一项论议说忒高了,不只就身上理会,便说要与天地同其体,同其大,安有此理!如『初无吝骄,作我蟊贼』云云,只说得克己一边,却不说到复礼处。须先克己私,以复于礼,则为仁。且仁譬之水,公则譬之沟渠,要流通此水,须开浚沟渠,然后水方流行也。」

  问:「或问深论克己铭之非,何也?」曰:「『克己』之『己』,未是对人物言,只是对『公』字说,犹曰私耳。吕与叔极口称扬,遂以『己既不立,物我并观』,则虽天下之大,莫不皆在于吾仁之中,说得来恁大,故人皆喜其快。纔不恁说,便不满意,殊不知未是如此。」道夫云:「如此,则与叔之意与下文克己之目全不干涉。此自是自修之事,未是道着外面在。」曰:「须是恁地思之。公且道,视听言动干人甚事!」又问「天下归仁」。曰:「『克己复礼』,则事事皆是,天下之人闻之见之,莫不皆与其为仁也。」又曰:「有几处被前辈说得来大,今收拾不得。谓如『君子所过者化』,本只言君子所居而人自化;『所存者神』,本只言所存主处便神妙。横渠却云:『性性为能存神,物物为能过化。』至上蔡便道:『唯能「所存者神」,是以「所过者化」。』此等言语,人皆烂熟,以为必须如此说。纔不如此说,便不快意矣。」

  林正卿问「天下归仁」。曰:「『痒痾疾痛,举切吾身』,只是存想『天下归仁』。恁地,则不须克己,只坐定存想月十日,便自『天下归仁』,岂有此理!」时举问程先生曰:「事事皆仁,故曰『天下归仁』。是如何?」曰:「『事事皆仁』,所以『天下归仁』。于这事做得恁地,于那事亦做得恁地,所以天下皆称其仁。若有一处做得不是,必被人看破了。」

  林正卿问:「吕与叔云:『痒痾疾痛,举切吾身。』不知此语说『天下归仁』如何?」曰:「圣人寻常不曾有这般说话。近来人被佛家说一般大话,他便做这般底话去敌他。此『天下归仁』,与『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一般,此两句便是归仁样子。」又问:「怨,是人怨己怨?」曰:「人怨。」

  问:「克己铭只说得公底意思?」曰:「克己铭不曾说着本意。扬子云曰:『胜己之私之谓克。』『克』字本虚,如何专以『胜己之私』为训?『郑伯克段于鄢』,岂亦胜己之私耶!」

  上蔡说「先难」,便生受。如伊川,便说「制之于外,以安其内」,其说平。

  「以我视,以我听。」若以为心先有主,则视听不好事亦得,大不便也。

  「以我视,以我听」,恐怕我也没理会。

  游定夫有论语要旨。「天下归仁」,引庞居士云云。黄简肃亲见其手笔。

  曾天游见陈几叟,曰:「『克己复礼』,旧晓不得。因在京师委巷中下轿涉泥看谒,方悟有个快活处。后举以问薛丈。薛昂,曾之外甥。薛云:『情尽性复,正是如此。』」陈曰:「又问薛丈做甚?」曾又曰:「又尝以问游丈,亦以为然。」陈复曰:「又更问那游丈。」盖定夫以「克己复礼」与释氏一般,只存想此道理而已。旧南本游氏语解中全用佛语解此一段,某已削之。若只以想象言克复,则与下截「非礼勿视」四句有何干涉!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二

  论语二十四

  颜渊篇下

  

  仲弓问仁章

  文振说「仲弓问仁」,谓:「上四句是主敬行恕,下两句是以效言。」曰:「此六句,又须作一片看始得。若只以下两句作效验说,却几乎闲了这两句。盖内外无怨,是个应处,到这里方是充足饱满。如上章说『天下归仁』,亦是如此。盖天下或有一人不许以仁,便是我为仁工夫有所未如此看,方见『出门、使民』两句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两句,这两句,又便缀着个『无怨』两句,上下贯通,都无亏欠,方始见得告颜渊仲弓问仁规模。只依此做工夫,更不容别闲用心矣。」植同。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紧接着那「出门、使民」;「在邦无怨,在家无怨」,紧接着那「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直到这里,道理方透彻。似一片水流注出来,到这里方住,中间也间断不得。效验到这处,方是做得透彻,充足饱满,极道体之全而无亏欠。外内间纔有一人怨它,便是未彻。便如「天下归仁」底,纔有一个不归仁,便是有未到处。又云:「内外无怨,便是应处。如关雎之仁,则有麟趾之应;鹊巢之仁,则有驺虞之应。问仁者甚多,只答颜子仲弓底,说得来大。」又曰:「颜子天资明,便能于几微之间,断制得天理人欲了。」

  或问「推己及物之谓恕」。曰:「『推己及物』,便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然工夫却在前面。『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须是先主于敬,然后能行其恕。」或问:「未出门、使民之前,更有工夫否?」曰:「未出门、使民之时,只是如此。惟是到出门、使民时易得走失,故愈着用力也。」

  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己欲为君子,则欲人皆为君子;己不欲为小人,则亦不欲人为小人。」曰:「此两句亦是大纲说。如富寿康宁,人之所欲;死亡贫苦,人之所恶。所欲者必以同于人,所恶者不以加于人。」

  先生自唐石归,曰:「路上有人问:『「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恕。如以刑罚加人,岂其人之所欲!便是不恕,始得。』且说如何。」众人各以意对。先生曰:「皆未分明。伊川云:『「恕」字,须兼「忠」字说。』此说方是尽。忠是尽己也,尽己而后为恕。以刑罚加人,其人实有罪,其心亦自以为当然,故以刑加之,而非强之以所不欲也。其不欲被刑者,乃其外面之私心。若其真心,既已犯罪,亦自知其当刑矣。今人只为不理会忠,而徒为恕,其弊只是姑息。张子韶中庸有云:『圣人因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即此论也。今人只为不能尽己,故谓人亦只消如此,所以泛然亦不责人,遂至于彼此皆自恕而已。」可学录云:「『如刑人杀人之事,己亦不欲,到其时为之则伤恕,如何?』可学云:『但观其事之当理,则不欲变为欲。』曰:『设如人自犯罪,至于死。到刑时,其心欲否?』诸友皆无以答。曰:『此当合忠字看。忠者,尽己之谓。若看得己实有是罪,则外虽不欲,而亦知其当罪。到此,则不欲字使不着。若不看忠字,只用一恕字,则似此等事放不过,必流而为姑息。张子韶解中庸云:「以己之难克,而知天下皆可恕之人。」因我不会做,皆使天下之人不做,如此则相为懈怠而已。此言最害理!』」

  问:「在家、在邦之怨,是属己?属人?」曰:「如何说得做在己之怨!圣人言语,只要平看。儒者缘要切己,故在外者,多拽入来做内说;在身上者,又拽来就心上说。」

  问「在家无怨,在邦无怨」。曰:「此以效验言。若是主敬行恕,而在家在邦皆不能无怨,则所谓『敬恕』者未是敬恕。」问:「怨有是有非,如何都得他无怨?」曰:「此且说怨得是底,未说到不是底。」

  问:「『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或以为其怨在己,或以为其怨在人。」曰:「若以为己自无怨,却有甚义理?此言能以敬为主而行之恕,则人自不恕也。人不我怨,此仁之效。如孔子告颜渊克己,则言『天下归仁』;告仲弓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则言『在邦无怨,在家无怨』。此皆以效言,特其效有小大之异耳。」

  希逊问夫子答颜子仲弓问仁之异。曰:「此是各就它资质上说。然持敬行恕,便自能克己;克己,便自能持敬行恕,亦不必大段分别。」以下通论二章。

  曰:「『克己复礼』,是刚健勇决,一上便做了。若所以告仲弓者,是教他平稳做去,慢慢地消磨了。譬如服药,克己者,要一服便见效;敬恕者,渐渐服药,磨去其病也。」

  持敬行恕,虽不曾着力去「克己复礼」,然却与「克己复礼」只一般。盖若是把这个养来养去,那私意自是着不得。「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时,也着那私意不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时,也着那私意不得。

  问:「克己工夫与主敬行恕如何?」曰:「『克己复礼』,是截然分别个天理人欲,是则行之,非则去之。敬恕,则犹是保养在这里,未能保它无人欲在。若将来保养得至,亦全是天理矣。『克己复礼』,如拨乱反正;主敬行恕,如持盈守成,二者自有优劣。」

  「『克己复礼』,如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出门、使民』,如上策莫如自治。」问:「程先生说:『学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其次惟庄敬持养。及其成功,一也。』此可以分颜子仲弓否?」曰:「不必如此说。」

  仲弓「出门如见大宾」为仁,如把截江淮;颜子「克己为仁」,便如欲复中原!

  「读书,须要将圣贤言语体之于身。如『克己复礼』与『出门如见大宾』,须就自家身上体看我实能克己与主敬行恕否?件件如此,方始有益。」又因晞逊问「克己复礼」,曰:「人之私意,有知得便克去者,有忘记去克他者,有不独是忘记去克他,却反与他为朋者!」

  问朱蜚卿:「读书何所疑?」曰:「论语切要处在言仁。言仁处多,某未识门路。日用至亲切处,觉在告颜子一章。答仲弓又却别。集注云:『仲弓未及颜子,故特告以操存之要。』不知告颜子者亦只是操存否?」曰:「这须子细玩味。所告二人气象自不同。」顾问贺孙:「前夜曾如何说?」贺孙举先生云:「告仲弓底是防贼工夫,告颜渊底是杀贼工夫。」蜚卿问:「如何?」曰:「且子细看,大意是如此。告颜子底意思,是本领已自坚固了,未免有些私意,须一向克除教尽。告仲弓底意思,是本领未甚周备,只是教他防捍疆土,为自守计。」

  问:「孔子答颜渊仲弓问仁处,旨同否?」曰:「不争多,大概也相似。只答颜子处是就心上说,工夫较深密为难。」问:「二条在学者则当并行不悖否?」曰:「皆当如此做。当『克己』,则须『克己』;当『出门如见大宾』,则须『出门如见大宾』。『克己复礼』,不是克己了,又复礼。只克去己私,便是礼。有是有非,只去了非,便是是。所以孔子只说非礼勿视听言动。只克去那非,便是礼。」曰:「吕铭『痒痾疾痛,皆切吾身』句,是否?」曰:「也说得。只是不合将己对物说,一篇意都要大同于物。克,只是克这个。孔子当初本意,只是说克自己私欲。」

  伯羽问:「持敬、克己,工夫相资相成否乎?」曰:「做处则一。但孔子告颜子仲弓,随他气质地位而告之耳。若不敬,则此心散漫,何以能克己。若不克己,非礼而视听言动,安能为敬。」仲思问:「『敬则无己可克』,如何?」曰:「郑子上以书问此。」因示郑书,曰:「说得也好。」郑书云:「孔子惟颜子仲弓,实告之以为仁之事,余皆因其人而进之。颜子地位高,担当得克己矣,故以此告之。仲弓未至此,姑告以操存之方,涵养之要。克己之功难为,而至仁也易;敬恕之功易操,而至仁也难。其成功则一。故程子云『敬则无己可克』,是也。但学者为仁,如谢氏云『须于性偏处胜之』,亦不可缓。特不能如颜子深于天理人欲之际,便可至仁耳。非只敬恕他不克己也。」又曰:「郑言学者克己处,亦好。大底告颜子底便体、用全似仲弓底。若后人看不透,便只到归里去,做仲弓底了,依旧用做颜子底。克己,干道也;敬恕,坤道也。『忠信进德』,『修辞立诚』,表里通彻,无一毫之不实,何更用直内。坤卦且恁地守。颜子如将百万之兵,操纵在我,拱揖指挥如意。仲弓且守本分。敬之至,固无己可克;克己之至,亦不消言敬。『敬则无己可克』者,是无所不敬,故不用克己。此是大敬,如『圣敬日跻』,『于缉熙敬止』之『敬』也。」道夫略。

  李时可问:「仲弓问仁,孔子告之以『出门如见大宾』云云。伊川只说作敬,先生便说『敬以持己,恕以及物』。看来须如此说,方全。」曰:「程子不是就经上说,是偶然摘此两句,所以只说做敬。」又问:「伊川曰:『孔子言仁,只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观其气象,便须「心广体胖」,「动容周旋中礼」自然。』看来孔子方是教仲弓就敬上下工夫。若是言仁,亦未到得这处。」曰:「程子也不是就经上说,公今不消得恁地看。但且就他这二句上,看其气象是如何。」又问:「孔子告颜渊以『克己复礼为仁』。若不是敬,也如何克得己,复得礼?」曰:「不必如此说。圣人说话,随人浅深。克己工夫较难,出门、使民较易。然工夫到后,只一般,所谓『敬则无己可克』也。」集注。

  程子言仁,只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看其气象,便须『心广体胖』,『动容周旋中礼』。」问:「孔子告仲弓,方是持敬底事。程子如此说,岂不有自然勉强之异乎?」曰:「程子之言,举敬之极致而言也。」又,程子云:「『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仁也。」问:「言敬义内外,方做工夫,而程子又何以遽言仁也?」曰:「此亦言『敬以直内』,则无一毫私意,仁自在其中尔。大抵这般处要宽看,识得他意,不可迫切求之。」

  或问:「伊川云:『孔子言仁,只说「出门」云云,至「中礼」,惟慎独便是守之之法。』」曰:「亦须先见得个意思,方慎独以守之。」又曰:「此前面说敬而不见得。此便是见得底意思,便是见得敬之气象功效恁地。若不见得,即黑淬淬地守一个敬,也不济事。」

  问:「程先生说云云,『看其气象,便须「心广体胖」,「动容周旋中礼。」』看来也是平日用功,方能如此。非一旦『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便能如此。」曰:「自这里做去,方能如此。只是常能存得此心,便能如此。」又问:「『克己复礼』干道;『主敬行恕』坤道。」曰:「干道者是见得善恶精粗分明,便一刀两段斩截了。坤道便顺这一边做将去,更不犯着那一边。」又云:「干道是创业之君,坤道是继体守成之君。」

  「或问伊川:『未出门,未使民时如何?』曰:『此「俨若思」时也。』圣人之言,得他恁地说,也好。但使某答那人,则但云:『公且去「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因曰:「那未出门、使民时,自是当敬。不成未出门、使民时不敬,却待出门时,旋旋如见大宾;使民时,旋旋如承大祭,却成甚举止!圣人所以只直说『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更不说那未出门、使民时如何。如今恁地说,却较淡了。」夔孙录云:「伊川答此问固好,足以明圣人之说,见得前面有一段工夫。但当初正不消恁地答他,却好与他说:『今日就出门、使民时做去。若是出门使民时果能如见大宾,承大祭,则未出门、使民以前,自住不得了。』」

  子升问:「『「克己复礼」,干道也。』此莫是知至已后工夫否?」曰:「也不必如此说。只见得一事,且就一事上克去,便是克己。终不成说道我知未至,便未下工夫!若以大学之序言之,诚意固在知至之后,然亦须随事修为,终不成说知未至,便不用诚意、正心!但知至已后,自不待勉强耳。」

  袁子节问:「『克己复礼』,何以谓之干道?『主敬行恕』,何以谓之坤道?」曰:「干道奋发而有为,坤道静重而持守。」一作「有守」。

  或问:「『克己复礼』者干道,庄敬持守者坤道,如何分别?」曰:「干道奋发而有为,如『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之类是也。『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坤道静重而持守,如『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类是也。观夫子告二子气象,各有所类。」洽。

  或问:「颜冉之学,何以有干道、坤道之别?」曰:「颜子是奋发而有为,冉子是谦退而持守。颜子高明强毅,夫子故就其资质而教以『克己复礼』之学。冉子温厚静重,故以持敬行恕教之。」

  问:「『「克己复礼」,干道;主教行恕,坤道』,如何?」曰:「仲弓资质温粹,颜子资质刚明。『克己复礼,天下归仁。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子之于仁,刚健果决,如天旋地转,雷动风行做将去!仲弓则敛藏严谨做将去。颜子如创业之君,仲弓如守成之君。颜子如汉高祖,仲弓如汉文帝。伊川曰:『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却与天地同体。其次惟庄敬以持养。』颜子则是明得尽者也,仲弓则是庄敬以持养之者也,及其成功一也。」潜夫曰:「旧曾闻先生说:『颜冉二子之于仁,譬如捉贼,颜子便赤手擒那贼出!仲弓则先去外面关防,然后方敢下手去捉他。』」

  周贵卿问「『克己复礼』干道,『持敬行恕』坤道」。曰:「干道是『见群龙无首吉』。既变则成坤,故『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坤则都无头,但『利牝马之贞』而已。所以干卦自『君子进德修业』,以至于『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从知处说来。如坤,则但说『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只就持守处说,只说得一截。如颜子『克己复礼』工夫,却是从头做起来,是先要见得后却做去,大要着手脚。仲弓却只是据见成本子做,只是依本画葫芦,都不问着那前一截了。仲弓也是和粹,但精神有所不及。颜子是大故通晓。向时陆子静尝说,颜子不如仲弓。而今看着,似乎是『克己复礼』底较不如那『持敬行恕』底较无事,但『克己复礼』工夫较大。颜子似创业之君,仲弓似守成之君。仲弓不解做得那前一截,只据见在底道理持守将去。」又一条云:「『克己复礼』,是要见得天理后,方做将去。仲弓却只是据见在持将去。」又问:「『仲弓宽洪简重』,如何见得?」曰:「也只想得是恁地。夫子许他南面,非如此不可。如『不佞』等处,也见得他简重。而今观他说『居敬行简』之类,见得仁工夫也大故细密。」夔孙录云:「坤是个无头底。其繇辞曰:『利牝马之贞,先迷后得。』干爻皆变而之坤,其辞曰:『见群龙无首吉。』干便从知处说起,故云:『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坤只是从持守处说,故云:『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克己复礼』,也是有知底工夫在前。主敬行恕,只是据见定依本分做将去。或说仲弓胜似颜渊,谓『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胜如克己底费脚手。然而颜子譬如创业底,仲弓是守成底。颜子极聪明警悟,仲弓尽和粹。」

  问:「颜子问仁与仲弓问仁处,看来仲弓才质胜似颜子。」曰:「陆子静向来也道仲弓胜似颜子,然却不是。盖『克己复礼』,干道也,是吃一服药便效。主敬行恕,坤道也,是服药调护,渐渐消磨去。公看颜子多少大力量,一『克己复礼』便了!仲弓只是循循做将去底,如何有颜子之勇!」祖道曰:「虽是如此,然仲弓好做中人一个准绳。至如颜子,学者力量打不到,不如且学仲弓。」曰:「不可如此立志,推第一等与别人做。颜子虽是勇,然其着力下手处也可做。」因举释氏云,有一屠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底事。或曰:「如『不迁、不贰』,却是学者难做底。」曰:「重处不在怒与过,只在『迁』与『贰』字上看。今不必论怒与过之大小,只看『不迁、不贰』是甚模样。」又云:「贰,不是一二之『二』,是长贰之『贰』。盖一个边又添一个,此谓之贰。」又问:「『守之也,非化之也』,如何?」曰:「圣人则却无这个。颜子则疑于迁贰与不迁贰之间。」又问:「先生适说:『「克己复礼」,是吃一服药便效。』可以着力下手处,更望力为开发。」曰:「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处,便是克己。盖人只有天理人欲。日间行住坐卧,无不有此二者,但须自当省察。譬如『坐如尸,立如斋』,此是天理当如此。若坐欲纵肆,立欲跛倚,此是人欲了。至如一语一默,一饮一食,尽是也。其去复礼,只争这些子。所以礼谓之『天理之节文』者,盖天下皆有当然之理。今复礼,便是天理。但此理无形无影,故作此礼文,画出一个天理与人看,教有规矩可以凭据,故谓之『天理之节文』。有君臣,便有事君底节文;有父子,便有事父底节文;夫妇长幼朋友,莫不皆然,其实皆天理也。天理人欲,其间甚微。于其发处,子细认取那个是天理,那个是人欲。知其为天理,便知其为人欲。既知其为人欲,则人欲便不行。譬如路然,一条上去,一条下去,一条上下之间。知上底是路,便行;下底差了,便不行。此其所操岂不甚约,言之岂不甚易!却是行之甚难。学者且恁地做将去,久久自然安泰。人既不随私意,则此理是本来自有底物,但为后来添得人欲一段。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长,无不知敬其兄』,岂不是本来底。却是后来人欲肆时,孝敬之心便失了。然而岂真失了?于静处一思念道,我今日于父兄面上孝敬之心颇亏,则此本来底心便复了也。只于此处牢把定其功,积久便不可及。」

  问:「『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伊川谓:『大宾、大祭,只是敬也。』今若专主于大宾、大祭之心,而不容其私欲之害,亦可为仁否?」曰:「下一节所谓『不欲、勿施』与『无怨』,此乃以接物而言。敬是此心,接物亦以此心。」集义。

  问「仲弓问仁」。曰:「能敬能恕,则仁在其中。」问:「吕氏之说却是仁在外?」曰:「说得未是。」又问:「只用敬否?」曰:「世有敬而不能恕底人,便只理会自守,却无温厚爱人气象。若恕而无敬,则无以行其恕。」问:「『在家、在邦无怨』,诸说不同。」曰:「觉得语脉不是。」又问:「伊川谓怨在己。却是自家心中之怨?」曰:「只是处己既能敬,而接人又能恕,自然是在邦、在家人皆无得而怨之。此是为仁之验,便如『天下归仁』处一般。」

  

  司马牛问仁章

  或问「仁者其言也讱」。曰:「仁者常存此心,所以难其出。不仁者已不识痛痒,得说便说,如人梦寐中●语,岂复知是非善恶!仁者只知『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宜久问「仁者其言也讱」。曰:「仁者心常醒在,见个事来,便知道须要做得合个道理,不可轻易;便是知得道『为之难』,故自不敢轻言。若不仁底人,心常如睡底相似,都不曾见个事理,便天来大事,也敢轻轻做一两句说了。」

  仲蔚问:「『仁者其言也讱』,只是『讷于言』意思否?」曰:「『讷于言而敏于行』。是怕人说得多后,行不逮其言也。讱,是说持守得那心定后,说出来自是有斟酌,恰似肚里先商量了方说底模样。而今人只是信口说,方说时,它心里也自不知得。」

  仁者之人,言自然讱。在学仁者,则当自谨言语中,以操持此心。且如而今人爱胡乱说话,轻易言语者,是他此心不在,奔驰四出,如何有仁!

  「仁者其言也讱」。这是司马牛身上一病。去得此病,方好将息充养耳。

  「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心存,则自是不敢胡乱说话。大率说得容易底,便是他心放了,是实未尝为之也。若不敢胡乱做者,必不敢容易说,然亦是存得这心在。」或曰:「言行常相表里。」又曰:「人到得少说话时,也自是心细了。」僩录略。

  问:「圣人答司马牛『其言也讱』,此句通上下言否?」曰:「就他身上说,又较亲切。人谨得言语不妄发,即求仁之端。此心不放,便存得道理在这里。」

  学者千章万句,只是理会一个心。且如「仁者其言也讱」,察其言,便可知其本心之存与不存,天理人欲之胜负。

  或问:「颜子仲弓司马牛问仁,虽若各不同,然克己工夫,也是主敬;『其言也讱』,也是主敬。」曰:「司马牛如何做得颜子仲弓底工夫。须是逐人自理会。仁譬之屋,克己是大门,打透便入来;主敬行恕是第二门;言讱是个小门。虽皆可通,然小门便迂回得些,是它病在这里。如『先难后获』,亦是随它病处说。」

  

  司马牛问君子章

  「不忧不惧」,司马牛将谓是块然顽然,不必忧惧。不知夫子自说是「内省不疚」,自然忧惧不来。

  为学须先寻得一个路径,然后可以进步,可以观书。不然,则书自书,人自人。且如孔子说「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须观所以「不忧不惧」,由「内省不疚」。学者又须观所以「内省不疚」如何得来。

  

  司马牛忧曰章

  「死生有命」,是合下禀得已定,而今着力不得。「富贵在天」,是你着力不得。

  「富贵在天」,非我所与,如有一人为之主宰然。

  「『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子夏之意,只说是死生是禀于有生之初,不可得而移;富贵是眼下有时适然遇着,非我所能必。若推其极,固是都禀于有生之初。」因问伊川横渠命、遇之说。曰:「所谓命者,如天子命我作甚官,其官之闲易繁难,甚处做得,甚处做不得,便都是一时命了,自家只得去做。故孟子只说『莫非命也』,却有个正与不正。所谓正命者,盖天之始初命我,如事君忠,事父孝,便有许多条贯在里。至于有厚薄浅深,这却是气禀了;然不谓之命不得,只不是正命。如『桎梏而死』,唤做非命不得。盖缘它当时禀得个乖戾之气,便有此,然谓之『正命』不得。故君子战兢,如临深履薄,盖欲『顺受其正』者,而不受其不正者。且如说当死于水火,不成便自赴水火而死!而今只恁地看,不必去生枝节,说命说遇,说同说异也。」

  问「敬而无失」。曰:「把捉不定,便是失。」

  或言:「司马牛所忧,人当兄弟如此,也是处不得。」曰:「只是如子夏说『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若大段着力不得,也不奈何。若未然底可谏,尚可着力;做了时,也不奈何得。」

  问:「『四海皆兄弟』,胡氏谓『意圆语滞』,以其近于二本否?」曰:「子夏当初之意,只谓在我者『敬而无失』,与人又『恭而有礼』,如此则四海之内皆亲爱之,何患乎无兄弟!要去开广司马牛之意。只不合下个『皆兄弟』字,便成无差等了。」

  

  子张问明章

  问「浸润之谮,肤受之愬」。曰:「谮,是谮人,是不干己底事。才说得骤,便不能入他,须是闲言冷语,掉放那里,说教来不觉。愬,是逆,是切己底事。方说得缓慢,人便不将做事,须是说得紧切,要忽然间触动他,如被人骂,便说被人打;被人打,便说人要杀。盖不如此,不足以触动他也。」又问:「明而远,是见得到否?」曰:「是。『明』字说不足,又添个『远』字赞之。」

  或问:「『肤受之愬』,『切近梨也』。若他父兄有急难,其事不可缓,来愬时,便用周他。若待我审究得实,已失事了,此当如何?」曰:「不然。所以说明,又说远,须是眼里识个真伪始得。若不识个真伪,安得谓之明远!这里自有道理,见得过他真伪,却来瞒我不得。譬识药材,或将假药来卖,我识得过;任他说千言万语,我既见破伪了,看如何说也不买。此所以谓之明远。只是这些子。」

  问:「浸润、肤受之说,想得子张是个过高底资质,于此等处有不察,故夫子语之否?」曰:「然。」

  

  子贡问政章

  文振问「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曰:「看来此只是因足食、足兵而后民信,本是两项事,子贡却做三项事认了。『信』字便是在人心不容变底事也。」

  问:「『民无信不立』,是民自不立,是国不可立?」曰:「是民自不立。民不立,则国亦不能以立矣。」问:「民如何是不立?」曰:「有信则相守而死。无信,则相欺相诈,臣弃其君,子弃其父,各自求生路去。」

  

  棘子成曰章

  问「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曰:「此说君子,与说『其争也君子』同,盖说得话来也君子。」熹。

  问:「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古注只作一句说,先生作两句说,如何?」曰:「若作一句说,则『惜乎』二字无着落。」

  问:「『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革享],犹犬羊之[革享]。』如何以文观人?」曰:「无世间许多礼法,如何辨得君子小人?如老庄之徒,绝灭礼法,则都打个没理会去。但子贡之言似少差别耳,如孔子说『礼与其奢也宁俭』,『与其不逊也宁固』,便说得好。」

  棘子成全说质,固未尽善;子贡全说文以矫子成,又错。若虎皮、羊皮,虽除了毛,毕竟自别,事体不同。使一个君子与一个屠贩之人相对坐,并不以文见,毕竟两人好恶自别。大率固不可无文,亦当以质为本,如「宁俭、宁戚」之意。

  

  哀公问于有若章

  问「盍彻乎」。曰:「彻,是八家皆通出力合作九百亩田,收则计亩均收,公取其一;如助,则八家各耕百亩,同出力共耕公田,此助、彻之别也。」

  问「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曰:「『未有府库财非其财者也。』百姓既足,不成坐视其君不足,亦无此理。盖『有人斯有土,有土斯有财』。若百姓不足,君虽厚敛,亦不济事。」

  或问有若对哀公「盍彻乎」之说云云。曰:「今之州郡,尽是于正法之外,非泛诛取。且如州郡倍契一项钱,此是何名色!然而州县无这个,便做不行。当初经、总制钱,本是朝廷去赖取百姓底,州郡又去瞒经、总制钱,都不成模样!然不如此,又便做不行。」或曰:「今州郡有三项请受,最可畏:宗室、归正、添差使臣也。」曰:「然。归正人今却渐少,宗室则日盛,可畏。小使臣犹不见得,更有那班里换受底大使臣,这个最可畏,每人一月自用四五百千结裹它!」

  

  子张问崇德辨惑章

  问「主忠信,徙义」。曰:「『主忠信』者,每事须要得忠信。且如一句话不忠信,便是当得没这事了。『主』字须重看。唤做『主』,是要将这个做主。『徙义』,是自家一事未合义,迁徙去那义上;见得又未甚合义,须更徙去,令都合义。『主忠信』,且先有本领了,方『徙义』,恁他便德会崇。若不先『主忠信』,即空了,徙去甚处?如何会崇!『主忠信』而不『徙义』,却又固执。」

  「主忠信」是札脚处,「徙义」是进步处。渐渐进去,则德自崇矣。

  问:「易只言『忠信所以进德』,而孔子答子张崇德之问,又及于『徙义』者,是使学者于所存、所行处两下都做工夫否?」曰:「忠信是个基本,『徙义』又是进处。无基本,徙进不得;有基本矣,不『徙义』,亦无缘得进。」

  问:「子张问『崇德、辨惑』,孔子既答之矣,末又引『我行其野』之诗以结之。『诚不以富,亦祗以异。』伊川言:『此二句当冠之「齐景公有马千驷」之上,后之传者因齐景公问政而误之耳。』至范氏则以为人之成德不以富,亦祗以行异于野人而已。此二说如何?」曰:「如范氏说,则是牵合。如伊川说,则是以『富』言『千驷』,『异』言夷齐也。今只得如此说。」

  

  齐景公问政章

  问:「齐景公问政,孔子告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然当时陈氏厚施于国,根株盘据如此。政使孔子为政,而欲正其君臣父子,当于何处下手?」曰:「此便是难。据晏子之说,则曰:『惟礼可以已其乱。』然当时举国之人皆欲得陈氏之所谋成,岂晏子之所谓礼者可得而已之!然此岂一朝一夕之故?盖其失在初,履霜而至坚冰,亦末如之何也已。如孔子相鲁,欲堕三家,至成则为孟氏所觉,遂不可堕。要之,三家孟氏最弱,季叔为强。强者堕之,而弱者反不可堕者,强者不觉,而弱者觉之故也。」问:「成既不可堕,夫子如何别无处置了便休?」曰:「不久夫子亦去鲁矣。若使圣人久为之,亦须别有个道理。」

  问:「『齐景公问政』与『待孔子』二章,想是一时说话。观此两段,见得景公是个年老志衰,苟且度日,不复有远虑底人。」曰:「景公平日自是个无能为底人,不待老也。」

  

  子路无宿诺章

  问「子路无宿诺」。曰:「子路许了人,便与人去做这事。不似今人许了人,却掉放一壁不管。」

  

  子张问政章

  亚夫问「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曰:「『居之无倦』,在心上说;『行之以忠』,在事上说。『居之无倦』者,便是要此心长在做主,不可放倒,便事事都应得去。『行之以忠』者,是事事要着实。故某集注云:『以忠则表里如一。』谓里要如此,便外面也如此,事事靠实去做也。」

  问「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曰:「若是有头无尾底人,便是忠也不久,所以孔子先将个无倦逼截它。」

  问「居之无倦,行之以忠」。曰:「所居,是自己事,要终始如一。『行之以忠』,是对人言之,谓应接时恐有不诚处。」

  子张是个有锐气底人。它作事初头乘些锐气去做,少间做到下梢,多无杀合,故告以「居之无倦」。又且不朴实,故告之以「行之以忠」,欲其尽心力也。

  亚夫问:「『居,谓存诸心;无倦,谓始终如一。行,谓施诸事;以忠,谓表里如一。』此固分明。然行固是行其所居,但不知居是居个甚物事?」曰:「常常恁地提省在这里,若有顷刻放倒,便不得。」

  

  君子成人之美章

  问:「『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成』字如何?」曰:「『成』字只是『欲』字。」

  

  季康子患盗章

  问:「杨氏谓:『欲民之不为盗,在不欲而已。』横渠谓:『欲生于不足,则民盗。能使无欲,则民自不为盗。假设以子不欲之物,赏子使窃,子必不窃。故为政在乎足民,使无所欲而已。』如横渠之说,则是孔子当面以季康子比盗矣。孔子于季康子虽不纯于为臣,要之孔子必不面斥之如此。圣人气象,恐不若是。如杨氏所说,只是责季康子之贪,然气象和平,不如此之峻厉。今欲且从杨说,如何?」曰:「善。」

  

  季康子问政章

  或问「子为政,焉用杀」。曰:「尹氏谓:『杀之为言,岂为人上之语哉!』此语固好。然圣人只说『焉用杀』三字,自是不用解了。盖上之人为政欲善,则民皆善,自是何用杀。圣人之言浑成如此。」

  

  子张问士章

  问「何如斯可谓之达」。曰:「行得无窒碍谓之『达』。『在家必达,在邦必达』,事君则得乎君,治民则得乎民,事亲则孝,事长则弟,无所不达。」植录云:「如事亲则得乎亲,事君则得乎君之类。」又曰:「『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正是指子张病痛处。」谦之。

  周问闻、达之别。曰:「达,是退一步底;闻,是近前一步做底。退一步底卑逊笃实,不求人知,一旦工夫至到,却自然会达。闻是近前一步做,惟恐人不知,故矜张夸大,一时若可喜,其实无足取者。」

  问「达」字之义。曰:「此是闻达之『达』,非明达之『达』。但闻只是求闻于人,达却有实,实方能达。」

  达者,实有而不居;闻者,却是要做这模样。

  「质直而好义」,便有个触突人底意思。到得「察言观色,虑以下人」,便又和顺底细,不至触突人矣。虑,谓思之详审,常常如此思虑,恐有所不觉知也。圣人言语,都如此周遍详密。

  问「察言而观色」。曰:「此是实要做工夫。盖察人之言,观人之色,乃是要验吾之言是与不是。今有人自任己意说将去,更不看人之意是信受它,还不信受它?如此,则只是自高,更不能谦下于人,实去做工夫也。大抵人之为学,须是自低下做将去;才自高了,便不济事。」

  问:「『察言观色』,想是子张躐等,为大贤『于人何所不容』之事,于人不辨别邪正与贤不肖,故夫子言此以箴之。」曰:「子张是做个大底意思包他人。」至之问:「『堂堂乎张也』,它是有个忽略底意思否?」曰:「他做个大底意思包人,便是忽略。」

  「色取仁而行违」,这是占外面地位阔了,里面填不足。

  问子张问达与闻一章。曰:「达者,是自家实去做,而收敛近里底。如『质直好义』,便是自去做。『察言观色』,便是察人辞色而与之言。又『虑以下人』,惟恐其不收敛也。若是只据自家意只管说去,更不问人听与不听,便是不『察言观色』。然而能如此,则德修于己,而自孚于人,所行自无窒碍矣,故曰达。闻者,是个做作底,专务放出,外求人知而已。如『色取仁而行违』,便是不务实而专务外。『居之不疑』,便是放出外而收敛不得,只得自担当不放退。盖才放退,则连前面都坏,只得大拍头居之不疑,此其所以驾虚而无实行也。某向来未晓『闻达』二字。因见乡中有人,其传扬说好者甚众,以至传扬于外,莫不皆然。及细观其所为,皆不诚实。以此方见得圣人分达与闻之别意思,如此段形容得达与闻极精。」又云:「『色取仁而行违』,不惟是虚有爱怜之态,如『正颜色』而不『近信』,『色厉而内荏』,皆『色取仁而行违』也。」

  问:「子张问闻与达一章,达是躬行实践做出来底,闻是沽名要誉底。」曰:「然。达是常自贬损,不求名而名自达者。闻是向前求名底。」又云:「『虑以下人』,虑是子细思量,谓如做一事,便思量惟恐有触突人处。」又云:「『质直好义』,是质直好底。有那质直粗底,又不好义。」

  质,是质实。直又自是一字。质,就性资上说;直,渐就事上说。到得好义,又多在事上。直,固是一直做去,然至于好义,则事事区处要得其宜。这一项都是详细收敛工夫。如「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这只是粗谩将去。世上有此等人,专以大意气加人。子张平日是这般人,故孔子正救其病。此章大意,不出一个是名,一个是实。

  问:「『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与乡原如何?」曰:「却不同。那『在邦必闻,在家必闻』底,是大拍头做,要压倒人。乡原却是不做声,不做气,阴沈做罪过底人。」义刚言:「二者皆是要誉,而天理都不存了。」曰:「固是如此。但一个是向前去做,一个是退来做。」

  问:「子张以闻为达,伊川以为明达之『达』,上蔡以为令闻四达之『达』,尹氏以为『充于内而发于外为达』。三说如何?」曰:「此所谓达者,只是言所行要无窒碍。如事君必得乎上,治民必得乎下,而无所不行,无所不通,与子张问行大抵相似。吕氏谓『德孚于人者必达,矫行求名者必闻』,此说却是好。」集注。

  杨问:「『质直而好义』,质直是质性之直,或作两件说。」曰:「质与直是两件。」「『察言观色』,龟山说:『察言故不失口于人,观色故不失色于人。』如何?」曰:「自家色如何观得?只是察人言,观人色。若照管不及,未必不以辞气加人。此只做自家工夫,不要人知。既有工夫,以之事亲则得乎亲,以之事君则得乎君,以之交朋友而朋友信,『虽蛮貊之邦行矣』。此是在邦、在家必达之理。子张只去闻处着力,圣人此语正中其膏肓。『质直好义』等处,专是就实;『色取仁而行违』,专是从虚。」

  问:「『质直而好义』,和靖谓『立志质直』,如何?」曰:「这个莫不须说立志质直,但只是无华伪。质是朴实,直是无遍由,而所行又合宜。观人之言而察人之色,审于接物,虑以下人,只是一个谦。如此便做得去。达是做得去。」又问:「仁如何以颜色取?」曰:「此处与前说相反,只是颜色虽做仁者举止,而所行又却不如此。此恐是就子张身上说。」骧。

  

  樊迟从游舞雩之下章

  问:「如何『先事后得』,便可以崇德?」曰:「人只有这一个心,不通着两个物事。若一心做事,又有一个求得之心,便于这上不专,如何有积累之功!这一条心路只是一直去,更无它歧;纔分成两边,便不得。且如今做一事,一心在此做,一心又去计较功劳,这一件事定是不到头,不十分精致。若是做一事,只是做一事。要做这个,又要做那个,便自不得。虽二者皆出于善也不得,况于不善者乎!」

  陈希真问「先事后得,非崇德与」。曰:「今人做事,未论此事当做不当做,且先计较此事有甚功效。既有计较之心,便是专为利而做,不复知事之当为矣。德者,理之得于吾心者也。凡人若能知所当为,而无为利之心,这意思便自高远。才为些小利害,讨些小便宜,这意思便卑下了。所谓崇者,谓德自此而愈高起也。」

  问「先事后得」。曰:「但做自家合做底事,不必望他功效。今做一件好事,便望他功效,则心便两歧了。非惟是功效不见,连那所做底事都坏了。而今一向做将去,不望他功效,则德何缘不崇!」

  论「先事后得」,曰:「正如韩信背水阵,都忘了反顾之心,战必胜矣。」又云:「当思『先事后得』,如何可以崇德。」盖不可有二心。一心在事,则德自崇矣。」

  亚夫问:「『先难而后获』,『先事后得』,莫是因樊迟有计较功利之心,故如此告之?」曰:「此是后面道理。而今且要知『先事后得』如何可以崇德。盖做合做底事,便纯是天理。才有一毫计较之心,便是人欲。若只循个天理做将去,德便自崇。才有人欲,便这里做得一两分,却那里缺了一两分,这德便消削了,如何得会崇。圣人千言万语,正要人来这里看得破。」

  「攻其恶,无攻人之恶」。须是截断了外面它人过恶,只自检点,方能自攻其恶。若才去检点它人,自家这里便疏,心便粗了。

  问:「子张樊迟『崇德、辨惑』之问,何故答之不同?」曰:「子张是矜张不实底人,故夫子于崇德,则告之以『主忠信,徙义』,欲收敛着实做工夫。常人之情,好人恶人,只是好之恶之而已,未至于必欲其生,必欲其死处。必是子张平日于喜怒之间用心过当,故又告之以此。樊迟为人虽无所考,以学稼、学圃及夫子答问观之,必是个鄙俗粗暴底人,故夫子告之以『先难后获』,此又以『先事后得』告之。盖鄙俗则有近利之意,粗暴则有因忿忘身之患,皆因其失而救之也。」

  

  樊迟问仁章

  樊迟未达者,盖爱人且是泛爱,知人则有所择,二者相反,故疑之。夫子曰:「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能使枉者直」,便是仁。樊迟误认二句只是知,故见子夏而问之,子夏遂言之。至于「不仁者远」,然后仁、知之义皆备。

  樊迟问仁,孔子答以「爱人」;问知,答以「知人」。有甚难晓处?樊迟因甚未达?盖爱人则无所不爱,知人则便有分别,两个意思自相反,故疑之,只有曾吉甫说得好:「『举直错诸枉』,便是知人;『能使枉者直』,便是爱人。」曾解一部论语,只晓得这一段。

  每常说:「仁知,一个是慈爱,一个是辨别,各自向一路。惟是『举直错诸枉,能使枉者直』,方见得仁知合一处,仁里面有知,知里面有仁。」

  「爱人、知人」,自相为用。若不论直与枉,一例爱他,也不得。大抵惟先知了,方能顿放得个仁也。圣人只此两句,自包上下。后来再与子夏所言,皆不出此两句意,所以为圣人之言。

  文振说「樊迟问仁,曰:『爱人』」一先生曰:「爱人、知人,是仁、知之用。圣人何故但以仁、知之用告樊迟,却不告之以仁、知之体?」文振云:「圣人说用,则体在其中。」曰:「固是。盖寻这用,便可以知其体,盖用即是体中流出也。」

  或问:「爱人者,仁之用;知人者,知之用。孔子何故不以仁知之体告之?乃独举其用以为说。莫是仁知之体难言,而樊迟未足以当之,姑举其用,使自思其体?」曰:「『体』与『用』虽是二字,本未尝相离,用即体之所以流行。」

  问:「『不仁者远矣』,谓不仁者皆为仁,则不仁之事无矣。」曰:「是。」

  问:「『樊迟问仁、知』一章,焘看来,不惟治天下国家如此。而今学者若在一家一乡而处置得合义时,如此。」如「不仁者远矣」之类。曰:「这『仁、知』两字相须。但辨别得分晓,举错得是当,便是仁之事。且如人在乡曲处置得事是当,教一乡之人不至于争斗,即所以仁之也。」

  

  子贡问友章

  问「忠告善道」。曰:「告之之意固是忠了,须又教道得善,始得。」

  问「忠告善道」。曰:「『善道』,是以善道之。如有人虽敢忠言,未必皆合道理者,则是未善也。」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三

  论语二十五

  子路篇

  

  子路问政章

  问:「『先之,劳之』,『劳』字既有两音,有两说否?」曰:「劳之以身,勤之以事,亦须是自家吃些辛苦,方能令得他。诗所谓『星言夙驾,说于桑田』。古人戴星而出,戴星而入,必是自耐劳苦,方能说得人。欲民之亲其亲,我必先之以孝;欲民之事其长,我必先之以弟。子路请益,圣人告之『无倦』。盖劳苦亦人之难事,故以『无倦』勉之。」

  问:「『劳之』恐是以言语劝勉他?」曰:「如此说,不尽得为政之理。若以言语劝勉它,亦不甚要紧,亦是浅近事。圣人自不用说,亦不见得无倦底意。劳是勤于事,勤于事时,便有倦底意,所以教它劳。东坡下『行』字与『事』字,最好。」或问:「『爱之能勿劳乎』,有两个劳字?」曰:「这个『劳』,是使它劳。」谦之。

  文振问:「注云:『凡民之事,以身先之,则虽劳不怨。』如何?」曰:「凡是以劳苦之事役使人,自家须一面与它做,方可率得它。如劝课农桑等事,也须是自家不惮勤劳,亲履畎亩,广录作「循行阡陌」。与他勾当,方得。」集注。

  问:「苏说『劳』字未甚明。」曰:「先,是率他;劳,是为他勤劳。」

  问:「『先之,劳之』,诸说孰长?」曰:「横渠云。『必身为之倡,且不爱其劳,而又益之以不倦。』此说好。」又问:「以身为之倡者果劳乎?」曰:「非是之谓也。既以身为之倡,又更不爱其劳,而终之以无倦,此是三节事。」集义。

  

  仲弓为季氏宰章

  潘立之问「先有司」。曰:「凡为政,随其大小,各自有有司。须先责他理会,自家方可要其成。且如钱谷之事,其出入盈缩之数,须是教它自逐一具来,自家方可考其虚实之成。且如今做太守,人皆以为不可使吏人批朱。某看来,不批不得。如词诉反复,或经已断,或彼处未结绝,或见在催追,他埋头又来下状;这若不批出,自家如何与它判得?只是要防其弊。若既如此后,或有人词诉,或自点检一两项,有批得不实,即须痛治,以防其弊。」

  问:「程子曰:『便见仲弓与圣人用心之大小。推此义,一心可以兴邦,一心可以丧邦,只在公私之间。』所谓公私者,岂非仲弓必欲人材皆由己举,圣人则使人各得而举之否?」曰:「仲弓只是见不到。纔见不到,便陷于私。学者见程子说『兴邦、丧邦』,说得甚险,故多疑于此,然程子亦曰推其义尔。」集注。

  问:「程子谓:『观仲弓与圣人,便见其用心之小大。』以此知『乐取诸人以为善』,所以为舜之圣,而凡事必欲出乎己者,真成小人之私矣。」曰:「于此可见圣贤用心之大小。仲弓只缘见识未极其开阔,故如此。人之心量本自大,缘私故小。蔽固之极,则可以丧邦矣。」

  问:「『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各是一事。苏氏杨氏乃相须而言之。」曰:「论语中有一二处,如『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虽各是一事,然有相须之理。」集义。

  

  子路曰卫君待子章

  亚夫问「卫君待子为政」章。曰:「其初只是一个『名不正』,便事事都做不得。『礼乐不兴,刑罚不中』,便是个大底『事不成』。」问:「『礼乐不兴』,疑在『刑罚不中』之后,今何故却云礼乐不兴而后刑罚不中?」曰:「礼之所去,刑之所取。礼乐既不兴,则刑罚宜其不中。」又曰:「礼是有序,乐是和乐。既事不成,如何得有礼乐耶?」

  文振问:「何以谓之『事不成则礼乐不兴』?」曰:「『事不成』,以事言;『礼乐不兴』,以理言。盖事不成,则事上都无道理了,说甚礼乐!」亚夫问:「此是礼乐之实,还是礼乐之文?」曰:「实与文原相离不得。譬如影便有形,要离那形说影不得。」

  「事不成」,是粗说那事做不成。「礼乐不兴」,是和这理也没了。事,只是说他做出底;礼乐,却是那事底理。礼乐只是一件物事。安顿得齐齐整整,有次序,便是礼;无那乖争底意思,便是乐。

  或问:「如何是事不成后礼乐便不兴?礼乐不兴后却如何便刑罚不中?」曰:「大凡事须要节之以礼,和之以乐。事若不成,则礼乐无安顿处。礼乐不兴,则无序不和。如此,则用刑罚者安得不颠倒错乱?诸家说各有所长,可会而观之。」

  杨问:「注谓:『言不顺,则无以考实而事不成。』此句未晓。」曰:「实,即事也。」又问:「言与事,似乎不相涉。」曰:「如何是不相涉?如一人被火,急讨水来救始得,却教它讨火来,此便是『言不顺』,如何济得事。又如人捉贼,走东去,合从东去捉,却教它走从西去,如何捉得。皆言不顺做事不成。若就卫论之,辄,子也,蒯聩是父。今也,以兵拒父,是以父为贼,多少不顺!其何以为国,何以临民?事既不成,则颠沛乖乱,礼乐如何会兴,刑罚如何会中?明道所谓『一事苟,其余皆苟』,正谓此也。」又问:「子路之死于卫,其义如何?」曰:「子路只见得下一截道理,不见上一截道理。孔悝之事,它知道是『食焉不避其难』,却不知食出公之食为不义。东坡尝论及此。」问:「如此,是它当初仕卫便不是?」曰:「然。」集注。总论。

  问:「卫君欲召孔子为政,而孔子欲先正名。孔子既为之臣,复欲去出公,亦岂人情?」曰:「惟孔子而后可。」问:「灵公既逐蒯聩,公子郢辞不立,卫人立辄以拒蒯聩。论理,辄合下便不当立,不待拒蒯聩而后为不当立也。」曰:「固是。辄既立,蒯聩来争必矣。」

  「『必也正名乎』!孔子若仕卫,必先正其君臣父子之名。如蒯聩不当立,辄亦不当立,当去辄而别立君以拒蒯聩。晋赵鞅欲立蒯聩。圣人出时,必须大与他剖判一番,教它知个是与不是。」亚夫问:「论道理,固是去辄,使国人自拒蒯聩。以事情论之,晋人正主蒯聩,势足以压卫,圣人如何请于天子,请于方伯?天子既自不奈何,方伯又是晋自做,如何得?」曰:「道理自是合如此了。圣人出来,须自能使晋不为蒯聩。」贺孙因问:「如请讨陈常之事,也只是据道理,不论事情。」曰:「如这一两件大事,可惜圣人做不透。若做得透,使三纲五常既坏而复兴,千条万目自此而更新。圣人年七八十岁,拳拳之心,终做不成。」

  吴伯英问:「若使夫子为卫政,不知果能使出公出从蒯聩否?」曰:「圣人行事,只问义之合与不合,不问其能与不能也。若使每事只管计较其能与不能,则岂不惑于常情利害之私乎?此在学者尤宜用力,而况圣人乎!」

  问:「夫子得政于卫,须有所废立否?」曰:「亦只是说与他,令自为去就,亦难为迫逐之。」

  胡文定说辄事,极看得好。

  问:「胡氏之说,只是论孔子为政正名,事理合如此。设若卫君用孔子,孔子既为之臣而为政,则此说亦可通否?」曰:「圣人必不肯北面无父之人。若辄有意改过迁善,则孔子须先与断约,如此方与他做。以姚崇犹先以十事与明皇约,然后为之相,而况孔子乎!若辄不能然,则孔子决不为之臣矣。」

  问:「胡氏云云。使孔子得政,则是出公用之也,如何做得此等事?」曰:「据事理言之,合当如此做耳。使孔子仕卫,亦必以此事告之出公。若其不听,则去之耳。」

  「蒯聩与辄,若有一人识道理,各相避就去了。今蒯聩欲入卫,辄不动,则所以处其事者当如何?后世议者皆以为当立郢,不知郢不肯做。郢之不立,盖知其必有纷争也。若使夫子为政,则必上告天子,下告方伯,拔郢而立之,斯为得正。然夫子固不欲与其事也。」或谓:「春秋书『晋赵鞅纳世子蒯聩于戚』。称『世子』者,谓其当立。」曰:「若不如此书,当如何书之?说春秋者多穿凿,往往类此。」

  叔器问:「子郢不肯立,也似不是。」曰:「只立辄时,只是蒯聩一个来争。若立它时,则又添一个来争,愈见事多。人以千乘之国让之而不肯受,它毕竟是看得来惹手难做后,不敢做。」

  

  樊迟请学稼章

  樊迟学稼,当时须自有一种说话,如有为神农之言许行『君民并耕』之说之类。炎。

  

  诵诗三百章

  亚夫问:「『诵诗三百』,何以见其必达于政?」曰:「其中所载可见。如小夫贱隶闾党之间,至鄙俚之事,君子平日耳目所不曾闻见者,其情状皆可因此而知之。而圣人所以修德于己,施于事业者,莫不悉备。于其间所载之美恶,读诵而讽咏之,如是而为善,如是而为恶;吾之所以自修于身者,如是是合做底事,如是是不合做底事。待得施以治人,如是而当赏,如是而当罚,莫不备见,如何于政不达。若读诗而不达于政,则是不曾读也。」又问:「如何使于四方必能专对?」曰:「于诗有得,必是于应对言语之间,委曲和平。」

  

  子谓卫公子荆章

  问:「『公子荆善居室』,也无甚高处,圣人称善,何也?」曰:「公子荆所为正合道理恰好处。常人为屋室,不是极其华丽,则墙崩壁倒,全不理会。子荆自合而完,完而美,循循有序,而又皆曰苟而已,初不以此累其心。在圣人德盛,此等事皆能化了,不足言。在公子荆能如此,故圣人称之。」谦之。时举录小异。

  问:「卫公子荆,夫子止称其居室之善,如何?」曰:「此亦姑举其一事之善而称之,又安知其它无所长乎?」

  

  子适卫章

  宜久说『子适卫』一章。先生因言:「古者教人有礼乐,动容周旋,皆要合他节奏,使性急底要快也不得,性宽底要慢也不得,所以养得人情性。如今教人既无礼乐,只得把两册文字教他读。然而今未论人会学,吃紧自无人会教。所以明道欲得招致天下名儒,使讲明教人之方,选其德行最高者,留以为大学师,却以次分布天下,令教学者。须是如此,然后学校方成次第也。」

  衣食不足,则不暇治礼义;而饱暖无教,则又近于禽兽,故既富而教之。

  

  苟有用我章

  立之说『苟有用我者』一章。曰:「圣人为政,一年之间,想见以前不好底事都革得尽。到三年,便财足兵强,教行民服。」

  「如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圣人做时,须一切将许多不好底撤换了,方做自家底。所以伊川云,纪纲布置,必三年方可有成也。

  

  善人为邦章

  安卿问:「集注云:『民化于善,可以不用刑杀。』恐善人只是使风俗醇朴。若化于善,恐是圣君之事?」曰:「大概论功效是如此。其深浅在人,不必恁地粘皮着骨去说。不成说圣人便得如此,善人便不得如此!不必恁地分别。善人是他做百年工夫,积累到此,自是能使人兴善,人自是不陷于刑辟。如文景恁地,后来海内富庶,岂不是『胜残去杀』。如汉循吏,许多人才循良,也便有效。如陈太丘卓茂鲁恭只是县令,也能如此。不成说你便不是圣人,如何做得这个!只看他功效处,又何必较量道圣人之效是如此,善人之效是如彼?圣人比善人自是不同。且如『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善人定是未能到这田地。但是有这般见识,有这般心胸,积累做将去,亦须有效。且如而今宽刑薄赋,民亦自能兴起而不陷于刑。圣人论功效亦是大概如此。只思量他所以致此效处如何便了,何必较他优劣。便理会得,也无甚切己处。」

  问:「『善人为邦百年』,又『教民七年』,又『必世后仁』,与『可也,三年有成』之义,如何?」曰:「此须有圣人作用,方得如此。今大概亦自可见。惟明道文集中一策答得甚详,与今人答策专是谩策题者甚别。试读之,可见。」

  

  如有王者章

  或问:「『三年有成』,『必世后仁』,迟速不同,何也?」曰:「伊川曰:『三年,谓法度纪纲有成而化行也。』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使之浃于肌肤,沦于骨髓,天下变化,风移俗易,民归于仁,而礼乐可兴,所谓仁也。此非积久,何以能致?」又曰:「自一身之仁而言之,这个道理浸灌透彻;自天下言之,举一世之仁,皆是这个道理浸灌透彻。」

  

  苟正其身章

  问:「范氏以先正其身,为王者以德行仁之事;不能正其身而正人,为以力假仁之事。」曰:「王者霸者,只是指王霸之道。范氏之说,缓而不切。」

  

  定公问一言兴邦章

  圣人说话,无不子细,磨棱合缝,盛水不漏。如说「以德报怨」,如说「一言兴邦」。其它人便只说「予无乐乎为君,惟其言而莫予违也」,便可以丧邦,只此一句便了。圣人则须是恁地子细说,方休。如孟子说得便粗,如「今之乐犹古之乐」,大王公刘好色好货之类。故横渠说:「孟子比圣人自是粗。颜子所以未到圣人,亦只是心尚粗。」

  

  叶公问政章

  曾问:「『近者悦,远者来。』夫子答叶公之问政者,专言其效,与答季康子子夏等不同,如何?」曰:「此须有施为之次第。叶公老成,必能晓解也。」

  近者悦而远者来,则大小强弱,非所论矣。

  

  樊迟问仁章

  孔门教人,多以数语能使人自存其心。如「居处恭」,纔恭,则心不放也。如此之类。

  问「虽之夷狄不可弃」。曰:「上三句散着,下一句方●得紧。」谦之。

  亚夫问:「如何『虽之夷狄不可弃』?」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须是无间断方得。若有间断,此心便死了。在中国是这个道理,在夷狄也只是这个道理。」子善云:「若『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时,私心更无着处。」曰:「若无私心,当体便是道理。」南升。

  或问:「『樊迟问仁』一段,圣人以是告之,不知樊迟果能尽此否?」曰:「此段须反求诸己,方有工夫。若去樊迟身上讨,则与我不相干矣。必当思之曰,居处恭乎?执事敬乎?与人忠乎?不必求诸樊迟能尽此与否也。又须思『居处恭』时如何,不恭时如何;『执事敬』时如何,不敬时如何;『与人忠』时如何,不忠时如何,方知须用恭敬与忠也。今人处于中国,饱食暖衣,未至于夷狄,犹且与之相忘,而不知其不可弃,而况之夷狄,临之以白刃,而能不自弃者乎!」履孙。

  大凡读书,须是要自家日用躬行处着力,方可。且如「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与那「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此二事须是日日粘放心头,不可有些亏欠处。此最是为人日下急切处,切宜体之!椿。

  亚夫问「居处恭,执事敬」一章。曰:「这个道理,须要到处皆在,使生意无少间断,方好。譬之木然,一枝一叶,无非生意。才有一毫间断,便枝叶有不茂处。」时举云:「看来此三句,动静出处,待人接物,无所不该,便私意自无容处。」因兼「仲弓问仁」一章说曰:「大抵学问只要得个门户子入。若入得门了,便只要理会个仁。其初入底门户,不必只说道如何如何。若纔得个门户子入,须便要入去。若只在外面说道如何,也不济事。」

  或问:「胡氏谓:『樊迟问仁者三:此最先,「先难」次之,「爱人」其最后乎!』何以知其然?」曰:「虽无明证,看得来是如此。若未尝告之以恭敬忠之说,则所谓『先难』者,将从何下手?至于『爱人』,则又以发于外者言之矣。」

  

  子贡问士章

  问:「『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两句似不连缀。恐是『行己有耻』,则足以成其身;推是心以及职分,则『不辱君命』,又可以成其职分之所当为。」曰:「『行己有耻』,则不辱其身;『使于四方』,能尽其职,则『不辱君命』。」

  「宗族称孝,乡党称弟」,是能守一夫之私行,而不能广其固有之良心。

  文振举程子曰:「子贡欲为皎皎之行闻于人者,夫子告之皆笃实自得之事。」谓子贡发问节次正如此。曰:「子贡平日虽有此意思,然这一章却是他大段平实了。盖渠见『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是些小事,故又问其次。至『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他亦未敢自信,故又问其次。凡此节次,皆是他要放平实去做工夫,故每问皆下。到下面问『今之从政者何如』,却是问错了。圣人便云『何足算也』,乃是为他截断了也。此处更宜细看。」

  子贡问士,都是退后说。子贡看见都不是易事,又问其次。子贡是着实见得那说底也难,故所以再问其次。这便是伊川所谓「子贡欲为皎皎之行,夫子告之皆笃实自得之事」底意。

  或说某人可奉使。云:「子贡问士,孔子告之云云。伊川云『笃实自得之事』。谓如有耻不辱,其次常行,又其次虽小人亦可,只是退步意思。如『使乎使乎』意,则是深厚足有为者。又如行三军,『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此八字极有意。然言之谦谦气象,正如出军之『忧心悄悄』也。若轩然自表于众人之上,安可为将!如孔明用兵如此,然未尝谓精。又如曹公赏谏乌桓者。至如徐禧云『左萦右拂,直前刺之,一步三人』,则其死可见矣。狄青杀伐,败之而已。『至于太原』,出境而止。段颖则不然。」

  

  不得中行而与之章

  狂者,知之过;狷者,行之

  问「不得中行而与之」一段。曰:「谨厚者虽是好人,无益于事,故有取于狂狷。然狂狷者又各堕于一偏。中道之人,有狂者之志,而所为精密;有狷者之节,又不至于过激;此极难得。」

  人须是气魄大,刚健有立底人,方做得事成。而今见面前人都恁地衰,做善都做不力;便做恶,也做不得那大恶,所以事事不成。故孔子叹「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人须有些狂狷,方可望。

  圣人不得中行而与之,必求狂狷者,以狂狷者尚可为。若乡原,则无说矣。今之人,纔说这人不识时之类,便须有些好处;纔说这人圆熟识体之类,便无可观矣。杨。

  问「狂狷」集注,云:「善人胡为亦不及狷者?」曰:「善人只循循自守,据见定,不会勇猛精进;循规蹈矩则有余,责之以任道则不足。淳录下云:「故无可望。」狷者虽非中道,然这般人终是有筋骨。淳录作「骨肋」。其志孤介,知善之可为而为之,知不善之不可为而不为,直是有节操。狂者志气激昂。圣人本欲得中道而与之,晚年磨来磨去,难得这般恰好底人,如狂狷,尚可因其有为之资,裁而归之中道。道夫录云:「得圣人裁抑之,则狂者不狂,狷者不狷矣。」淳录云:「末年无柰何,方思得此等人,可见道之穷矣。问:『何谓狷?』曰:『介然有守也。』」且如孔门只一个颜子如此纯粹。道夫录作:「合下天资纯粹。」到曾子,道夫录有「气质」字。便过于刚,与孟子相似。世衰道微,人欲横流,若不是刚介有脚跟底人,定立不住。汉文帝谓之善人,武帝却有狂气象。陆子静省试策:『世谓文帝过武帝,愚谓武帝胜文帝。』其论虽偏,容有此理。文帝天资虽美,然止此而已。道夫录云:「若责之以行圣人之道,则必不能,盖他自安于此。观其言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也。』」武帝多有病痛,然天资高,足以有为。使合下得真儒辅佐它,岂不大可观!惜乎辅非其人,不能胜其多欲之私,做从那边去了。末年天下虚耗,其去亡秦无几。然它自追悔,亦其天资高也。如与卫青言:『若后世又为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太子厚重好静,欲求守文之主,安有贤于太子者乎!』见得它知过处。胡氏谓:『武帝能以仲舒为相,汲黯为御史大夫,岂不善乎?』」道夫录、淳录同。

  

  南人有言章

  问「不占而已矣」。曰:「如只是不读书之意。」

  或问「或承之羞」。曰:「承,如奉承之『承』,如人送羞辱与之也。」

  

  君子和而不同章

  问:「诸说皆以『和』如『和羹』为义,如何?」曰:「不必专指对人说。只君子平常自处亦自和,自然不同。大抵君子小人只在公私之间。淳录云:「君子小人只是这一个事,而心有公私不同。孔子论君子小人,皆然。」和是公底同,同是私底和。如『周而不比』,亦然。周是公底比,比是私底周,同一事而有公私。五峰云:『天理人欲,同体异用,同行异情。』以『同行异情』,却是。所谓同体者,却只是言同一事。但既犯了『体用』字,却成是体中亦有人欲。五峰只缘错认了性无善恶,便做出无限病痛。知言中节节如此。」

  立之问:「『君子和而不同』,如温公与范蜀公议论不相下之类。不知『小人同而不和』,却如谁之类?」曰:「如吕吉甫王荆公是也。盖君子之心,是大家只理会这一个公当底道理,故常和而不可以苟同。小人是做个私意,故虽相与阿比,然两人相聚也便分个彼己了;故有些小利害,便至纷争而不和也。」

  

  君子易事而难说章

  问「君子易事而难说」。曰:「君子无许多劳攘,故易事。小人便爱些便宜,人便从那罅缝去取奉他,故易说。」

  

  君子泰而不骄章

  问「君子泰而不骄」。曰:「泰是从容自在底意思,骄便有私意。欺负他无,欺负他理会不得,是靠我这些子,皆骄之谓也。如汉高祖有个粗底泰而不骄。他虽如此胡乱骂人之属,却无许多私意。唐太宗好作聪明与人辩,便有骄底意思。」

  

  刚毅木讷近仁章

  问:「『刚毅木讷近仁』,刚与毅如何分别?」曰:「刚是体质坚强,如一个硬物一般,不软不屈;毅却是有奋发作兴底气象。」

  仁之为物难说,只是个恻隐、羞恶未发处。这个物事,能为恻隐、羞恶,能为恭敬、是非。刚毅木讷,只是质朴厚重,守得此物,故曰「近仁」。震。

  

  子路问士章

  问「何如斯可谓之士」一段。曰:「圣人见子路有粗暴底气象,故告之以『切偲怡怡』。又恐子路一向和说去了,又告之以『朋友切切偲偲,兄弟则怡怡』。圣人之言是恁地密。」谦之。

  问:「胡氏说:『切切,恳到也;偲偲,详勉也。』如何是恳到详勉意思?」曰:「古人多下联字去形容那事,亦难大段解说,想当时人必是晓得这般字。今人只是想象其声音,度其意是如此耳。『切切偲偲』,胡氏说为当。恳到,有苦切之意。然一向如此苦切,而无浸灌意思,亦不可。又须着详细相勉,方有相亲之意。」

  

  善人教民七年章

  问:「『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如何恰限七年?」曰:「如此等,他须有个分明界限。如古人谓『三十年制国用,则有九年之食』,至班固,则推得出那三十年果可以有九年食处。料得七年之类亦如此。」

  问:「孔子云:『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晋文公自始入国至僖公二十七年,教民以信,以义,以礼,仅得四年,遂能一战而霸。此岂文公加善人一等也耶?」曰:「大抵霸者尚权谲,要功利,此与圣人教民不同。若圣人教民,则须是七年。」

  问:「集注先只云:『教民者,教之孝悌忠信。』后又添入『务农讲武之法』。」曰:「古人政事,大率本末兼具。」因说,向来此间有盗贼之害,尝与储宰议起保伍,彼时也商量做一个计划。后来贼散,亦不成行。后来思之,若成行,亦有害。盖纔行此,便着教他习武事。然这里人已是杀人底,莫更教得他会越要杀人。如司马温公尝行保伍之法,春秋教习,以民为兵。后来所教之人归,更不去理会农务生事之属,只管在家作闹,要酒物吃,其害亦不浅。古人兵出于民,却是先教之以孝悌忠信,而后驱之于此,所以无后来之害。

  

  以不教民战章

  或疑:「『不教民战。』善人教民也七年,固是教之以孝悌忠信,不须兼战法而教之否?」曰:「然,战法自不用了。孔子却是为见春秋时忒会战,故特说用教之以孝悌忠信之意。」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四

  论语二十六

  宪问篇

  

  宪问耻章

  问:「集注云:『宪之狷介,其于「邦无道谷」之可耻,固知之;至于「邦有道谷」之可耻,恐未必知。』何也?」曰:「邦有道之时,不能有为,只小廉曲谨,济得甚事。且如旧日秦丞相当国,有人壁立万仞,和宫观也不请,此莫是世间第一等人!及秦既死,用之为台谏,则不过能论贪污而已,治录云:「为侍从,不过做得寻常事,此不免圣人所谓耻也。」于国家大计,亦无所建立。且如『子贡问士』一段,『宗族称孝,乡党称弟』之人,莫是至好;而圣人必先之以『行己有耻,不辱君命』为上。盖孝弟之人,亦只是守得那一夫之私行,不能充其固有之良心。然须是以孝弟为本,无那孝弟,也做不得人,有时方得恰好。须是充那固有之良心,到有耻、不辱君命处,方是。」谦之。治录云:「子贡问士,必先答以『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自今观之,宗族乡党皆称孝弟,岂不是第一等人?然圣人未以为士之至行者,仅能行其身无过,而无益于人之国,不足深贵也。」

  问:「『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诸家只解下一脚尔,上一句却不曾说着。此言『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而继之以耻也者,岂非为世之知进不知退者设耶?」曰:「『谷』之一字,要人玩味。谷有食禄之义。言有道无道,只会食禄,略无建明,岂不可深耻!」

  

  克伐怨欲不行章

  「克伐怨欲」,须从根上除治。

  「克伐怨欲不行」,只是遏杀得住。此心不问存亡,须是克己。

  「克伐怨欲不行」,所以未得为仁者,如面前有一事相触,虽能遏其怒,毕竟胸中有怒在,所以未得为仁。

  晞逊问:「『克伐怨欲不行』,如何?」曰:「此譬如停贼在家,岂不为害。若便赶将出去,则祸根绝矣。今人非是不能克去此害,却有与它打做一片者。」

  问:「『克代怨欲不行』,孔子不大段与原宪。学者用工夫,且于此不行焉亦可。」曰:「须是克己,涵养以敬,于其方萌即绝之。若但欲不行,只是遏得住,一旦决裂,大可忧!」

  问「可以为难矣」。曰:「这个也是他去做功夫,只是用功浅在。」

  问「克伐怨欲不行」。曰:「不行,只是遏在胸中不行耳,毕竟是有这物在里。才说无,便是合下埽去,不容它在里。譬如一株草,[戋刂]去而留其根,与连其根[戋刂]去,此个意思如何?而今人于身上有不好处,须是合下便[戋刂]去。若只是在人面前不行,而此个根苗常留在里,便不得。」又问:「而今觉得身上病痛,闲时自谓都无之,才感物时便自发出,如何除得?」曰:「闲时如何会发?只是感物便发。当其发时,便[戋刂]除去,莫令发便了。」又问:「而今欲到无欲田地,莫只是[戋刂]除熟后,自会如此否?」曰:「也只是[戋刂]除熟。而今人于身上不好处,只是常[戋刂]去之。才发便[戋刂],自到熟处。」

  问:「『克伐怨欲不行』,此是禁制之,未能绝去根苗也。」曰:「说也只是恁地说。但要见得那绝去根苗底是如何用功,这禁制底是如何用功,分别这两般功夫是如何。」又问:「恐绝去根苗底,如颜子克己否?」曰:「如『勿』字,也是禁止之。公更去子细思量。只恁地如做时文样底说,不济事。」

  问:「『克伐怨欲』须要无。先生前日令只看大底道理,这许多病自无。今看来莫是见得人己一体,则求胜之心自无;见得事事皆己当为,则矜伐之心自无;见得『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则忿怨贪欲之心自无否?」曰:「固是如此,这已是第二着了。」问:「莫是见得天地同然公共底道理否?」曰:「这亦是如此,亦是第二着。若见得本来道理,亦不待说与人公共、不公共。见得本来道理只自家身己上,不是个甚么?是伐个甚么?是怨、欲个甚么?所以夫子告颜子,只是教他『克己复礼』。能恁地,则许多病痛一齐退听。『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这是防贼工夫。『克己复礼』,这是杀贼工夫。」

  「克己」底是一刀两段,而无『克伐怨欲』了。『克伐怨欲不行』底,则是忍着在内,但不放出耳。

  「克伐怨欲不行」,只是禁止不使之行;其要行之心,未尝忘也。「克己复礼」,便和那要行之心都除却。此「克己」与「克伐怨欲不行」,所以气象迥别也。枅。

  问:「『克伐怨欲不行』,何以未足为仁?必『克己复礼』乃得为仁?」曰:「『克己』者,一似家中捉出个贼,打杀了便没事。若有『克伐怨欲』而但禁制之,使不发出来,犹关闭所谓贼者在家中;只是不放出去外头作过,毕竟窝藏。」

  问「克己」与「克伐怨欲不行」。曰:「『克己』是拔去病根,『不行』是捺在这里,且教莫出,然这病根在这里。譬如捉贼,『克己』便是开门赶出去,索性与他打杀了,便是一头事了。『不行』是闭了门,藏在里面,教它且不得出来作」谦之。

  「克己」,如誓不与贼俱生;「克伐怨欲不行」,如「薄伐玁狁,至于太原」,但逐出境而已。

  安卿说「克伐怨欲不行」。先生问曰:「这个禁止不行,与那非礼勿视听言动底『勿』字,也只一般。何故那个便是为仁?这个禁止却不得为仁?必有些子异处,试说看。」安卿对曰:「非礼勿视听言动底是于天理人欲之几,既晓然判别得了,便行从天理上去。『克伐怨欲不行』底,只是禁止不行这个人欲,却不知于天理上用功,所以不同。」曰:「它本文不曾有此意。公何据辄如此说?」久之,曰:「有一譬喻:如一个人要打人,一人止之曰:『你不得打!才打他一拳,我便解你去官里治你。』又一人曰:『你未要打它。』此二者便是『克己』与『不行』之分。『克己』是教它不得打底,便是从根源上与它说定不得打。未要打底是这里未要打,及出门去,则有时而打之矣。观此,可见『克己』者是从根源上一刀两断,便斩绝了,更不复萌;『不行』底只是禁制它不要出来,它那欲为之心未尝忘也。且如怨个人,却只禁止说,莫要怨它,及至此心欲动,又如此禁止。虽禁止得住,其怨之之心则未尝忘也。如自家饥,见刍豢在前,心中要吃,却忍得不吃。虽强忍住,然其欲吃之心未尝忘。『克己』底,则和那欲吃之心也打迭杀了。」

  李闳祖问目中有「『克伐怨欲不行』及『非礼勿视听言动』一段。先生问德明云:「谓之『勿』,则与『不行』者亦未有异,何以得仁?」德明对曰:「『勿』者,禁止之词。颜子工夫只是积渐克将去,人欲渐少,天理渐多;久之则私意剥尽,天理复全,方是仁。」曰:「虽如是,终是『勿』底意犹在,安得谓之仁?」再三请益。曰:「到此说不得。只合实下工夫,自然私意留不住。」

  问:「『克伐』与『克复』,只是一个『克』字,用各不同。窃谓『克己』是以公胜私,『克伐』是有意去胜人。」曰:「只是个出入意。『克己』是入来胜己,『克伐』是出去胜人。」问:「杨敬仲说:『「克」字训能。此己,元不是不好底。「为仁由己」,何尝不好。「克己复礼」,是能以此己去复礼也』。」曰:「艾轩亦训是作能,谓能自主宰。此说虽未善,然犹是着工夫。若敬仲之言,是谓无己可克也。」

  问:「『克伐怨欲』章,不知原宪是合下见得如此,还是他气昏力弱,没柰何如此?」曰:「是他从来只把这个做好了,只要得不行便了,此所以学者须要穷理。只缘他见得道理未尽,只把这个做仁。然较之世之沉迷私欲者,他一切不行,已是多少好。惟圣道广大,只恁地不济事,须着进向上去。『克伐怨欲』,须要无始得。若藏蓄在这里,只是做病。」问:「原宪本也不是要藏蓄在这里。」曰:「这也未见他要藏蓄在。只是据他说,便不是了。公不消如此看。只那个是是,那个是不是。圣人分明说这个不是仁,公今只看合要无,合要有了不行。若必定要无,下梢犹恐未能尽去。若合下只要不行便了,道如何?」问:「孔子既云『不知其仁』,原宪却不问仁,何也?」曰:「这便是他失问。这也是他从来把自见做好了如此。明道亦说:『原宪承当不得,所以不复问。』他非独是这句失问,如『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也失问。邦无道,固不当受禄;若有道,如何也不可受禄?当时未见得意思,也须着较量。盖邦无道而受禄,固不可;有道而苟禄,亦不可。」问:「原宪也不是个气昏力弱底人,何故如此?」曰:「他直是有力。看他孤洁节介,卒未易及,只是见识自如此。若子路见识较高,他问时须问到底。然教原宪去为宰从政,未必如子路冉求之徒。若教子路冉求做原宪许多孤介处,也做不得。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原宪却似只要不为,却不理会有为一如今看道理,也恁地渐渐看将去。不可说道无所见,无所得,便放倒休了;也不可道有些小所见,有些小所得,便自喜道:『只消如此。』这道理直是无穷!」

  问:「原宪强制『克伐怨欲』,使之不行,是去半路上做工夫,意思与告子相似。观其辞所合得之粟,亦是此意。」曰:「宪是个狷者。传中说宪介狷处亦多。」

  或说:「宪问仁,是原宪有所感。」曰:「不必如此说。凡观书,且论此一处文义如何,不必它说。」

  

  有德者必有言章

  问范氏之说。曰:「以心譬仁,以四肢譬勇,此说亦无甚病。若欲以勇为义之属,则是夫子亦不合说『仁者必有勇』也。范氏之失却在首句所谓『仁之为力,举者莫能胜』上。盖欲以此形容『勇』字,却不知其不类也。」

  

  南宫适问于孔子章

  南宫适大意是说德之可贵,而力之不足恃。说得也好,然说不透,相似说尧舜贤于桀纣一般。故圣人不答,也是无可说。盖他把做不好,又说得是;把做好,又无可说,只得不答而已。亦见孔子不恁地作闹,得过便

  问:「如何见得以禹稷比夫子?」曰:「旧说如此。观夫子不答,恐有此意,但问得鹘突。盖适意善而言拙,拟人非其伦尔。太史公亦以盗跖与伯夷并说。伯夷传乃史迁自道之意。」

  问:「明道谓适以禹稷比夫子,故夫子不答。上蔡以为首肯之意,非直不答也。龟山以为禹稷有天下不止躬稼,夫子未尽然其言,故不答。三说孰是?」曰:「适之言亦不为不是,问得也疏。禹稷是好人,羿奡自是不好底人,何消恁地比并说。夫子也只是不答,缘问得騃。正如仲尼贤如盗跖,这般说话,岂不是騃!然它意思却好,所以出而圣人称美之曰:『君子哉若人!尚德哉若人!』如孟子所谓『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云云;『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云云,这般言语多少精密!适之问如何似得这般话。」举似某人诗云云:「何似仲尼道最良。张僧范寇知何物?却与宣尼较短长!」

  问:「夫子不答南宫适之问,似有深意。」曰:「如何?」过谓:「禹稷之有天下,羿奡不得其死,固是如此,亦有德如禹稷而不有天下者,孔子终身为旅人是也;亦有恶如羿奡而得其终者,盗跖老死于牖下是也。凡事应之必然,有时而或不然。惟夫子之圣,所以能不答。君子之心,亦为其所当为,而不计其效之在彼。」蜀录云:「必然之中,或有不然者存。学者之心,惟知为善而已,他不计也。夫子不答,固有深意,非圣人不能如是。」曰:「此意思较好。」

  

  君子而不仁者章

  问:「此君子莫只是轻说,不是指那成德者而言否?」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他只是用这般现成句。」

  问此章。曰:「君子譬如纯白底物事,虽有一点黑,是照管不到处。小人譬如纯黑底物事,虽有一点白处,却当不得白也。」

  

  爱之能勿劳乎章

  至之问「爱之能勿劳乎」。曰:「爱之而弗劳,是姑息之爱也。凡人之爱,多失于姑息。如近有学者持服而来,便自合令他归去。却念他涉千里之远,难为使他徒来而徒去,遂不欲却他。此便是某姑息处,乃非所以为爱也。」

  

  为命章

  问「为命,裨谌草创之」。曰:「春秋之辞命,犹是说道理。及战国之谈说,只是说利害,说到利害的当处便转。」谦之。

  

  或问子产章

  子产心主于宽,虽说道「政尚严猛」,其实乃是要用以济宽耳,所以为惠人。

  「『问管仲,曰:「人也。」』范杨皆以为尽人道,集注以为『犹云,此人也』,如何?」曰:「古本如此说,犹诗所谓『伊人』,庄子所谓『之人也』。若作尽人道说,除管仲是个人,他人便都不是人!更管仲也未尽得人道在,『夺伯氏骈邑』,正谓夺为己有。」问:「集注言管仲子产之才德。使二人从事于圣人之学,则才德可以兼全否?」曰:「若工夫做到极处,也会兼全。」

  问:「孔子所称管仲夺伯氏邑,『没齿无怨言』,此最难,恐不但是威力做得。」曰:「固是。虽然,亦只是霸者事。」问:「武侯于廖立李平是如何?」曰:「看武侯事迹,尽有驳杂去处;然事虽未纯,却是王者之心。管仲连那心都不好。程先生称武侯『有王佐之才』,亦即其心而言之,事迹间有不纯也。然其要分兵攻魏,先主将一军入斜谷,关羽将荆州之众北向,则魏首尾必不相应,事必集矣。蜀人材难得,都是武侯逐旋招致许多人,不似高祖光武时云合响应也。」

  问:「集注云:『管仲之德,不胜其才;子产之才,不胜其德,其于圣人之道,概乎其未有闻也。』若据二子所成之事迹,则诚未知圣人之学。然观管仲『非鬼神通之,精神之极也』之语,与子产论伯有事,其精思察理如此,恐亦未可谓全不知圣人之学。」曰:「大处他不知,如此等事,他自知之。且使子路为郑国,必须强似子产。观其自谓三年为国,『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则必不为强国所服属矣。」

  

  贫而无怨章

  问「贫而无怨难,富而无骄易」。曰:「贫则无衣可着,无饭可吃,存活不得,所以无怨难。富则自有衣着,自有饭吃,但略知义理,稍能守本分,便是无骄,所以易。二者其势如此。」

  「贫而无怨」,不及于「贫而乐」者,又胜似「无谄」者。

  

  子路问成人章

  至之问:「『子路问成人』一章,曰『知』,曰『不欲』,曰『勇』,曰『艺』。有是四德,而『文之以礼乐』,固『可以为成人』。然圣人却只举臧武仲公绰卞庄子冉求,恐是就子路之所及而言。」曰:「也不是拣低底说,是举这四人,要见得四项。今有人知足以致知,又无贪欲,又勇足以决,又有才能,这个亦自是甚么样人了!何况又『文之以礼乐』,岂不足为成人。」又问:「集注谓『才全德备,浑然不见一善成名之迹,粹然无复偏倚驳杂之弊』,虽圣人亦不过如此。后面又说:『若论其至,则非圣人尽人道不足以语此。』然则圣人之尽人道,事体似又别?」曰:「若圣人,则不用件件恁地说。」又问:「下面说:『见利思义,见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觉见子路也尽得此三句,不知此数语是夫子说,是子路说?」曰:「这一节难说。程先生说『有忠信而不及于礼乐』,也偏。」至之云:「先生又存胡氏之说在后,便也怕是胡氏之说是,所以存在后。」倪。时举录略,别出。

  至之问「子路问成人」一章。曰:「有知而不能不欲,则无以守其知;能不欲而不能勇,则无以决其为知。不欲且勇矣,而于艺不足,则于天下之事有不能者矣。然有是四者,而又『文之以礼乐』,兹其所以为成人也。」又问:「若圣人之尽人道,则何以加此?」曰:「圣人天理浑全,不待如此逐项说矣。」

  或问「文之以礼乐」。曰:「此一句最重。上面四人所长,且把做个朴素子,唯『文之以礼乐』,始能取四子之所长,而去四子之所短。然此圣人方以为『亦可以为成人』,则犹未至于践形之域也。」

  亚夫问「子路成人」章。曰:「这一章,最重在『文之以礼乐』一句上。『今之成人者』以下,胡氏以为是子路之言,恐此说却是,盖圣人不应只说向下去。且『见利思义』至『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三句,自是子路已了得底事,亦不应只恁地说。盖子路以其所能而自言,故胡氏以为『有「终身诵之」之固』也。」亚夫云:「若如此,夫子安得无言以继之?」曰:「恐是他退后说,也未可知。」

  杨尹叔问:「『今之成人』以下,是孔子言,抑子路言?」曰:「做子路说方顺。此言亦似子路模样。然子路因甚如此说?毕竟亦未见得。」又问:「公绰不欲等,可以事证否?」曰:「亦不必证。此只是集众善而为之,兼体用、本末而言。」

  

  子问公叔文子章

  「时然后言」者,合说底不差过它时植。

  问「子问公叔文子」章。曰:「且说这三个『不厌』字意思看。」或云:「缘它『时然后言』,『时然后笑』,『时然后取』,所以人不厌之。」曰:「惟其人不厌之,所以有『不言、不笑、不取』之称也。盖其言合节拍,所以虽言而人不厌之,虽言而实若不言也。这『不厌』字意,正如孟子所谓『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民犹以为小』相似。」

  魏才仲问:「『子问公叔文子』一段,当时亦未必是夸。」曰:「若不是夸,便是错说了。只当时人称之已过当,及夫子问之,而贾所言又愈甚,故夫子不信。」

  「如『不言,不笑,不取』,似乎难,却小。若真能如此,只是一偏之行。然公明贾却说『以告者过也』。『时然后言,乐然后笑,义然后取』,似乎易,却说得大了。盖能如此,则是『时中』之行也。」

  

  晋文公谲而不正章

  因论桓文谲正,曰:「桓公是较本分得些子。文公所为事,却多有曲折处,左传所载可见,盖不特天王狩河阳一事而已。」

  问:「晋文『谲而不正』,诸家多把召王为晋文之谲。集注谓『伐卫以致楚师,而阴谋以取胜』,这说为通。」曰:「晋文举事,多是恁地,不肯就正做去。吕伯恭博议论此一段甚好,然其说忒巧。逐节看来,却都是如此。晋文用兵,便是战国孙吴气习。」

  东莱博议中论桓文正谲甚详,然说亦有过处。又曰:「桓公虽谲,却是直拔行将去,其谲易知。如晋文,都是藏头没尾,也是跷踦。」骧。

  

  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章

  周衰,王道不振,管仲乃能「九合诸侯,不以兵车」,功被当时,泽流后世,谁得如他之仁!「如其仁」,夫子许其有仁之事功也。

  江彝叟问:「管仲,『如其仁』,颜漕说作管仲之仁如召忽,是否?」曰:「圣人于上面,岂曾许召忽仁来。圣人分明直许管仲云:『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者,谁得似他这仁!」又云:「公且仔细看他是许管仲,不是许管仲?圣人上面既说得管仲如此大了,后面却如何只恁地小结杀得?且如公做文字,上面说几句重了,下面如何恁地轻去得?」江兄又问:「颜漕之意,以召忽之死为仁,而管仲似之。」曰:「圣人于上面已自说『自经于沟渎』一项,已结之矣,岂得更如此?」先生因说:「扬雄言:『爰变丹青,如其智!』这句便是不许他底说话。且如易中所谓『又谁咎也』,自有三个,而其义则有两样:如『不节之嗟』与『自我致寇』言之,则谓咎皆由己,不可咎诸人。如『出门同人』言之,则谓人谁有咎之者矣。以此见古人立言,有用字虽同而其义则不同。」贺孙疑同闻别出。

  江问:「『如其仁』,或说如召忽之仁。」曰:「公且道此是许管仲,是不许管仲?看上面如此说,如何唤做不许他。上面说得如此大了,下面岂是轻轻说旧见人做时文,多做似仁说,看上文是不如此。公且道自做数句文字,上面意如此,下面意合如何?圣人当时举他许多功,故云谁如得他底仁!终不成便与许颜子底意相似。管仲莫说要他『三月不违仁』,若要他三日,也不会如此。若子贡冉求诸人,岂不强得管仲!」

  亚夫问:「管仲之心既已不仁,何以有仁者之功?」曰:「如汉高祖唐太宗,未可谓之仁人。然自周室之衰,更春秋战国以至暴秦,其祸极矣!高祖一旦出来平定天下,至文景时几致刑措。自东汉以下,更六朝五胡以至于隋,虽曰统一,然炀帝继之,残虐尤甚,太宗一旦埽除以致贞观之治。此二君者,岂非是仁者之功耶!若以其心言之,本自做不得这个功业。然谓之非仁者之功,可乎?管仲之功,亦犹是也。」

  才仲问:「南轩解子路子贡问管仲,疑其『未仁』,『非仁』,故举其功以告之。若二子问『管仲仁乎』,则所以告之者异。此说如何?」先生良久曰:「此说却当。」

  问:「集注说:『子路疑管仲忘君事雠,忍心害理,不得为仁。』此忍心之『忍』,是残忍之『忍』否?方天理流行时,遽遏绝之使不得行,便是忍心害理矣。」曰:「伤其恻隐之心,便是忍心,如所谓『无求生以害仁』,害仁便是忍心也。故谢子说『三仁』云:『三子之行,同出于至诚恻怛之意。』此说甚好。」

  

  子贡曰管仲非仁章

  安卿问:「伊川言:『仲始与之同谋,遂与之同死,可也。知辅之争为不义,将自免以图后功,亦可也。』窃谓天下无两可之理,一是则一非,如两可之说,恐亦失之宽否?」曰:「虽无两可,然前说亦是可。但自免以图后功,则可之大者。」淳曰:「孟子『可以死,可以无死』,是始者见其可以死,后细思之,又见其可以无死,则前之可者为不可矣。」曰:「即是此意。」安卿又问:「集注谓:『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不可以相揜。』只是论其罪则不须论其功,论其功则不须论其罪否?」曰:「是。」尧卿问:「管仲功可揜过否?」曰:「他义不当死。」久之,又曰:「这般处也说得不分晓。大抵后十篇不似前十篇。如『子路问成人』处,说得也粗。」安卿云:「只是臧武仲之知等,皆不是十分底事。」曰:「是。」淳录同。

  问:「集解云:『管仲有功而无罪,故圣人独称其功。王魏先有罪而后有功,则不以相掩可也。』其视程子说,固平实矣。然人之大节已失,其余莫不足观否?」曰:「虽是大节已失,毕竟他若有功时,只得道他是有功,始得。」

  管仲不死子纠,圣人无说,见得不当死。后又有功可称,不是后功可以偿前不死之罪也。伊川有此意,亦恐看得不曾仔细。魏郑公则是前仕建成矣,不当更仕太宗,后却有功。温公论嵇绍王裒,谓绍后有死节之功,须还前不是。后既策名委质,只得死也,不可以后功掩前王魏二公谓功可以补过,犹可。管仲则前无过而后有功也。杨。

  「管仲,孔子自有说他过处,自有说他功处,过不能以揜功。如唐之王魏亦然。」或问:「设有弒父弒君不可赎之罪,虽有功,亦在所不说矣。」曰:「如此,则无可言者。」

  问:「圣人分明是大管仲之功,而孟子硬以为卑,如何?」曰:「孟子是不肯做他底,是见他做得那规模来低。」因云:「若仲辅其君,使佐周室以令天下,俾诸侯朝聘贡赋皆归于王室,而尽正名分,致周之命令复行于天下,己乃退就藩臣之列,如此乃是。今仲纠合诸侯,虽也是尊王室,然朝聘贡赋皆是归己,而命令皆由己出。我要如此便如此,初不禀命于天子。不过只是要自成霸业而已,便是不是。」

  

  陈成子弒简公章

  问「陈成子弒简公」一章。曰:「哀公若委之孔子,孔子须有计划以处之,必不空言而但已也。谓须有后手。意孔子,若哀公委之以权,必有道理以制三子,但有些罅缝,事便可成。」谓举国不从,而三子内一个动,便得。又问:「程子云:『左氏记孔子之言曰:「陈恒弒其君,民之不与者半。以鲁之众,加齐之半,可克也。」此非孔子之言。诚若此言,是以力不以义也。』」曰:「圣人举事,也不会只理会义理,都不问些利害,事也须是可行方得。但云『以鲁之众,加齐之半』,须是先得鲁之众,方可用齐之半。盖齐之半虽未必难动,而鲁之众却未便得他从。然此事圣人亦必曾入思虑,但却不专主此也。」

  问:「『陈成子弒简公』章云:『三子有无君之心,夫子所以警之。』」曰:「须先看得圣人本意。夫子初告时,真个是欲讨成子,未有此意。后人自流泝源,知圣人之言可以警三子无君之心,非是圣人托讨成子以警三子。圣人心术,不如此枉曲。」

  

  子路问事君章

  亚夫问「勿欺也,而犯之」。曰:「犯,只是『有犯无隐』之『犯』。如『三谏不听』之类,谏便是犯也。」

  徐问:「『勿欺也,而犯之。』子路岂欺君者?莫只是他勇,便解恁地否?」曰:「是恁地。子路性勇,凡言于人君,要他听,或至于说得太过,则近乎欺。如唐人谏敬宗游骊山,谓骊山不可行,若行必有大祸。夫骊山固是不可行,然以为有大祸,则近于欺矣。要之,其实虽不失为爱君,而其言则欺矣。」

  问:「如何是欺?」曰:「有意瞒人,便是欺。」曰:「看得子路不是瞒人底人。」曰:「『无臣而为有臣』,乃欺也。」

  

  君子上达章

  「君子上达」,一日长进似一日;「小人下达」,一日沈沦似一日。

  问:「注云:『君子循天理,故日进乎高明;小人徇人欲,故日究乎污下。』『究』字之义如何?」曰:「究者,究竟之义,言究竟至于极也。此段本横渠吕与叔之言,将来凑说,语意方备。小人徇人欲,只管被它坠下去,只见沈了,如人坠水相似。」因又言究竟之义:「今人多是如此。初间只是差些子,少间究竟将去,越见差得多。如说道理亦是如此。初间错些子,少间只管去救,救来救去,越弄得大。无不如此。如人相讼,初间本是至没紧要底事,吃不过,胡乱去下一纸状。少间公吏追呼,出入搔扰,末梢计其所费,或数十倍于所争之多。今人做错一件事,说错一句话,不肯当下觉悟便改,却只管去救其失,少间救得过失越大。无不是如此。」

  问「君子上达,小人下达」。曰:「伊川之说为至,其次则吕氏得之。达,只是透向上去。君子只管进向上,小人只管向下。横渠说亦是。尹氏之所谓达,却只是说得『君子喻于义』之意,却只是喻晓之义。杨氏之说舜跖,却是伊川之意。谢氏之说大段远了,不干事。范氏之说,初是喻于义利,次是达于上下,其末愈上愈下,却有伊川之意。大抵范氏说多如此,其人最好编类文字,观书多匆遽,不仔细。好学而首章,说得乱董董地,觉得他理会这物事不下。大抵范氏为人宏博纯粹,却不会研穷透彻。如唐鉴,只是大体好,不甚精密;议论之间,多有说那人不尽。如孙之翰唐论虽浅,到理会一事,直穷到底,教他更无转侧处。」

  

  古之学者为己章

  立之问「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曰:「此只是初间用心分毫之差耳。所谓『上达、下达』者,亦只是自此分耳。下达者只因这分毫有差,便一日昏蔽似一日。如人入烂泥中行相似,只见一步深似一步,便浑身陷没,不能得出也。君子之学既无所差,则工夫日进,日见高明,便一日高似一日也。」因言秦桧之事云云:「其所以与张魏公有隙之由,乃因魏公不荐他作宰相,而荐赵丞相。故后面生许多怨恶,盖皆始于此耳。」

  问:「伊川云:『为己,欲得之于己也;为人,欲见知于人也。』后又云:『「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物;「今之学者为人」,其终至于丧己。』两说不同,何也?」曰:「此两段意思自别,前段是低底为人,后段是好底为人。前为人,只是欲见知于人而已。后为人,却是真个要为人。然不曾先去自家身己上做得工夫,非唯是为那人不得,末后和己也丧了!」

  

  蘧伯玉使人于孔子章

  问:「庄子说:『蘧伯玉行年五十,而知四十九年之非。』此句固好。又云:『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化是如何?」曰:「谓旧事都消忘了。」又曰:「此句亦说得不切实。伯玉却是个向里做工夫人,庄子之说,自有过当处。」

  李公晦问「行年六十而六十化」。曰:「只是消融了,无固滞。」

  

  君子耻其言过其行章

  「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过,犹「行过恭,丧过哀」之「过」,谓力行也。潘叔恭。

  

  子贡方人章

  「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学者须思量不暇个甚么,须于自己体察方可见。友仁。

  

  不逆诈章

  问「不逆诈」章。曰:「虽是『不逆诈,不亿不信』,然也须要你能先觉方是贤。盖逆诈,亿不信,是才见那人便逆度之。先觉,却是他诈与不信底情态已露见了,自家这里便要先觉。若是在自家面前诈与不信,却都不觉时,自家却在这里做什么,理会甚事?便是昏昧呆底相似。此章固是要人不得先去逆度,亦是要人自着些精采看,方得。」又问杨氏「诚则明矣」之说。曰:「此说大了,与本文不相干。如待诚而后明,其为觉也后矣。盖此章人于日用间便要如此。」

  或问:「『不逆诈,不亿不信』,如何又以先觉为贤?」曰:「聪明底人,便自觉得。如目动言肆,便见得是将诱我。燕王告霍光反,汉昭帝便知得霍光不反。燕在远,如何知得?便是它聪明见得,岂非贤乎!若当时便将霍光杀了,安得为贤!」

  才仲问:「南轩解『不逆诈』一段,引孔注:『先觉人情者,是能为贤乎!』此说如何?」曰:「不然。人有诈、不信,吾之明足以知之,是之谓『先觉』。彼未必诈,而逆以诈待之;彼未必不信,而先亿度其不信,此则不可。周子曰:『明则不疑。』凡事之多疑,皆生于不明。如以察为明,皆至暗也,唐高宗之流是也。如放齐称『胤子朱启明』,而尧知其嚚,尧之明是以知之,是先觉也。凡『抑』字,皆是挑转言语。旧见南轩用『抑』字,多未安。」

  

  微生亩谓孔子章

  微生亩盖晨门之徒。当时多有此般人,如棘子成亦此类。

  

  骥不称其力章

  问:「『骥不称其力』一章,谓『有德者必有才,有才者不必有德』。后世分才德为二者,恐失之。」曰:「世固有有才而无德者,亦有有德而短于才者,夫子亦自以德与力分言矣。」

  

  以德报怨章

  亚夫问「以德报怨」章。曰:「『以德报怨』,不是不好,但上面更无一件可以报德。譬如人以千金与我,我以千金酬之,便是当然。或有人盗我千金,而吾亦以千金与之,却是何理!视与千金者更无轻重,断然是行不得也!」

  「以直报怨」,则无怨矣。「以德报怨」,亦是私。

  问「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曰:「圣人答得极好。『以德报怨』,怨乃过德。以怨报德,岂是人情?『以直报怨』,则于彼合为则为,是无怨也,与孟子『三反』及『不校』同。礼记云:『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也。』言如此亦是宽身,终不是中道。」可学问:「礼记注改『仁』作『人』。」曰:「亦不必改。」通老问:「在官遇故旧,有公事,如何?」曰:「亦权其轻重,只看此心。其事小,亦可周旋;若事大,只且依公。」某问:「苏章夜与故人饮,明日按之,此莫太不是?」曰:「此是甚人?只是以故人为货!如往时秦桧当国,一日招胡明仲饮极欢;归则章疏下,又送路费甚厚,殷勤手简。秦桧有数事,往日亲闻之胡侍郎及籍溪先生:『太上在河北为虏骑所逐,祷于崔府君庙,归而立其祠于郊坛之旁。』桧一日奏事,因奏:『北使将来,若见此祠而问,将何以对?』遽命移于湖上。」

  问「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曰:「『以德报德』,盖它有德于我,自是着饶润它些子。所谓公法行于上,私义伸于下也。『以直报怨』,当赏则赏之,当罚则罚之,当生则生之,当死则死之,怨无与焉。不说自家与它有怨,便增损于其间。」问:「如此,所以『怨有不雠,德无不报』。」曰:「然。」又云:「『以德报怨』,是着意要饶他。如吕晦叔为贾昌朝无礼,捕其家人坐狱。后吕为相,适值朝廷治贾事,吕乃乞宽贾之罪,『恐渠以为臣与有私怨』。后贾竟以此得减其罪。此『以德报怨』也。然不济事,于大义都背了。盖赏罚出于朝廷之公,岂可以己意行乎其间?」又问:「『以德报怨,宽身之仁也;以怨报怨,刑戮之民也。』此有病否?」曰:「此也似说得好。『以德报怨』,自家能饶人,则免得人只管求怨自家,故曰『宽身之仁也』。如『以怨报怨』,则日日相搥斗打,几时是了?故曰『刑戮之民也』。」

  问:「『以德报怨』章,注谓『旨意曲折反复,微妙无穷』,何也?」曰:「『以德报怨』本老氏语。『以德报怨』,于怨者厚矣,而无物可以报德,则于德者不亦薄乎!吕申公为相,曾与贾种民有怨,却与之郡职,可谓『以德报怨』,厚于此人矣,然那里人多少被其害!贾素无行,元丰中在大理为蔡确鹰犬,申公亦被诬构。及公为相,而贾得罪,公复为请知通利军。『以直报怨』则不然,如此人旧与吾有怨,今果贤邪,则引之荐之;果不肖邪,则弃之绝之,是盖未尝有怨矣。老氏之言死定了。孔子之言意思活,移来移去都得。设若不肖者后能改而贤,则吾又引荐之矣。」

  

  莫我知也夫章

  问:「孔子告子贡曰『莫我知也夫』一段,子贡又不曾问,夫子告之,必有深意。莫是警子贡否?」曰:「论语中自有如此等处,如告子路『知德者鲜』,告曾子『一以贯之』,皆是一类。此是大节目,要当自得。这却是个有思量底事,要在不思量处得。」

  问「莫我知也夫」。曰:「夫子忽然说这一句做甚?必有个着落处。当时不特门人知孔子是圣人,其它亦有知之者,但其知处不及门人知得较亲切。然孔子当是时说这话,他人亦莫知着落。惟是子贡便知得这话必有意思在,于是问说:『是人皆知夫子是圣人,何为说道莫之知?』夫子于是说出三句,大抵都是退后底说话,这个不唤不响。在这里但说是『不怨天』,于天无所怨;『不尤人』,于人无所忤。『下学而上达』,自在这里做,自理会得。如水无石,如木无风,贴贴地在这里,人亦无缘知得。而今人所以知于人者,都是两边作得来张眉弩眼,大惊小怪。『知我者其天乎』!便是人不及知,但有天知而已,以其与天相合也。此与对叶公之语略相似,都是放退一步说。大概圣人说话平易。若孟子,便早自不同。」义刚录云:「子曰:『莫我知也夫!』当时不惟门人知夫子,别人也知道是圣人。今夫子却恁地说,是如何?如子贡之聪明,想见也大故知圣人。但尚有知未尽处,故如此说。子贡曰:『何为其莫知子也?』子贡说是他不为不知夫子,所以怪而问之。夫子便说下面三句。这三句,便似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处样,皆是退后一步说。『不怨天』,是于天无所逆;『不尤人』,是于人无所违忤。『下学』,是只恁地去做;『上达』,是做后自理会得。这个不响不唤,如水之无石,木之无风,只帖帖地在这里,宜其人不能知。若似其它人撑眉弩眼,恁地叫唤去做,时人却便知。但圣人却不恁地,只是就平易去做。只这平易,便是人不能及处。便如『发愤忘食,乐以忘忧』,看着只是恁地平说,但是人自不可及。人既不能知,则只有天知。所以只有天知者,是道理与天相似也。」

  问:「『不怨天,不尤人。』此二句,体之于身,觉见『不尤人』易,『不怨天』难。何以能『不怨天』?」曰:「此是就二句上生出意。看了且未论恁地,且先看孔子此段本意,理会得本意便了。此段最难看。若须要解如何是『不怨天』,如何是『不尤人』,如何是『下学』,如何是『上达』,便粘滞了。天又无心无肠,如何知得。孔子须是看得脱洒,始得。此段只浑沦一意。寓录云:「此段语意自是零乱星散,难捉摸,只浑沦一意。」盖孔子当初叹无有知我者,子贡因问:『何为莫知子?』夫子所答辞只是解『何为莫知子』一句。大凡不得乎天,则怨天;不得乎人,则尤人。我不得乎天,亦不怨天;不得乎人,亦不尤人,与世都不相干涉。方其下学人事之卑,与众人所共,寓录云:「毕竟是寻常事,人所能共。」又无奇特耸动人处。及其上达天理之妙,忽然上达去,人又捉摸不着,如何能知得我。知我者毕竟只是天理与我默契耳。以此见孔子浑是天理。」伯羽录云:「所谓下学人事者,又不异常人,而无所得知,至上达天理处,而人又不能知。以此两头蹉过了,故人终不知,独有个天理与圣人相契耳。彼天毕竟知之。」久之,又曰:「圣人直是如此潇洒,正如久病得汗,引箭在手,忽然破的也。又曰:「孔子当初说这般话与子贡时,必是子贡有堪语这道理模样。然孔子说了,子贡又无以承之,毕竟也未晓得。寓录云:「问:『集注言:「惜乎子贡犹有所未达也。」若子贡能达之,如何?』曰:『他若达之,必须有说,惜乎见夫子如此说,便自住了。圣门自颜曾以下,惟子贡尽晓得圣人,多是将这般话与子贡说。他若未晓,圣人岂肯说与,但他只知得个头耳。』」若晓得,亦必有语。如『予欲无言』,『予一以贯之』,也只如此住了。如曾子闻『一贯』语,便曰『唯』。是他晓得。」童问:寓录作「寓问」。伯羽录作「仲思问」。「子贡后来闻性与天道,如何?」曰:「亦只是方闻得,毕竟也未见得透彻。」又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这三句,与『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三句,以为夫子自誉,则又似自贬;以为自贬,则又似自誉。」寓录、伯羽录少异。饶录殊略。

  问:「『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知,恐是与天契合,不是真有个知觉否?」先生曰:「又似知觉,又不似知觉,这里也难说。『不怨天,不尤人』,圣人都不与己相干。圣人只是理会下学,而自然上达。下学是立脚只在这里,上达是见识自然超诣。到得后来,上达便只是这下学,元不相离。下学者,下学此事;上达者,上达此理。」问:「圣人亦有下学,如何?」曰:「圣人虽是生知,亦何尝不学。如『入太庙,每事问』,『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便是学也。」

  「下学而上达」,每学必自下学去。

  未到上达,只有下学。芝。

  下学、上达,虽是二事,只是一理。若下学得透,上达便在这里。

  下学者,事也;上达者,理也。理只在事中。若真能尽得下学之事,则上达之理便在此。

  下学只是事,上达便是理。下学、上达,只要于事物上见理,使邪正是非各有其辨。若非仔细省察,则所谓理者,何从而见之。

  下学是低心下意做。到那做得超越,便是上达。佐。

  道理都在我时,是上达。譬如写字,初习时是下学,及写得熟,一点一画都合法度,是上达。

  问「下学而上达」。曰:「学之至,即能上达,但看着力不着力。十五而志乎学,下学也;能立,则是上达矣。又自立而学,能不惑,则上达矣。层层级级达将去,自然日进乎高明。」洽。

  问:「『下学上达』,圣人恐不自下学中来。」曰:「不要说高了圣人。高了,学者如何企及?越说得圣人低,越有意思。」

  蔡问:「有一节之上达,有全体之上达。」曰:「不是全体。只是这一件理会得透,那一件又理会得透,积累多,便会贯通。不是别有一个大底上达,又不是下学中便有上达。须是下学,方能上达。今之学者于下学便要求玄妙,则不可。『洒扫应对,从此可到形而上,未便是形而上』,谢氏说过了。」郑曰:「今之学者,多说文章中有性天道。南轩亦如此说。」曰:「他太聪敏,便说过了。」

  须是下学,方能上达。然人亦有下学而不能上达者,只缘下学得不是当。若下学得是当,未有不能上达。释氏只说上达,更不理会下学。然不理会下学,如何上达!

  问「不怨天」一段。曰:「如此,故天知。」

  问:「『知我者其天乎!』只是孔子自知否?」曰:「固然。只是这一个道理。」

  问「莫我知也夫」一曰:「此语乃是提撕子贡。『不怨天,不尤人,下学』处,圣人无异于众人;到那『上达』处不同,所以众人却莫能知得,惟是天知。」又曰:「中庸:『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古注云:『惟圣人能知圣人。』此语自好。所谓天知者,但只是他理一般而已。乐天,便是『不怨天』;安土,便是『不尤人』。人事、天理间,便是那下学、上达底。」

  先生顾义刚云:「公前日看『知我者,其天乎』,说得也未分晓。这个只管去思量不得,须时复把起来看。若不晓,又且放下。只管恁地,久后自解晓得。这须是自晓,也十分着说不得。」

  问:「『莫我知也夫』与『予欲无言』二段,子贡皆不能复问,想是不晓圣人之意。」曰:「非是不晓圣人语意,只是无默契合处。不曾有默地省悟,触动他那意思处。若有所默契,须发露出来,不但已也。」

  问:「『方其为学,虽上智不容于不下;及其为达,虽下愚不容于不上。』此与『上智下愚不移』,不相梗否?」曰:「不干那事。若恁地比并理会,将间都没理会了。且看此处本意。方其学时,虽圣人亦须下学。如孔子问礼,问官名,未识须问,问了也须记。及到达处,虽下愚也会达,便不愚了。某以学者多不肯下学,故下此语。」问:「何谓达?」曰:「只是下学了,意思见识,便透过上面去。」

  问:「明道言:『「下学而上达」,意在言表。』」曰:「『意在言表』,如下学只是下学,如何便会上达?自是言语形容不得。下学、上达虽是两件理,会得透彻冢合,只一件。下学是事,上达是理。理在事中,事不在理外。一物之中,皆具一理。就那物中见得个理,便是上达,如『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然亦不离乎人伦日用之中,但恐人不能尽所谓学耳。果能学,安有不能上达者!」

  「程子曰『「下学上达」,意在言表』,何也?」曰:「因其言以知其意,便是『下学上达』。」

  问:「『意在言表』是如何?」曰:「此亦无可说。说那『下学上达』,便是『意在言表』了。」

  

  公伯寮愬子路章

  问「公伯寮其如命何」。曰:「这『命』字,犹人君命人以官职,是教你做这事。天之命人,亦是教你去做这个,但做里面自有等差。」

  圣人不自言命。凡言命者,皆为众人言也。「道之将行也与?命也。」为公伯寮愬子路言也。「天生德于予」,亦是门人促之使行,谓可以速矣,故有是说。「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亦是对众人言。

  问:「吕氏曰:『道出乎天,非圣人不兴,无圣人,则废而已。故孔子以道之废兴付之命,以文之得丧任诸己。』」曰:「道,只是有废兴,却丧不得。文,如三代礼乐制度,若丧,便扫地。」

  

  贤者辟世章

  问「贤者辟世」一章。曰:「凡古之隐者,非可以一律看。有可以其时之所遇而观之者,有可以其才德之高下而观之者。若长沮桀溺之徒,似有长往而不返之意。然设使天下有道而出,计亦无甚施设,只是独善其身,如老庄之徒而已。大抵天下有道而见,不必待其十分太平,然后出来;天下无道而隐,亦不必待其十分大乱,然后隐去。天下有道,譬如天之将晓,虽未甚明,然自此只向明去,不可不出为之用。天下无道,譬如天之将夜,虽未甚暗,然自此只向暗去,知其后来必不可支持,故亦须见几而作,可也。」

  「『贤者辟世』,浩然长往而不来,举世弃之而不顾,所谓『遯世不见知而不悔』者也。」问:「沮溺荷莜之徒,可以当此否?」曰:「可以当之。」或云:「集注以太公伊尹之徒当之,恐非沮溺之徒可比也。」曰:「也可以当,只是沮溺之徒偏耳。伊吕平正。」

  

  子路宿于石门章

  问:「『石门』」章,先生谓圣人『无不可为之时』。且以人君言之,尧之所以处丹朱而禅舜,舜之处顽父、嚚母、傲弟之间,与其所以处商均而禅禹;以人臣言之,伊尹之所以处太甲,周公之所以处管蔡,此可见圣人无不可为之时否?」曰:「然。」

  

  子击磬于卫章

  「子击磬于卫」。先生云:「如何闻击磬而知有忧天下之志?」或对曰:「政如听琴而知其心在螳螂捕蝉耳。」久之,先生曰:「天下固当忧,圣人不应只管忧。如『乐亦在其中』,亦自有乐时。」或云:「圣人忧天下,其心自然如此,如天地之造化万物,而忧不累其心。」曰:「然则击磬之时,其心忧乎,乐乎?」对曰:「虽忧而未尝无乐。」又有曰:「其忧世之心,偶然见于击磬之时。」先生皆不然之,曰:「此是一个大题目,须细思之。」拱寿。

  问:「荷蒉闻磬声,如何便知夫子之心不忘天下?」曰:「他那个人煞高,如古人于琴声中知有杀心者耳。」因说,泉州医僧妙智大师后来都不切脉,只见其人,便知得他有甚病。又后来虽不见其人,只教人来说,因其说,便自知得。此如『他心通』相似。盖其精诚笃至,所以能知。又问:「『硁硁乎』是指磬声而言否?」曰:「大约是如此。」

  问「子击磬于卫」一章。曰:「荷蒉亦是出乎世俗数等底人,在郑子产晏平仲之上。」或问:「如蘧伯玉,又知学。」或曰:「蘧伯玉恐未为知道。」曰:「谓之知道之全,亦不可;谓之全不知道,亦不可。」

  或问:「荷蒉沮溺之徒,贤于世俗之人远矣!不知比蘧伯玉如何?」曰:「荷蒉之徒,高于子产晏平仲辈,而不及伯玉,盖伯玉知为学者也。」

  

  上好礼章

  「礼达而分定」。达,谓达于下。

  

  子路问君子章

  陈仲卿问「修己以敬」。曰:「敬者,非但是外面恭敬而已,须是要里面无一毫不直处,方是所谓『敬以直内』者是也。」或录详,别出。

  陈仲卿问「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曰:「须看『敬以直内』气象。敬时内面一齐直,彻上彻下,更无些子私曲。若不敬,则内面百般计较,做出来皆是私心。欲利甲,必害乙;利乙,必害丙,如何得安!」

  或问:「修己如何能安人?」曰:「且以一家言之,一人不修己,看一家人安不安!」

  「惟上下一于恭敬」,这却是上之人有以感发兴起之。「体信」是忠,「达顺」是恕。「体信」是无一毫之伪,「达顺」是发而皆中节,无一物不得其所。「聪明睿智皆由此出」,这是自诚而明。砺。贺孙录云:「是自诚而明意思。『体信』是真实无妄,『达顺』是使万物各得其所。」集注。

  因问「上下一于恭敬」。上之人、下之人也。「同寅协恭」出。「圣人之敬熏天炙地,不是独修于九重,而天下之人侮慢自若也,如汉广之化可见。」

  问「体信达顺」。曰:「『体信』,是实体此道于身;『达顺』,是发而中节,推之天下而无所不通也。」

  问:「『体信』是体其理之实,『达顺』是行其理之宜否?」曰:「如『忠、恕』二字之义。」

  问「体信达顺」。曰:「信,只是实理;顺,只是和『体信』是致中底意思,『达顺』是致和底意思。焘录云:「『体信达顺』,如『致中和』之谓。」此是礼记中语言,能恭敬则能『体信达顺』。『聪明睿智由此出』者,言能恭敬,自然心便开明。」

  问:「如何是『体信达顺』?」曰:「『体信』只尽这至诚道理,顺即自此发出,所谓『和者天下之达道』。『体信达顺』即是『主忠行恕』。」问:「『聪明睿智皆由是出』,是由恭敬出否?」曰:「是心常恭敬,则常光明。」先生又赞言:「『修己以敬』一句,须是如此。这处差,便见颠倒错乱。诗称成汤『圣敬日跻』。圣人所以为圣人,皆由这处来。这处做得工夫,直是有功。」道夫录略。

  亚夫问:「程先生说『修己以敬』,因及『聪明睿知皆由此出』,不知如何。」曰:「且看敬则如何不会聪明!敬则自是聪明。人之所以不聪不明,止缘身心惰慢,便昏塞了。敬则虚静,自然通达。」贺孙因问:「周子云『静虚则明,明则通』,是此意否?」曰:「意亦相似。」

  「体信」是体这诚信,「达顺」是通行顺道。「聪明睿智皆由是出」者,皆由敬出。「以此事天飨帝」,「此」,即敬也。

  程子曰君子「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至「以此事天享帝」,此语上下不难晓。惟中间忽云「聪明睿智皆由此出」,则非容易道得,是他曾因此出些聪明睿智来。

  杨至之问:「如何程氏说到『事天享帝』了,方说『聪明睿智皆由此出』?」曰:「如此问,乃见公全然不用工夫。『聪明睿智』如何不由敬出!且以一国之君看之:此心纔不专静,则奸声佞辞杂进而不察,何以为聪?乱色谀说之容交蔽而莫辨,何以为明?睿知皆出于心。心既无主,则应事接物之间,其何以思虑而得其宜?所以此心常要肃然虚明,然后物不能蔽。」又云:「『敬』字,不可只把做一个『敬』字说过,须于日用间体认是如何。此心常卓然公正,无有私意,便是敬;有些子计较,有些子放慢意思,便是不敬。故曰『敬以直内』,要得无些子偏邪。」又与文振说:「平日须提掇精神,莫令颓塌放倒,方可看得义理分明。看公多恁地困漫漫地,『则不敬莫大乎是』!」

  

  原壤夷俟章

  原壤无礼法。淳于髡是个天魔外道,本非学于孔孟之门者,陆子静如何将来作学者并说得!

  问:「原壤登木而歌,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待之自好。及其夷俟,则以杖叩胫,近于太」曰:「这里说得却差。如原壤之歌,乃是大恶,若要理会,不可但已,且只得休。至于夷俟之时,不可教诲,故直责之,复叩其胫,自当如此。若如正淳之说,则是不要管他,却非朋友之道矣。」

  

  阙党童子将命章

  「欲速成者」,是越去许多节次,要到至处,无是理也。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五

  论语二十七

  卫灵公篇

  

  卫灵公问陈章

  问:「『明日遂行。在陈绝粮。』想见孔子都不计较,所以绝粮。」曰:「若计较,则不成行矣。」

  周问:「『固穷』有二义,不知孰长?」曰:「固守其穷,古人多如此说。但以上文观之,则恐圣人一时答问之辞,未遽及此。盖子路方问:『君子亦有穷乎?』圣人答之曰:『君子固是有穷时,但不如小人穷则滥尔。』以『固』字答上面『有』字,文势乃相应。」

  

  子曰赐也章

  孔子告子贡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予一以贯之。」盖恐子贡只以己为多学,而不知一以贯之之理。后人不会其意,遂以为孔子只是一贯,元不用多学。若不是多学,却贯个甚底!且如钱贯谓之贯,须是有钱,方贯得;若无钱,却贯个甚!孔子实是多学,无一事不理会若不是许大精神,亦吞不得许多。只是于多学中有一以贯之耳。

  问「子贡一贯」章。曰:「圣人也不是不理会博学多识。只是圣人之所以圣,却不在博学多识,而在『一以贯之』。今人有博学多识而不能至于圣者,只是无『一以贯之』。然只是『一以贯之』,而不博学多识,则又无物可贯。」

  问「子贡一贯」章。曰:「『一以贯之』,固是以心鉴照万物而不遗。然也须『多学而识之』始得,未有不学而自能一贯者也。」

  夫子谓子贡曰:「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圣人说此一句,不是且恁地虚说。故某尝谓,子贡曰:「然。非与?」「然」字也是,「非与」也是。而今只管悬想说道「一贯」,却不知贯个甚么。圣人直是事事理会得,如云「好古敏以求之」,不是蓦直恁地去贯得它。如曾子问许多曲折,它思量一一问过,而夫子一一告之,末云:「吾闻诸老聃云。」是圣人当初都曾事事理会如天下之圣说道事亲,事亲中间有多少事;说道事君,事君中间有多少事。而今正患不能一一见个恰好处,如何便说「一贯」?近见永嘉有一两相识,只管去考制度,却都不曾理会个根本。一旦临利害,那个都未有用处,却都不将事。吕伯恭向来教人亦云:「论语皆虚言,不如论实事。」便要去考史。如陆子静又只说个虚静,云:「全无许多事。颜子不会学,『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勿失』。善则一矣,何用更择?『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一闻之外,何用再闻?」便都与禅家说话一般了。圣人道理,都不恁地,直是周遍。

  问:「谢氏谓『如天之于众形,非物刻而雕之』,是如何?」曰:「天只是一气流行,万物自生自长,自形自色,岂是逐一妆点得如此!圣人只是一个大本大原里发出,视自然明,听自然聪,色自然温,貌自然恭,在父子则为仁,在君臣则为义,从大本中流出,便成许多道理。只是这个一,便贯将去。所主是忠,发出去无非是恕。」

  问:「谢氏解云:『圣人岂务博者哉!如天之于众形,匪物刻而雕之也。故曰:「予一以贯之。」「『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所以引此诗者,莫只是赞其理之密否?」曰:「固是。到此则无可得说了。然此须是去涵泳,只恁地说过,亦不济事。『多学而识之』,亦不是不是。故子贡先曰『然』,又曰『非与』。学者固有当『多学而识之』者,然又自有个一贯底道理。但『多学而识之』,则可说;到『一以贯之』,则不可说矣。」

  

  子张问行章

  「言忠信,行笃敬。」去其不忠信笃敬者而已。

  问「行笃敬」。曰:「笃者,有重厚深沉之意。敬而不笃,则恐有拘迫之患。」

  忠信笃敬,「立则见其参前,在舆则见其倚衡」,如此念念不忘。伊川谓:「只此是学。」

  至之问:「『学要鞭辟近里』,『鞭辟』如何?」曰:「此是洛中语,一处说作『鞭约』,大抵是要鞭督面里去。今人皆不是鞭督向里,心都向外。明道此段下云『「切问近思」,「言忠信,行笃敬」』云云,何尝有一句说做外面去。学要博,志须要笃。志笃,问便切,思便近,只就身上理会。伊川言:『「仁在其中」,即此是学。』元不曾在外,这个便是『近里着己』。今人皆就外面做工夫,恰似一只船覆在水中,须是去翻将转来,便好,便得使。吾辈须勇猛着力覆将转!」先生转身而言曰:「须是翻将转来,始得。」集注。

  杨问:「『学要鞭辟近里』,何谓『鞭辟』?」曰:「辟,如驱辟一般。」又问:「『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与天地同体』,是如何?」曰:「明得透彻,渣滓自然浑化。」又问:「渣滓是甚么?」曰:「渣滓是私意人欲。天地同体处,如义理之精英。渣滓是私意人欲之未消者。人与天地本一体,只缘渣滓未去,所以有间隔。若无渣滓,便与天地同体。『克己复礼为仁』,己是渣滓,复礼便是天地同体处。『有不善未尝不知』,不善处是渣滓。颜子『三月不违仁』,既有限,此外便未可知。如曾子『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传而不习』,是曾子渣滓处。漆雕开言『吾斯之未能信』,皆是有些渣滓处。只是质美者,也见得透彻,那渣滓处都尽化了。若未到此,须当庄敬持养,旋旋磨擦去教尽。」

  问:「『学要鞭辟近里』,至『庄敬持养』。窃谓如颜子『克己复礼』,天理人欲便截然两断,此所谓『明得尽,渣滓便浑化』。如仲弓『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便且是『庄敬持养』。」曰:「然。颜子『克己复礼』,不是盲然做,却是他生见得分晓了。便是圣人说话浑然。今『克己复礼』一句,近下人亦用得。不成自家未见得分晓,便不克己!只得克将去。只是颜子事与此别。」又曰:「知得后,只是一件事。如适间说『博学笃志,切问近思』,亦只是本体上事。又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亦是本体上事。只缘其初未得,须用如此做工夫;及其既得,又只便是这个。」文蔚曰:「且如『博学于文』,人心自合要无所不知。只为而今未能如此,须用博之以文。」曰:「人心固是无所不知,若未能如此,却只是想象。且如释氏说心,亦自谓无所不知。他大故将做一个光明莹彻底物事看,及其问他,他便有不知处。如程先生说穷理,却谓『不必尽穷天下之理,只是理会得多后,自然贯通去』。某尝因当官,见两家争产,各将文字出拖照。其间亦有失却一两纸文字,只将他见在文字推究,便自互换见得出。若是都无文字,只臆度说,两家所竞须有一曲一直,便不得。元不曾穷理,想象说我这心也自无所不知,便是如此。」

  「学要鞭辟近里」一段。明得尽者,一见便都明了,更无渣滓。其次惟是庄敬持养,以消去其渣滓而已。所谓持养,亦非是作意去穿凿以求其明。但只此心常敬,则久久自明矣。

  因欧兄问「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洽曰:「尹和靖以『渣滓』二字不当有,如何?」曰:「和靖议论每如此。所谓渣滓者,私意也。质美者明得尽,所以渣滓一齐浑化无了。」洽。

  问:「程子曰:『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与天地同体。』求之古人,谁可当之?颜子孔门高第,犹或有违仁时,不知已上别有人否?」曰:「想须有之。」曰:「汤武如何?」先生却问:「汤武与颜子孰优?」未及对。先生徐曰:「吕与叔云:『论成德,颜子不若汤武之广大;论学,则汤武不若颜子之细密。』汤武功夫诚恐不若颜子细密。如汤『圣敬日跻』,犹是密切处。至武王,并不见其切己事。」

  

  直哉史鱼章

  正淳问:「『直哉史鱼!君子哉蘧伯玉!』诸儒以为史鱼不及蘧伯玉,如何?」曰:「试将两人对换说,看如何?直固是好,然一向直,便是偏,岂得如蘧伯玉之君子!」

  

  志士仁人章

  或问仁。曰:「仁者,只是吾心之正理。『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须知道求生害仁时,虽以无道得生,却是抉破了我个心中之全理;杀身成仁时,吾身虽死,却得此理完全也。」

  余正叔谓:「杀身者,只是要成这仁。」曰:「若说要成这仁,却不是,只是行所当行而已。」

  问:「『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一章,思之,死生是大关节,要之,工夫却不全在那一节上。学者须是于日用之间,不问事之大小,皆欲即于义理之安,然后临死生之际,庶几不差。若平常应事,义理合如此处都放过,到临大节,未有不可夺也。」曰:「然。」

  曾见人解「杀身成仁」,言杀身者,所以全性命之理。人当杀身时,何暇更思量我是全性命之理!只为死便是,生便不是,不过就一个是,故伊川说「生不安于死」。至于全其性命之理,乃是旁人看他说底话,非是其人杀身时有此意也。直卿云:「若如此,则是经德不回,所以干禄也!」

  

  子贡问为仁章

  问「子贡问为仁」章。曰:「大夫必要事其贤者,士必友其仁者,便是要琢磨勉厉以至于仁。如欲克己而未能克己,欲复礼而未能复礼,须要更相劝勉,乃为有益。」因云:「时举说文字,见得也定,然终是过高而伤巧。此亦不是些小病痛,须要勇猛精进,以脱此科白,始得。」又云:「且放令心地宽平,不要便就文字上起议论。」

  问:「子贡问为仁,何以答以『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曰:「也是个入德之」又问:「事与友孰重?」曰:「友为亲切。贤,只是统言;友,径指仁上说。」

  

  颜渊问为邦章

  「行夏之时」,行夏小正之事。

  才仲问「行夏之时」。曰:「夏时,人正也。此时方有人,向上人犹芒昧。子时,天正也。此时天方开。丑时,地正也,言地方萌。夫子以寅月人可施功,故从其时,此亦是后来自推度如此。如历家说,则以为子起于黄锺,寅起于太簇。」又问「辂」注云:「礼文有异。」曰:「有制度,与车不同。以前只谓之车,今南郊五辂,见说极高大。」问:「何不作车与行事官乘?着法服骑马亦不好看。」曰:「在中原时,亦有乘车者。若旧制,亦有着法服骑马,如散骑常侍在于辂之左右是也。」因举上蔡论语举王介甫云:「『事衰世之大夫,友薄俗之士,听淫乐,视慝礼,皦然不惑于先王之道,难矣哉!』此言甚好。」杨通老问:「既如此言,后来何故却相背?」曰:「只是把做文章做,不曾反己求之。璘录云:「介甫此语,只是做文字说去,不曾行之于身。闻其身上极不整齐,所以明道对神宗『王安石圣人』之问,引『赤舄几几』。」见说平日亦脱冠露顶地卧,然当初不如此。观曾子固送黄生序,以其威仪似介卿,介卿,渠旧字也,故名其序曰『喜似』。渠怪诞如此,何似之有!璘录云:「恐介甫后生时不如此。恐是后来学佛了,礼法一时扫去。」渠少年亦不喜释老。晚年大喜,不惟错说了经书,和佛经亦错解了。『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此胡语也。渠注云:『揭真谛之道以示人。』大可笑!」璘录略。

  问「行夏之时」。曰:「前辈说多不同,有说三代皆建寅,又说只是建子与寅,无建丑者。刘和夫书解又说自五帝以来,便迭建三正,不止于三代,其引证甚详。据皇极经世亦起于子。他以几万几千年为一会,第一会起于子,第二会起于丑,第三会起于寅,至寅上方始注一『开物』字。恐是天气肇于子,至丑上第二会处,地气方凝结;至寅上第三会,人物始生耳。盖十一月斗指于子,至十二月斗虽指于丑,而日月乃会于子,故商正、周正皆取于此。然以人事言之,终不若夏正之为善也。」

  杨尹叔问:「『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如何?」曰:「康节说,一元统十二会,前面虚却子丑两位,至寅位始纪人物,云人是寅年寅月寅时生。以意推之,必是先有天,方有地,有天地交感,方始生出人物来。」「夏时」注。

  问「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曰:「此是皇极经世中说,今不可知。他只以数推得是如此。他说寅上生物,是到寅上方有人物也,有三元、十二会、三十运、十二世。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为一元。岁月日时,元会运世,皆自十二而三十,自三十而十二。至尧时会在巳、午之间,今则及未矣。至戌上说闭物,到那里则不复有人物矣。」问:「不知人物消靡尽时,天地坏也不坏?」曰:「也须一场鹘突。既有形气,如何得不坏?但一个坏了,又有一个。」

  至之问:「康节说『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是否?」曰:「模样也是如此。经世书以元统会,十二会为一元,一万八百年为一会,初间一万八百年而天始开,又一万八百年而地始成,又一万八百年而人始生。初间未有物,只是气塞。及天开些子后,便有一块渣滓在其中,初则溶软,后渐坚实。今山形自高而下,便似义刚作「倾泻」。出来模样。」淳曰:「每常见山形如水漾沙之势,想初间地未成质之时,只是水。后来渐渐凝结,势自如此。凡物皆然。如鸡子壳之类,自气而水,水而质,尤分晓。」曰:「是。」淳问:「天有质否?抑只是气?」曰:「只似个旋风,下面软,上面硬,道家谓之『刚风』。世说天九重,分九处为号,非也。只是旋有九重,上转较急,下面气浊,较暗。上面至高处,至清且明,与天相接。」淳问:「晋志论浑天,以为天外是水,所以浮天而载地,是否?」曰:「天外无水,地下是水载。某五六岁时,心便烦恼个天体是如何?外面是何物?」

  周问:「三正之建不同,如何?」曰:「『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盖至子始有天,故曰『天正』;至丑始有地,故曰:『地正』;至寅始有人,故曰『人正』。康节分十二会,言到子上方有天,未有地;到丑上方有地,未有人;到寅上方始有人。子、丑、寅皆天地人之始,故三代即其始处建以为正。康节十二会以尧舜时在午,今在未,至戌则人物消尽。」

  问:「颜子问为邦,孔子止告之以四代之礼乐,却不及治国平天下之道。莫是此事颜子平日讲究有素,不待夫子再言否?」曰:「固是如此。只是他那『克己复礼』,陋巷箪瓢,便只是这事。穷时是恁地着衣吃饭,达时亦只是恁着衣吃饭。他日用间是理会甚事,想每日讲论甚熟。三代制度却是不甚会说处,却是生处。如尧舜禹却只是就事上理会,及到举大事,却提起那本领处说。」谓「精一执中」等语。又问:「圣人就四代中各举一事,亦只是立一个则例,教人以意推之,都要如此否?」曰:「固是。凡事皆要放此。」

  问「颜渊问为邦」。曰:「颜子于道理上不消说,只恐它这制度尚有欠阙,故夫子只与说这个。他这个问得大,答得大,皆是大经大法。庄周说颜子『坐忘』,是他乱说。」又曰:「颜子着力做将去,如『克己复礼』,非礼勿视听言动,在它人看见是没紧要言语,它做出来多少大一件事!」

  问「颜渊问为邦」。曰:「颜渊为政,其它如『敬事而信,节用爱人』,与夫『居之无倦,行之以忠』之类,更不用说,所以斟酌礼乐而告之也。」

  亚夫问「颜渊问为邦」。曰:「颜子事事了得了,只欠这些子,故圣人斟酌礼乐而告之。近有学者欲主张司马迁,谓渠作汉高祖赞『黄屋左纛,朝以十月』,是他惜高祖之不能行夏之时,乘商之辂;谓他见识直到这里,与孔子答颜渊之意同。某谓汉高祖若行夏之时,乘商之辂,也只做得汉高祖,却如何及得颜子!颜子平日是多少工夫!今却道汉高祖只欠这一节,是都不论其本矣。」

  恭父问:「『颜渊问为邦』,此事甚大,不知使其得邦家时,与圣人如何?」曰:「终胜得孟子,但不及孔子些。」问:「莫有『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底意思否?」曰:「亦须渐有这意思。」又问:「『文武之道,未坠于地』,此是孔子自承当处否?」曰:「固是。惟是孔子便做得,它人无这本领,当不得。且如四代之礼乐,惟颜子有这本领,方做得。若无这本领,礼乐安所用哉!所谓『行夏时,乘商辂,服周冕,舞韶舞』,亦言其大略耳。」贺孙录又问以下不同,云:「正卿问:『颜子涵养之功多,曾子省察之功多。』曰:『固不可如此说。然颜子资禀极聪明,凡是涵养得来都易。如「闻一知十」,如「于吾言无所不说」,如「亦足以发」,如「问为邦」,一时将许多大事分付与他,是他大段了得。看问为邦,而孔子便以四代礼乐告之,想是所谓「夏时、商辂、周冕、韶舞」当「博我以文」之时都理会得。』」

  或问:「孔子答颜渊之问,欲用四代礼乐。至论『郁郁乎文』,则曰『吾从周』,何故?」曰:「此正适来说,心小则物物皆病。贤心中只着得上一句,不着得下一句。」

  赐问:「『颜渊问为邦』章,程子谓发此以为之兆。」曰:「兆,犹言准则也,非谓为邦之道,尽于此四者。略说四件事做一个准则,则余事皆可依仿此而推行之耳。」

  

  子曰已矣乎章

  杨至之问:「『好德如好色』,即是大学『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要得诚如此。然集注载卫灵公事,与此意不相应,恐未稳否?」曰:「书都不恁地读。除了卫灵公,便有何发明?在卫灵公上便有何相碍?此皆没紧要,较量他作甚?圣人当初恁地叹未见好德如那好色者,自家当虚心去看。又要反来思量自己如何便是好德,如何便是好色,如此方有益。若只管去较量他,与圣人意思愈见差错。圣人言语,自家当如奴仆,只去随他。他教住便住,他教去便去。而今却与他做师友,只是较量他。大学之说,自是大学之意;论语之说,自是论语之意。论语只是说过去,尾重则首轻,这一头低,那一头便昂。大学是将两句平头说得尤力,如何合得来做一说?」寓录少异。

  

  躬自厚章

  问:「『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自责厚,莫是周备笃切意思否?」曰:「厚是自责得重,责了又责,积而不已之意。」或录云:「只是责己要多,责人要少。」

  

  不曰如之何章

  林问「不曰如之何」。曰:「只是要再三反复思量。若率意妄行,虽圣人亦无奈何。」

  

  君子义以为质章

  问「君子义以为质」一章。曰:「『义以为质』,是制事先决其当否了;其间节文次第须要皆具,此是『礼以行之』。然徒知尽其节文,而不能『孙以出之』,则亦不可。且如人知尊卑之分,须当让他。然让之之时,辞气或不能婉顺,便是不能『孙以出之』。『信以成之』者,是终始诚实以成此一事,却非是『孙以出之』后,方『信以成之』也。」

  或问「君子义以为质」一章。曰:「义,只是合宜。义有刚决意思,然不可直撞去。礼有节文度数,故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是用『和为贵』。义不和,用『礼以行之』,己自和。然礼又严,故『孙以出之』,使从容不迫。信是朴实头做,无信则义礼孙皆是伪。」甘吉父问:「行与出何别?」曰:「行,是当恁地行;出,是做处。」

  问:「『君子义以为质』一章,看来有义以为本,必有下面三者,方始成就得。」曰:「然。『义以为质』,是应事处。」又问:「以敬为主,则义为用;以义为本,则下面三者为用。」曰:「然。」

  周贵卿问:「义是就事上说。盖义则裁断果决,若不行之以节文,出之以退逊,则恐有忤于物。」『信以成之』,这一句是缴上三句,言若不诚实,则义必不能尽,礼必不能行,而所谓孙,特是诈伪耳。」曰:「也是恁地。」

  问:「礼行孙出,何以别?」曰:「行是安排恁地行,出是从此发出。礼而不逊,则不免矫世以威严加人。」拱

  问:「『义以为质』至『信以成之』章,如孔子之对阳货,孟子之不与王驩言,莫全得此理否?」曰:「然。」问:「行与出如何分?」曰:「行,是大纲行时;出,则始自此出去也。人固有行之合礼,而出之不逊者。」

  至之问:「明道谓:『君子「敬以直内」,则「义以方外」;「义以为质」,则「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曰:「只是一个义。『义以为质』,便是自『义以方外』处说起来。若无『敬以直内』,也不知义之所在。」

  

  君子矜而不争章

  问「矜而不争」。曰:「矜是自把捉底意思,故书曰:『不矜细行,终累大德!』」

  或问:「『不矜细行』,与『矜而不争』之『矜』,如何?」曰:「相似是个珍惜持守之意。」

  

  子贡问有一言可以终身行之章

  「恕可以终身行之,是行之无穷尽。」问:「孔子言恕,必兼忠,如何此只言恕?」曰:「不得忠时不成。恕时,忠在里面了。」

  问:「可以终身行之之恕,恐推到极处,便是『以己及物为仁』否?」曰:「这未说那一边,只说推在。」

  问:「『终身行之,其恕乎!』絜矩之道,是恕之端否?」曰:「絜矩正是恕。」

  问:「『终身行之,其恕乎!』如何只说恕,不说忠?看得『忠』字尤为紧要。」曰:「分言忠恕,有忠而后恕;独言恕,则忠在其中。若不能恕,则其无忠可知。恕是忠之发处,若无忠,便自做恕不出。」问:「忠恕,看来也是动静底道理。如静是主处,动是用处,不知是否?」曰:「圣人每就用处教人,亦不是先有静而后有动。」问:「看来主静是做工夫处。」曰:「虽说主静,亦不是弃事物以求静。既为人,亦须着事君亲,交朋友,绥妻子,御僮仆。不成捐弃了,闭门静坐,事物来时也不去应接,云:『且待我去静坐,不要应。』又不可只茫茫随他事物中走。二者中须有个商量倒断,始得。这处正要着力做工夫,不可皮肤说过去。」又曰:「动静亦不是截然动,截然静。动时,静便在这里。如人来相问,自家去答他,便是动。才答了,便静。这里既静,到事物来便着去应接。不是静坐时守在这里,到应接时便散乱了去。然动静不出是一个理。知这事当做,便顺理做去,便见动而静底意思,故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事物之来,若不顺理而应,则虽块然不交于物,心亦不能得静。惟动时能顺理,则无事时始能静;静而能存养,则应接处始得力。须动时做工夫,静时也做工夫。两莫相靠,莫使工夫间断,始得。若无间断,静时固静,动时心亦不动。若无工夫,动时固动,静时虽欲求静,亦不可得而静矣。动静恰似船一般,须随他潮去始得。浪头恁地高,船也随他上;浪头恁地低,船也随他下。动静只是随他去,当静还他静,当动还他动。又如与两人同事相似,这人做得不是,那人便着救他;那人做得不是,这人便着去救他。终不成两人相推,这人做不是,却推说不干我事,是那人做得如此;那人做不是,推说不干我事,是他做得如此,便不是相为底道理。」又曰:「所以程子言『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又言『涵养当用敬,进学则在致知』。若不能以敬养在这里,如何会去致得知。若不能致知,又如何成得这敬。」

  

  吾之于人也章

  问:「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曰:「毁者,那人本未有十分恶,自家将做十分说他,便是毁。若是只据他之恶而称之,则不可谓之毁。譬如一物本完全,自家打破了,便是毁。若是那物元来破了,则不可谓之毁。誉亦是称奖得来过当。『其有所试矣』,那人虽未有十分善,自家却遂知得他将来如此。毁人则不可如此也。」

  先生忽问王子合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寻常作如何说?」子合对曰:「三代之时,公道行,不妄毁誉人。如有毁誉,须先试得其实,方言之。」曰:「便是看错了。下面只言『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如何不说『如有所毁』?须知道是非与毁誉不同,方说得。盖当其实曰是非,过其实曰毁誉。当时公道行,是言是,非言非,而无是过其实者。然以忠厚褒借而誉者,容或有之,然亦已试其实矣。其过实而毁者,必无也。」

  先生说「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数句。季通在坐,证曰:「『雍也可使南面』之类是也。」先生然之。

  「圣人之言,与后世别。如『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有合上底字,无,乃便不成文,此句全在『所以』上。言三代之直道行于斯民也。古亦此民,今亦此民,三代能行之耳。『谁毁谁誉』者,凡人未至于恶而恶之,故谓之毁;未至于善而善之,故谓之誉。圣人于下又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矣。」此一句却去了毁。盖以不得已而誉,亦尝试之。此乃『善人之意长,恶人之意短』之意。」可学问:「若到于合好恶处,却不用此二字。」先生曰:「然。」

  伯丰问三代直道而行。曰:「此紧要在『所以』字上。民是指今日之民,即三代之民。三代盖是以直道行之于民,今亦当以直道行之于民。直是无枉,不特不枉毁,虽称誉亦不枉也。旧尝有此意。因读班固作景帝赞引此数语起头,以明『秦汉不易民而化』之意,曰:『孔子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信哉!』其意盖谓,民无古今,周秦网密文峻,故奸轨不胜;到文景恭俭,民便醇厚。只是此民,在所施何如耳,此政得之。」

  问「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斯民,是指当时之人言之。言三代所以直道而行,只是此民。言毁人固不可过实,誉人亦不可过实。言吾所以不敢妄加毁誉之民,只是三代行直道之民。班固举此赞汉景帝,甚好。」

  问「斯民」。「是今此之民,即三代之时所以为善之民,如说『高皇帝天下』相似。尝怪景帝赞引此一句,不晓他意。盖是说周秦虽网密文峻,而不胜其弊。到文景黎民醇厚,亦只是此民也。圣人说一句话,便是恁地阔,便是从头说下来。」

  问:「『所以』字本虚,然意味乃在此。如云,斯民也,三代尝以此行直道矣。」「圣人知毁誉之非正,于人无所毁,而犹有所誉,盖将以试其人。所以见圣人至公之道,又以见圣人进人之为善也。」

  亚夫问三代直道而行。曰:「此民也是三代时直道而行之民。我今若有所毁誉,亦不得迂曲而枉其是非之实。」且举汉景帝赞所引处,云:「意却似不同。」

  

  巧言乱德章

  问「小不忍则乱大谋」。曰:「『忍』字有两说,只是一意。『有忍乃有济』,王介甫解作强忍之忍,前辈解作慈忍之『忍』。某谓忍,是含忍不发之意。如妇人之仁,是不能忍其爱;匹夫之勇,是不能忍其忿,二者只是一意。」

  问:「『小不忍』,如妇人之仁,匹夫之勇,似是两意,皆说得。妇人之仁是姑息,匹夫之勇是不能涵容。」曰:「只是一意。妇人之仁,不能忍于爱;匹夫之勇,不能忍于忿,皆能乱大谋,如项羽是也。」闳祖录略。

  

  人能弘道章

  问「人能弘道」。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又曰:「『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古今所共底道理,须是知知,仁守,勇决。」继又曰:「『人者,天地之心。』没这人时,天地便没人管。」

  问「人能弘道」。先生以扇喻曰:「道如扇,人如手。手能摇扇,扇如何摇手?」

  

  吾尝终日不食章

  问:「圣人真个『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否?」曰:「圣人也曾恁地来。圣人说『发愤忘食』,却是真个,惟横渠知得此意,尝言『孔子煞吃辛苦来!』横渠又言:『尧不曾吃辛苦,舜吃辛苦。但三十征庸,后来便享富贵。孔子一生贫贱,事事都去理会过来。』」问:「尧不曾吃辛苦做工夫,依旧聪明圣知,无欠缺。」「但不如孔子于事理又周匝详尽。」德辅。

  「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学也。」某注云:「盖劳心以必求,不如逊志而自得。」思,是硬要自去做底;学是依这本子去做,便要小着心,随顺个事理去做。而今人都是硬去做,要必得,所以更做不成。须是软着心,贴就它去做。孟子所谓「以意逆志」,极好。逆,是推迎它底意思。

  问:「注云『逊志而自得』,如何是逊志?」曰:「逊志,是卑逊其志,放退一着,宽广以求之;不忒恁地迫窄,便要一思而必得。」

  

  君子谋道不谋食章

  问「君子谋道不谋食」。曰:「上面说『君子谋道不谋食』,盖以『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又恐人错认此意,却将学去求禄,故下面又缴一句。谓君子所以为学者,所忧在道耳,非忧贫而学也。」

  学固不为谋禄,然未必不得禄;如耕固不求馁,然未必得食。虽是如此,然君子之心却只见道不见禄。如「先难后获」,「正义不谋利」,睹当不到那里。

  论语凡言「在其中矣」,当以「馁」字推之。盖言不必在其中而在焉者矣。

  因言:「近来稍信得命及。孔子说:『君子谋道不谋食,忧道不忧贫。』观此一段,则穷达当付之分定,所当谋者惟道尔。」曰:「此一段,不专为有命,盖专为学者当谋道而设。只说一句,则似缓而不切,故又反复推明,以至『忧道不忧贫』而止。且君子之所急当先义语义,则命在其中。如『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此只说义。若不恤义,惟命是恃,则命可以有得,虽万锺,有『不辨礼义而受之』矣。义有可取,如为养亲,于义合取而有不得,则当归之命尔。如『泽无水,困』,则不可以有为,只得『致命遂志』,然后付之命可也。」

  

  知及之章

  问「知及之,仁能守之」。曰:「此是说讲学。『庄以莅之』以后说为政。」

  亚夫问:「『知及之,仁不能守之』一章,上下文势相牵合不来相似。」曰:「『知及之,仁能守之』,是明德工夫;下面是新民工夫。」亚夫云:「『克己复礼为仁』,到仁便是极了。今却又有『庄以莅之』与『动之以礼』底工夫,是如何?」曰:「今自有此心纯粹,更不走失,而于接物应事时,少些庄严底意思,阘阘翣翣底,自不足以使人敬他,此便是未善处。」宜久问:「此便是要本末工夫兼备否?」曰:「固是。但须先有『知及之,仁能守之』做个根本了,却方好生去点检其余,便无处无事不善。若根本不立,又有何可点检处。」

  「知及之」,如大学「知至」;「仁守之」,如「意诚」;莅不庄,动不以礼,如所谓「不得其正」,与所谓「敖惰而辟」之类。到仁处,大本已好,但小节略略有些未善。如一个好物,只是安顿得略倾侧,少正之则好矣,不大故费力也。

  问「知及之」一章。曰:「『庄以莅之』,是自家去临民。『动之不以礼』,这『动』字,不是感动之『动』,是使民底意思。谓如使民去做这件事,亦有礼,是使之以礼,下梢『礼』字归在民身上。」又问:「是使他做事,要他做得来合节拍否?」曰:「然。」又问:「是合礼底事,便以使之;不合礼底事,便不以使之?」曰:「然。看那『动之』字,便是指那民说。使他向善,便是『以礼』;不使他向善,便是『不以礼』。如古所谓『搜苗狝狩』,就其中教之少长有序之事,便是使之以礼。盖是使他以此事,此事有礼存也。」

  或问此章。曰:「此一章当以仁为主。所谓『知及之,所以求吾仁;莅之,动之,所以持养吾仁』者,得之矣。」

  或问:「『不庄以莅之』一章,下两句,集注以为气质之小疵。」曰:「固有生成底,然亦不可专主气质,盖亦有学底。」

  

  君子不可小知章

  问:「『小知』,是小有才;『大受』,是大有德。如盆成括小有才,未闻大道,是也。」曰:「却如何说『可、不可』字义理?且看他本文正意是如何说。今不合先以一说横着胸中,便看不见。」

  

  当仁不让于师章

  或问:「『当仁不让于师』,这『当』字,是承当之『当』否?」曰;「然。亦是『任』字模样。」

  子善问:「直卿云:『「当仁」,只似适当为仁之事。』集注似以『当』为担当之意。」曰:「如公说『当』字,谓值为仁则不让。如此,恐不值处煞多,所以觉得做『任』字说是。恐这『仁』字是指大处、难做处说。这般处须着担当,不可说道自家做不得,是师长可做底事。」

  

  君子贞而不谅章

  亚夫问「贞而不谅」。曰:「贞者,正而固也。盖见得道理是如此,便须只恁地做,所谓『知斯二者,弗去是也』。为『正』字说不尽,故更加『固』字,如易所谓『贞固足以干事』。若谅者,是不择是非,必要如此。故贞者,是正而固守之意;谅则有固、必之心也。」

  「『谅』字,论语有三个:『匹夫之谅』,『贞而不谅』,是不好;『友谅』却是好。以贞对谅,则谅为不好。若是友,与其友无信之人,又却不如友谅也。谅,信之小者。孟子所谓『亮』,恐当训『明』字。」

  

  辞达而已矣章

  「辞达而已矣」,也是难。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六

  论语二十八

  季氏篇

  

  季氏将伐颛臾章

  问「焉用彼相」。曰:「看『扶持』两字,恐只是相瞽者之义。旧见一人亦如此说。」又问「相夫子」之义。曰:「相,亦是赞相之义。瞽者之相,亦是如此。」

  问:「集注,颛臾『在鲁地七百里之中』,从孟子『百里』之说,则鲁安得七百里之地?」曰:「七百里是礼记如此说,封周公曲阜之地七百里。如左传也有一同之说,某每常疑此处。若是百里,无此间龙溪漳浦县地,又如何做得侯国,如何又容得颛臾在其中?所谓『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其势必不止于百里。然此处亦难考究,只得且依礼记恁地说。」砥录云:「周礼国语皆说五百里。礼记说七百里。若如孟子说百里,则未若今之一邑,何以为国?又如何容得一个颛臾在肚里?」

  问:「诸家多把『虎兕』喻季氏,『龟玉』喻公室,是否?」曰:「文义未有此意。且是答他『二臣者皆不欲』之意。虎在山上,龟玉在他处,不干典守者事。今在柙中走了,在椟中毁了,便是典守者之上面冉求分疏,言『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责他,以比典守者之此伐颛臾,实二子与谋之答问间方且随话恁地说,未说到季氏、公室处,不必又生枝蔓。」仲思问:「独责求,何也?」曰:「想他与谋较多,一向倒在他身上去,亦可知也。」

  问:「『萧墙』,『萧』字为义如何?」曰:「也不曾考究。但据旧说云,诸侯至屏内,当有肃敬之意,亦未知是否。」

  

  益者三乐章

  问「乐节礼乐」。曰:「此说得浅,只是去理会礼乐。理会得时,自是有益。」

  味道问「损者三乐」。曰:「惟宴乐最可畏,所谓『宴安酖毒』是也。」

  问:「『三者损益相反』。『佚游则傲惰而恶闻善』,如何与『乐道人之善』相反?」曰:「『乐道人之善』,则心常汲汲于好善。若是佚游,则是放荡闲过了日子,虽所损稍轻,亦非是小害。」又问:「『乐道人之害』,则有勉思企及之意。佚游,则一向懒惰,无向善之心。此所以见其相反。」曰:「三者如骄乐,只是放恣侈靡最害事。到得宴乐,便须狎近小人,疏远君子。」

  

  侍于君子有三愆章

  问:「『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莫是未见事实否?」曰:「『未见颜色』,是不能察言观色。」曰:「如此,则颜色是指所与言者。」曰:「向时范某每奏事,未尝看着圣容。时某人为宰相,云:『此公必不久居此。』未几,果以言不行而去。人或问之。云:『若看圣容,安能自尽其言?』自是说得好。但某思之,不如此。对人主言,也须看他意思是如何,或有至诚倾听之意,或不得已,貌为许可。自家这里也须察言观色,因而尽诱掖之不可泛然言之,使泛然受之而已。固是有一般小人,伺侯人主颜色,迎合趋凑,此自是大不好。但君子之察言观色,用心自不同耳。若论对人主要商量天下事,如何不看着颜色,只恁地说将去便了!」

  

  君子有三戒章

  或问君子三戒。曰:「血气虽有盛衰,君子常当随其偏处警戒,勿为血气所役也。」因论血气移人,曰:「疾病亦能移人。吕伯恭因病后读『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忽有见,遂一意向这下来。」

  问注引范氏说血气、志气之辨。曰:「到老而不屈者,此是志」

  问:「『君子有三戒』章,谢曰:『箪食豆羹,呼尔而与之,有所不就;蹴尔而与之,有所不屑。此非义心胜,血气壮故也。』恐是义心之胜,非血气之壮。谢又曰:『万锺与不得则死,远矣。有不辨礼义而受之者,血气衰故也。』恐是不辨礼义则受,奚必血气之衰?」曰:「谢说只是伤急,阙三数字。当云:『此非特义心自胜,亦血气之壮故也。』盖血气助得义心起来。人之血气衰时,则义心亦从而衰。夫子三戒,正为血气而言。」又问:「谢氏以血气为」曰:「气,只是一个便浩然之气,也只是这个气,但只是以道义充养起来。及养得浩然,却又能配助义与道也。」

  

  君子有三畏章

  「畏天命」三字好。是理会得道理,便谨去做,不敢违,便是畏之也。如非礼勿视听言动,与夫戒慎恐惧,皆所以畏天命也。然亦须理会得天命是恁地,方得。

  问:「『大人』,是指有位者言之否?」曰:「不止有位者,是指有位、有齿、有德者,皆谓之『大人』。」问:「此三句,要紧都在『畏天命』上。」曰:「然。纔畏天命,自是于大人、圣言皆畏之。」问:「固是当先畏天命,但要紧又须是知得天命。天命即是天理。若不先知这道理,自是懵然,何由知其可畏?此小人所以无忌惮。」曰:「要紧全在知上。纔知得,便自不容不畏。」问:「知有浅深。大抵纔知些道理,到得做事有少差错,心也便惕然。这便见得不容于不畏。」曰:「知固有浅深。然就他浅深中,各自有天然不容已者。且如一件事是合如此,是不合如此,本自分晓。到临事又却不如此,道如此也不妨,如此也无害,又自做将去。这个是虽知之而不能行。然亦是知之未尽,知之未至,所以如此。圣人教人,于大学中劈初头便说一个格物、致知。『物格而后知至』,最是要知得人有知不善之不当为,及临事又为之,只是知之未人知乌喙之杀人不可食,断然不食,是真知之也。知不善之不当为,而犹或为之,是特未能真知之也。所以未能真知者,缘于道理上只就外面理会得许多,里面却未理会得十分莹净,所以有此一点黑。这不是外面理会不得,只是里面骨子有些见未破。所以大学之教,使人即事即物,就外面看许多一一教周遍;又须就自家里面理会体验,教十分精切也。」洛录云:「味道问:『「畏天命」是个总头否?』曰:『固是。人若不畏这个道理,以下事无缘会做得。』又问:『若不知得这个道理,如何会畏?』曰:『须是先知得,方会畏。但知得有浅深,工夫便随深浅做去。事事物物皆有个天命。若知得尽,自是无所不畏,惟恐走失了。』」

  

  君子有九思章

  问「九思」。曰:「不是杂然而思。当这一件上,思这一件。」

  或问「君子有九思」。曰:「公且道,色与貌,可以要得他温,要得他恭。若是视听,如何要得他聪明?」曰:「这只是意诚了,自会如此。」曰:「若如公说,都没些事了,便是圣人教人意思不如此。有物必有则。只一个物,自各家有个道理。况耳目之聪明得之于天,本来自合如此,只为私欲蔽惑而失其理。圣人教人,不是理会一件,其余自会好。须是逐一做工夫,更反复就心上看,方知得外面许多费整顿,元来病根都在这里。这见圣人教人,内外夹持起来,恁地积累成熟,便会无些子渗漏。如公所说意诚,便都无事。今有人自道心正了,外面任其箕踞无礼,是得不得?亦有人心下已自近正,外面视听举止自大段有病痛,公道如何视会明,听会聪?也只是就视听上理会。『视远惟明,听德惟聪』。如有一件可喜底物事在眼前,便要看他,这便被他蔽了。到这时节,须便知得有个义理,在所可喜,此物在所不当视。这便是见得道理,便是见得远,不蔽于眼前近底,故曰『视远惟明』。有无益之言,无稽之言,与夫谄谀甘美之言;有仁义忠信之言。仁义忠信之言,须是将耳常常听着;那许多不好说话,须莫教他入耳,故曰『听德惟聪』。」

  问:「程子曰:『九者各专其一。』」曰:「专一者,非杂然而思也。」或曰:「是『主一』之义否?」曰:「然。」又云:「『忿思难。』如『一朝之忿,忘其身,及其亲』,此不思难之故也。」

  

  见善如不及章

  「行义以达其道」,所行之义,即所达之道也。未行,则蕴诸中;行,则见诸事也。

  问:「『行义以达其道』,莫是所行合宜否?」曰:「志,是守所达之道;道,是行所求之志。隐居以求之,使其道充足。行义,是得时得位,而行其所当为。臣之事君,行其所当为而已。行所当为,以达其所求之志。」又问:「如孔明,可以当此否?」曰:「也是。如『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是『隐君以求其志』。及幡然而起,『使是君为尧舜之君,使是民为尧舜之民』,是『行义以达其道』。」蜚卿曰:「如漆雕开之未能自信,莫是求其志否?」曰:「所以未能信者,但以『求其志』,未说『行义以达其道』。」又曰:「须是笃信。如读圣人之书,自朝至暮,及行事无一些是,则曰:『圣人且如此说耳!』这却是不能笃信。笃信者,见得是如此,便决然如此做。孔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学者须是笃信。」骧曰:「见若卤莽,便不能笃信。」曰:「是如此,须是一下头见得是。然笃信又须好学,若笃信而不好学,是非不辨,其害却不小。既已好学,然后能守死以善其道。」又问:「如下文所言,莫是笃信之力否?」曰:「既是信得过,危邦便不入,乱邦便不居;天下有道便不隐,天下无道便不见,决然是恁地做。」骧。

  问:「『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上一截是进德之事,下一截是成德之事。兼出处有非人力所能为者,故曰『未见其人』。」曰:「公只管要妆两句恁地好,做甚么?这段紧要却不在『吾见其人』,『未见其人』上。若将『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这几句意思涵泳,是有多少意思!公看文字有个病,不只就文字里面看,却要去别生闲意。大抵看文字,须是只就他里面看,尽有意思。公今未见得本意是如何,却将一两句好言语,裹了一重没理会在里面,此是读书之大病。须是且就他本文逐字剔碎了,见这道理直透过,无些子窒碍,如此,两段浅深自易见。」

  问:「杨氏引『达可行于天下』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或问以为未稳,何也?」曰:「解经当取易晓底句语解难晓底句,不当反取难晓底解易晓者。『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此两句本自易理会。今引『达可行于天下』解之,则所引之句反为难晓。『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横渠所谓:『必德覆生民而后出,伊吕是也。』若只是泽被一国,道行一乡,此人亦不轻。出谓之天民者,盖谓不是寻常之人,乃天之民耳。天民之云,亦犹曰『天下之善士』云尔,与『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者又不同。」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七

  论语二十九

  阳货篇

  

  阳货欲见孔子章

  或问:「阳货矙亡以馈孔子,孔子矙亡而往拜之。阳货之矙亡,此不足责。如孔子亦矙亡而往,则不几于不诚乎?」曰:「非不诚也,据道理合当如此。彼人矙亡来,我亦矙亡往;一往一来,礼甚相称。但孔子不幸遇诸涂耳。」

  亚夫问:「扬子云谓孔子于阳货,『敬所不敬』,为『诎身以信道』,不知渠何以见圣人为诎身处?」曰:「阳货是恶人,本不可见,孔子乃见之,亦近于诎身。却不知圣人是理合去见他,不为诎矣。到与他说话时,只把一两字答他,辞气温厚而不自失,非圣人断不能如此也。」

  

  性相近章

  「性相近」,以气质言;「性善」,以理言。

  问:「『性相近』,是本然之性,是气质之性?」曰:「是气质之性。本然之性一般,无相近。程子曰:『性与圣,不可一概论。』」

  「性相近」,唤做「近」,便是两个物事,这便是说气质之性。若是「降衷」底,便是没那相近了,个个都只一般。佐。

  「性相近」,是通善恶智愚说;「上智、下愚」,是就中摘出悬绝者说。

  问:「『性相近,习相远。』『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书中谓『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又有移得者,如何?」曰:「上智、下愚不移。如狂作圣,则有之。既是圣人,决不到得作狂。此只是言其人不可不学。」又问:「或言:『人自不移耳。』此说如何?」曰:「此亦未是。有一般下愚底人,直有不可移者。」问:「『虽愚必明』,又是如何?」曰:「那个是做甚次第工夫:『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

  问此章。曰:「此所谓性,亦指气质之性而言。『性习远近』与『上智下愚』本是一章。『子曰』二字,衍文也。盖习与性成而至于相远,则固有不移之理。然人性本善,虽至恶之人,一日而能从善,则为一日之善人,夫岂有终不可移之理!当从伊川之说,所谓『虽强戾如商辛之人,亦有可移之理』是也。」

  先生问木之:「前日所说气质之性,理会得未?」对曰:「虽知其说,终是胸中未见得通透。兼集注『上智下愚』章,先生与程子说,未理会得合处。」曰:「便是莫要只管求其合,且看圣人所说之意。圣人所言,各有地头。孔子说『相近』至『不移』,便定是不移了。人之气质,实是有如此者,如何必说道变得!所以谓之下愚。而其所以至此下愚者,是怎生?这便是气质之性。孔子说得都浑成;伊川那一段,却只说到七分,不说到底;孟子却只说得性善:其所言地头各自不同。正如今吃茶相似,有吃得尽底,有吃得多底、少底。必要去牵合,便成穿凿去。」

  问:「集注谓『气质相近之中,又有一定而不可易者』,复举程子『无不可移』之说,似不合。」曰:「且看孔子说底。如今却自有不移底人,如尧舜之不可为桀纣,桀纣之不可使为尧舜。夫子说底只如此,伊川却又推其说,须知其异而不害其为同。」因说:「气化有不可晓之事。但终未理会得透,不能无疑。释氏之学,只是定静,少间亦自有明识处。」或问:「他有灵怪处,是如何?」曰:「多是真伪相杂。人都贪财好色,都重死生。却被他不贪财,不好色,不重死生,这般处也可以降服得鬼神。如六祖衣钵,说移不动底,这只是胡说。果然如此,何不鸣鼓集众,白昼发去?却夜间发去做甚么?」曰:「如今贤者都信他向上底说,下愚人都信他祸福之说。」曰:「最苦是世间所谓聪明之人,却去推演其说,说到神妙处。如王介甫苏东坡,一世所尊尚,且为之推波助澜多矣。今若得士大夫间把得论定,犹可耳。」

  

  子之武城章

  问「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曰「『君子学道』,是晓得那『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与『干称父,坤称母』底道理,方能爱人。『小人学道』,不过晓得孝弟忠信而已,故易使也。」

  

  公山弗扰章

  夫子曰:「吾其为东周乎!」兴东周之治也。孔子之志在乎东周。然苟有用我者,亦是天命如何尔。圣人胸中自有处置,非可执定本以议之也。

  问:「『吾其为东周乎!』使圣人得行其志,只是就齐鲁东方做起否?」曰:「也只得就这里做。」又问:「其如周何?」曰:「这般处难说,只看挨到临时事势如何。若使天命人心有个响合处,也自不由圣人了。使周家修其礼物,作宾于王家,岂不贤于赧王之自献其邑而灭亡乎!」问:「孔子犹说着周,至孟子则都不说了。」曰:「然。只是当时六国如此强盛,各自抬举得个身己如此大了,势均力敌,如何地做!不知孟子柰何得下,柰何不下?想得也须减一两个,方做得。看来六国若不是秦始皇出来从头打迭一番,做甚合杀!」问:「王者虽曰不『杀一不辜,行一不义』,事势到不得已处,也只得如此做。」曰:「然。汤东征西怨,南征北怨,武王灭国五十,便是如此。只是也不唤做『杀不辜,行不义』。我这里方行仁义之师,救民于水火之中,你却抗拒不服,如何不伐得。圣人做处如此,到得后来,都不如此了。如刘先主不取刘琮而取刘璋,更不成举措。当初刘琮孱弱,为曹操夺而取之。若乘此时,明刘琮之孱弱,将为曹操所图,起而取之,岂不正当!到得临了,却淬淬地去取刘璋,全不光明了。当初孔明便是教他先取荆州,他却不从。」或曰:「终是先主规模不大,索性或进或退,所以终做事不成。」曰:「然。」又曰:「唐太宗杀诸盗,如窦建德,犹自得而杀之。惟不杀王世充,后却密使人杀之,便不成举措。盖当初王世充立越王于东都,高祖立代王于关中,皆是叛炀帝,立少主以辅之。事体一般,故高祖负愧而不敢明杀世充也。此最好笑!负些子曲了,更抬头不起。」又曰:「汉高祖之起,与唐太宗之起不同,高祖是起自匹夫取秦,所以无愧;唐却是为隋之官,因其资而取之,所以负愧也。要之,自秦汉而下,须用作两节看。如太宗,都莫看他初起一节,只取他济世安民之志,他这意思又却多。若要检点他初起时事,更不通看。」或曰:「若以义理看太宗,更无三两分人!」曰:「然。」

  问:「诸家皆言不为东周。集注却言『兴周道于东方』,何如?」曰:「这是古注如此说。『其』字,『乎』字,只是闲字。只是有用我者,我便也要做些小事,如释氏言『竿木随身,逢场作戏』相似。那处是有不为东周底意?这与『二十年之后,吴其为沼乎』辞语一般,亦何必要如此翻转?文字须宽看,仔细玩味,方见得圣人语言。如『小人之中庸』,分明这一句是解上文。人见他偶然脱一个『反』字,便恁地硬说去,小人中庸做小人自为中庸,下面文势且直解两句。未有那自以为中庸底意,亦何必恁地翻转。」

  问:「公山弗扰果能用夫子,夫子果往从之,亦不过劝得他改过自新,舍逆从顺而已,亦如何能兴得周道?」曰:「便是理会不得。」良久,却曰:「圣人自不可测。且是时名分亦未定,若谓公山弗扰既为季氏臣,不当畔季氏,所谓『改过』者,不过令其臣顺季氏而已。此只是常法,圣人须别有措置。」问:「如此,则必大有所更张否?」曰:「圣人做时,须惊天动地。然卒于不往者,亦料其做不得尔。夫子为鲁司寇,齐人来归女乐,夫子便行。以人情论之,夫子何不略说令分晓?却只默默而去,此亦不可晓处。且说齐人归女乐,夫子所以便行者,何也?说论语者谓,受女乐则必怠于政事。然以史记观之,又以夫子惧其谗毁而去,如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是以鲁仲连论帝秦之害,亦曰:『彼又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处梁之宫,梁君安得晏然而已乎!』想当时列国多此等事,夫子不得不星夜急走。」又曰:「夫子堕三都,亦是瞒着三家了做。如季氏已堕术中,及围成,公敛处父不肯,曰:『若无成,是无孟氏也!』遂连季氏唤醒,夫子亦便休。且说圣人处事,何故亦有做不成者?」必大以「夫子之得邦家」为对。曰:「有土有民,便伸缩在我。若靠他人,则只是羇旅之臣。若不见信用,便只得缩手而退。」又曰:「阳虎云:『吾欲张公室也。』人曰:『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此是当时一种议论。」人杰录颇异,别出。

  伯丰问:「夫子欲从公山之召,而曰:『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如何?」曰:「理会不得,便是不可测度处。」人杰问:「堕三都事,费郈已堕,而成不可堕,是不用夫子至于此否?」曰:「既不用,却何故围成?当时夫子行事,季孙三月不违,则费郈之堕,出于不意。及公敛处父不肯堕成,次第唤醒了叔季二家,便做这事不成。又齐人以女乐归之,遂行。不然,当别有处置也。」问:「女乐既归,三日不朝,夫子自可明言于君相之前,讨个分晓然后去,亦未晚。何必匆遽如此?」曰:「此亦难晓。然据史记之说,却是夫子恐其害己,故其去如此之速。鲁仲连所谓『秦将使其子女、谗妾为诸侯妃』,则当时列国盖有是事也。」又云:「夫子能堕费郈,而不能堕成,虽圣人亦有做不成底事。」伯丰谓:「如『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云云。」曰:「固是。须是有土有民,方能做得。若羇旅之臣,靠着他人,便有所牵制,做事不成。」又问:「是时三家衰微,陪臣执命,故阳虎奔齐,有『吾欲张公室』之语。或谓『家臣而欲张公室,罪莫大焉』!」曰:「便是当时有此一种议论,视大夫专命,以为固然。」又问:「旧见人议论子产叔向辈之贤,其议论远过先轸舅犯之徒,然事实全不及他。」曰:「如元佑诸臣爱说一般道理相似。」又云:「卫灵公最无道,夫子何故恋恋其国,有欲扶持之意?更不可晓。」

  

  子张问仁章

  问:「恭宽信惠,固是求仁之方,但『敏』字于求仁功夫似不甚亲切。莫是人之为事才悠悠,则此心便间断之时多,亦易得走失。若能勤敏去做,便此心不至间断,走失之时少,故敏亦为求仁之一,是如此否?」曰:「不止是悠悠。盖不敏于事,则便有怠忽之意。才怠忽,便心不存而间断多,便是不仁也。」

  或问「信则人任焉」。曰:「任,是人靠得自家。如谓任侠者,是能为人担当事也。」

  任,是堪倚靠。

  

  佛肸召章

  「焉能系而不食」,古注是。

  夫子于佛肸之召,但谓其不能浼我而已。于公山之召,却真个要去做。

  味道问:「佛肸与公山弗扰召孔子,孔子欲往,此意如何?」曰:「此是二子一时善意,圣人之心适与之契,所以欲往。然更思之,则不往矣。盖二子暂时有尊贤向善之诚心,故感得圣人欲往之意。然违道叛逆,终不能改,故圣人亦终不往也。譬如重阴之时,忽略开霁,有些小光明,又被重阴遮闭了。」曰:「阳货欲见孔子,却终不许他,是如何?」曰:「阳货全无善意,来时便已不好了,故亦不能略感圣人也。」贺孙录详,别出。

  「圣人见万物不得其所,皆陷于涂炭,岂不为深忧,思欲出而救之。但时也要,出不得,亦只得且住。圣人于斯世,固不是苟且枉道以徇人。然世俗一种说话,便谓圣人泊然不以入其心,这亦不然。如孔子云:『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这个是十分要做不得,亦有不能自已之意。如说圣人无忧世之心,固不可。谓圣人视一世未治,常恁戚戚忧愁无聊过日,亦非也。但要出做不得,又且放下。其忧世之心要出仕者,圣人爱物之仁。至于天命未至,亦无如之何。如云:『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若说『道之不行,已知之矣』上看,恰似一向没理会,明知不可以行道,且漫去做看,这便不得。须看『行其义也』,便自是去就。出处之大义,亦在这里。」贺孙因举公山佛肸之召,皆欲往而终不往者,度得是时终不可为,其人终不可与有为。如南轩云:「守身之常法,体道之大权。」又云:「欲往者,爱物之仁;终不往者,知人之智。」这处说得分明。曰:「然。但圣人欲往之时,是当他召圣人之时,有这些好意来接圣人。圣人当时亦接他这些好意思,所以欲往。然他这个人终是不好底人,圣人待得重理会过一番,他许多不好又只在,所以终于不可去。如阴雨蔽翳,重结不解,忽然有一处略略开霁,云收雾敛,见得青天白日,这处自是好。」

  

  子曰由也章

  问「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曰:「只为不择是,我要恁地便恁地,终是害事。」

  杨问:「『好信不好学』,何故便到贼害于物处?」曰:「圣人此等语,多有相类,如『恭而无礼则劳』处一般。此皆是就子路失处正之。昔刘大谏从温公学,温公教之诚,谓『自不妄语始』。刘公笃守其说。及调洛州司法时,运使吴守礼至州,欲按一司户赃,以问刘公。公对以不知,吴遂去。而公常心自不足,谓此人实有赃,而我不以诚告,其违温公教乎!后因读杨子『避碍通诸理』,始悟那处有碍,合避以通之。若只『好信不好学』,固守『不妄语』之说,直说那人有赃,其人因此得罪,岂不是伤害于物?」李谓:「亦有自贼之理。」道夫录云:「问:『「好信不好学」,如何便至于相贼害?』曰:『「其父攘羊而子证之」是也。昔刘忠定云云。』」

  「六言、六蔽、五美」等话,虽其意亦是,然皆不与圣人常时言语一样。家语此样话亦多。大抵论语后数篇间不类以前诸篇。

  问:「集注云:『刚者,勇之体;勇者,刚之发。』」曰:「春秋传云:『使勇而无刚者尝寇』,则勇者,发见于外者也。」人杰谓:「以五常揆之,则专言勇者,勇属于义;言刚柔,则刚属于仁。」曰:「便是这个物事,看他用处如何,不可以一定名之。扬子云说:『君子于仁也柔,于义也刚』,亦只是一说。」人杰谓:「以仁为柔,以义为刚,止说得个情状体段耳。」曰:「然。」

  

  小子何莫学夫诗章

  问:「诗如何可以兴?」曰:「读诗,见其不美者,令人羞恶;见其美者,令人兴起。」

  

  子谓伯鱼章

  问「为周南召南」。曰:「『为』字,如『固哉高叟之为诗』之『为』,只是谓讲论尔。横渠所谓『近试令家人为周南召南之事』,不知其如何地为。」

  亚夫问「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曰:「不知所以修身齐家,则不待出门,便已动不得了。所以谓之『正墙面』者,谓其至近之地亦行不得故也。」

  问「正墙面而立」。曰:「修身齐家,自家最近底事,不待出门,便有这事。去这个上理会不得,便似那当墙立时,眼既无所见,要动也行不去。」

  问:「先生解『正墙面而立』,曰:『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无所见,一步不可行。』人若不知修身齐家,则自然推不去,是『一步不可行』也。如何是『一物无所见』?」曰:「自家一身一家,已自都理会不得,又况其远者乎!」问:「此可见知与行相须之义否?」曰:「然。」

  明道谓:「二南,人伦之本,王化之基。苟不为之,『其犹正墙面而立』。」是才出门,便不知,便错了。士毅。

  

  色厉内荏章

  问:「『色厉而内荏』,何以比之『穿窬』?」曰:「为他意只在要瞒人,故其心常怕人知,如做贼然。」

  「不直心而私意如此,便是穿窬之类。」又云:「里面是如此,外面却不如此;外面恁地,里面却不恁地。」

  

  乡原德之贼章

  李问「乡原德之贼」。曰:「最是孟子说得数句好,曰:『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是乡原本情。」

  或问:「乡原引荀子愿悫之说,何也?」曰:「乡原无甚见识。其所谓愿,亦未必真愿,乃卑陋而随俗之人耳。」

  义刚云:「去冬请问乡原比老子如何,蒙赐教谓:『老子害伦理,乡原却只是个无见识底人。』今春又问『色取仁而行违』比乡原如何,蒙赐教谓:『「色取仁而行违」底是大拍头挥人,乡原是不做声,不做气,做罪过底人。』深玩二说,微似不同。」先生笑云:「便是世间有这一般半间不界底人,无见识,不顾理之是非,一味谩人。看时也似是个好人,然背地里却乖,却做罪」

  敬之问「乡原德之贼」。曰:「乡原者,为他做得好,使人皆称之,而不知其有无穷之祸。如五代冯道者,此真乡原也。本朝范质,人谓其好宰相,只是欠为世宗一死尔。如范质之徒,却最敬冯道辈,虽苏子由议论亦未免此。本朝忠义之风,却是自范文正公作成起来也。」

  问「乡原」一章。曰:「此章『贼』字、『弃』字,说得重而有力。盖乡原只知偷合苟容,似是而非,而人皆称之,故曰『德之贼』。道听涂说者纔听来便说了,更不能蓄。既不能有之于心,不能行之于身,是弃其德也,故曰『德之弃』。」

  

  古者民有三疾章

  问「古之矜也廉」。曰:「廉,是侧边廉隅。这侧是那分处。所谓廉者,为是分得那义利去处。譬如物之侧棱,两下分去。」

  

  恶紫之夺朱章

  问「紫之夺朱」。曰:「不但是易于惑人。盖不正底物事,自常易得胜那正底物事。且如以朱染紫,一染了便退不得,失却不能变得紫也。紫本亦不是易惑人底,只为他力势大了,便易得胜。又如孔子云:『恶莠之乱苗。』莠又安能惑人?但其力势易盛,故苗不能胜之耳。且一邦一家,力势也甚大。然被利口之人说一两句,便有倾覆之患,此岂不可畏哉!」

  紫近黑色,盖过了那朱。既为紫了,便做朱不得,便是夺了。元只是一个色做出来,紫是过则个。郑、雅也只是一个乐,雅较平淡,郑便过而为淫哇。盖过了那雅,便是「乱雅」。

  问:「范氏谓:『天下之理,正而胜者常少,不正而胜者常多。』」曰:「此当以时运言之。譬如一日与人一生,能有几多好底时节!」

  

  予欲无言章

  问:「『予欲无言』一章,恐是言有所不能尽,故欲无言否?」曰:「不是如此。只是不消得说,盖已都撒出来了。如『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又更说个甚底!若是言不能尽,便是有未尽处。圣人言处也尽,做处也尽,动容周旋无不尽。惟其无不尽,所以不消得说了。」寿。

  先生问林择之:「『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此三句何句较好?」对曰:「『四时行,百物生』二句好。」先生因说:「择之看得是。只『四时行,百物生』,所谓『天何言哉』,已在其中矣。」德。

  问尹氏之说。曰:「尹氏自说得不紧要了。又辨其不紧要话,愈更不紧要矣。」

  

  孺悲欲见孔子章

  先生云:「南康一士人云:『圣贤亦有不诚处,如取瑟而歌,出吊东郭之类。说诚不如只说中。」某应之曰:「诚而中,『君子而时中』;不诚而中,『小人之无忌惮』。」

  

  宰我问三年之丧章

  问「钻燧改火」。直卿曰:「若不理会细碎,便无以尽精微之义。若一向细碎去,又无以致广大之理。」曰:「须是大细兼举。」

  问:「『宰我问三年之丧』,为自居丧时问,或为大纲问也?」曰:「必是他居丧时。」问「成布」。曰:「成布,是稍细成布,初来未成布也。」问「縓缘」。曰:「縓,今浅绛色。小祥以縓为缘。看古人小祥,縓缘者不入,谓縓礼有『四入』之说,亦是渐渐加深色耳。然古人亦不专把素色为凶。盖古人常用皮弁,皮弁纯白,自今言之,则为大凶矣。」刘问布升数。曰:「八十缕为一升。古尺一幅只阔二尺二寸,算来斩衰三升,如今网一般。」又云:「如今漆布一般,所以未为成布也。如深衣十五升布,似如今极细绢一般,这处升数又晓未得。古尺大短于今尺,若尽一十二百缕,须是一幅阔不止二尺二寸,方得如此。所谓『布帛精粗不中数,不粥于市』,又如何自要阔得?这处亦不可晓。」

  亚夫问宰我问短丧处。曰:「此处圣人责之至严。植录云:「圣人寻常未尝轻许人以仁,亦未尝绝人以不仁。」所谓『予之不仁』者,便谓他之良心已死了也。前辈多以他无隐于圣人而取之。盖无隐于圣人,固是他好处,然却不可以此而掩其不仁之罪也。」

  

  饱食终日章

  问:「『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心体本是运动不息。若顷刻间无所用之,则邪僻之念便生。圣人以为『难矣哉』!言其至危而难安也。」曰:「心若有用,则心有所主。只看如今纔读书,心便主于读书,纔写字,心便主于写字。若是悠悠荡荡,未有不入于邪僻。」

  

  君子尚勇乎章

  子路之勇,夫子屡箴诲之,是其勇多有未是处。若知勇于义,知大勇,则不如此矣。又其勇有见得到处,便行将去。如事孔悝一事,却是见不到,盖不以出公之立为非,观其谓正名为迂,斯可见矣。[莹田-玉]录:「若是勇于义,已不仕季氏。」

  

  君子亦有恶乎章

  问:「『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勇与果敢如何分?」曰:「勇是以气加人,故易至于无礼。果敢,是率然敢为。盖果敢而不窒,则所为之事必当于理。窒而不果敢,则于理虽不通,然亦未敢轻为。惟果敢而窒者,则不论是非而率然妄作,此圣人所以恶之也。」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八

  论语三十

  微子篇

  

  微子去之章

  问:「箕子当时,何必徉狂?」曰:「他已为囚奴,做人不成了,故只得徉狂受辱。」又问:「若箕子地位尚可以谏,想亦未肯住在。必是既已为囚奴,则不复可谏矣。」曰:「既已为囚奴,如何更可以谏!」

  问:「殷有『三仁』。」曰:「而今也难看。或是孔子当时见他事实。」

  问:「或去,或奴,或谏不同,如何同归于仁?」曰:「三子皆诣其至理,故谓之仁。如箕子亦是谏,谏至于极有所不行,故若此也。」一之。

  「三仁」,且只据他去就、死生论之。然以此一事推及其它,则其所为之当理无私,亦可知矣。

  问:「『三仁』,不知易地而施,皆能遂其本心否?」曰:「都自各就他分上做。自今观之,『微子去之』,尚在活地上;如箕子之囚,比干之死,便是在死地上了,较之尤难!箕子虽不死,然便死却又到了。唯是被囚不死不活,这地位如何处?直是难!看『三仁』惓惓忧国之心,直是念念不断。若如避世之徒,一齐割断,高举远引,这却无难。故孔子曰:『果哉!末之难矣。』若果于忘世,是不难。」

  问:「『三仁』之事,必不可偏废否?」曰:「也不必如此看。只是微子是商之元子,商亡在旦暮,必着去之以存宗祀。若箕子比干则自当谏。其死与奴,特适然耳。」又问:「当时若只有微子一人,当如何?」曰:「亦自着去。」吴仁甫问:「夷齐之事,如伯夷已逃去,叔齐以父命与宗社之重,亦自可立否?」曰:「叔齐却难处。」子升问:「使当时无中子可立,国祀当如何?」曰:「亦须自有宗室等人。」子升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事,集注云:『未知其心果出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又其它行事多悖于道理,但许其忠清,而不许其仁。若其心果出于天理之公,而行事又不悖于道,则可以谓之仁否?」曰:「若果能如此,亦可以谓之仁。」子升又问:「令尹子文陈文子之事,则原其心而不与其仁;至管仲,则以其功而许其仁,若有可疑。」曰:「管仲之功自不可泯没,圣人自许其有仁者之功。且圣人论人,功过自不相掩,功自还功,过自还所谓彼善于此,则有之矣。若以管仲比伊周,固不可同日语;若以当时大夫比之,则在所当取。当是之时,楚之势骎骎可畏,治之少缓,则中国皆为夷狄,故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如本朝赵韩王,若论他自身,煞有不是处。只辅佐太祖,区处天下,收许多藩镇之权,立国家二百年之安,岂不是仁者之功!使圣人当时说管仲无『克、伐、怨、欲』,而一纯于天理之仁,则不可。今亦不过称其『九合诸侯,一正天下』之事耳。」因说:「看文字,不要般递来说。方说这一事未了,又取那一事来比并说。般来愈多,愈理会不得。少间便撰出新奇说话来说将去,元不是真实道理,最不要如此。」

  问:「『三仁』皆出于至诚恻怛之公。若箕子不死而为之奴,何以见恻怛之心?」曰:「箕子与比干心只一般。箕子也尝谏纣,偶不逢纣大怒,不杀他。也不是要为奴,只被纣囚系在此,因徉狂为奴。然亦不须必死于事。盖比干既死,若更死谏也无益,适足长纣杀谏臣之罪,故因得徉狂。然他处此最难,微子去却易,比干则索性死。他在半上半下处,最是难。所以易中特说『箕子之明夷』;『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外虽徉狂,而心却守得定。」寓录云:「寓问:『注言:「三子之行不同,而同出于至诚恻怛之意。」微子之去,欲存宗祀;比干之死,欲纣改行;可见其至诚恻怛处。不知箕子至诚恻怛何以见?』曰:『箕子比干都是一样心。箕子偶然不冲着纣之怒,自不杀他。然他见比干恁地死,若更死谏,无益于国,徒使人君有杀谏臣之名。就他处此最难,微子去却易,比干一向谏死,又却索性。箕子在半上落下,最是难处。被他监系在那里,不免徉狂。所以易中特说『箕子之明夷』,可见其难处。故曰:『利艰贞,晦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以之。』外虽狂,心则定也。」

  或问:「『比干不止是一事之仁』,先生尝有此语。莫是它分上大节目处有得,见做得彻头彻尾,与一时一事之仁不同,但未可望圣人之全仁耳。」曰:「箕子微子夷齐之仁,亦是此类。各随它分上,或去,或奴,或让底,亦皆可见其终身大体处。」又曰:「诸子之仁虽如此,料得缜密工夫,纯粹体段,未如颜子之仁是从实地上做来。」又曰:「曾子启手足易箦时底心,见得时,便是曾子之仁。更以求仁、害仁处参之,便见『三仁』、夷齐所以全其心德者。而尧卿所问管仲之事,亦可见矣。」

  观凤一羽,则知五色之备。「三仁」。

  

  柳下惠为士师章

  问「柳下惠为士师」。曰:「三黜非君子之所能免。但不去,便是他失于和处。」

  亚夫问柳下惠三黜。曰:「柳下惠莹然处,皆与伯夷一般。伯夷如一颗宝珠,只常要在水里。柳下惠亦如一宝珠,在水里也得,在泥里也得。」

  问:「柳下惠『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虽可以见其『必以其道而不失焉者』,然亦便有个不恭底意思,故记者以孔子两事序于其后。观孔子之事,则知柳下惠之事亦未得为中道。」曰:「也是如此。惟是孟子说得好,曰:『圣人之行,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下惠之行,虽不比圣人合于中道,然『归洁其身』则有余矣。」问:「『或远或近』,是相去之远近否?」曰:「不然。谓其去人有远近。若伯夷则直是去人远矣!」

  

  齐景公待孔子章

  ●问:「齐景公待孔子,虽欲『以季孟之闲』,乃以虚礼待之,非举国以听孔子。故曰:『吾老矣,不能用也。』遂行。如齐王欲以孟子为矜式,亦是虚礼,非举国以听孟子。」曰:「固是。」

  

  齐人归女乐章

  问:「『齐人归女乐』,季桓子纔受,孔子不安,便行。孔子向来相定公,做得许多事业,亦是季桓子听孔子之所为,方且做得。」曰:「固是。」又曰:「当时若致膰胙,孔子去得更从容。惟其不致,故孔子便行。」

  问:「史记载:『鲁今且郊,如致膰于大夫,则吾可以止。』设若致膰,则夫子果止否?」曰:「也须去。只是不若此之速,必别讨一事故去。且如致膰,亦不是大段失礼处,圣人但因此且求去尔。」

  问:「今欲出来作事,亦须成败有命,无必成之理。」曰:「固是。且如孔子所作,亦须见有必成处。但有小人沮之,则不可乃是天。孔子当时在鲁,全属季桓子。其堕三都,乃是乘其机而为之,亦是难。女乐事,论语所载与史记异。若如论语所载,似太匆遽。鲁是父母之国,君、大夫,岂得不直告之?告之不从而行,亦未晚,今乃去得如此其急。此事未易轻议,当阙。」

  

  楚狂接舆章

  问:「楚狂接舆等,伊川谓荷莜稍」曰:「以其尚可告语。若接舆,则全不可晓。」问:「当乱世,必如孔子之才可以救世而后可以出,其它亦何必出?」曰:「亦不必如此执定。『君子之仕,行其义也』,亦不可一向灭迹山林。然仕而道不行,则当去耳。」

  

  子路从而后章

  问:「不仕无义。」曰:「仕则可以行其义,不仕则无以行其义,便无这君臣之义了。」又问:「下文所谓『君臣之义』,即是这义否?」曰:「然。」

  「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义,便有进退去就在里。如丈人,直是截断,只见一边。

  亚夫问:「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曰:「这时虽大纲做,行不行亦自有小小从违处,所谓义也。如孟子『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之意,不如长沮桀溺之徒,纔见大纲行不得,便去了。」

  问:「集注云:『仕所以行君臣之义,故虽知道之不行,而不可废。』末云:『亦非忘义徇禄也。』此『义』字,似有两意。」曰:「如何是有两意?只是一意。纔说义,便是摠去、就都说。道合则从,不合则去,即此是义,非但只说要出仕为义。然道合则从,不合则去,唯是出仕方见得。『不仕无义』,纔说不仕,便都无了这义。圣人忧世之心,固是急欲得君行道。到得灵公问陈,『明日遂行』;景公『「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季桓子受女乐,『孔子行』,无一而非义。」

  亚夫问:「集注云:『谓之义,则事之可否,身之去就,诚有不苟然者。』」曰:「旧时人说此段,只说道合出仕纔仕,便是义。殊不知所谓仕,不是埋头一向只要仕。如孟子说『所就三,所去三』,与『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虽是未尝不欲仕,亦未尝不顾其义之如何。」

  

  逸民章

  孔子论逸民,先伯夷。

  

  朱子语类卷第四十九

  论语三十一

  子张篇

  

  执德不弘章

  舜功问「执德不弘」。曰:「言其不广也。纔狭隘,则容受不得。不特是不能容人,自家亦自不能容。故纔有片善,必自矜;见人之善,必不喜;人告之以过,亦不受。从狭隘上生万般病痛。」问:「子张以为『焉能为有,焉能为亡』,世间莫更有不好人?」曰:「渠德亦自执,道亦自信,只是不弘不笃,不足倚靠耳。」通老云:「亦有人将此二句于道德上说。」曰:「不然。先儒说『弘』字,多只说一偏。」

  执德须弘,不可道已得此道理,不信更有道理。须是既下工夫,又下工夫;已理会,又理会。若只理会得三二分,便谓只消恁地也得;如此者,非是无,只是不弘。故子张云:「焉能为有,焉能为亡?」弘,便知道理尽有,自家心下尽有地步,宽阔着得在!

  「执德不弘」,弘是深潜玩味之意,不弘是着不得。明道云:「所贵者资。便儇皎厉兮,去道远而!」此说甚好。

  亚夫问:「如何是『执德不弘』底样子?」曰:「子贡若只执『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之德,而不闻夫子乐与好礼之说;子路若只执不耻缊袍之德,而不闻夫子『何足以臧』之说,则其志皆未免止于此。盖义理无穷,心体无限。」

  信道笃。如何得他信得笃?须是你自去理会始得。而今人固有与他说,他信不笃者。须要你自信始得。

  魏才仲问「执德不弘,信道不笃」。曰:「此须着下两句。此两句似若相反。盖弘是广大之意,若『信道不笃』,则容受太广后,随人走作,反不能守正理。信道笃而不弘,则是确信其一说,而或至于不通,故须着下两句。弘笃,犹言弘毅相似。」

  问:「『执德不弘,信道不笃』一章,还合看得否?」曰:「各自是一个病。世固有自执其小善者,然不害其为信道之笃;亦有信道不笃,然却有兼取众善之意者,自不相害也。」

  问:「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曰:「有此人亦不当去声。得是有,无此人亦不当得是无,言皆不足为轻重。」

  

  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章

  泛交而不择,取祸之道。故子张之言泛交,亦未尝不择。盖初无拒人之心,但其间自有亲疏厚薄尔。和靖非以子张为不择也。镐。

  

  虽小道必有可观章

  小道不是异端,小道亦是道理,只是小。如农圃、医卜、百工之类,却有道理在。只一向上面求道理,便不通了。若异端,则是邪道,虽至近亦行不得。

  小道易行,易见效。汉文尚黄老。本朝李文靖便是以释氏之学致治。孔孟之道规模大,若有理会得者,其致治又当如何!

  

  日知其所亡章

  「知其所亡,无忘所能」,检校之意。

  问:「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曰:「『知其所亡』,便是一日之间知得所未知;『月无忘其所能』,便是长远后也记得在这里。而今学者,今日知得,过几日又忘了。若不真在此做工夫,如何会到一月后记得!」谦之。

  周问:「『月无忘其所能』,还是温故否?」曰:「此章与『温故知新』意却不同。『温故知新』是温故之中而得新底道理,此却是因新知而带得温故。」

  问:「『月无忘其所能』,积累多,则如何温习?」曰:「也须渐渐温习。如『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若是如此,则子路只做得一件事,颜子只着得一件事。」节问:「既恁地,却如何?」曰:「且思量。」

  子夏学煞高,自曾子外说他。看他答问处,如「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如「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等处可见。

  

  博学而笃志章

  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曰:「此全未是说仁处,方是寻讨个求仁门路。当从此去,渐见效在其中,谓有此理耳。」问:「明道言:『学者须先识仁。』识得仁,以敬养,不须防检。」曰:「未要看此,不如且就『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做去。」

  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何以言『仁在其中』?」曰:「此四事只是为学功夫,未是为仁。必如夫子所以语颜冉者,乃正言为仁耳。然人能『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则心不放逸,天理可存,故曰『仁在其中』。」节录云:「心存理得。」

  元昭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何以言『仁在其中』?」曰:「只是为学工夫,反求之己。必如『克己复礼』,乃正言为仁。论语言『在其中』,只是言其可至耳,明道云:『学要鞭辟近里。』」

  杨至之问「博学笃志」章。曰:「明道常说:『学只要鞭辟近里着己而已。』若能如此,便是心在,已有七八分仁了。」南升。

  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如何谓之仁?」曰:「非是便为仁。大抵圣人说『在其中矣』之辞,如『禄在其中』,『直在其中』意。言行寡尤悔,非所以干禄,而禄在其中;父子相为隐,非所以为直,而直在其中。『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虽非所以为仁,然学者用力于此,仁亦在其中矣。」

  问:「如何『切问近思』,则仁便在其中?」曰:「这有四事:博学,笃志,切问,近思。四者俱至;本止是讲学,未是如『克己复礼』,然求仁而仁已在其中。凡论语言『在其中』,皆是反说。如『耕也』,则『馁在其中』;耕非能馁也,然有旱干水溢,则馁在其中。『学也,禄在其中』;学非干禄也,然学则禄在其中。『父为子隐,子为父隐』,本非直也,而直已在其中。若此类,皆是反说。」骧。

  问:「明道谓:『学者须当思而得之,了此便是彻上彻下底道理。』莫便是先生所谓『从事于此,则心不外驰,而所存自熟』之意?」曰:「然。于是四者中见得个仁底道理,便是彻上彻下道理也。」

  问:「『「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了此便是彻上彻下道理』。此是深说也恁地,浅说也恁地否?」先生首肯,曰:「是。彻上彻下,只是这个道理,深说浅说都恁地。」

  蜚卿问:「伊川谓:『近思,只是以类推去。』」曰:「程子说得『推』字极好。」问:「比类,莫是比这一个意思推去否?」曰:「固是。如为子则当止于孝,为臣当止于忠,自此节节推去。然只一『爱』字虽出于孝,毕竟千头万绪,皆当推去须得。」骧。

  有问伊川曰:「如何是近思?」曰:「以类而推。」今人不曾以类而推,盖谓不曾先理会得一件,却理会一件。若理会得一件,逐件件推将去,相次亦不难,须是劈初头要理会教分晓透彻。且如煮物事,合下便用熳火养,便似煮肉,却煮得顽了,越不能得软。政如义理,只理会得三二分,便道只恁地得了,却不知前面撞头搕脑。人心里若是思索得到时,遇事自不难。须是将心来一如鏖战一番,见行陈,便自然向前得去,如何不教心经履这辛苦。若是经一番,便自知得许多路道,方透彻。

  杨问:「程子曰:『近思,以类而推。』何谓类推?」曰:「此语道得好。不要跳越望远,亦不是纵横陡顿,只是就这里近傍那晓得处挨将去。如这一件事理会得透了,又因这件事推去做那一件事,知得亦是恁地。如识得这灯有许多光,便因这灯推将去,识得那烛亦恁地光。如升阶,升第一级了,便因这一级进到第二级,又因第三级进到四级。只管恁地挨将去,只管见易,不见其难,前面远处只管会近。若第一级便要跳到第三级,举步阔了便费力,只管见难,只管见远。如要去建宁,须从第一铺,便去到柳营江,柳营江便去到鱼峬驿。只管恁地去,这处进得一程,那处又减得一程。如此,虽长安亦可到矣。不然,只要一日便到,如何得。如读书,读第一段了,便到第二段,第二段了,便到第三段。只管挨将去,次第都能理会得。若开卷便要猎一过,如何得?」直卿问:「是理会得孝,便推去理会得弟否?」曰:「只是傍易晓底挨将去。如理会得亲亲,便推类去仁民,仁民是亲亲之类。理会得仁民,便推类去爱物,爱物是仁民之类。如『刑于寡妻』,便推类去『至于兄弟』;『至于兄弟』,便推类去『御于家邦』。如修身,便推去齐家;齐家,便推去治国。只是一步了,又一步。学记谓:『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此说甚好。且如中央一块坚硬,四边软,不先就四边攻其软,便要去中央攻那硬处,寓录云:「其中坚硬,被那软处抨在这里。」如何攻得。枉费了气力,那坚硬底又只在。须是先就四边旋旋抉了软处,中央硬底自走不得。兵书所谓『攻瑕则坚者瑕,攻坚则瑕者坚』,亦是此意。」寓录云:「不会问底人,先去节目处理会。枉费了工夫,这个坚又只在。」问:「博学与近思,亦不相妨否?」曰:「博学是都要理会过,近思是注心着力处。博学是个大规模,近思是渐进工夫。如『明明德于天下』是大规模,其中『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等便是次序。寓录云:「格物、正心、修身、齐家等,循次序都着学。岂可道是理会得一件,其它皆不去理会!然亦须理会一件了,又去理会一件。博学亦岂是一旦硬要都学得了?」如博学,亦岂一日便都学得了?亦是渐渐学去。」问:「笃志,未说到行处否?」曰:「笃志,只是至诚恳切以求之,不是理会不得又掉了。若只管泛泛地外面去博学,更无恳切之志,反看这里,便成放不知求底心,便成顽麻不仁底死汉了,那得仁!惟笃志,又切问近思,便有归宿处,这心便不泛滥走作,只在这坎窠里不放了,仁便在其中。横渠云:『读书以维持此心。一时放下,则一时德性有懈。』」寓录同。道夫录略。

  问:「『以类而推』,是如何?」曰:「只是就近推将去。」曰:「如何是『就近推去』?」曰:「且如十五志学,至四十不惑,学者尚可以意会。若自知命以上,则虽苦思力索,终摸索不着。纵然说得,亦只是臆度。除是自近而推,渐渐看将去,则自然见得矣。」

  

  百工居肆章

  问:「集注所引二说,云:『二说相须,其义始备。』」曰:「前说盖谓居肆,方能做得事成;不居肆,则做事不成。君子学,便可以致其道;不学,则不能致其道。然而居肆亦有不能成其事,如闲坐打哄过日底。学亦有不能致其道,如学小道,与夫『中道而废』之类。故后说云,居肆必须务成其事,学必须务致其道。是皆各说得一边,故必相须而其义始备也。」

  问:「『百工居肆』,二说合如何看?」曰:「君子不学,固不足以致道,然亦有学而不知道者多矣。此二说要合为一,又不欲揜先辈之名,故姑载尹氏之本文。」

  

  大德不踰闲章

  「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大节是当,小节无不可者。若大节未是,小节何缘都是!

  「小德出入可也」,此自是「可与权」之事。谓之出入,则似有不得已之意,非德盛者不能。如「嫂溺不援,是豺狼也」!嫂溺,是所当援也,更着「可也」字不得,所以吴氏谓此章有弊。

  问「大德、小德」。曰:「大德、小德,犹言『大节、小节』。大节既定,小节有差,亦所不免。然吴氏谓此章不能无弊,学者正不可以此自恕。一以小差为无害,则于大节必将有枉寻而直尺者矣!」

  问:「伊川谓小德如援溺之事,更推广之。吴氏谓此章不能无弊,如何?」曰:「恁地推广,援溺事却是大处。『嫂溺不援是豺狼』,这处是当做,更有甚么出入!随他们说,如汤武征伐,『三分天下有其二』,都将做可以出入。恁地却是大处,非圣人不能为,岂得谓之小德?乃是道之权也。子夏之意,只为大节既是了,小小处虽未尽善,亦不妨。然小处放过,只是力做不彻,不当道是『可也』。」

  「大德不踰闲,小德出入可也」。如横渠之说「时中」,却是一串说。如「小德出入」,亦把做好了。若是「时中」,却是合当如此,如何却只云「可也」?只是且恁地也得之意。且如「嫂溺援之以手」,亦是合当如此,却说道「可也」不得。大抵子夏之说自有病,只是他力量有行不及处。然既是有力不及处,不免有些小事放过者,已是不是,岂可谓之「可也」!却是垂训于人,教人如此则甚不可耳。盖子夏为人不及,其质亦弱,夫子亦每捉他,如「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无欲速,无见小利」之类。子夏亦自知之,故每亦要做夹细工夫。只这子细,便是他病处。徐彦章以子夏为狷介,只是把论交处说。子夏岂是狷介?只是弱耳。

  

  子夏之门人小子章

  孔门除曾子外,只有子夏守得规矩定,故教门人皆先「洒扫应对进退」,所以孟子说:「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

  君子之道,孰以末为先而可传?孰以本为后而倦教?盖学者之质不同,如草木之区别耳。

  问「子夏门人洒扫应对进退」一段。曰:「人只是将上达意思压在头上,故不明子夏之意。但云君子之道孰为当先而可传?孰为可后而倦不传?『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只是分别其小大耳。小子之学但当如此,非无本末之辨。」

  古人初学,只是教他「洒扫应对进退」而已,未便说到天理处。子夏之教门人,专以此,子游便要插一本在里面。「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只是要他行矣而着,习矣而察,自理会得。须是「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然后从而振德之」。今教小儿,若不匡,不直,不辅,不翼,便要振德,只是撮那尖利底教人,非教人之法。

  问:「『有始有卒』,乃竭两端之教否?」曰:「此不是说圣人教人事,乃是圣人分上事。惟圣人道头便知尾,下学便上达。若教学者,则须循其序也。」

  「子夏门人小子」一章,明道说是。集注第一条。区是分限,自然有大小。自有分限,也不必言人去畦分之。集注。

  问:「子夏之门人小子洒扫应对进退」章。曰:「某少时都看不出,将谓无本末,无大小。虽如此看,又自疑文义不是如此。后来在同安作簿时,因睡不着,忽然思得,乃知却是有本末小大。然不得明道说『君子教人有序』四五句,也无缘看得出。圣人『有始有卒』者,不是自始做到终,乃是合下便始终皆备。『洒扫应对』,『精义入神』便都在这里了。若学者便须从始做去方得,圣人则不待如此做也。」

  问「洒扫应对」章程子四条。曰:「此最难看。少年只管不理会得『理无大小』是如何。此句与上条教人有序,都相反了。多问之前辈,亦只似谢氏说得高妙,更无捉摸处。因在同安时,一日差入山中检视,夜间忽思量得不如此。其曰『理无小大』,无乎不在,本末精粗,皆要从头做去,不可拣择,此所以为教人有序也。非是谓『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更不用做其它事也。」

  亚夫问:「伊川云:『「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也。故君子只在慎独。』又曰:『圣人之道,更无精粗。从「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贯通只一理。虽「洒扫应对」,只看所以然如何。』」曰:「某向来费无限思量,理会此段不得。如伊川门人,都说差了。且是不敢把他底做不是,只管就他底解说;解来解去,只见与子夏之说相反,常以为疑。子夏正说有本有末,如何诸公都说成末即是本?后在同安,出往外邑定验公事,路上只管思量,方思量得透。当时说与同官某人,某人亦正思量此话起,颇同所疑。今看伊川许多说话时,复又说错了。所谓『「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贯通只一理。虽「洒扫应对」,只看所以然如何』。此言『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是一样道理。『洒扫应对』必有所以然,『精义入神』亦必有所以然。其曰『通贯只一理』,言二者之理只一般,非谓『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固是『精义入神』有形而上之理,即『洒扫应对』亦有形而上之理。」亚夫问:「集注云:『始终本末,一以贯之,惟圣人为然。』此解得已分明。但圣人事是甚么样子?」曰:「如云『下学而上达』,当其下学时,便上达天理,是也。」

  齐卿问:「程子云云『故君子只在慎独』,何也?」曰:「事有小大,理却无小大。合当理会处,便用与他理会,故君子只在慎独。不问大事小事,精粗巨细,尽用照管,尽用理会。不可说个是粗底事不理会,只理会那精底。既是合用做底事,便用做去。又不可说『洒扫应对』便是『精义入神』。『洒扫应对』只是粗底,『精义入神』自是精底。然道理都一般,须是从粗底小底理会起,方渐而至于精者大者。所以明道曰:『君子教人有序,先传以近者小者,而后教以大者远者。非先传以近小,而后不教以远大也。』」或云:「『洒扫应对』非道之全体,只是道中之一」曰:「合起来便是道之全体,非大底是全体,小底不是全体也。」问:「伊川言:『凡物有本末,不可分作两段。』」曰:「须是就事上理会道理,非事何以识理?『洒扫应对』,末也;『精义入神』,本也。不可说这个是末,不足理会,只理会那本,这便不得。又不可说这末便是本,但学其末,则本便在此也。」

  「洒扫应对」,「精义入神」,事有大小,而理无大小。池录作「精粗」,下同。事有大小,故其教有等而不可躐;理无大小,故随所处而皆不可不尽。池录作:「故唯其所在,而皆不可不用其极。」谢氏所谓「不着此心如何做得」者,失之矣。

  问:「程子曰:『「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理无大小,故君子只在慎独。』此只是独处少有不慎,则形而上下便相间断否?」曰:「亦是。盖不能慎独,只管理会大处,小小底事便照管不到。理无小大,大处小处都是理。小处不到,理便不周匝。」

  问:「『「洒扫应对」即是「精义入神」之理』,此句如何?」曰:「皆是此理,其为上下大小不同,而其理则一也。」问:「莫只是尽此心而推之,自小以至大否?」曰:「谢显道却说要着心。此自是说理之大小不同,未可以心言也。『洒扫应对』是此理,而其『精义入神』亦是此理。『洒扫应对』是小学事,『精义入神』是大学事。精究其义以入神,正大学用功以至于极致处也。若子夏之门人,止当为『洒扫应对』而已,以上又未暇也。」因问:「『「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者』,如何?」曰:「所以然者,亦只是理也。惟穷理,则自知其皆一致。此理惟延平之说在或问「格物」中。与伊川差合,虽不显言其穷理,而皆体此意。」后先生一番说伊川「是其然」,为伊川只举得一边在此,「是其然」。「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皆是「是其然,必有所以然」。「洒扫应对」与「精义入神」,皆有所以然之理。

  问:「『「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所以然者是如何?」曰:「若无诚意,如何『洒扫应对』!」

  「是其然,必有所以然」。治心修身是本,「洒扫应对」是末,皆其然之事也。至于所以然,则理也。理无精粗本末,皆是一贯。

  义刚呈问目云:「子游知有本,而欲弃其末。子夏则以本末有先后之序。程子则合本末以为一而言之。详味先生之说,则所谓『洒扫应对』,固便是『精义入神』事。只知于『洒扫应对』上做工夫,而不复深究『精义入神』底事,则亦不能通贯而至于浑融也。惟是下学之既至,而上达益加审焉,则本末透彻而无遗矣。」曰:「这是说洒扫应对,也是这道理;若要精义入神,须是从这里理会将去。如公说,则似理会了『洒扫应对』了,又须是去理会『精义入神』,却不得。程子说又便是子夏之说。」

  「先传后倦」,明道说最好,伊川与上蔡说,须先理会得子夏意,方看得。集义。

  伯丰问:「程子曰『「洒扫应对」与佛家默然处合』,何也?」曰:「默然处只是都无作用。非是取其说,但借彼明此。『洒扫应对』即『无声无臭』之理也。」

  问:「『洒扫应对』与『尽性至命』,是一统底事,无有本末精粗。在理固无本末精粗,而事须有本末精粗否?」曰:「是。」

  一日夜坐,闻子规声。先生曰:「旧为同安簿时,下乡宿僧寺中,衾薄不能寐。是时正思量『子夏之门人小子』章,闻子规声甚切。文蔚录云:「思量此章,理会不得。横解竖解,更解不行,又被杜鹃叫不住声。」今纔闻子规啼,便记得是时。」当时亦不能问。泳续检寻集注此章,乃是程子诸说,多是明精粗本末,分虽殊而理则一;似若无本末,无小大。独明道说「君子教人有序」等句分晓。乃是有本末小大,在学者则须由下学乃能上达,惟圣人合下始终皆备耳。此是一大统会,当时必大有所省,所恨愚闇不足以发师诲耳。

  

  仕而优则学章

  问「仕而优则学」。曰:「某尝见一亲戚说得好,谓子夏此语,盖为仕而不问学者设尔。『优』,当作『暇』字解。」

  问「仕而优则学」。曰:「此为世族子弟而设。有少年而仕者,元不曾大,故学,故职事之暇可以学。时举录云:「到职事了办后,也着去学。」『学而优则仕』,无可说者。」谦之。

  问「仕而优则学」。曰:「有一乡人作县尉,请教于太守沈公云:『某欲修学,先读何书?』沈答云:『公且去做了县尉,归家去款款读书。』此说乱道!居官岂无闲暇时可读书?且如轿中亦可看册子,但不可以读书而废居官之事耳。」

  

  孟庄子之孝章

  「孟庄子之孝,其它可能」,言其它只寻常。「是难能也」,这个则不可及。盖庄子父献子自贤,渠却能用父之人,守父之政而不变,夫子所以称之。

  问:「孟庄子之孝,当然事,何以为难能?」曰:「为是人多不能,所以为难。然若用人立政未是,又不可以不改。」

  问:「孟庄子,何以谓之『难能』?」曰:「这个便是难能处。人固有用父之臣者,然稍拂他私意,便自容不得。亦有行父之政者,于私欲稍有不便处,自行不得。古今似此者甚多:如唐太宗为高宗择许多人,如长孙无忌、褚遂良之徒,高宗因立武昭仪事,便不能用。又,季文子相三君,无衣帛之妾,无食粟之马,到季武子便不如此,便是不能行父之政。以此知孟庄子岂不为难能!」和之因问:「唐太宗当初若立魏王泰时如何?魏王泰当时也自英武。」曰:「他当初却有心倾太子承干,只此心便不好,然亦未知果是贤与不贤。且看隋炀帝劈初如何?下梢又如何?」问:「『为天下得人谓之仁』,又有嫡长之说,此事不知如何处。」曰:「所谓『可与立,未可与权』,此事最要权轻重,若是圣贤便处得。须是见他嫡长真是不贤,庶真贤,方得。大贤以上,方了得此事,如太王立王季之事是也。如他人见不到,不如且守嫡长之说。如晋献公溺于骊姬,要去申生,汉高祖溺于戚姬,要立赵王如意,岂是真见得他贤否!」倪录云:「倪曰:『若嫡长不贤,便只得付之命。』先生曰:『是。』」先生又云:「两汉而下,多有英武之资,为用事者所忌,如清河王是也。」倪同。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章

  或问:「『文武之道未坠于地』,是扫地否?」曰:「未坠地,非扫地,扫地则无余矣。此只是说未坠落于地,而犹在人。且贤者则能记其道之大者,不贤者则能记其道之小者,皆有文武之道,夫子皆师之也。」

  「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大者如周礼所载,皆礼之大纲领是也。小者如国语所载,则只是零碎条目是也。

  

  叔孙武叔语大夫章

  「子贡贤于仲尼」。圣人固自难知。如子贡在当时,想是大段明辨果断,通晓事务,歆动得人。孔子自言:「达不如赐,勇不如由。」

  或问:「『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夫子之道高远,故不得其门而入也。」曰:「不然。颜子得入,故能『仰之弥高,钻之弥坚』,至于『在前在后,如有所立,卓尔』。曾子得入,故能言『夫子之道忠恕』。子贡得入,故能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文章可得而闻』。他人自不能入耳,非高远也。七十子之徒,几人入得?譬如与两人说话,一人理会得,一人理会不得;会得者便是入得,会不得者便是入不得。且孔子之教众人,与教颜子何异?颜子自入得,众人自入不得,多少分明!」

  

  陈子禽谓子贡章

  「『立之斯立』,如『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之类。盖此有以立之,便自立得住也。『动之斯和』,如『又从而振德之』。振德,有鼓舞之意。寓录云:「使之欢喜踊跃,迁义远罪而不自知。」如舜之从欲以治,『惟动丕应徯志』,便是动而和处。」问:「伊川云:『「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是就圣人聪明上说;「立斯立,绥斯来」,是就德性上说。』如何?」曰:「聪明是言圣人见处高,常人所不能测识。德性是言其精粹纯一,本领深厚。其间自如此。」寓录云:「『言性与天道』,是所见直恁地高,人自描摸他不着,差见得是聪明。言德性,是就本原处说。根基深厚,德盛仁熟,便能如此,便是『所过者化』。」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

  论语三十二

  尧曰篇

  

  尧曰咨尔舜章

  林恭甫问:「论语记门人问答之辞,而尧曰一篇乃记尧舜汤武许多事,何也?」曰:「不消恁地理会文字。尝见说,尧曰一篇是夫子诵述前圣之言,弟子类记于此。先儒亦只是如此说。然道理紧要却不在这里。」

  杨问:「『简在帝心』,何谓简?」曰:「如天检点数过一般。善与罪,天皆知之。尔之有善,也在帝心;我之有罪,也在帝心。」

  问:「『虽有周亲』,注:『纣之至亲虽多。』他众叛亲离,那里有至亲?」曰:「纣之至亲岂不多,唯其众叛亲离,所以不济事。故书谓『纣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是也。」

  

  子张问章

  问:「『欲仁得仁,又焉贪』?如何?」曰:「仁是我所固有,而我得之,何贪之有?若是外物,欲之则为贪。此正与『当仁不让于师』同意。」曰:「于问政及之,何也?」曰:「治己治人,其理一也。」

  问:「『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何以在四恶之数?」曰:「此一恶比上三恶似轻,然亦极害事。盖此人乃是个多猜嫌疑虑之人,赏不赏,罚不罚,疑吝不决,正如唐德宗是也。」

  「『犹之』,犹均之也。均之,犹言一等是如此。史家多有此般字。」问:「『出纳之吝』是不好,所以谓之恶。」曰:「此『吝』字说得来又广,只是戒人迟疑不决底意思。当赏便用赏,当做便用做。若迟疑怠忽之间,涩缩靳惜,便误事机。如李绛劝唐宪宗速赏魏博将士,曰:『若待其来请而后赏之,则恩不归上矣!』正是此意。如唐家藩镇之患,新帅当立,朝廷不即命之,却待军中自请而后命之,故人不怀恩,反致败事。若是有司出纳之间,吝惜而不敢自专,却是本职当然。只是人君为政大体,则凡事皆不可如此。当为处,便果决为之。」

  「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此圣人之大赏;「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此圣人之大罚。

  

  不知命章

  论语首云:「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终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此深有意。盖学者所以学为君子者,不知命则做君子不成。死生自有定命,若合死于水火,须在水火里死;合死于刀兵,须在刀兵里死,看如何逃不得。此说虽甚粗,然所谓知命者,不过如此。若这里信不及,才见利便趋,见害便避,如何得成君子!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一

  孟子一

  题辞

  陈丈言:「孟子,赵岐所记者,却做得好。」曰:「做得絮气闷人。东汉文章皆如此。」

  解书难得分晓。赵岐孟子,拙而不明;王弼周易,巧而不明。

  梁惠王上

  

  孟子见梁惠王章

  希真说孟子对梁惠王以仁义章。曰:「凡事不可先有个利心,才说着利,必害于义。圣人做处,只向义边做。然义未尝不利,但不可先说道利,不可先有求利之心。盖缘本来道理只有一个仁义,更无别物事。义是事事合宜。」

  说义利处,曰:「圣贤之言,所以要辨别教分明。但只要向义边一直去,更不通思量第二着。才说义,乃所以为利。固是义有大利存焉,若行义时便说道有利,则此心只邪向那边去。固是「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纔于为仁时,便说要不遗其亲;为义时,便说要不后其君,则是先有心于为利。圣贤要人止向一路做去,不要做这一边,又思量那一边。仲舒所以分明说「不谋其利,不计其功」。

  孟子大纲都剖析得分明。如说义利等处,如答宋牼处,见得事只有个是非,不通去说利害。看来惟是孟子说得斩钉截铁。

  正淳问:「『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义者,心之制,事之宜。』德与理俱以体言,制与宜俱以用言否?」曰:「『心之德』是浑沦说,『爱之理』方说到亲切处。『心之制』却是说义之体,程子所谓『处物为义』是也。扬雄言『义以宜之』,韩愈言『行而宜之之谓义』。若只以义为宜,则义有在外意。须如程子言『处物为义』,则是处物者在心,而非外也。」又云:「大概说道理只浑沦说,又使人无捉摸处;若要说得亲切,又却局促有病。如伊川说『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说得浑沦开阔无病。知言说理是要亲切,所以多病。」

  或问:「『心之德,爱之理』,以体言;『心之制,事之宜』,以用言?」曰:「也不是如此。义亦只得如此说。『事之宜』虽若在外,然所以制其义,则在心也。程子曰:『处物为义。』非此一句,则后人恐未免有义外之见。如『义者事之宜』,『事得其宜之谓义』,皆说得未分晓。盖物之宜虽在外,而所以处之使得其宜者,则在内也。」曰:「仁言『心之德』,便见得可包四者。义言『心之制』,却只是说义而已。」曰:「然。程子说『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固是好。然说得太浑沦,只恐人理会不得。大抵说得宽广,自然不受指点。若说得亲切,又觉得意思局促,不免有病。知言则是要说得亲切,而不免有病者也。」又曰:「也须说教亲切。」因言:「汉唐诸人说义理,只与说梦相似,至程先生兄弟方始说得分明。唐人只有退之说得近旁,然也只似说梦。但不知所谓刘迅者如何。」曰:「迅是知几之子。据本传说,迅尝注释六经,以为举世无可语者,故尽焚之。」曰:「想只是他理会不得。若是理会得,自是着说与人。」

  至问:「『心之德』,是就专言之统体上说;『爱之理』,是就偏言之一体上说,虽言其体,而用未尝不包在其中。『心之制』,是说义之主于中;『事之宜』,是说义之形于外,合内外而言之也。」曰:「『心之制』,亦是就义之全体处说。『事之宜』,是就千条万绪各有所宜处说。『事之宜』,亦非是就在外之事说。看甚么事来,这里面便有个宜处,这便是义。」又举伊川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又曰:「义似一柄利刀,看甚物来,皆割得去。非是刀之割物处是义,只这刀便是义。」时举录略,别出。

  至之问「义者,心之制,事之宜」。曰:「『事之宜』,也是说在外底『事之宜』。但我才见个事来,便知这个事合恁地处,此便是『事之宜』也。义如刀相似,其锋可以割制他物,才到面前,便割将去。然锋与刀,则初未尝相离也。」

  「义者,心之制,事之宜」。所谓事之宜,方是指那事物当然之理,未说到处置合宜处也。

  问:「『心之制』,是裁制?」曰:「是裁制。」问:「莫是以制其心?」曰:「心自有这制。心自是有制。制如快利刀斧,事来劈将去,可底从这一边去,不可底从那一边去。」

  梁惠王问利国,便是为己,只管自家国,不管他人国。义利之分,其争毫厘。范氏只为说不到圣贤地位上,盖「义者,利之和也」。集义。

  

  王立于沼上章

  德修说「王立于沼上」一章,引「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事,云:「梁惠王其辞逊,齐宣王其辞夸。」先生曰:「此说好。」又说:「寡人愿安承教」一章,有「和气致祥,乖气致异」之说。曰:「恐孟子之意未到此。」

  

  寡人之于国章

  移民移粟,荒政之所不废也。

  

  晋国天下莫强焉章

  问:「孟子告梁王,省刑罚,薄税敛,便可以挞秦楚之甲兵。夫魏地迫近于秦,无时不受兵,割地求城无虚日。孟子之言似大容易否?」曰:「自是响应如此。当时之人焦熬已甚,率欢欣鼓舞之民而征之,自是见效速。后来公子无忌缟素一举,直捣至函谷关,可见。」

  孟子亦是作为底人。如云:「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非不用兵也,特其用兵,不若当时战国之无义理耳。如「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而下,为政之实行之既至,则视当时无道之国,岂可但已哉!

  

  孟子见梁襄王章

  问:「『望之不似人君』,此语孔子还道否?」曰:「孔子不说。孟子忍不住,便说。安卿煞不易,他会看文字,疑得都是合疑处。若近思,固不能疑。蜚卿又疑得曲折,多无事生出事。」又曰:「公疑得太过,都落从小路去了。」

  

  齐宣王问齐桓晋文之事章

  「无道桓文之事」。事者,营霸之事,儒者未尝讲求。如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则谁不知!至于经营霸业之事,儒者未尝言也。

  或问:「『仁术』字当何训?」曰:「此是齐王见牛觳觫,而不忍之心萌,故以羊易之。孟子所谓『无伤』,盖能获得齐王仁心发见处。『术』,犹方便也。」履孙。

  「仁术」,谓已将牛去杀,是其仁心无可为处了;却令以羊易之,又却存得那仁心,此是为其仁之术也。

  陈晞周问「仁术」。曰:「术未必便是全不好。且如仁术,见牛之觳觫,是仁心到这里;处置不得,无术以处之,是自家这仁心抑遏不得流行。故以羊易之,这是用术处。有此术,方得自家仁心流行。」时举录详。

  陈晞周问「仁术」。曰:「『术』字,本非不好底事。只缘后来把做变诈看了,便道是不好。却不知天下事有难处处,须着有个巧底道理始得。当齐王见牛之时,恻隐之心已发乎中。又见衅锺事大似住不得,只得以所不见者而易之,乃是他既用旋得那事,又不抑遏了这不忍之心,此心乃得流行。若当时无个措置,便抑遏了这不忍之心,遂不得而流行矣。此乃所谓术也。」

  「见牛未见羊也」。「未」字有意味。盖言其体,则无限量;言其用,则无终穷。充扩得去,有甚尽时?要都尽,是有限量。」

  问:「先生解『物皆然,心为甚』,曰:『人心应物,其轻重长短之难齐,而不可不度以本然之权度,又有甚于物者。』不知如何是本然之权度?」曰:「本然之权度,亦只是此心。此心本然,万理皆具。应物之时,须是子细看合如何,便是本然之权度也。如齐宣王见牛而不忍之心见,此是合权度处。及至『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又却忍为之,便是不合权度,失其本心。」又问:「莫只是无所为而发者便是本心?」曰:「固是。然人又多是忘了。」问:「如何忘了?」曰:「当恻隐时,却不恻隐,是也。」问:「此莫是养之未至否?」曰:「亦是察之未精。」

  黄先之问「物皆然,心为甚」。曰:「物之轻重长短之差易见,心之轻重长短之差难见;物之差无害,心之差有害,故曰『心为甚』。」又曰:「物易见,心无形。度物之轻重长短易,度心之轻重长短难。度物差了,只是一事差;心差了时,万事差,所以『心为甚』。」又曰:「以本然之权度度心。」又曰:「爱物宜轻,仁民宜重,此是权度。以此去度。」

  问:「孟子论齐王事,考之史记,后来无一不效。」曰:「虽是如此,已是见得迟了。须看他一部书,见得句句的确有必然之效,方是。」

  至云:「看孟子,已看到七八章。见孟子于义利之辨,王霸之辨,其剖判为甚严。至于顾鸿鴈麋鹿之乐,与好世俗之乐,此亦是人情之常,故孟子顺而导之以与民同乐之意。至于误认移民移粟以为尽心,而不能制民之产以行仁政;徒有爱牛之心,而不能推广以行仁政,以开导诱掖以先王之政,可谓详明。至皆未见所疑处。只伊川说:『孟子说齐梁之君行王政。王者,天下之义主也。圣贤亦何心哉?视天命之改与未改尔。』于此数句,未甚见得明。」先生却问至云:「天命之改与未改,如何见得?」曰:「莫是周末时礼乐征伐皆不出于天子,生民涂炭,而天王不能正其权以救之否?」曰:「如何三晋犹尚请命于周?」曰:「三晋请命既不是,而周王与之亦不是。如温公所云云,便是天王已不能正其权。」曰:「如何周王与之不是,便以为天命之改?」曰:「至见得未甚明。旧曾记得程先生说,譬如一株花,可以栽培,则须栽培。莫是那时已是栽培不得否?」曰:「大势已去了。三晋请命于周,亦不是知尊周,谩假其虚声耳,大抵人心已不复有爱戴之实。自入春秋以来,二百四十年间,那时犹自可整顿。不知周之子孙,何故都无一人能明目张胆出来整顿?到孟子时,人心都已去。」曰:「程子说『天命之改』,莫是大势已去?」曰:「然。」集义。

  梁惠王下

  

  庄暴见孟子章

  孟子开道时君,故曰:「今之乐犹古之乐。」至于言百姓闻乐音欣欣然有喜色处,则关闭得甚密。如「好色、好货」,亦此类也。

  

  齐宣王问文王囿章

  「孟子言文王由百里兴,亦未必然。」问:「孟子谓『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先生以为三分天下有其二以后事;若只百里,如何有七十里之囿!然孟子所谓『传有之』者,如何?」曰:「想他须有据。但孟子此说,其意亦只主在风齐宣王尔。若文王之囿果然纵一切人往,则虽七十里之大,不过几时,亦为赤地矣,又焉得有林木乌兽之长茂乎?周之盛时,虽天下山林,犹有厉禁,岂有君之苑囿,反纵刍猎恣往而不禁乎!亦无是理。汉武帝规上林苑只有二三十里,当时诸臣已皆以为言,岂有文王之囿反如是之大!」

  

  问交邻国有道章

  「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昆夷不可考。大抵汤之事葛,文王事昆夷,其本心所以事之之时,犹望其有悔悟之心。必待伐之,岂得已哉?亦所当然耳。

  问:「『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仁者之心宽洪恻怛,便是小国不恭,亦挠他不动。『智者为能以小事大』,盖智者见得利害甚明,故祇得事大。」曰:「也不特是见得利害明,道理自合恁地。小之事大,弱之事强,皆是道理合恁地。」至问「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曰:「只是说其规模气象如此。」时举录作:「有大小耳」。

  问「乐天畏天者」。曰:「乐天是圣人气象,畏天是贤人气象,孟子只是说大概圣贤气象如此。使智者当以大事小时,也必以大事小;使仁者当以小事大处,也必以小事大。不可将太王文王交互立说,便失了圣贤气象。此自是两层事。孟子之说是前面一层,又须是看得后面一层。所以贵乎『不以文害辞』者,正是此类。人须见得言外意好。」

  

  问人皆谓我毁明堂章

  问:「孟子以公刘太王之事告其君,恐亦是委曲诱掖之意。」曰:「这两事却不是告以好色、好货,乃是告以公刘太王之事如此。两事看来却似易,待去做时,多少难!大凡文字须将心体认看。这个子细看来,甚是难。如孟子又说:『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看来也是易,这如何便得相似!又如说:『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看来也似易。」

  问:「孟子语好货、好色事,使孔子肯如此答否?」曰:「孔子不如此答,但不知作如何答。」问:「孟子答梁王问利,直扫除之,此处又却如此引导之。」曰:「此处亦自分义利,特人不察耳。」

  

  问汤放桀章

  「贼仁」者,无爱心而残忍之谓也。「贼义」者,无羞恶之心之谓也。

  先生举「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问何以别。近思云:「贼仁,是害心之理;贼义,是见于所行处伤其理。」曰:「以义为见于所行,便是告子义外矣。义在内,不在外。义所以度事,亦是心度之。然此果何以别?盖贼之罪重,残之罪轻。仁义皆是心。仁是天理根本处,贼仁,则大伦大法亏灭了,便是杀人底人一般。义是就一节一事上言,一事上不合宜,便是伤义。似手足上损伤一般,所伤者小,尚可以补。」寓录同。

  问:「孟子言『贼仁、贼义』,如何?」力行曰:「譬之伐木,贼仁乃是伐其本根,贼义只是残害其一枝一叶。人而贼仁,则害了本心。」曰:「贼仁便是将三纲五常,天叙之典,天秩之理,一齐坏了。义随事制宜。贼义,只是于此一事不是,更有他事在。」

  问:「贼仁是『绝灭天理』,贼义是『伤败彝伦』。如臣弒君,子弒父,及齐襄公鸟兽之行等事,皆人伦大恶,不审是绝灭天理?是伤败彝伦?」曰:「伤败彝伦只是小小伤败常理。若此等,乃是绝害天理了。义刚录云:「伤败彝伦,只是小小伤败常理,如『不以礼食』、『不亲迎』之类。若『紾兄之臂』,『踰东家墙』底,便是绝灭天理。」丹书『怠胜敬者灭』,即『贼仁者谓之贼』意;『欲胜义者凶』,即『贼义者谓之残』意。贼义是就一事上说,贼仁是就心上说。其实贼义,便即是贼那仁底,但分而言之则如此。」

  

  为巨室章

  问:「『教玉人雕琢玉』,集注云:『不敢自治,而付之能者,爱之甚也。治国家则不能用贤而徇私欲,是爱国家不如玉也。』此莫是余意否?」曰:「正意是如何?」曰:「正意只是说玉人自会琢玉,何消教他?贤者自有所学,何用教他舍其所学?后譬只是申解前譬。」曰:「两譬又似不相似,不知如何做得恁地嵯峨。」

  

  齐人伐燕胜之章

  齐人伐燕,孟子以为齐宣,史记以为愍王。温公平生不喜孟子,及作通鉴,却不取史记而独取孟子,皆不可晓。荀子亦云「『愍王伐燕』,然则非宣王明矣。」问:「孟子必不误?」曰:「想得愍王后来做得不好,门人为孟子讳,故改为宣王尔。」问:「愍王若此之暴,岂能惭于孟子?」曰:「既做得不是,说得他底是,他亦岂不愧也!温公通鉴中自移了十年。据史记,愍王十年伐燕。今温公信孟子,改为宣王,遂硬移进前十年。温公硬拗如此。」又云:「史记,魏惠王三十六年,惠王死,襄王立。襄王死,哀王立。今汲冢竹书不如此,以为魏惠王先未称王时,为侯三十六年,乃称王。遂为后元年,又十六年而惠王卒。即无哀王。惠王三十六年了,便是襄王。史记误以后元年为哀王立,故又多了一哀王。汲冢是魏安厘王冢,竹书记其本国事,必不会错。温公取竹书,不信史记此一段,却是。」此条有误。当从春秋解后序。

  居之问:「『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至『文王是也』。窃疑文王岂有革商之念?」曰:「此等难说。孔子谓『可与立,未可与权』。到那时事势,自是要住不得。后人把文王说得忒恁地,却做一个道行看着,不做声,不做如此形容文王,都没情理。以诗书考之,全不是如此。如诗自从太王王季说来,如云:『至于太王,实始翦商。』如下武之诗,文王有声之诗,都说文王做事。且如伐崇一事,是做甚么?又不是一项小小侵掠,乃是大征伐。『询尔仇方,同尔兄弟,以尔钩援,与尔临冲,以伐崇墉。』此见大段动众。岐山之下与崇相去自是多少,因甚如此?这般处要做文王无意取天下,他录作「出做事」。都不得。又如说『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这里见都自据有其土地,自是大段施张了。」或曰:「纣命文王得专征伐。纣不得已命之,文王不得已受之。横渠云:『不以声色为政,不以革命有中国。默顺帝则,而天下归焉,其惟文王乎!』若如此说,恰似内无纯臣之义,外亦不属于商,这也未必如此。只是事势自是不可已。只当商之季,七颠八倒,上下崩颓,忽于岐山下突出许多人,也是谁当得?文王之事,惟孟子识之。故七篇之中,所以告列国之君,莫非勉之以王道。」

  

  滕文公问滕小国也章

  问:「孟子答滕文公三段,皆是无可奈何,只得勉之为善之辞。想见滕国至弱,都主张不起,故如此」曰:「只是如此。只是『吾得正而毙焉』之意。盖滕是必亡,无可疑矣。况王政不是一日行得底事。他又界在齐楚之间,二国视之,犹太山之压鸡卵耳。若教他粗成次第,此二国亦必不见容也。当时汤与文王之兴,皆在空闲之地,无人来觑他,故日渐盛大。若滕,则实是难保也。」立之云:「若教他能举国以听孟子,如何?」曰:「他若能用得孟子至二三十年,使『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则大国亦想不能动他。但世间事直是难得恰好耳。齐梁之国甚强,可以有为,而孟子与其君言,恬然不恤。滕文公却有善意,又以国小主张不起,以此知机会真不易得也!」

  

  鲁平公将出章

  鲁平公极是个衰弱底人,不知孟子要去见他是如何。孟子平生大机会,只可惜齐宣一这个不相遇,其它也应是无可成之理。如见滕文公说许多井田,也是一场疏脱。云「有王者起,必来取法」,孟子也只是说得在这里,滕也只是做不得。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二

  孟子二

  公孙丑上之上

  

  问夫子当路于齐章

  「『以齐王,犹反手』,不知置周王于何地?」曰:「此难言,可以意会,如汤武之事是也。春秋定哀间,周室犹得。至孟子时,天命人心已离矣。」

  

  问夫子加齐之卿相章

  或问:「『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何分句?」曰:「只是『虽由此霸王不异矣』,言从此为霸,为王,不是差异。盖布衣之权重于当时,如财用兵甲之类,尽付与他。」乐毅统六国之师,长驱入齐。

  公孙丑问孟子「动心否乎」,非谓以卿相当富贵动其心;谓伯王事大,恐孟子担当不过,有所疑惧而动其心也。

  孟子之不动心,非如扬雄之说。「霸王不异矣」,盖言由此可以行伯王之事。公孙丑见其重大,恐孟子或惧而动心。

  德修问:「公孙丑说不动心,是以富贵而动其心?」先生曰:「公孙丑虽不知孟子,必不谓以富贵动其心。但谓霸王事大,恐孟子了这事不得,便谓孟子动心,不知霸王当甚闲事!」因论「知言、养气」。德修谓:「养气为急,知言为缓。」曰:「孟子须先说『我知言』,然后说『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公孙丑先问浩然之气,次问知言者,因上面说气来,故接续如此问。不知言,如何养得气?」德修云:「先须养。有尺,便量见天下长短。」曰:「须要识这尺。」

  先生问赵丞:「看『不动心』章,如何?」曰:「已略见得分明。」曰:「公孔丑初问不动心,只道加以卿相重任,怕孟子心下怯慑了,故有动心之问。其意谓必有勇力担当得起,方敢不动其心,故孟子下历言所以不动心之故。公道那处是一章紧要处?」赵举「持其志无暴其气」为对。曰:「不如此。」赵举「集义所生」以为对。曰:「然。」因言:「欲养浩然之气,则在于直;要得直,则在于集义。集义者,事事要得合义也。事事合义,则仰不愧,俯不怍。」赵又问:「『夫有所受之也』,是如何?」曰:「公如此看文字不得。且须逐项理会,理会这一项时,全不知有那一项,始得。读大学时,心只在大学上;读论语时,心只在论语上,更不可又去思量别项。这里一字理会未得,且理会这一字;一句理会未得,且理会这一句。如『不动心』一段,更着仔细去看,看着方知更有未晓处。须待十分晓得,无一句一字窒碍,方可看别处去。」因云:「横渠语录有一段说:『读书,须是成诵。不成诵,则思不起。』直须成诵,少间思量起,便要晓得,这方是浃洽。」

  先生问周看「公孙丑不动心」章。答云云。先生曰:「公孙丑初间谓任此重事,还动心不动心?孟子答以不动心极容易底事,我从四十已不动了。告子又先我不动心。公孙丑又问不动心有道理,无道理,孟子又告以有。于是又举北宫黝孟施舍之勇也是不动。然彼之所以不动者,皆强制于外,不是存养之功。故又举曾子之言云,自反缩与不缩。所以不动只在方寸之间。若仰不愧,俯不怍,看如何大利害,皆不足以易之。若有一毫不直,则此心便索然。公孙丑又问孟子所以不动者如何,孟子遂答以『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若依序问,当先问知言。公孙丑只承孟子之言,便且问浩然之」

  器之问「不动心」一条。曰:「此一段为被他转换问,所以答得亦周匝。然止就前段看语脉气象,虽无后截,亦自可见。前一截已自见得后面许多意足。」

  问:「告子之不动心,是否?」曰:「告子之不动心,是粗法。或强制不动,金录作「修身不能不动」。不可知;或临大事而金录作「不」。能不动,亦未可知,非若孟子酬酢万变而不动也。」又问:「正如北宫黝之勇作「养勇」。否?」曰:「然。」去伪同。

  告子不动心,是硬把定:

  北宫黝孟施舍只是粗勇,不动心。

  孟施舍北宫黝是不畏死而不动心,告子是不认义理而不动心。告子惟恐动着他心。

  问:「集注云『施,是发语声』,何也?」曰:「此是古注说。后面只称『舍』字,可见。」问:「有何例可按?」曰:「如孟之反舟之侨尹公之他之类。」

  问:「集注云:『子夏笃信圣人。』何以言之?」曰:「这个虽无事实,儒用录云:「此因孟子说处文义推究,亦无事实可指。」但看他言语。如『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看他此处。闳祖录云:「便见得他有个紧把定底意思。」又把孟子北宫黝来比,便见他笃信圣人处。」儒用录云:「详味之,有笃信圣人气象。」闳祖略。

  问:「孟施舍量敌虑胜,似有惧也,孟子乃曰『能无惧』,如何?」曰:「此孟施舍讥他人之言。舍自云:『我则能无惧而已。』」问:「那是孟施舍守约处?」曰:「孟施舍本与北宫黝皆只是勇夫,比曾子不同。如北宫黝孟施舍孟贲,只是就勇上言;如子襄曾子告子,就义理上言。」

  问:「如何是孟施舍守约处?」曰:「北宫黝便胜人,孟施舍却只是能无惧而已矣。如曰『视不胜,犹胜也』,此是孟施舍自言其勇如此。若他人,则『量敌而进,虑胜而会,是畏三军者』尔。『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

  引曾子谓子襄之言,以明不动心之由,在于自反而缩。下文详之。

  曾子守约,不是守那约,言所守者约耳。

  今人把「守气不如守约」做题目,此不成题目。气是实物,「约」是半虚半实字,对不得。守约,只是所守之约,言北宫黝之守气,不似孟施舍守气之约;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所守之约也。孟施舍就气上做工夫,曾子就理上做工夫。

  寻常人说「守约」二字极未稳。如云「守气不如守约」,分明将「约」字做一物,遂以「约」字对「气」字。所谓「守约」者,所守者约耳。去伪同。

  孟子说「曾子谓子襄」一段,已自尽了。只为公孙丑问得无了期,故有后面许多说话。自修。

  「不得于言」,只是不晓这说话。「言」,只似「道理」字。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此告子不动心之法。告子只就心上理会,坚持其心,言与气皆不理会。「不得」,谓失也。有失于其言,则曰无害于心。但心不动,言虽失,不必问也。惟先之于心,则就心上整理,不复更求于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此正孟子告子不动心之差别处。当看上文云:「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孟子却如此答,便见得告子只是硬做去,更不问言之是非,便错说了,也不省。如与孟子论性,说「性犹杞柳也」,既而转「性犹湍水也」。他只不问是非,信口说出,定要硬把得心定。「不得于言」,谓言之失也;「勿求于心」,谓言之失非干心事也。此其学所以与孟子异。故孟子章末云:「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犹曰失也。谓言有所不知者,则不可求之于心;心有不得其正者,则不可求之于孟子谓言有所不能知,正以心有所不明,故「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其不得于心者,固当求之心。然气不得所养,亦反能动其心,故「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虽可而未尽也。盖知言只是知理。告子既不务知言,亦不务养气,但只硬把定中间个心,要他不动。孟子则是能知言,又能养气,自然心不动。盖知言本也,养气助也。三者恰如行军,知言则其先锋,知虚识实者;心恰如主帅,气则卒徒也。孟子则前有引导,后有推助,自然无恐惧纷扰,而有以自胜。告子则前后无引助,只恁孤立硬做去,所以与孟子不动心异也。「不得于言」以下,但作如此看,则此一章血脉贯通,而于知言养气,诐、淫、邪、遁之辞,方为有下落也。至于集义工夫,乃在知言之后。不能知言,则亦不能集义。言,如观古圣贤之言,与听今人之言,皆是。

  「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者,不失其本,则犹可也。不得于言,而不求于心以考其所失,则其中顽然无所知觉,无以择其义之所安,故断之以「不可」。

  「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是心与言不相干。「不得于心,勿求于气」,是心与气不相贯。此告子说也。告子只去守个心得定,都不管外面事。外面是亦得,不是亦得。孟子之意,是心有所失,则见于言,如肝病见于目相似。陆子静说:「告子亦有好处,今人非但不识孟子,亦不识告子,只去言语上讨不着。」陆子静却说告子只靠外面语言,更不去管内面。以某看,告子只是守着内面,更不管外面。

  问:「告子谓:『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是自己之言耶,是他人之言耶?若要得后面知言处相贯,则是他人之言。」曰:「这一段,前后都相贯,即是一样言语。告子于此不达,则不复反求其理于心。尝见陆子静说这一段,大段称告子所见告子固是高,亦是陆子之学与告子相似,故主张他。然陆氏之学更鹘突似告子。」至云:「陆氏之学不甚教人读书看文字,与告子相似否?」先生曰:「便是。」先生又谓:「养气一段,紧要处是『自反而缩』,『以直养而无害』,『是集义所生者』。紧要处在此三句上看。」

  林问「不得于言,勿求于心」。曰:「此章文义节节相承,须逐节次第理会。此一节只言告子所以『先我不动心者』,皆是以义为外,故就告子所言以辩其是非尔。」又问:「浩然之气,便是西铭意思否?」曰:「考论文义,且只据所读本文,逐句逐字理会教分明。不须旁引外说,枝蔓游衍,反为无益。如论浩然之气,便直看公孙丑所问意思如何,孟子所答如何,一径理会去。使当时问答之意,一一明白了,然后却更理会四旁余意未晚。今于孟子之意未能晓得,又却转从别处去,末梢都只恁休去。」又问:「诐、淫、邪、遁之意,如何辨别?」曰:「诐、淫、邪、遁虽是四般,然纔有一般,则其余牵连而生,大概多从诐上起。诐只是偏,才偏,便自是一边高一边低,不得其正。如杨氏为我,则蔽于仁;墨氏兼爱,则蔽于义。由其蔽,故多为蔓衍,推之愈阔。如烂物相似,只管浸淫,陷在一处,都转动不得。如墨者夷之所谓『爱无差等,施由亲始』。『爱无差等』是其本说,又却假托『施由亲始』之言,栽接以文其说是也。淫辞如此,自不知其为邪。如列子达生之论,反以好色饮酒为善事,而不觉其离于道也。及其说不行,又走作逃遁,转从别处去。释氏毁人伦,去四大。人谓其不可行,则曰:『虽不毁弃人伦,亦可以行吾说。』此其所以必穷也。」又问:「性善之论与浩然之气如何?」曰:「性善自是性善,何与于此?方理会浩然之气,未有一些涯际,又却说性善,又如适来西铭之问也。譬如往一处所,在路留连濡滞,正所要往之地愈不能达。何如且一径直截去,到此处了,却往他所,何害?此为学者之大病!」

  问「气,体之充」。曰:「都是这一点母子上生出。如人之五脏,皆是从这上生出来。」

  问:「血气之气与浩然之气不同?」曰:「气便只是这个气,所谓『体之充也』便是。」炎。

  志干,气坤。

  问「志至焉,气次焉」。曰:「志最紧,气亦不可缓。『志至焉』,则气便在这里,是气亦至了。」

  李问:「『志至焉,气次焉』,此是说志气之大小,抑志气之先后?」曰:「也不是先后,也不是以大小,只是一个缓急底意思。志虽为至,然气亦次那志,所争亦不多。盖为告子将气忒放低说了,故说出此话。」

  郑太锡问「志至焉,气次焉」。曰:「志最紧要,气亦不可缓,故曰:『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是两边做工夫。志,只是心之所向。而今欲做一件事,这便是志。持其志,便是养心,不是持志外别有个养心。」问:「志与气如何分别?」曰:「且以喜怒言之:有一件事,这里便合当审处,是当喜,是当怒?若当喜,也须喜;若当怒,也须怒,这便持其志。若喜得过分,一向喜;怒得过分,一向怒,则气便粗暴了,便是『暴其气』,志却反为所动。『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他心本不曾动,只是忽然吃一跌,气纔一暴,则其心志便动了。」

  或问:「『志至焉,气次焉』,此是说养气次第。志是第一件,气是第二件。又云『持其志,无暴其气』,此是言养气工夫,内外须是交尽,不可靠自己自守其志,便谓无事。气纔不得其平,志亦不得其安,故孟子以蹶趋形容之。告子所谓『不得于心,勿求于气』,虽是未为全论,程子所以言『气动志者什一』,正谓是尔。」曰:「然。两者相夹着,方始『德不孤』。」

  「『志至气次』,只是先后。志在此,气亦随之。公孙丑疑只就志理会,理会得志,气自随之,不必更问气也,故云。」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孟子下文专说气,云蹶趋之气,亦能动心。」

  「持其志,无暴其气」,内外交相养。盖既要持志,又须无暴其持志养气二者,工夫不可偏废。以「气一则动志,志一则动气」观之,则见交相为养之理矣。

  既持其志,不必言「无暴其气」可也。然所以言者,圣贤有这物,便做这事。公孙丑犹疑而问曰:「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持其志,只是轻轻地做得去;无暴其气,只是不纵喜怒哀乐。凡人纵之。

  问:「『持其志,无暴其气』处,古人在车闻鸾和,行则鸣佩玉,凡此皆所以无暴其今人既无此,不知如何而为无暴?」曰:「凡人多动作,多语笑,做力所不及底事,皆是暴其且如只行得五十里,却硬要行百里;只举得五十斤重,却硬要举百斤,凡此类皆能动其今学者要须事事节约,莫教过当,此便是养气之道也。」

  先生问:「公每读『无暴其气』,如何?」郑云:「只是喜怒哀乐之时,持之不使暴戾。」曰:「此乃是『持其志』。志者,心之所向。持志却是养心,也不是持志之外别有个养心。持者,把提教定。当喜时,也须喜;当怒时,也须怒;当哀时,也须哀;当乐时,也须乐。审教定后,发必中节,这是持志。若无暴其气,又是下面一截事。若不当喜而喜,与喜之过分,不当怒而怒,与怒之过分,不当哀乐而哀乐,与哀乐之过其节者,皆是暴其暴其气者,乃大段粗也。」

  或问:「人之气有清明时,有昏塞时,如何?」曰:「人当持其志。能持其志,则气当自清矣。然孟子既说『持其志』,又说『无暴其气』,圣贤之言不偏于一类,如此。盖恐人专于志,而略于气故也。正如说『必有事焉』,又说『勿正心』;说『勿忘』,又说『勿助长』,皆此意也。」问:「伊川论持其志曰:『只这个也是私,然学者不恁地不得。』」先生曰:「此亦似涉于人为。然程子之意,恐人走作,故又救之,曰:『学者不恁地不得。』」因举程子云:「学者为习所夺,气所胜,只可责志。」又问:「既得后,须放开。不然,却只是守。」曰:「如『从心所欲,不踰矩』,是也。然此理既熟,自是放出,但未能得如此耳。」

  或疑气何以能动志。曰:「志动气,是源头浊者,故下流亦浊也。气动志者,却是下流壅而不泄,反浊了上面也。」

  气若并在一处,自然引动着志,古人所以动息有养也。

  「遗书曰:『志一动,则动气;气一动,则动志。』外书曰:『志专一,则动气;气专一,则动志。』二者孰是?」曰:「此必一日之语,学者同听之,而所记各有浅深,类多如此。『志一动则动气,气一动则动志』,此言未说『动气动志』,而先言『志动气动』,又添入一『动』字,不若后说所记得其本旨。盖曰志专一,则固可以动气;而气专一,亦可以动其志也。」

  「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今人奔走而来,偶吃一跌,其气必逆而心不定,是气之能动其心。如人于忙急之中,理会甚事,亦是气未定也。卓。

  问:「蹶趋反动其心。若是志养得坚定,莫须蹶趋亦不能动得否?」曰:「蹶趋自是动其心。人之奔走,如何心不动得?」曰:「蹶趋多遇于猝然不可支吾之际,所以易动得心。」曰:「便是。」

  知言,知理也。

  知言,然后能养

  孟子说养气,先说知言。先知得许多说话,是非邪正人杰录作「得失」。都无疑后,方能养此气也。人杰同。

  孟子论浩然之气一段,紧要全在「知言」上。所以大学许多工夫,全在格物、致知。

  知言养气,虽是两事,其实相关,正如致知、格物、正心、诚意之类。若知言,便见得是非邪正。义理昭然,则浩然之气自生。去伪同。

  问:「养气要做工夫,知言似无工夫得做?」曰:「岂不做工夫!知言便是穷理。不先穷理见得是非,如何养得须是道理一一审处得是,其气方充大。」

  知言,则有以明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疑;养气,则有以配夫道义,而于天下之事无所惧。

  「敢问夫子恶乎长?」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公孙丑既知告子之失,而未知孟子之所以得,敢问焉,而孟子告之。「我知言」者,能识群言之是非也。浩然,盛大流行之貌,盖天地之气,而吾之所得以充其体者也。孟子能知人言之是非,告子乃自以其言为外,而不复考其得失;孟子善养其气,而告子乃以为末而不求,其得失可见矣。

  胡文定说:「知言,知至也;养气,诚意也。」亦自说得好。

  胡氏云:「格物,则能知言;诚意,则能养」

  问:「知言在养气之先,如何?」曰:「知是知得此理。告子便不理会,故以义为外。如云『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虽言亦谓是在外事,更不管着,只强制其心。」问:「向看此段,以告子『不得于言』,是偶然失言,非谓他人言也。」曰:「某向来亦如此说,然与知言之义不同。此是告子闻他人之言,不得其义理,又如读古人之书,有不得其言之义,皆以为无害事,但心不动足矣。不知言,便不知义,所以外义也。如诐、淫、邪、遁,亦只是他人言,故曰『生于其心』;『其』字,便是谓他人也。」又言:「圣门以言语次于德行,言语亦大难。若非烛理洞彻,胸次坦然,即酬酢应对,蹉失多矣!」因论奏事而言。问:「此须要记问熟,方临时一一举得出?」曰:「亦未说记问。如沙中之事,张良只云:『陛下不知乎?此乃谋反耳!』何尝别有援引?至借箸发八难,方是援引古今。」问:「伊川龟山皆言张良有儒者气象,先生却以良为任数。」曰:「全是术数。」问:「养虎自遗患等事,窃谓机不可失。」曰:「此时便了却项羽,却较容易。然项羽已是无能为,终必就擒也。」今按:「闻他人言」之说,与集注异。

  有问「知言」。先生曰:「言之所发,便是道理。人只将做言看,做外面看。且如而今对人说话,人说许多,自家对他,便是自家己事,如何说是外面事!」坐中有聂尉,亦建昌人,与谦言:「先生向日说:『傅子是天理战罢,人欲宅眷。』又云:『傅子是担着官纲担子,到处胡撞人,胡把竞人。』」

  气,一浩然之气,义理之所发也。

  浩然之气,是养得如此。

  浩然之气,清明不足以言之。才说浩然,便有个广大刚果意思,如长江大河,浩浩而来也。富贵、贫贱、威武不能移屈之类,皆低,不可以语此。公孙丑本意,只是设问孟子能担当得此样大事否,故孟子所答,只说许多刚勇,故说出浩然之只就问答本文看之,便见得仔细。

  气,只是一个气,但从义理中出来者,即浩然之气;从血肉身中出来者,为血气之气耳。

  问:「浩然之气,是禀得底否?」曰:「只是这个若不曾养得,刚底便粗暴,弱底便衰怯。」又曰:「气魄大底,虽金石也透过了!」

  或问:「孟子说浩然之气,却不分禀赋清浊说。」曰:「文字须逐项看。此章孟子之意,不是说气禀,只因说不动心,滚说到这处,似今人说气魄相似。有这气魄便做得这事,无气魄便做不得。」

  文振说浩然之曰:「不须多言,这只是个有气魄、无气魄而已。人若有气魄,方做得事成,于世间祸福得丧利害方敌得去,不被他恐动。若无气魄,便做人衰飒慑怯,于世间祸福利害易得恐动。只是如此。他本只是答公孙丑『不动心』,缠来缠去,说出许多『养气』、『知言』、『集义』,其实只是个『不动心』。人若能不动心,何事不可为?然其所谓『不动心』,不在他求,只在自家知言集义,则此气自然发生于中。不是只行一两事合义,便谓可以掩袭于外而得之也。孔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看来这道理,须是刚硬,立得脚住,方能有所成。只观孔子晚年方得个曾子,曾子得子思,子思得孟子,此诸圣贤都是如此刚果决烈,方能传得这个道理。若慈善柔弱底,终不济事。如曾子之为人,语孟中诸语可见。子思亦是如此。如云:『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又云:『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孟子亦是如此,所以皆做得成。学圣人之道者,须是有胆志。其决烈勇猛,于世间祸福利害得丧不足以动其心,方能立得脚住。若不如此,都靠不得。况当世衰道微之时,尤用硬着脊梁,无所屈挠方得。然其工夫只在自反常直,仰不愧天,俯不怍人,则自然如此,不在他求也。」又曰:「如今人多将颜子做个柔善底人看。殊不知颜子乃是大勇,反是他刚果得来细密,不发露。如个有大气力底人,都不使出,只是无人抵得他。孟子则攘臂扼腕,尽发于外。论其气象,则孟子粗似颜子,颜子较小如孔子。孔子则浑然无迹,颜子微有迹,孟子,其迹尽见。然学者则须自粗以入细,须见刚硬有所卓立,然后渐渐加工,如颜子、圣人也。」

  问:「浩然之气,即是人所受于天地之正气否?」曰:「然。」又问:「与血气如何?」曰:「只是一义理附于其中,则为浩然之若不由义而发,则只是血然人所禀气亦自不同:有禀得盛者,则为人强壮,随分亦有立作,使之做事,亦随分做得出。若禀得弱者,则委靡巽懦,都不解有所立作。唯是养成浩然之气,则却与天地为一,更无限量!」

  或问:「浩然之气,是天地正气,不是粗厉底」曰:「孟子正意,只说人生在这里,便有这气,能集义以养之,便可以充塞宇宙,不是论其粗与细、正与不正。如所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是理如此。若论盗跖,便几于无此心矣。不成孟子又说个『有恻隐之心,无恻隐之心』。」

  问「浩然之气」。曰:「这个,孟子本说得来粗。只看他一章本意,是说个不动心。所谓『浩然之气』,只似个粗豪之他做工夫处虽细腻,然其成也却只似个粗豪之气,但非世俗所谓粗豪者耳。」

  「浩然之气」一章说得稍粗。大意只是要「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气便浩然。如「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如「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自家有道理,对着他没道理,何畏之有!

  「孟子『养气』一章,大纲是说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上面从北宫黝孟施舍说将来,只是个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孟子不怕得细。」或问:「『合而有助』,『助』字之训如何?」曰:「道义是虚底物,本自孤单;得这气帖起来,便自张主皆去声。无所不达。如今人非不为善,亦有合于道义者。若无此气,便只是一个衰底人。李先生曰:『「配」,是衬帖起来。』又曰:『若说道「衬贴」,却是两物。气与道义,只是一滚发出来,思之。』『一滚发出来』,说得道理好。『衬帖』字,说『配』字极亲切。」」盖卿录云:「先生因举延平之言曰:『「配」是衬帖起来。若道个「衬帖」,却是两物。道义与气,只是一滚发出来,思之。』『「一滚发出来」,说得道理好。「衬帖」字,却说得「配」字亲切。孟子分明说「配义与道」,只是衬帖。不是两物相衬贴,只是一滚发出来。但道理得此浩然之气衬贴起,方有力量,事可担当。若无是,则馁矣。』又曰:『义与道,若无浩然之气衬帖起,纵有一二合于道义,未免孤单。』」后盖卿录、震录记黎季成所问两条,疑同闻,而有详略。

  「浩然之气」一章,孔子两句尽之,曰:「内省不疚,夫何惧忧何!」

  问:「他书不说养气,只孟子言之,何故?」曰:「这源流便在那『心广体胖』,『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处来。大抵只是这一个气,又不是别将个甚底去养他。但集义便是养气,知言便是知得这义。人能仰不愧,俯不怍时,看这气自是浩然塞乎天地之间!」

  问:「『养气』一章,皆自大学『诚意』一章来。」曰:「不必说自那里来,只是此一个道理,说来说去,自相凑着。」

  问:「向看『诚意』章或问云:『孟子所论浩然之气,其原盖出于此。』道夫因诵其所谓浩然之说。先生谓:『也是恁地,只是不要忙。』不知此语是为始学者言养气之理如此?」曰:「不是恁地。这工夫是忙不得,他所以有『勿忘、勿助长』之论。」

  问:「浩然之气如何看?」曰:「仁义礼智充溢于中,睟然见面盎背,心广体胖,便自有一般浩然气象。」曰:「此说甚细腻,然非孟子本意。此段须从头看来,方见得孟子本意。孟子当初如何便当大任而不动心?如何便『过孟贲远矣』?如何便『自反而缩,千万人吾往矣』?只此勇为不惧,便是有浩然之此说似粗而实精。以程子说细考之,当初不是说不及此,只门人记录紧要处脱一两字,便和全意失了。浩然之气,只是这血气之『气』,不可分作两人之言语动作所以充满于一身之中者,即是此只集义积累到充盛处,仰不傀,俯不怍,这气便能浩然。」问:「『配义』之『配』,何谓『合而有助』之意?」曰:「此语已精。如有正将,又立个副将以配他,乃所以助他。天下莫强于理义。当然是义,总名是道。以道义为主,有此浩然之气去助他,方勇敢果决以进。如这一事合当恁地做,是义也。自家勇敢果决去做,便是有这浩然之气去助他。有人分明知得合当恁地做,又恧缩不敢去做,便是馁了,无此浩然之如君有过,臣谏之,是义也。有到冒死而不顾者,便是浩然之气去助此义。如合说此话,却恧缩不对,便是气馁,便是欿然之只是一气馁了,便成欿然之气;不调和,便成忿厉之所以古人车则有和鸾,行则有佩玉,贵于养其」问:「『气一则动志』,这『气』字是厉气否?」曰:「亦不必把作厉但动志,则已是不好底气了。『志动气者什九,气动志者什一』,须是以志为主,无暴其孟子当初乃剩说此一句,所以公孙丑复辩。」问:「集义到成此浩然之气,则气与义为一矣。及配助义道,则又恐成二物否?」曰:「气与义自是二物。只集义到充盛处,则能强壮,此气便自浩然,所以又反来助这道义。无是气,便馁而不充了。」问:「配者,助也。是气助道义而行。又曰『集义所生』,是气又因义集而后生。莫是气与道义两相为用否?」曰:「是两相助底意。初下工夫时,便自集义,然后生那浩然之及气已养成,又却助道义而行。」

  厚之问:「浩然之气,迫于患难方失。」曰:「是气先歉,故临事不能支吾。浩然之气与清明之气自不同。浩然,犹江海浩浩。」

  浩然之气乃是于刚果处见。以前诸儒于此却不甚说,只上蔡云:「浩然,是无亏欠处。」因举屏山喜孙宝一段。

  问:「上蔡尝曰:『浩然之气,须于心得其正时识取。』又曰:『浩然,是无亏欠时。』窃谓夜气清明,以至平旦,此气无亏欠而得其正,即加『勿忘、勿助长』之功以存养之,如何?」曰:「夜气者,乃清明自然之孟子示人要切处,固当存养。若浩然之气,却当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之语看之,至『配义与道,无是馁也。』于此得其正而无亏欠,则其气浩然,天下大事何所做不得!」又问:「浩然之气,原本在于至大至刚。若用工处,只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否?」曰:「『勿忘、勿助长』,亦只是涵泳底意思。用工全在集义。」

  信州刊李复潏水集有一段说:「浩然之气,只是要仰不愧,俯不怍,便自然无怯惧。」其言虽粗,却尽此章之意。前辈说得太高,如龟山为某人作养浩堂记,都说从别处去。

  孟子「养气」一段,某说得字字甚仔细,请子细看。

  浩然之气,须是识得分明,自会养得成。若不见得直是是,直是非,欲说不说,只恁地含含胡胡,依违鹘突,要说又怕不是,这如何得会浩然!人自从生时受天地许多气,自恁地周足。只缘少间见得没分晓,渐渐衰飒了。又不然,便是「行有不慊于心」,气便馁了。若见得道理明白,遇事打并净洁,又仰不愧,俯不怍,这气自浩然。如猪胞相似,有许多气在里面,便恁地饱满周遍;若无许多气,便厌了,只有许多筋膜。这气只论个浩然与馁,又不然,只是骄吝。有些善,只是我自会,更不肯向人说。恁地包含,这也只会馁。天地吾身之气非二。

  两个「其为气也」,前个是说气之体段如此,后个是说这气可将如此用。

  问:「伊川以『至大至刚以直』为绝句,如何?」曰:「此是赵岐说,伊川从之。以某观之,只将『至大至刚』为绝句,亦自意义分明。」辉曰:「如此却不费力。」曰:「未可如此说,更宜将伊川之说思之。」辉。

  问:「程子以『直』字为句,先生以『以直』字属下句。」曰:「文势当如此说。若以『直』字为句,当言『至大至刚至直』。又此章前后相应,皆是此意。先言『自反而缩』,后言『配义与道』。所谓『以直养而无害』,乃『自反而缩』之意。大抵某之解经,只是顺圣贤语意,看其血脉通贯处为之解释,不敢自以己意说道理也。」

  「古注及程氏皆将『至大至刚以直』做一句。据某所见,欲将『至大至刚』为一句,『以直养而无害』为一句。今人说养气,皆谓在『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四句上。要紧未必在此。药头只在那『以直养而无害』及『集义』上。这四句却是个炮炙锻炼之法。直,只是无私曲,集义,只是事事皆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便是浩然之而今只将自家心体验到那无私曲处,自然有此气象。」文蔚云:「所以上蔡说:『于心得其正时识取。』」曰:「是。」文蔚问:「塞天地莫只是一个无亏欠否?」曰:「他本自无亏欠,只为人有私曲,便欠却他底。且如『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亦只是个无亏欠。君仁臣忠,父慈子孝,自家欠却他底,便不快活。『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无欠阙也。以此见浩然之气只是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王德修云:「伊川却将『至大至刚以直』,与坤卦『直方大』同说。」曰:「便是不必如此。且只将孟子自看,便见孟子说得甚粗,易却说得细。」

  伯丰问「至大至刚以直」字自绝句。曰:「古注如此,程氏从之。然自上下文推之,故知『以直』字属下句,不是言气体,正是说用工处。若只作『养而无害』,却似秃笔写字,其话没头。观此语脉自前章『缩、不缩』来。下章又云『是集义所生』,义亦是直意。若『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故知是道用功夫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心』字连上句,亦得。但避大学『正心』,故将『心』字连下句。然初不相干,各自取义。古注『正』字作『望』字解。如将『心勿忘』属上文,『勿助长』属下文,亦不须如此。只是浩然之气养之未至,而望有之,便是正。如其正时,只是望之而已。至于助长,则是强探力取,气未能养,遽欲加人力之私,是为揠苗而已。」饶录云:「至于期望不得浩然时,却未能养。遽欲强加力作弄,要教浩然,便是助长也。」

  黎季成问:「伊川于『以直』处点句,先生却于『刚』字下点句。」曰:「若于『直』字断句,则『养』字全无骨肋。只是『自反而缩』,是『以直养而无害』也。」又问「配义与道」。曰:「道义在人。须是将浩然之气衬贴起,则道义自然张主,所谓『配合而助之』者,乃是贴起来也。」先生作而言曰:「此语若与孟子不合者,天厌之!天厌之!」

  黎季成问:「『至大,至刚,以直』,三者乃气之本体,阙一不可。三者之中,『直』字尤切,今集注却似以直来养此」曰:「不用直,却着甚底来养?」黎云:「集义工夫是养。」曰:「义便是直。此『直』字,从曾子『闻大勇于夫子,自反而缩』处说起。后来又说『集义』,与此『以直养而无害』,皆一章紧切处。所谓浩然之气,粗说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无所疑畏。故上面从北官黝孟施舍说来,只是说个不怕。但二子不怕得粗,曾子不怕得细腻。」黎又问:「『配义与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意。窃疑『配』字,罕有以助为释者。」曰:「公如何说?正好商量。」曰:「浩然之气,集义而成者,其用则无非义,其体则道也。」曰:「却如何是合?」曰:「浩然之气,与道义无间异。」曰:「如此则是无分别,此一段都缓慢了。公归去仰卧思量,心必不安。」黎又云:「先生之意甚明切。某所疑,『配』字非助。」曰:「此谓道义得浩然之气助之,方有张主。如以一碗水搀一碗水,则刚果勇决,无所疑惮,有以任重做得去。若个人做得一件半件事合道义,而无浩然之气来配助,则易颓堕了,未必不为威武所屈,贫贱所移,做大丈夫不得。」又云:「『助』字,释『配』字乃得之。」李先生云:「助,是陪贴底字。」先生又曰:「某解此段,若有一字不是孟子意,天厌之!」又曰:「无此气之扶持之,仁或见困于不仁,义或见陵于不义。」震。

  「遗书以李端伯所录最精,故冠之篇首。然端伯载明道所言,以『至大至刚』为句,以『直养』二字属下句。及杨遵道录伊川之言,则曰:『先生无此说,断然以「至大至刚以直」为一句。』二说正相抵牾。」曰:「『至大至刚以直』,赵台卿如此解。『直养』之说,伊川嫌其以一物养一物,故从赵注。旧尝用之,后来反复推究,却是『至大至刚』作一句,『以直养而无害』作一句,为得孟子之意。盖圣贤立言,首尾必相应。如云『自反而缩』,便有直养意思。集义之说亦然。端伯所记明道语未必不亲切,但恐伊川又自主张得别,故有此议论。今欲只从明道之说也。」

  问:「明道以『以直养而无害』为句,伊川云:『先兄无此说。』何也?」曰:「看那一段意思,明道说得似乎有理。孟子所谓『以直』者,但欲其无私意耳。以前头说『自反而缩,自反而不缩』处,都是以直养底意思。气之体段,本自刚大,自是能塞天地,被人私意妄作,一向蔽了他一个大底体段。故孟子要人自反而直,不得妄有作为,以害其本体。如明道所说,真个见得孟子本意。」又云:「伊川为人执,便道是『先兄无此言』也。」

  问:「伊川作『以直』点如何?」曰:「气之体段,若自刚大外更着一二字形容也得,然工夫却不在上面。须要自家自反而直,然后能养而无害也。」又问:「诐、淫、邪、遁」。曰:「诐,只是偏。诐,如人足跛相似,断行不得。且杨墨说『为我』『兼爱』,岂有人在天地间孑然自立,都不涉着外人得!又岂有视人如亲,一例兼爱得!此二者皆偏而不正,断行不得,便是蔽于此了。至淫辞,则是说得愈泛滥,陷溺于中,只知有此而不知有他也。邪辞,则是陷溺愈深,便一向离了正道。遁辞,则是说得穷后,其理既屈,自知去不得,便别换一个话头。如夷之说『施由亲始』之类,这一句本非他本意,只临时撰出来也。」先生又云:「『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者,是才有此心,便大纲已坏了。至『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则是小底节目都以次第而坏矣。」因云:「孟子是甚么底资质!甚么底力量!却纤悉委曲,都去理会,直是要这道理无些子亏欠。以此知学问岂是执一个小小底见识便了得!直是要无不周匝,方是道理。要须整顿精神,硬着脊骨与他做将去,始得。」植同。

  王德修说:「浩然之气,大、刚、直,是气之体段;实养处是『必有事焉』以下。」曰:「孟子浩然之气,要处只在集义。集义是浩然之气生处。大、刚与直,伊川须要说是三个,何也?」大雅云:「欲配『直、方、大』三德。」曰:「坤『直方』,自是要『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大』,自是『敬义立而德不孤』。孔子说或三或五,岂有定例。据某看得,孟子只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养此刚大,须是直。『行有不慊于心』,是不直也,便非所以集义,浩然从何而生?曾子说『自反而缩,自反而不缩』,亦此类也。如『必有事焉』,是事此集义也。『而勿正』,是勿必此浩然之生也。正,待也,有期必之意。公羊曰:『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古语有然。『心勿忘』,是勿忘此义也。『勿助长』,是勿助此气也。四句是笼头说。若论浩然之气,只是刚大,养之须是直。盖『以直』只是无私曲之心,仰不愧,俯不怍。如此养,则成刚大之实,而充塞天地之间不难也。所以必要集义,方能直也。龟山谓『嫌以一物养一物』,及他说,又自作『直养』。某所以不敢从伊川之说。」

  气虽有清浊厚薄之不齐,然论其本,则未尝异也。所谓「至大至刚」者,气之本体如此。但人不能养之,而反害之,故其大者小,刚者弱耳。

  「以直养而无害」,谓「自反而缩」,俯仰不愧,故能养此气也,与大学「自慊」之意不同。自慊者,「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皆要自己慊足,非为人也。

  「以直养」是「自反而缩」,「集义」是「直养」。然此工夫须积渐集义,自能生此浩然之气;不是行一二件合义底事,能博取浩然之气也。集义是岁月之功,袭取是一朝一夕之事。从而掩取,终非己有也。

  「养而无害」。要养,又要无害。助长是害处。又曰:「『必有事焉』,只是『集义』。」炎。

  「『至大至刚』气之本体,『以直养而无害』是用功处,『塞乎天地』乃其效也。」问:「塞乎天地,气之体段本如此。充养到浩然处,然后全得个体段,故曰:『塞乎天地。』如但能之,恐有误字。所谓『推之天地之间,无往而不利』,恐不然。」曰:「至塞乎天地,便无往不可。」

  问:「浩然之气如何塞乎天地?」曰:「塞乎天地之间,是天地之正人之血气有限,能养之,则与天地正气亦同。」又问:「塞,莫是充塞否?」曰:「是遍满之意也。」

  问「塞乎天地之间」。曰:「天地之气无所不到,无处不透,是他气刚,虽金石也透人便是禀得这个气无欠阙,所以程子曰:『天人一也,更不分别。浩然之气,乃吾气也,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一为私意所蔽,则慊然而馁,却甚小也。』」又曰:「浩然之气,只是气大敢做。而今一样人,畏避退缩,事事不敢做,只是气小。有一样人未必识道理,然事事敢做,是他气大。如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便是这样人须是有盖世之气方得。」文蔚录云:「塞天地,只是气魄大,如所谓『气盖世』。」又曰:「如古人临之以死生祸福而不变,敢去骂贼,敢去徇国,是他养得这气大了,不怕他。又也是他识道理,故能如此。」

  问:「『塞乎天地之间』,是元气体段合下如此。或又言:『只是不疑其行,无往不利。』何也?」曰:「只为有此体段,所以无往不利。不然,须有碍处。」问:「程子:『有物始言养,无物养个甚?』此只要识得浩气体段否?」曰:「只是说个大意如此。」问:「先生解西铭『天地之塞』作『窒塞』之『塞』,如何?」曰:「后来改了,只作『充塞』。横渠不妄下字,各有来处。其曰『天地之塞』,是用孟子『塞乎天地』;其曰『天地之帅』,是用『志,气之帅也』。」

  气,只是这个才存此心在,此气便塞乎天地之间。

  问:「人能仰不愧,俯不怍,便有充塞天地底气象否?」曰:「然。才有不慊于心,便是馁了。」

  上章既说浩然如此,又言「其为气也,配义与道」,谓养成浩然之气以配道义,方衬贴得起。不然,虽有道义,其气慑怯,安能有为!「无是,馁也」,谓无浩气,即如饥人之不饮食而馁者也。

  气配道义,有此气,道义便做得有力。

  郑问:「『配义与道』,『配』是合否?」曰:「『配』亦是合底意。须思是养得这气,做得出,方合得道义。盖人之气当于平时存养有素,故遇事之际,以气助其道义而行之。配,合也,助也。若于气上存养有所不足,遇事之际,便有十分道理,亦畏怯而不敢为。」郑云:「莫是『见义而不为,无勇也』底意思否?」曰:「亦是这个道理。」又曰:「所谓『气』者,非干他事。只是自家平时仰不愧,俯不怍,存养于中,其气已充足饱满,以之遇事,自然敢为而无畏怯。若平时存养少有不足,则遇事之际,自是索然而无余矣。」贺孙同。

  或问「浩然之气,配义与道」。曰:「如今说得大错,不肯从近处说。且如『配』字,是将一物合一物。义与道得此浩然之气来贴助配合,自然充实张主。若无此气,便是馁了。『至大至刚』,读断。『以直养而无害』,以直,方能养得,便是前面说『自反而缩』道理。『是集义所生』,是气是积集许多义理而生,非是将义去外面袭取掩扑此气来。粗说,只是中有主,见得道理分明,直前不畏尔。孟施舍北宫黝便粗糙,曾子便细腻尔。」

  「配义与道」,配从而合之也。气须是随那道义。如云地配天,地须在天后,随而合之。妇配夫亦然。毕竟道义是本,道义是形而上者,气是形而下者。若道义别而言,则道是体,义是用。体是举他体统而言,义是就此一事所处而言。如父当慈,子当孝,君当仁,臣当敬,此义也。所以慈孝,所以仁敬,则道也。故孟子后面只说「集义」。

  问「配义与道」。曰:「道义是公共无形影底物事,气是自家身上底物。道义无情,若自家无这气,则道义自道义,气自气,如何能助得他。」又曰:「只有气魄,便做得出。」问:「气是合下有否?」曰:「是合下有。若不善养,则无理会,无主宰,或消灭不可知。或使从他处去,亦不可知。」

  「养气」章,道义与气,不可偏废。虽有此道义,苟气不足以充其体,则歉然自馁,道气亦不可行矣。如人能勇于有为,莫非此苟非道义,则亦强猛悍戾而已。道义而非此气以行之,又如人要举事,而终于委靡不振者,皆气之馁也。「必有事焉而勿正」,赵氏以希望之意解「正」字,看来正是如此,但说得不甚分明。今以为期待之意,则文理不重复。盖必有事于此,然后心不忘于此。正之不已,然后有助长之患。言意先后,各有重轻。「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数子所为,本不相侔;只论养勇,借彼喻此,明其所养之不同尔。正如公孙丑谓「夫子过孟贲远矣」!孟贲岂孟子之流!只是言其勇尔。

  方集义以生此气,则须要勉强。及到气去配义与道,则道义之行愈觉刚果,更无凝滞,尚何恐惧之有!

  问「配义与道」。曰:「此为理会得道理底,也须养得气,才助得它。」

  「配义与道」,只是说气会来助道义。若轻易开口,胡使性气,却只助得客人纔养得纯粹,便助从道义好处去。赐。

  「配义与道」。道是体。一事有一理,是体;到随事区处,便是义。士毅。

  问:「气之所配者广矣,何故只说义与道?」曰:「道是体,义是用。程子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道则是物我公共自然之理;义则吾心之能断制者,所用以处此理者也。」

  「配义与道」,如云「人能弘道」。

  气、义互相资。

  问:「浩然之气,人人有之,但不养则不浩然尔。」曰:「是。」又问:「『配』字,从前只训『合』,先生以『助』意释之,有据否?」曰:「非谓配便是助,但养得那气充,便不馁。气充,方合得那道义,所以说有助之意。」

  「『配义与道』,集注云『配者,合而有助』之谓。」炎谓:「此一句,从来说不分晓。先生作『合而有助』,便觉得宾主分晓,工夫亦自有径捷。」曰:「语意是如此。气只是助得道义。」炎。

  问「合而有助」之意。曰:「若无气以配之,则道义无助。」辉。

  问「合而有助」之意。曰:「气自气,道义自道义。若无此气,则道义亦不可见。世之理直而不能自明者,正为无其气耳。譬如利刀不可斩割,须有力者乃能用之。若自无力,利刀何为?」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有一样人,非不知道理,但为气怯,更帖衬义理不起。

  「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配,合也。义者,人心节制之用;道者,人事当然之理。馁,不饱也。气由道义而有,而道义复乘气以行,无异体也。得其所养,则气与道义初不相离,而道义之行,得以沛然无所疑惮者。若其无此,则如食之不饱,虽欲勉于道义,而亦无以行矣。气者,道义之成质,故必集义乃能生之。集义,犹言「积善」。

  「配义与道,无是,馁也。」将这气去助道义,方能行得去。若平时不得养,此气衰飒了,合当做底事,也畏缩不敢去做。如朝廷欲去这一小人,我道理直了,有甚怕他不敢动着。知他是小人不敢去他,只是有这气自衰了。其气如此,便是合下无工夫。所谓「是集义所生者」,须是平时有集义工夫,始得。到行这道义时,气自去助他。集义是平时积累工夫,「配义与道」,是卒然临事,气配道义行将去。此两项,各自有顿放处。但将粗处去看,便分晓。春秋时欲攻这敌国,须先遣问罪之词。我这里直了,将这个去摧他势,他虽有些小势力,亦且消沮去了。汉高祖为义帝发丧,用董公言:「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我这个直了,行去自不怕得它。

  或问:「『配义与道』,盖人之能养是气,本无形声可验。惟于事物当然之理上有所裁制,方始得见其行之勇,断之决。缘这道义与那气冢合出来,所以『无是,馁也』。」曰:「更须仔细。是如此,其间但有一两字转换费力,便说意不出。」又问:「后面说『集义所生』。这个养气底规模,如何下手?都由酬酢应接,举皆合义。人既如此俯仰无愧,所以其气自然盛大流行。」焘录云:「问养曰:『酬酢应接,举皆合义,则俯仰并无愧怍。故其气自然盛大流行。』」曰:「这后方可说配义。集义与配义,是相向说。初间其气由集义而生,后来道义却须那气相助,是以无所疑惮。」

  李问:「『无是,馁也』,是指义,是指气?」曰:「这是说」曰:「下面如何便说『集义所生』?」曰:「上截说须养这气,下再起说所以生此每一件事做得合义,便会生这气;生得这气,便自会行这义。伊川云:『既生得此气,语其体,则与道合;语其用,则莫不是义。譬之以金为器,及其器成,方命得此是金器。』『生』字与『取』字相对说,生是自里面生出,取是自外面取来。且如今人有气魄,合做事,便做得去。若无气魄,虽自见得合做事,却做不去。气只是身中底气,道义是众人公共底。天地浩然之气,到人得之,便自有不全了,所以须着将道理养到浩然处。」

  问:「前贤云:『譬如以金为器,器成方得命为金器。』旧闻此说,遂谓『无是,馁也』,『是』字指道义而言。」先生曰:「不知当时如何作如此说。」

  孟子做义上工夫,多大小大!养气只是一个集义。

  孟子许多论气处,只在「集义所生」一句上。

  或问「集义」。曰:「只是无一事不求个是而已矣。」

  或问「集义」。曰:「集义,只是件件事要合宜,自然积得多。」

  或问「集义」。曰:「事事都要合道理,才有些子不合道理,心下便不足。才事事合道理,便仰不愧,俯不怍。」因云:「如此一章,初看道,如何得许多头绪,恁地多?后来看得无些子窒碍。」

  问「集义」。曰:「集,犹聚也。『处物为义』,须是事事要合义。且如初一件合义了,第二、第三件都要合义,此谓之『集义』。或问伊川:『义莫是中理否?此理如何?』曰:『如此说,却是义在外也。』盖有是有非,而我有以处之,故为义。」

  「集义」,谓如十事有一事不合义,则便有愧。须是集聚众义,然后是气乃生。「非义袭而取之」,非是于外求得是义,而抟出此气也。震。

  「养浩然之气」,只在「集义所生」一句上。气,不是平常之气,集义以生之者。义者,宜也。凡日用所为所行,一合于宜,今日合宜,明日合宜,集得宜多,自觉胸中慊足,无不满之意。不然,则馁矣。「非义袭而取之」,非是外取其义以养气也。「配义与道」者,大抵以坤配干,必以干为主;以妻配夫,必以夫为主。配,作随底意思。以气配道义,必竟以道义为主,而气随之,是气常随着道义。

  或问「是集义所生者」一句。曰:「『是集义』者,言是此心中分别这是义了,方做出来,使配合得道义而行之,非是自外而袭得来也。『生』字便是对『取』字而言。」

  或问:「人有生之初,理与气本俱有。后来欲动情流,既失其理,而遂丧其集义,则可以复其性而气自全。」曰:「人只怕人说气不是本来有底,须要说人生有此孟子只说『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又说『是集义所生者』,自不必添头上一截说。吕子约亦是如此数折价说不了。某直敢说,人生时无浩然之气,只是有那气质昏浊颓塌之这浩然之气,方是养得恁地。孟子只谓此是『集义所生』,未须别说。若只管谓气与道义,皆是我本来有底;少间要行一步,既怕失了道义,又怕失了恰似两只脚并着一只裤,要东又牵了西,要西又牵了东,更行不得。」

  问:「此气是当初禀得天地底来,便自浩然,抑是后来集义方生?」曰:「本是浩然,被人自少时坏了,今当集义方能生。」曰:「有人不因集义,合下来便恁地刚勇,如何?」曰:「此只是粗气,便是北宫黝孟施舍之勇底,亦终有馁时。此章须从头节节看来看去,首尾贯通,见得活方是,不可只略猎涉说得去便是了。」

  问:「孟子养浩然之气,如所谓『集义』,『勿忘勿助』,『持其志,无暴其气』,似乎皆是等级。」曰:「他祇是集义。合当做底便做将去,自然塞乎天地之间。今若谓我要养气,便是正,便是助长。大抵看圣贤文字,须要会得他这意。若陷在言语中,便做病来。」

  「集义,故能生浩然之气」。问:「何以不言仁?」曰:「浩然之气无他,只是仰不愧,俯不怍,无一毫不快于心,自生浩然之只合说得义。义,便事事合宜。」

  问一之:「看浩然之气处如何?」曰:「见集义意思,是要得安稳。如讲究书中道理,便也要见得安稳。」曰:「此又是穷理,不是集义。集义是行底工夫,只是事事都要合义。穷理则在知言之前。穷理,是做知言工夫,能穷理,然后能知言。」

  问:「浩然之气,集义是用功夫处否?」曰:「须是先知言。知言,则义精而理明,所以能养浩然之知言正是格物、致知。苟不知言,则不能辨天下许多淫、邪、诐、遁。将以为仁,不知其非仁;将以为义,不知其非义,则将何以集义而生此浩然之气只是充乎体之气,元与天地相流通。只是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无恐无惧,塞乎天地。今人心中才有歉愧,则此气自然消馁,作事更无勇锐。『配义与道』者,配是相合而有助。譬如与人斗敌,又得一人在后相助,自然愈觉气胜。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只是一味勃然不顾义理。如此养气,则应事接物皆去不得。孟子是活底不动心,告子是死底不动心。如孟子自是沉潜积养,自反而缩,只是理会得道理是当。虽加齐卿相,是甚做不得?此章正要反复子细看:公孙丑如何问?孟子如何答?孟子才说『志至焉,气次焉,持其志,无暴其气』,公孙丑便以志为至,以气为第二等事,故又问何故又要无暴其气?孟子方告之以不特志能动气,而气亦能动志也。气能动志,须是寻常体察。如饮酒固能动志,然苟能持其志,则亦不能动矣。」侍坐者有于此便问:「直、方、大如何?」曰:「议论一事未分明,如何隔向别处去。下梢此处未明,彼又不晓,一切泛然无入头处。读书理会义理,须是勇猛径直理会将去。正如关羽擒颜良,只知有此人,更不知有别人,直取其头而归。若使既要砍此人,又要砍那人,非惟力不给,而其所得者不可得矣。又如行路,欲往一处所,却在道边闲处留滞,则所欲到处,何缘便达。看此一章,便须反复读诵,逐句逐节互相发明。如此三二十过而曰不晓其义者,吾不信也。」

  「养气」一段,紧要只在「以直养而无害」,「是集义所生」,「自反而缩」等处。又曰:「『非义袭而取之』,其语势如『人之有是四端,犹其有四体』,却不是说有无四体底人。言此气须是集义方生得,不是一旦向义外面袭取得那气来,教恁地浩然。」

  问:「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之也』,如何?」曰:「此是反复说,正如所谓『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是积集众义所生,非是行一事偶然合义,便可掩袭于外而得之。浩然之气,我所固有者也。」

  问:「『集义』,是以义为内,『义袭』,是以义为外否?」曰:「不必如此说。此两句是掉转说,如云:『我固有之也,非由外铄我也。』盖义本于心,不自外积集此义而生此气,则此气实生于中。如北宫黝孟施舍之勇,亦自心生。」又问:「集注云:『非由只行一事,偶合于义,便可以掩袭于外而得之。』」曰:「集义是集众义,故与只行一事相对说。袭,犹兵家掩袭之『袭』,出其不意,如劫寨相似,非顺理而行,有积集工夫者也。」

  「非义袭而取之」,谓积集于义,自然生得此气,非以浩然为一物,可以义袭取之也。

  「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须是积习持养,则气自然生,非谓一事合宜,便可掩取其气以归于己也。

  问「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曰:「今说『集义』,如学者工夫,须是于平日所为之事,求其合于义者而行之。积集既久,浩然气自生。若说『义袭』,则于一事之义勇而为之,以壮吾气耳。袭,如用兵掩袭之『袭』,犹曰于一事一行之义,勇而为之,以袭取其气也。」

  正淳问:「『非义袭而取之』,如何?」曰:「所谓『义袭而取之』者,袭,如用兵之袭,有袭夺之意,如掩人不备而攻袭之。谓如才得行一件事合义,便将来壮吾气,以为浩然之气可以攫拏而来,夫是之谓袭。若集义者,自非生知,须是一一见得合义而行。若是本初清明,自然行之无非是义,此舜『由仁义行』者。其它须用学知。凡事有义,有不义,便于义行之。今日行一义,明日行一义,积累既久,行之事事合义,然后浩然之气自然而生。如金溪之学,向来包子只管说『集义,袭义』。某尝谓之曰:『如此说孟子,孟子初无『袭义』。今言『袭义』,却是包子矣!其徒如今只是将行得一事合义,便指准将来长得多少精神,乃是告子之意。但其徒禁锢着,不说出来。」

  「非义袭而取之」,见江西人只爱说「义袭」,不知如何袭?只是说非以义掩取是盖气自内而生,非由外而入。

  问:「无浩然之气,固是衬贴他义不起。然义有欠阙,即气亦馁,故曰:『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窃谓气与义必相须。」曰:「无义则做浩然之气不成。须是集义,方成得浩然之」

  浩然,要事事合义。一事馁,便行不得。

  问:「明道说浩然之气,曰:『一为私意所蔽,则欿然而馁,知其小矣。』据孟子后面说:『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先生解曰:『所行一有不合于义,而自反不直,则不足于心,而体自有所不充。』只是说所行不义,则欿然而馁。今说『蔽』字,则是说知之意,不知何如?」曰:「蔽,是遮隔之意。气自流通不息,一为私意所遮隔,则便去不得。今且以粗言之:如项羽一个意气如此,纔被汉王数其罪十,便觉沮去不得了。」

  问:「集注云:『告子外义,盖外之而不求,非欲求之于外也。』」曰:「告子直是将义屏除去,只就心上理会。」因说:「陆子静云:『读书讲求义理,正是告子义外工夫。』某以为不然。如子静不读书,不求义理,只静坐澄心,却似告子外义。」集注非定本。

  养气二项:「敬以直内,必有事。义以方外。」集义。

  孟子论养气,只全就已发处说;程子论养志,自当就未发处说,养志莫如「敬以直内」。各是一义,自不妨内外交养。不可说孟子救告子义外之失,而姑为此言也。

  「必有事焉」,是须把做事做。如主敬,也须是把做事去主;如求放心,也须是把做事去求;如穷理,也须是把做事去穷。

  郑天禧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当作绝句否?」曰:「元旧是恁地读。」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此言「正心」,自与大学语脉不同。此「正」字是期待其效之意。「仁者先难而后获」。正心是先获意思,先获是先有求获之心。古人自有这般语。公羊传云:「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此「正」字,与孟子说「正心」之「正」一般。言师出不可必期其反,战不可必期其胜也。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之义。曰:「正,犹等待之意。赵岐解云:『不可望其福。』虽说意粗了,其文义却不错。此正如『师出不正反,战不正胜』之『正』。古人用字之意如此,言但当从事于此,而勿便等待其效之意。」或问:「此便是助长否?」曰:「『正』,未是助长,待其效而不得,则渐渐助之长矣。譬之栽木,初栽即是望其长,望之之久而不如意,则揠苗矣!明道曰『下言之渐重』,此言却是。」后因论「仁者先难而后获」,洽曰:「先解『勿正』字,颇有后获之意。」曰:「颇有此意。」曰:「如此解,则于用工处尽有条理。」曰:「圣贤之言,条理精密,往往如此。但看得不切,错认了他文义,则并与其意而失之耳。」洽。

  「必有事焉,而勿正」,有事,有所事也;正,预期也。言人之养气,须是集义。苟有未充,不可预期其效,而必强为以助其长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这里是天命流行处。

  「『勿正』所以为预期者,亦犹程子所谓『思而曰善,然后为之,是正之之意』欤?」曰:「程子此言稍宽。今以正为预期者,却有引据,所谓『战不正胜』,是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是养气中一节目,饶本作:「集义中小节目。」不要等待,不要催促。

  事、正、忘、助相因。无所事,必忘;正,必助长。

  「集义」,如药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如制度。

  「必有事焉」,谓有所事,只是集义也。正则有所待,盖必之之意。「勿忘,勿助长」,但勿忘,则自然长。助长,则速之如揠苗者也。

  或问「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便是期必。集义多,则浩然之气自生。若着一个意在这里等待他生,便为害。今日集得多少义,又等他气生;明日集得多少义,又等他气生,这都是私意,只成得一个助长。恁地,则不惟气终不会生,这所集之义已不得为是了。」

  或问「必有事焉而勿正」。曰:「正是等待之意。如一边集义,一边在此等待那气生。今日等不见,明日又等不见,等来等去,便却去助长。」

  「勿正心」,勿期其浩然也。「勿忘」者。勿忘其下工夫也。「助长」者,无不畏之心,而强为不畏之形。

  「勿忘,勿助长」,本连上文「集义」而言,故勿忘,谓勿忘集义也。一言一动之间,皆要合义,故勿忘。助长,谓不待其充,而强作之使充也。如今人未能无惧,却强作之,道我不惧;未能无惑,却强作之,道我不惑,是助长也。有事,有事于集义也。勿正,谓勿预等待他,听其自充也。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下两句,非是覆解上两句,此自有浅深。勿正,是勿期必其如此;勿助长,是不到那地位了,不可硬要充去。如未能集义,不可硬要浩然。纔助长,在我便有那欺伪之心,施于事,末梢必不胜任,譬如十钧之力而负千钧。故助长之害最大!

  「必有事焉」,谓集义。正,是期望;忘,是不把做事;助长,是作弄意思。世自有此等人。孟子之意,只是如此粗言之。要之,四者初无与养气事。只是立此界至,如东至某,西至某,其中间一段方是浩然处也。」

  问:「预期其效如何?」曰:「集义于此,自生浩然之气,不必期待他。如种木焉,自是生长,不必日日看觑他。若助长,直是拔起令长。如今说不怕鬼,本有惧心,强云不惧。又如言不畏三军者,出门闻金鼓之声,乃震怖而死。事见孟子注。须积习之功至,则自然长,不可助长也。」

  「养气」一章在不动心,不动心在勇,勇在气,气在集义。勿忘、勿助长,又是那集义底节度。若告子,则更不理会言之得失,事之是非,气之有平不平,只是硬制压那心使不动,恰如说打硬修行一般。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章。曰:「『必有事焉』,孟子正说工夫处。且从上面集义处看来,便见得『必有事焉』者,言养气当必以集义为事;『勿正』者,勿待也;『勿忘』者,勿忘其以集义为事也;『助长』者,是待之不得,而拔之使长也。言人能集义以养其浩然之气,故事物之来,自有以应之,不可萌一期待之心。少间待之不得,则必出于私意有所作为,而逆其天理矣,是助之长也。今人之于物,苟施种植之功,至于日至之时,则自然成熟。若方种而待其必长,不长则从而拔之,其逆天害物也甚矣。」又云:「集养是养气底丹头,必有事便是集义底火法。言必有事者,是义气之法度也。养得这气在此,便见得这个自重,那个自轻。如公孙丑言『加齐卿相,得行道焉』,以为孟子动心于此。不知孟子所养在此,见于外者,皆由这里做出来。」又曰:「孔子与颜渊『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这『有是夫』,言我有这个道理在,不是言有用舍、行藏也。」又云:「心有所主宰,则气之所向者无前,所谓『气盖世』之类是也。有其心而无其气,则虽十分道理底事,亦有不敢为者,气不充也。」

  看助长说,曰:「孟子『必有事焉』,『勿忘』是论集义工夫,『勿正』与『勿助长』是论气之本体上添一件物事不得。若是集义,便过用些力亦不妨,却如何不着力得?苗固不可揠,若灌溉耘治,岂可不尽力。今谓克治则用严,养气则不可助长,如此,则二事相妨,如何用功!」

  「勿忘,勿助长」,自是孟子论养气到这里,不得不恁地说。如今学者先要把个「勿忘,勿助长」来安排在肚里了做工夫,却不得。

  明道云:「『勿忘,勿助长』之间,正当处也。」此等语,更宜玩味。大凡观书从东头直筑着西头,南头筑着北头,七穿八透,皆是一理,方是贯通。古人所以贵一贯也。

  「『必有事焉』,只消此一句,这事都了。下面『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恰似剩语。却被这三句撑拄夹持得不活转,不自在。然活转自在人,却因此三句而生。只是纔唤醒,这物事便在这里,点着便动。只此便是天命流行处,便是『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便是仁义之心,便是『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谢氏所谓『活泼泼地』,只是这些子,更不待想象寻求,分明在这里,触着便应。通书中『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一章,便是这意思。见得这个物事了,动也如此,静也如此,自然虚静纯一;不待更去求虚静,不待体认,只唤着便在这里。」或曰:「吾儒所以与佛氏异者,吾儒则有条理,有准则,佛氏则无此尔。」曰:「吾儒见得个道理如此了,又要事事都如此。佛氏则说:『便如此做,也不妨。』其失正在此。」

  侯师圣说「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伊川举禅语为说曰:「事则不无,拟心则差。」当时于此言下有省,某甚疑此语引得不相似。「必有事」是须有事于此,「勿正心」是不须恁地等待。今说「拟心则差」,是如何?言须拟之而后言,行须拟之而后动,方可中不成不拟不议,只恁地去。此语似禅,某不敢编入精义。可学录云:「拟心则差,是借语。」

  问:「『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疑孟子只是养气节次。近世诸儒之语,把来作一段工夫,莫无妨否?」曰:「无妨。只看大意如何。」曰:「诸儒如此说,虽无害,只是孟子意已走作。先生解此却好。」曰:「此一段,赵岐注乃是就孟子说,只是颇缓慢。」

  「『必有事焉,而勿正』,却似『鸢飞鱼跃』之言。此莫是顺天理自然之意否?」曰:「孟子之说,只是就养气上说。程子说得又须是看孟子了,又看程先生说,便见得孟子只说『勿忘,勿助长』;程先生之言,于其中却有一个自然底气象。」

  问「鸢飞鱼跃」与「必有事焉」之意。曰:「说着相似,又不甚相似;说不相似,又却相似。『必有事焉』,是才举这事理,便在里了。如说话未断,理便在此了。」

  韩退之诗云:「强怀张不满,弱念阙易盈。」「无是,馁也」,虽强支撑起来,亦支撑不得,所谓「揠苗」者也。雉录见语类。

  或问「知言养气」一章。曰:「此一章专以知言为主。若不知言,则自以为义,而未必是义;自以为直,而未必是直,是非且莫辨矣。然说知言,又只说知诐、淫、邪、遁之四者。盖天下事,只有一个是与不是而已。若辨得那不是底,则便识得那是底了。谓如人说十句话,有四句不是,有六句是;若辨得那四句不是,则那六句便是是底了。然非见得道理十分分明,则不能辨得亲切。且如集义,皆是见得道理分明,则动静出处,皆循道理,无非集义也。而今人多见理不明,于当为者反以为不当为,于不当为者反以为当为,则如何能集义也!惟见理明,则义可集;义既集,则那『自反而缩』,便不必说,自是在了。」又曰:「孟子先说知言,后说养气,而公孙丑便问养某向来只以为是他承上文方论气而问,今看得不然,乃是公孙丑会问处。留得知言在后面问者,盖知言是末后合尖上事。如大学说『正心修身』,只合杀在『致知在格物』一句,盖是用工夫起头处。」

  「诐辞知其所蔽」。诐是偏诐,只见得一边。此理本平正,他只说得一边,那一边看不见,便是如物蔽了。字凡从「皮」,皆是一边意,如跛是脚一长一短,坡是山一边斜。

  「淫辞知其所陷」。陷,是身溺在那里。如陷溺于水,只是见水而不见岸也。

  陈正己问:「『诐、淫、邪、遁』,如何是遁底模样?」曰:「如墨者夷之之说穷,遂又牵引『古之人若保赤子』之说为问。如佛家初说剃除髭发,绝灭世事;后其说穷,又道置生产业自无妨碍。」

  孟子说「知言」处,只有诐、淫、邪、遁四者。知言是几多工夫?何故只说此四字?盖天地之理不过是与非而已。既知得个非,便识个是矣。且如十句言语,四句是有诐、淫、邪、遁之病,那六句便是矣。

  或问「诐、淫、邪、遁」。曰:「诐辞,偏诐之辞也。见诐辞,则知其人之蔽于一偏,如杨氏蔽于『为我』,墨氏蔽于『兼爱』,皆偏也。淫辞,放荡之辞也。见淫辞,则知其人之陷于不正,而莫知省悟也。见邪辞,则知其人之离于道;见遁辞,则知其人之说穷而走也。」

  问:「此四辞如何分别?」曰:「诐辞,乃是偏放一边,如杨氏之仁,墨氏之义。蔽者,蔽于一而不见其二。淫者,广大无涯,陷于其中而不自知。邪,则已离于正道,而自立一个门庭。遁辞,辞穷无可说,又却自为一说。如佛家言治产业皆实相。既如此说,怎生不出来治产业?如杨朱云:『一毫何以利天下?』此是且分解其说。你且不拔一毫,况其它乎?大抵吾儒一句言语,佛家只管说不休。如庄周末篇说话亦此类。今入与佛辨,最不得便宜,他却知吾说而用之。如横渠正蒙乃是将无头事与人作言语。」

  「诐辞知其所蔽」,诐是偏诐之「诐」。偏于一边,不见一边,只是蔽耳,如遮蔽相似。到得就偏说中说得淫,辞便广阔。至有所陷溺,如陷在水中,不见四旁矣,遂成一家邪说,离于正道。到得后来说不通时,便作走路,所谓「遁辞」也。如释氏论理,其初既偏,反复譬喻,其辞非不广矣。然毕竟离于正道,去人伦,把世事为幻妄。后来亦自行不得,到得穷处,便说走路。如云治生产业,皆与实相不相违背,岂非遁辞乎?孟子知言,只是从知其偏处始。璘

  诐,是偏诐,说得来一边长,一边短。其辞如此,则知其心有所蔽矣。淫,是放荡,既有所蔽,说得来渐次夸张。其辞如此,则知其心有所陷矣。邪辞是既陷后,一向邪僻离叛将去。遁词是既离后走脚底话。如杨氏本自不「拔一毛而利天下」,却说天下非一毛所能利;夷子本说「爱无差等」,却说「施由亲始」;佛氏本无父母,却说父母经,皆是遁辞。赐录云:「诐辞是一边长,一边短,如人之跛倚。缘它只见这一边,都不见那一边,是以蔽。少间说得这一边阔大了,其辞放荡,便知他心陷在这里。邪说是一向远了。遁辞是走脚底话,如墨者夷之」云云。

  诐是险诐不可行,故蔽塞。淫是说得虚大,故有陷溺。邪则离正道。遁则穷;惟穷,故遁。如仪秦杨墨庄列之说,皆具四者。

  诐、淫、邪、遁,蔽、陷、离、穷,四者相因。心有所蔽,只见一边,不见一边,如「杨氏为我,墨氏兼爱」,各只见一边,故其辞诐而不平。蔽则陷溺深入之义也,故其辞放荡而陷则离,离是开去愈远也,故其辞邪。离则穷,穷是说不去也,故其辞遁。遁,如夷之之言是也。

  先之问:「诐、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说如何?」曰:「诐辞,初间只是偏了。所以偏者,止缘他蔽了一边,如被物隔了,只见一边。初间是如此,后来只管陷入里面去,渐渐只管说得阔了,支蔓淫溢,才恁地陷入深了。于是一向背却正路,遂与正路相离了。既离了正路,他那物事不成物事,毕竟用不得,其说必至于穷。为是他说穷了,又为一说以自遁,如佛家之说。」

  或问诐、淫、邪、遁「四者相因」之说。曰:「『诐』字,是遮了一边,只见一边。如『陂』字,亦是一边高,一边低;『跛』字,亦是脚一边长,一边短,皆是只有一边之意。『淫辞知其所陷』。淫,便是就所诐处多了,被他只看得这一边,都盖了那一边。如人在水里,只见得那水,更不见有平正底道理。诐是少了那一边,淫是添了这一边。然诐与淫,只是见偏了,犹自是道理在。然只管淫而不止,便失了那道理。既是不正,无缘立得住,便至于遁。遁则多讨物理前来遮盖。」

  沈庄仲问诐、淫、邪、遁之辞。文蔚曰:「如庄周放浪之言,所谓『淫辞』。」曰:「如此分不得。只是心术不正,便自节次生此四者。如杨墨自有杨墨底诐、淫、邪、遁,佛老自有佛老底诐、淫、邪、遁,申韩自有申韩底诐、淫、邪、遁。如近世言功利者,又自有一种诐、淫、邪、遁。不特是如此,有一样苟且底人,议论不正,亦能使是非反复。张安道说:『本朝风俗淳厚,自范文正公一变,遂为崖异刻薄。』后来安道门人和其言者甚众,至今士大夫莫能辨明,岂不可畏!」

  问:「诐、淫、邪,遁之辞,杨墨似诐,庄列似淫,仪秦似邪,佛似遁。」曰:「不必如此分别,有则四者俱有,其序自如此。诐,是偏诐不平,譬似路一边高,一边低,便不可行,便是蔽塞了一边。既蔽塞,则其势必至于放荡而陷溺。淫而陷溺,必至于邪僻而叛道。才问着,便遁而穷。且如杨墨『为我』『兼爱』之说,可谓是偏颇。至于『摩顶放踵』,『拔一毛利天下不为』,便是不可行。夷之云:『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不是他本意。只为被孟子勘破,其词穷,遂为此说,是遁也。如佛学者初有『桑下一宿』之说,及行不得,乃云『种种营生,无非善法』,皆是遁也。」

  淫、邪辞相互。

  孟子离此四病,所以知人言有四病。

  问:「程子说:『孟子知言,譬如人在堂上,方能辨堂下人曲直。』所谓『在堂上』者,莫只是喻心通于道者否?」曰:「此只是言见识高似他,方能辨他是非得失;若见识与他一般,如何解辨得他!」士毅录云:「纔高于众人了,方见得。与众人一般低,立在堂下,如何辨得人长短!」

  问:「孟子知言处,『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先政而后事;辟杨墨处说『作于其心,害于其事』,先事而后政。」曰:「先事而后政,是自微而至着;先政而后事,是自大纲而至节目。」

  「孟子说知言、养气处,止是到『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住。公孙丑疑孟子说知言、养气忒担当得大,故引『我于辞命则不能』以诘孟子。孟子对以『恶,是何言也』!丑又问:『昔者子夏子游子张皆得圣人之一体』,意欲以孟子比圣人。故孟子推尊圣人,以为己不敢当,遂云『姑舍是』。」

  问:「颜子『具体而微』,微是『微小』或『隐微』之『微』?」曰:「微,只是小。然文意不在『小』字上,只是说体全与不全。」

  「颜子所知所行,事事只与圣人争些子,所以曰『具体而微』。」

  「具体而微」,伊川言「合下小」,是言气禀。如「三月不违」,则有乏处。因五峰与张说。

  问「浩然之气」后面说伯夷伊尹孔子「是则同」处。曰:「后面自是散说出去,不须更回引前头。这里地位极高,浩然之气又不足言,不须更说气了。有百里之地,则足以有天下,然『行一不义,杀一不辜』,则有所不为,此是甚么样气象!大段是极至处了。虽使可以得天下,然定不肯将一毫之私来坏了这全体。古之圣人其大根脚同处,皆在此。如伊尹『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系马千驷,禄之以天下弗视弗顾』,与此所论一般。圣人同处大概皆在此,于此而不同,则不足以言圣人矣。某旧说,孟子先说知言,而公孙丑先问养气者,承上文方论志气而言也。今看来,他问得却自有意思。盖知言是那后面合尖末梢头处,合当留在后面问,如大学所论,自修身、正心却说到致知、格物。盖致知、格物是末梢尖处,须用自上说下来,方为有序也。」又曰:「公孙丑善问,问得愈密,盛水不漏。若论他会恁地问,则不当云『轲之死不得其传』。不知后来怎生不可晓。或是孟子自作此书,润饰过,不可知。」

  「得百里皆能朝诸侯」,是德之盛;「行一不义,杀一不辜不为」,是心之正,不肯将那小处害了那大处。亦如伊尹虽「禄之天下不顾,千驷弗视」,到那一介处亦不轻取予。

  根本节目,不容不同。「得百里之地而朝诸侯,有天下」,此是甚次第!又,「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不为」,直是守得定!

  问:「夷尹得百里之地,果能朝诸侯,有天下否?」曰:「孟子如此说,想是如此。然二子必不肯为。」问:「孟子比颜子如何?」曰:「孟子不如颜子,颜子较细。」问:「孟子亦有恁底意否?」曰:「然。孟子似伊尹。」

  问夷惠。曰:「伯夷格局更高似柳下惠。」道夫曰:「看他伯夷有壁立万仞之气!」曰:「然。」

  或问「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曰:「污,是污下不平处,或当时方言未可知,当属上文读。」

  古人之政不可得而见,只是当时所制之礼,便知得当时所施之政。

  伯丰问:「『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是谓夫子,是谓他人?」曰:「只是大概如此说。子贡之意,盖言见人之礼便可知其政,闻人之乐便可知其德。所以『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有能违我之见者,所以断然谓『自生民以来,未有孔子』,此子贡以其所见而知夫子之圣如此也。一说夫子见人之礼而知其政,闻人之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有能逃夫子之见者,此子贡所以知其为生民以来未有也。然不如前说之顺。」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三

  孟子三

  公孙丑上之下

  

  以力假仁章

  彝叟问:「『行仁』与『假仁』如何?」曰:「公且道如何是『行仁、假仁』?」曰:「莫是诚与不诚否?」曰:「这个自分晓,不须问得。如『由仁义行,非行仁义』处却好问。如行仁,便自仁中行出,皆仁之德。若假仁,便是恃其甲兵之强,财赋之多,足以欺人,是假仁之名以欺其众,非有仁之实也。故下文言『伯必有大国』,其言可见。」又曰:「成汤东征西怨,南征北怨,皆是拯民于水火之中,此是行仁也。齐桓公时,周室微弱,夷狄强大,桓公攘夷狄,尊王室,『九合诸侯,不以兵车』。这只是仁之功,终无拯民涂炭之心,谓之『行仁』则不可。」

  问「以力假仁」,「以德行仁」。曰:「『以力假仁』,仁与力是两个;『以德行仁』,仁便是德,德便是仁。」问「霸」字之义。曰:「霸即伯也,汉书引『哉生魄』作『哉生霸』,古者『霸、伯、魄』三字通用。」

  「以德行仁者王」。所谓德者,非止谓有救民于水火之诚心。这「德」字又说得阔,是自己身上事都做得是,无一不备了,所以行出去便是仁。

  问「以德行仁者王」。曰:「且如成汤『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宽克仁,彰信兆民』。是先有前面底,方能『彰信兆民』,『救民于水火之中』。若无前面底,虽欲『救民于水火之中』,不可得也。武王『亶聪明,作元后』,是亶聪明,方能作元后,『救民于水火之中』。若无这亶聪明,虽欲救民,其道何由?」

  

  仁则荣章

  「仁则荣,不仁则辱」。此亦只是为下等人言。若是上等人,他岂以荣辱之故而后行仁哉?伊川易传比彖辞有云:「以圣人之心言之,固至诚求天下之比,以安民也。以后王之私言之,不求下民之附,则危亡至矣。」盖且得他畏危亡之祸,而求所以比附其民,犹胜于全不顾者,政此谓也。

  

  尊贤使能章

  「市廛而不征」。问:「此市在何处?」曰:「此都邑之市。人君国都如井田样,画为九区:面朝背市,左祖右社,中间一区,则君之宫室。宫室前一区为外朝,凡朝会藏库之属皆在焉。后一区为市,市四面有门,每日市门开,则商贾百物皆入焉。赋其廛者,谓收其市地钱,如今民间之铺面钱。盖逐末者多,则赋其廛以抑之;少则不廛,而但治以市官之法,所以招徕之也。市官之法,如周礼司市平物价,治争讼,讥察异服异言之类。市中惟民乃得入,凡公卿大夫有爵位及士者皆不得入,入则有罚。如『国君过市,则刑人赦;夫人过市,则罚一幕;世子过市,则罚一栾;命夫、命妇过市,则罚一盖、帷』之类。左右各三区,皆民所居。而外朝一区,左则宗庙,右则社稷在焉。此国君都邑规模之大概也。」

  或问:「『法而不廛』,谓治以市官之法,如何是市官之法?」曰:「周礼自有,如司市之属平价,治争讼,谨权量等事,皆其法也。」又问:「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曰:「『市,廛而不征』,谓使居市之廛者,各出廛赋若干,如今人赁铺面相似,更不征税其所货之物。『法而不廛』,则但治之以市官之法而已,虽廛赋亦不取之也。」又问:「『古之为市者,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此便是市官之法否?」曰:「然。如汉之狱市、军市之类,皆是古之遗制。盖自有一个所在以为市,其中自有许多事。」

  「『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伊川之说如何?」曰:「伊川之说不可晓。横渠作二法,其说却似分明。」

  问:「『廛无夫里之布』。周礼:『宅不毛者有里布,民无职事,出夫家之征。』郑氏谓宅不种桑麻者,罚之,使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不知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是如何?」曰:「亦不可考。」又问:「郑氏谓民无常业者,罚之,使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如何罚得恁地重?」曰:「后世之法与此正相反,农民赋税丁钱却重,而游手浮浪之民,泰然都不管他。」因说:「浙间农民丁钱之重,民之雕困,不可开眼!」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章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是得天地生物之心为心也。盖无天地生物之心,则没这身。才有这血气之身,便具天地生物之心矣。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人皆自和气中生。天地生人物,须是和气方生。要生这人,便是气和,然后能生。人自和气中生,所以有不忍人之心。

  「天地以生物为心」。天包着地,别无所作为,只是生物而已。亘古亘今,生生不穷。人物则得此生物之心以为心,所以个个肖他,本不须说以生物为心。缘做个语句难做,着个以生物为心。

  问:「天地以生物为心,而所生之物,因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所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曰:「天地生物,自是温暖和煦,这个便是仁。所以人物得之,无不有慈爱恻怛之心。」又曰:「人物皆得此理,只缘他上面一个母子如此,所以生物无不肖他。」又曰:「心如界方,一面青,一面赤,一面白,一面黑。青属东方,仁也;赤属南方,礼也;白属西方,义也;黑属北方,智也。又如寅卯辰属东方,为春;巳午未属南方,为夏;申酉戌属西方,为秋;亥子丑属北方,为冬。寅卯辰是万物初生时,是那生气方发,这便是仁。至巳午未,则万物长茂,只是那生气发得来盛。及至申酉戌,则那生气到此生得来充足无余,那物事只有许多限量,生满了更生去不得,须用收敛。所以秋训揫。揫,敛也,揫敛个什么?只是生气到这里都揫敛耳。若更生去,则无合杀矣。及至亥子丑属冬。冬,终也;终,藏也。生气到此都终藏了,然那生底气早是在里面发动了,可以见生气之不息也,所以说『复,见天地之心』也。」

  「『天地以生物为心』。譬如甄蒸饭,气从下面滚到上面,又滚下,只管在里面滚,便蒸得熟。天地只是包许多气在这里无出处,滚一番,便生一番物。他别无勾当,只是生物,不似人便有许多应接。所谓为心者,岂是切切然去做,如云『天命之,岂谆谆然命之』也?但如磨子相似,只管磨出这物事。人便是小胞,天地是大胞。人首圆象天,足方象地,中间虚包许多生气,自是恻隐;不是为见人我一理后,方有此恻隐。而今便教单独只有一个人,也自有这恻隐。若谓见人我一理而后有之,便是两人相夹在这里,方有恻隐,则是仁在外,非由内也。且如乍见孺子入井时有恻隐,若见他人入井时,也须自有恻隐在。」池录作:「若未见孺子入井,亦自是恻隐。」问:「怵惕,莫是动处?因怵惕而后恻隐否?」曰:「不知孟子怎生寻得这四个字恁地好!」

  孟子「赤子入井」章,间架阔,须恁地看。

  说仁,只看孺子将入井时,尤好体认。

  问:「如何是『发之人心而不可已』?」曰:「见孺子将入井,恻隐之心便发出来,如何已得!此样说话,孟子说得极分明。世间事若出于人力安排底,便已得;若已不得底,便是自然底。」

  方其乍见孺子入井时,也着脚手不得。纵有许多私意,要誉乡党之类,也未暇思量到。但更迟霎时,则了不得也。是非、辞逊、羞恶,虽是与恻隐并说,但此三者皆自恻隐中发出来。因有恻隐后,方有此三者。恻隐比三者又较大得些子。

  「非恶其声」,非恶其有不救孺子之恶声也。

  问:「恶其声而然,何为不可?」曰:「恶其声,已是有些计较。乍见而恻隐,天理之所发见,而无所计较也。恶其声之念一形,则出于人欲矣。人欲隐于天理之中,其几甚微,学者所宜体察。」

  或问:「非内交、要誉、恶其声,而怵惕恻隐形焉,是其中心不忍之实也。若内交、要誉、恶其声之类一毫萌焉,则为私欲蔽其本心矣。据南轩如此说,集注却不如此说。」曰:「这当作两截看。初且将大界限看,且分别一个义利了,却细看。初看,恻隐便是仁,若恁地残贼,便是不仁;羞恶是义,若无廉耻便是不义;辞逊是礼,若恁地争夺,便是无礼;是非是知,若恁地颠颠倒倒,便是不知。且恁地看了,又却于恻隐、羞恶上面看。有是出于至诚如此底,有不是出于本来善心底。」

  先生问节曰:「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羞恶之类出来,只推得恻隐出来?」节应曰:「节以为当他出来。」曰:「是从这一路子去感得他出来。」

  如孺子入井,如何不推得其它底出来,只推得恻隐之心出来?盖理各有路。如做得穿窬底事,如何令人不羞恶!偶遇一人衣冠而揖我,我便亦揖他,如何不恭敬!事有是非,必辨别其是非。试看是甚么去感得他何处,一般出来。

  孟子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怵惕恻隐」一段,如何说得如此好?只是平平地说去,自是好。而今人做作说一片,只是不如他。又曰:「怵惕、恻隐、羞恶,都是道理自然如此,不是安排。合下制这『仁』字,纔是那伤害底事,便自然恻隐。合下制这『义』字,纔见那不好底事,便自然羞恶。这仁与义,都在那恻隐、羞恶之先。未有那恻隐底事时,已先有那爱底心了;未有那羞恶底事时,已先有那断制裁割底心了。」又曰:「日用应接动静之间,这个道理从这里迸将出去。如个宝塔,那毫光都从四面迸出去。」

  或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曰:「此身躯壳谓之腔子。而今人满身知痛处可见。」池录作:「疾痛痾痒,举切吾身,何处不有!」

  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曰:「此身躯壳谓之腔子。能于此身知有痛,便见于应接,方知有个是与不是。」

  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只是此心常存,纔有一分私意,便阙了他一分。」曰:「只是满这个躯壳,都是恻隐之心。纔筑着,便是这个物事出来,大感则大应,小感则小应。恰似大段痛伤固是痛,只如针子略挑些血出,也便痛。故日用所当应接,更无些子间隔。痒痾疾痛,莫不相关。纔是有些子不通,便是被些私意隔了。」

  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或以为京师市语:『食饱时心动。』」吕子约云。曰:「不然,此是为『动』字所拘。腔子,身里也,言满身里皆恻隐之心。心在腔子里,亦如云心只是在身里。」问:「心所发处不一,便说恻隐,如何?」曰:「恻隐之心,浑身皆是,无处不发。如见赤子有恻隐之心,见一蚁子亦岂无此心!」

  问:「如何是『满腔子皆恻隐之心』?」曰:「腔,只是此身里虚处。」问:「莫是人生来恻隐之心具足否?」曰:「如今也恁地看。事有个不稳处,便自觉不稳,这便是恻隐之心。林择之尝说:『人七尺之躯,一个针札着便痛。』」问:「吾身固如此,处事物亦然否?」曰:「此心应物不穷。若事事物物常是这个心,便是仁。若有一事不如此,便是这一处不仁了。」问:「本心依旧在否?」曰:「如今未要理会在不在。论著理来,他自是在那里。只是这一处不恁地,便是这一处不在了。如『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忽然有一乡人自不服化,称王称伯,便是这一处无君,君也只在那里,然而他靠不得。不可道是天理只在那里,自家这私欲放行不妨。王信伯在馆中,范伯达问:『人须是天下物物皆归吾仁?』王指窗棂问范曰:『此窗还归仁否?』范默然。某见之,当答曰:『此窗不归仁,何故不打坏了?』如人处事,但个个处得是,便是事事归仁。且如窗也要糊得在那里教好,不成没巴鼻打坏了!」问:「『仁者以万物为一体』,如事至物来,皆有以处之。如事物未至,不可得而体者,如何?」曰:「只是不在这里。然此理也在这里,若来时,便以此处之。」

  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如何是满腔子?」曰:「满腔子,是只在这躯壳里,『腔子』乃洛中俗语。」又问:「恻隐之心,固是人心之懿,因物感而发见处。前辈令以此操而存之,充而达之。不知如何要常存得此心?」曰:「此心因物方感得出来,如何强要寻讨出?此心常存在这里,只是因感时识得此体。平时敬以存之,久久会熟。善端发处,益见得分晓,则存养之功益有所施矣。」又问:「要恻隐之心常存,莫只是要得此心常有发生意否?」曰:「四端中,羞恶、辞让、是非亦因事而发尔。此心未当起羞恶之时,而强要憎恶那人,便不可。如恻隐,亦因有感而始见,欲强安排教如此,也不得。如天之四时,亦因发见处见得。欲于冬时要寻讨个春出来,不知如何寻。到那阳气发生万物处,方见得是春耳。学者但要识得此心,存主在敬,四端渐会扩充矣。」

  「满腔子是恻隐之心」。不特是恻隐之心,满腔子是羞恶之心,满腔子是辞逊之心,满腔子是是非之心。弥满充实,都无空阙处。「满腔子是恻隐之心」,如将刀割着固是痛,若将针札着也痛,如烂打一顿,固是痛,便轻掐一下,也痛,此类可见。

  「『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腔子,犹言●郭,此是方言,指盈于人身而言。」因论「方言难晓,如横渠语录是吕与叔诸公随日编者,多陕西方言,全有不可晓者。」

  恻隐之心,头尾都是恻隐。三者则头是恻隐,尾是羞恶、辞逊、是非。若不是恻隐,则三者都是死物。盖恻隐是个头子,羞恶、辞逊、是非便从这里发来。

  既仁矣,合恻隐则恻隐,合羞恶则羞恶。

  不成只管恻隐,须有断制。

  恻隐羞恶,也有中节、不中若不当恻隐而恻隐,不当羞恶而羞恶,便是不中

  仁义礼智,性也,且言有此理。至恻隐、羞恶、辞逊、是非,始谓之心。

  恻隐、羞恶、辞让、是非,情也。仁义礼智,性也。心,统情性者也。端,绪也。因情之发露,而后性之本然者可得而见。

  四端本诸人心,皆因所寓而后发见。

  王丈说:「孟子『恻隐之心』一段,论心不论性。」曰:「心性只是一个物事,离不得。孟子说四端处最好看。恻隐是情,恻隐之心是心,仁是性,三者相因。横渠云『心统性情』,此说极好。」

  王德修解四端,谓和靖言:「此只言心,不言性。如『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亦只是言心。」曰:「固是言心。毕竟那仁义礼智是甚物?仁义礼智是性,端便是情。纔说一个『心』字,便是着性情。果判然是二截如何?」此处疑有阙误。德修曰:「固是『心统性情』,孟子于此只是说心。」

  问:「『四端』之『端』,集解以为端绪。向见季通说『端乃尾』,如何?」曰:「以体、用言之,有体而后有用,故端亦可谓之尾。若以始终言之,则四端是始发处,故亦可以端绪言之。二说各有所指,自不相碍也。」

  「四端未是尽,所以只谓之端。然四端八个字,每字是一意:恻,是恻然有此念起;隐,是恻然之后隐痛,比恻是深;羞者,羞己之非;恶者,恶人之恶;辞者,辞己之物;让者,让与他人;是、非自是两样分明。但仁是总名。若说仁义,便如阴阳;若说四端,便如四时;若分四端八字,便如八」又曰:「天地只是一气,便自分阴阳,缘有阴阳二气相感,化生万物,故事物未尝无对。天便对地,生便对死,语默动静皆然,以其种如此故也。所以四端只举仁义言,亦如阴阳。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四端皆是自人心发出。恻隐本是说爱,爱则是说仁。如见孺子将入井而救之,此心只是爱这孺子。恻隐元在这心里面,被外面事触起。羞恶、辞逊、是非亦然。格物便是从此四者推将去,要见里面是甚底物事。赐。

  仁言恻隐之端,如水之动处。盖水平静而流,则不见其动。流到滩石之地,有以触之,则其势必动,动则有可见之端。如仁之体存之于心,若爱亲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无可见。及其发而接物,有所感动,此心恻然,所以可见,如怵惕于孺子入井之类是也。卓。

  或问「四端」。曰:「看道理也有两般,看得细时,却见得义理精处;看得粗时,却且见得大概处。四端未见精细时,且见得恻隐便是仁,不恻隐而残忍便是不仁;羞恶便是义,贪利无廉耻便是不义;辞逊便是礼,攘夺便是非礼;是非便是智,大段无知颠倒错谬,便是不智。若见得细时,虽有恻隐之心,而意在于内交、要誉,亦是不仁了。然孟子之意,本初不如此,只是言此四端皆是心中本有之物,随触而发。方孺子将入于井之时,而怵惕恻隐之心便形于外,初无许多涯涘。」

  「恻隐、羞恶,是仁义之端。恻隐自是情,仁自是性,性即是这道理。仁本难说,中间却是爱之理,发出来方有恻隐;义却是羞恶之理,发出来方有羞恶;礼却是辞逊之理,发出来方有辞逊;智却是是非之理,发出来方有是非。仁义礼智,是未发底道理,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是已发底端倪。如桃仁、杏仁是仁,到得萌芽,却是恻隐。」又曰:「分别得界限了,更须日用常自体认,看仁义礼智意思是如何。」又曰:「如今因孟子所说恻隐之端,可以识得仁意思;因说羞恶之端,可以识得义意思;因说恭敬之端,可以识得礼意思;因说是非之端,可以识得智意思。缘是仁义礼智本体自无形影,要捉模不着,一作「得」。只得将他发动处看,却自见得。恰如有这般儿子,便知得是这样母。程子云『以其恻隐,知其有仁』,此八字说得最亲切分明。也不道恻隐便是仁,又不道掉了恻隐,别取一个物事说仁。譬如草木之萌芽,可以因萌芽知得他下面有根。也不道萌芽便是根,又不道掉了萌芽别取一个根。」又曰:「孟子说性,不曾说着性,只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看得情善,则性之善可知。」又曰:「恻隐羞恶,多是因逆其理而见。惟有所可伤,这里恻隐之端便动;惟有所可恶,这里羞恶之端便动。若是事亲从兄,又是自然顺处见之。」又曰:「人须扩而充之。人谁无恻隐,只是不能常如此。能常如此,便似孟子说『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若不能常如此,恰似火相似,自去打灭了;水相似,自去淤塞了;如草木之萌芽相似,自去踏折了,便死了,更无生意。」又曰:「孟子云:『仁义礼智根于心。』『心统性情』,故说心亦得。」

  问喜怒哀乐未发、已发之别。曰:「未发时无形影可见,但于已发时照见。谓如见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便照见得有仁在里面;见穿窬之类,而有羞恶之心,便照见得有义在里面。盖这恻隐之心属仁,必有这仁在里面,故发出来做恻隐之心;羞恶之心属义,必有这义在里面,故发出来做羞恶之心。譬如目属肝,耳属肾。若视不明,听不聪,必是肝肾有病;若视之明,听之聪,必是肝肾之气无亏,方能如此。然而仁未有恻隐之心,只是个爱底心;义未有羞恶之心,只是个断制底心。惟是先有这物事在里面,但随所感触,便自是发出来。故见孺子入井,便是恻隐之心;见穿窬之类,便有羞恶之心;见尊长之属,便有恭敬之心;见得是,便有是之之心;见得非,便有非之之心,从那缝罅里迸将出来,恰似宝塔里面四面毫光放出来。」又云:「孟子此一章,其初只是匹自闲容易说出来。然说得来连那本末内外,体用精粗,都包在里面,无些欠阙处。如孔子许多门弟,都不曾恁地说得分晓。想是曾子子思后来讲来讲去讲得精,所以孟子说得来恁地。若子思亦只说得个大体分晓而已。」

  问:「前面专说不忍之心,后面兼说四端,亦是仁包四者否?」曰:「然。」

  问:「恻隐之心,如何包得四端?」曰:「恻隐便是初动时,羞恶、是非、恭敬,亦须是这个先动一动了,方会恁地只于动处便见。譬如四时,若不是有春生之气,夏来长个甚么?秋时又把甚收?冬时又把甚藏?」

  恻隐是个脑子,羞恶、辞逊、是非须从这里发来。若非恻隐,三者俱是死物了。恻隐之心,通贯此三者。赐。

  因说仁义礼智之别,曰:「譬如一个物,自然有四界,而仁则又周贯其中。以四端言之,其间又自有小界限,各各是两件事。恻是恻然发动处,隐是渐渐及着隐痛处,羞是羞己之非,恶是恶人之恶,辞是辞之于己,逊是逊之于人,是、非固是两端。」

  问:「四端之根于心,觉得一者纔动,三者亦自次第而见。」曰:「这四个界限自分明,然亦有随事相连而见者:如事亲孝是爱之理;才孝,便能敬兄,便是义。」问:「有节文便是礼,知其所以然便是智。」曰:「然。」问:「据看来多是相连而至者:如恻隐于所伤,便恶于其所以伤,这是仁带义意思;恶于其所以伤,便须惜其本来之未尝伤,这是义带仁意思。」曰:「也是如此。尝思之:孟子发明四端,乃孔子所未发。人只道孟子有辟杨墨之功,殊不知他就人心上发明大功如此。看来此说那时若行,杨墨亦不攻而自退。辟杨墨,是扞边境之功;发明四端,是安社稷之功。若常体认得来,所谓活泼泼地,真个是活泼泼地!」

  「伊川常说:『如今人说,力行是浅近事,惟知为上,知最为要紧。』中庸说『知仁勇』,把知做擗初头说,可见知是要紧。」贺孙问:「孟子四端,何为以知为后?」曰:「孟子只循环说。智本来是藏仁义礼,惟是知恁地了,方恁地,是仁礼义都藏在智里面。如元亨利贞,贞是智,贞却藏元亨利意思在里面。如春夏秋冬,冬是智,冬却藏春生、夏长、秋成意思在里面。且如冬伏藏,都似不见,到一阳初动,这生意方从中出,也未发露,十二月也未尽发露。只管养在这里,到春方发生,到夏一齐都长,秋渐成,渐藏,冬依旧都收藏了。只是『大明终始』亦见得,无终安得有始!所以易言『先生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

  孟子四端处极好思索玩味,只反身而自验其明昧深浅如何。

  着意读孟子四端之类切要处,其它论事处,且缓不妨。

  仔细看孟子说四端处两段,未发明一段处,意思便与发明底同。又不是安排,须是本源有,方发得出来,着实见得皆是当为底道理。又不是外面事如此。知得果性善,便有宾有主,有轻有重。又要心为主,心把得定,人欲自然没安顿处。孟子言「仁人心也」一段,两句下只说心。

  至问:「『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莫是知得了,方能扩而充之否?」曰:「『知皆扩而充之』,即是苟能知去扩充,则此道渐渐生长,『如火之始然,泉之始达』。中间『矣』字,文意不断。充,是满其本然之量,却就上有『扩』字,则是方知去推扩,要充满他,所以『如火之始然,泉之始达』。」

  问:「『知皆扩而充之矣』,『知』字是重字?还是轻字?」曰:「不能扩充者,正为不知,都只是冷过了。若能知而扩充,其势甚顺,如乘快马、放下水船相似。」

  刘居之问:「『知皆扩而充之』章两说『充』字,宽夫未晓。」曰:「上只说『知皆扩而充之』,只说知得了,要推广以充满此心之量;下云『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是能充满此心之量。上带『知皆扩』字说,下就能充满说。推扩而后能充,能充则不必说扩也。」

  刘居之问「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一曰:「『隐之心,仁之端也。』乍见孺子入井,此只是一件事。仁之端,只是仁萌芽处。如羞恶、辞逊、是非,方是义、礼、智之萌芽处。要推广充满得自家本然之量,不特是孺子入井便恁地,其它事皆恁地。如羞恶、辞逊、是非,不特于一件事上恁地,要事事皆然,方是充满慊足,无少欠阙也。『知皆扩而充之矣。』知,方且是知得如此。至说到『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即掉了『扩』字,只说『充』字。盖『知』字与『始然、始达』字相应;『充』字与『保四海』相应。才知得,便自不能已。若火始然,便不可遏;泉才达,便涓涓流而不绝。」

  问「知皆扩而充之」。曰:「上面言『扩而充之』,是方知要扩充。到下面『苟能充之』,便掉了个『扩』字。盖『充』字是充满得了,知已到地头相似;『扩』字是方在个路里相似。」

  「知皆扩而充之」,南轩把知做重,文势未有此意。「知」字只带「扩充」说。「知皆扩而充之」,与「苟能充之」句相应。上句是方知去充,下句是真能恁地充。

  问「知皆扩而充之」。曰:「这处与『于止,知其所止』语意略同。上面在『知』字上,下在『能』字上。既知得,则皆当扩而充之。如恻隐之心是仁,则每事皆当扩而为仁;羞恶之心是义,则每事皆当扩而为义。为礼为知,亦各如此。今有一种人,虽然知得,又道是这个也无妨。而今未能理会得,又且恁地。如知这事做得不是,到人憎,面前也自皇恐,识得可羞,又却不能改。如今人受人之物,既知是不当受,便不受可也;心里又要,却说是我且受去莫管,这便是不能充。但当于知之之初,便一向从这里充将去,便广大『如火之始然,泉之始达』。始然始达,能有几多。于这里便当扩开放出,使四散流出去,便是能扩。如怵惕孺子入井之心,这一些子能做得甚事。若不能充,今日这些子发了,又过却,明日这些子发了,又过却,都只是闲。若能扩充,于这一事发见,知得这是恻隐之心,是仁;于别底事便当将此心充去,使事事是仁。如不欲害人,这是本心,这是不忍处。若能充之于每事上,有害人之处便不可做,这也是充其恻隐。如齐宣王有爱牛之心,孟子谓『是乃仁术也』。若宣王能充着这心,看甚事不可做!只是面前见这一牛,这心便动,那不曾见底,便不如此了。至于『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这是多少伤害!只为利心一蔽,见得土地之美,却忘了这心。故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且如土地无情之物,自是不当爱,自家不必爱之,爱他作甚。梁惠王其始者爱心一萌,縻烂其民以战,已自不是了;又恐不胜,尽驱所爱子弟以徇之。这是由其不爱之心,反之以至害其所爱处,这又是反着那心处。」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只是要扩而充之。而今四端之发,甚有不整齐处。有恻隐处,有合恻隐而不恻隐处;有羞恶处,又有合羞恶而不羞恶处。且如齐宣不忍于一牛,而却不爱百姓。呼尔之食,则知恶而弗受;至于万锺之禄,则不辨礼义而受之。而今则要就这处理会。

  人于仁义礼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此四者,须当日夕体究,令分晓精确。此四者皆我所固有,其初发时毫毛如也。及推广将去,充满其量,则广大无穷,故孟子曰:「知皆扩而充之。」且如人有当恻隐而不恻隐,当羞而不羞,当恶而不恶,当辞而不辞,当逊而不逊,是其所非,非其所是者,皆是失其本心。此处皆当体察,必有所以然也。只此便是日用间做工夫处。

  人只有个仁义礼智四者,是此身纲纽,其它更无当。于其发处,体验扩充将去。恻隐、羞恶、是非、辞逊,日间时时发动,特人自不能扩充耳。又言,四者时时发动,特有正不正耳。如暴戾愚狠,便是发错了羞恶之心;含糊不分晓,便是发错了是非之心;如一种不逊;便是发错了辞逊之心。日间一正一反,无往而非四端之发。

  子武问:「四端须着逐处扩充之?」曰:「固是。纔常常如此推广,少间便自会密,自会阔。到得无间断,少问却自打合作一片去。」

  问:「如何扩而充之?」曰:「这事恭敬,那事也恭敬,事事恭敬,方是。」

  问:「推四端而行,亦无欠阙。」曰:「无欠阙,只恐交加了:合恻隐底不恻隐,合羞恶底不羞恶,是是非非交加了。四端本是对着,他后流出来,恐不对窠臼子。」问:「不对窠臼子,莫是为私意隔了?」曰:「也是私意,也是不晓。」节又问:「恭敬却无当不当?」曰:「此人不当拜他,自家也去拜他,便不是。」

  问「推」字与「充」字。曰:「推,是从这里推将去,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到得此,充则填得来满了。注水相似,推是注下水去,充则注得这一器满了。盖仁义之性,本自充塞天地。若自家不能扩充,则无缘得这个壳子满,只是个空壳子。」又曰:「充是占得这地位满,推是推吐雷反。向前去。」

  问:「推四端,无出乎守。」曰:「学者须见得守底是甚底物事。人只是一个心,识得个心,卓然在这里无走作,虽不守,亦自在,学者且恁守将去。」赐。

  问「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至「以事父母」。曰:「此心之量,本足以包括天地,兼利万物。只是人自不能充满其量,所以推不去。或能推之于一家,而不能推之于一国;或能推之于一国,而不足以及天下,此皆是未尽其本然之量。须是充满其量,自然足以保四海。」

  胡问扩充之义。曰:「扩是张开,充是放满。恻隐之心,不是只见孺子时有,事事都如此。今日就第一件事上推将去,明日又就第二件事上推将去,渐渐放开,自家及国,自国及天下,至足以保四海处,便是充得尽。」问:「扩充亦是尽己、推己否?」曰:「只是扩而充之,那曾有界限处!如手把笔落纸,便自成字,不可道手是一样,字又是一样。孺子入井在彼,恻隐之心在我,只是一个物事,不可道孺子入井是他底,恻隐之心是我底。」

  问:「前日承教,令于日用间体认仁义礼知意思。且如朋友皆异乡人,一日会聚,思意便自相亲,这可见得爱之理形见处。同门中或有做不好底事,或有不好底人,便使人恶之,这可见得羞恶之理形见处。每时升堂,尊卑序齿,秩然有序而不乱,这可见得恭敬之理形见处。听先生教诲而能辨别得真是真非,这可见得是非之理形见处。凡此四端,时时体认,不使少有间断,便是所谓扩充之意否?」曰:「如此看得好,这便是寻得路,踏着了。」

  问:「体认四端扩充之意,如朋友相亲,充之而无间断,则贫病必相恤,患难必相死,至于仁民爱物莫不皆然,则仁之理得矣。如朋友责善,充之而无间断,则见恶必如恶恶臭,以至于除残去秽,戢暴禁乱,莫不皆然,则义之理得矣。如尊卑秩序,充之而无间断,则不肯一时安于不正,以至于正天下之大伦,定天下之大分,莫不皆然,则礼之理得矣。如是是非非充之而无间断,则善恶义利公私之别,截然而不可乱,以至于分别忠佞,亲君子,远小人,莫不皆然,则智之理得矣。」曰:「只要常常恁地体认。若常常恁地体认,则日用之间,匝匝都满,密拶拶地。」问:「人心陷溺之久,四端蔽于利欲之私,初用工亦未免间断。」曰:「固是。然义理之心纔胜,则利欲之念便消。且如恻隐之心胜,则残虐之意自消;羞恶之心胜,则贪冒无耻之意自消;恭敬之心胜,则骄惰之意自消;是非之心胜,则含糊苟且顽冥昏谬之意自消。」

  杨至之云:「看孟子,见得一个大意,是性之本体,仁义之良心,到战国时,君臣上下都一齐埋没了。孟子所以推明发见之端绪,教人去体认扩充。」曰:「孟子高,他都未有许多意思。今说得一『体认』字,蚤是迟钝了孟子。孟子大段见得敏,见到快,他说话,恰似个狮子跳跃相似。且如他说个恻隐之心,便是仁之端;羞恶之心,便是义之端;只他说在那里底便是。似他说时,见得圣贤大段易做,全无许多等级,所以程子云:『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

  周季俨云:「在兴化摄学事,因与诸生说得一部孟子。」先生因问:「孟子里面大纲目是如何?」答云:「要得人充扩。恻隐、羞恶、许多固要充扩,如说无欲害人,无穿窬之心,亦要充扩。」先生曰:「人生本来合有许多好底,到得被物遮蔽了,却把不好处做合着做底事。」周云:「看孟子说性,只是道顺底是,纔逆便不是。」曰:「止缘今人做不好事却顺。」因问:「孟子以下诸人言性,谁说得庶几?」周云:「似乎荀子以为恶,却索性。只荀子有意于救世,故为此说。」先生久之曰:「韩公之意,人多看不出。他初便说:『所以为性者五,曰仁义礼智信;所以为情者七,曰喜怒哀惧爱恶欲。』下方说『三品』。看其初语,岂不知得性善?他只欠数字,便说得出。」黄嵩老云:「韩子欠说一个气禀不同。」曰:「然。他道仁义礼知信,自是了。只说到『三品』,不知是气禀使然,所以说得不尽。」贺孙因云:「自孟子说,已是欠了下意,所以费无限言语。」先生即举程子之言:「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若如说『性恶』,『性善恶混』,都只说得如孟子韩子之言,便是不论气,所以不全。」

  或问:「性中只有四端,信是如何?」曰:「且如恻隐羞恶,实是恻隐羞恶,便信在其中。」

  问:「四端不言信,周子谓『五性动而善恶分』。如信之未发时如何,已发时如何?」曰:「如恻隐真个恻隐,羞恶真个羞恶,此便是信。」曰:「此却是已发时,方有这信。」曰:「其中真个有此理。」赐。

  问:「四端不言信,如何?」曰:「公泼了碗中饭,却去碗背拾!」

  问:「四端便是明德?」曰:「此是大者。」节问:「『明明德』,只是扩充得他去?」曰:「不昏着他。」

  「四端是理之发,七情是气之发。」问:「看得来如喜怒爱恶欲,却似近仁义。」曰:「固有相似处。」

  或问:「孟子言四端处有二,大抵皆以心为言。明道却云:『恻隐之类,皆情也。』伊川亦云:『人性所以善者,于四端之情可见。』一以四端属诸心,一以四端属诸情,何也?」曰:「心,包情性者也,自其动者言之,虽谓之情亦可也。」集义。

  黄景申嵩老问:「仁兼四端意思,理会不透。」曰:「谢上蔡见明道先生,举史文成诵,明道谓其『玩物丧志』。上蔡汗流浃背,面发赤色,明道云:『此便见得恻隐之心。』公且道上蔡闻得过失,恁地惭皇,自是羞恶之心,如何却说道『见得恻隐之心』?公试思。」久之,先生曰:「惟是有恻隐之心,方会动;若无恻隐之心,却不会动。惟是先动了,方始有羞恶,方始有恭敬,方始有是非。动处便是恻隐。若不会动,却不成人。若不从动处发出,所谓羞恶者非羞恶,所谓恭敬者非恭敬,所谓是非者非是非。天地生生之理,这些动意未尝止息,看如何梏亡,亦未尝尽消灭,自是有时而动,学者只怕间断了。」

  问:「何谓恻隐?」曰:「恻,恻然也;隐,痛也。」又问:「明道先生以上蔡面赤为恻隐之心,何也?」曰:「指其动处而言之,只是羞恶之心。然恻隐之心必须动,则方有羞恶之心。如肃然恭敬,其中必动。羞恶、恭敬、是非之心,皆自仁中出。故仁,专言则包四者,是个带子。无仁则麻痹死了,安有羞恶恭敬是非之心!仁则有知觉,痒则觉得痒,痛则觉得痛,痒痛虽不同,其觉则一也。」又问:「若指动言仁,则近禅。」曰:「这个如何占得断!是天下公共底。释氏也窥见些子,只是他只知得这个,合恻隐底不恻隐,合羞恶底不羞恶,合恭敬底不恭敬。」又问:「他却无恻隐、羞恶、恭敬、是非?」曰:「然。」

  仁言恻隐之端,程云:「端如水之动处。」盖水平静则不见其动流。爱亲敬兄,皆是此心本然,初无可见。及其发而接物,有所感动,此心恻然,所以可见,如怵惕于孺子入井之类是也。卓。按集义不见程说。

  四端,伊川云:「圣人无端,故不见其心。」今按:遗书中止云:「复非天地心,复则见天地心。圣人无复,故未尝见其心。今云『无端』,义亦不通,恐误。」

  龟山答人问赤子入井,令求所以然一段,好。

  

  矢人岂不仁于函人章

  问:「『仁,天之尊爵。』先生解曰:『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如何是得之最先?」曰:「人得那生底道理,所谓『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也。」

  「仁者如射」,但那发时毫厘不可差!

  

  子路人告以有过则喜章

  「禹闻善言则拜」,犹着意做。舜与人同,是自然气象。圣人之拜,固出于诚意。然拜是容貌间,未见得行不行。若舜,则真见于行事处,己未善,则舍己之未善而从人之善;人有善,则取人之善而为己之善。人乐于见取,便是许助他为善也。

  问:「『是与人为善』,当其取人之际,莫未有助之之意否?」曰:「然。」曰:「三者本意,似只是取人,但有浅深。而『与人为善』,乃是孟子再迭一意以发明之否?」曰:「然。」

  大舜「乐取诸人以为善」,是成己之善,是与人为善,也是着人之善。

  「与人为善」,盖舜不私己,如为人为此善一般。

  

  伯夷非其君不事章

  问「进不隐贤,必以其道」。曰:「『不隐贤』,谓不隐避其贤,如己当廉,却以利自污;己当勇,却以怯自处之类,乃是隐贤,是枉道也。」又问:「所以不解作蔽贤,谓其下文云『必以其道』。若作不蔽贤说,则下文不同矣。」曰:「然。」

  至问:「集注云:『「进不隐贤」,不枉道也。』似少字。」曰:「『进不隐贤』,便是『必以其道』。人有所见,不肯尽发出,尚有所藏,便是枉道。」至云:「寻常看此二句,只云进虽不敢自隐其贤,凡有所蕴,皆乐于发用,然而却不妄进,二句做两意看。」曰:「恁地看也得。」

  伯夷「不屑就已」,注云:「屑,洁也。洁,犹美也。苟以其辞命礼意之美而就之,是切切于是也。」然伯夷「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亦不肯就,而况不道而无礼者,固速去之矣。世之所谓清者,不就恶人耳;若善辞令而来者,固有时而就之。惟伯夷不然,此其所以为圣之清也。柳下惠不屑之意亦然。夷隘,惠不恭,不必言效之而不至者,其弊乃如此。只二子所为,已有此弊矣。

  「不屑去」,说文说「屑」字云:「动作切切也。」只是不汲汲于就,不汲汲于去。「屑」字却是重。必大录云:「不以就为重,而切切急于就;不以去为重,而切切急于去。」

  问:「『伯夷隘,柳下惠不恭』,莫是后来之弊至此否?」曰:「伯夷自是有隘处,柳下惠自是有不恭处。且如『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分明是不将人做人看了!」

  问:「『柳下惠不恭』,是待人不恭否?」曰:「是他玩世,不把人做人看,如『袒裼裸裎于我侧』,是已。邵尧夫正是这意思,如皇极经世书成,封做一卷,题云:『文字上呈尧夫。』」

  或问:「明道云:『此非瑕疵夷惠之语,言其弊必至于此。』今观伯夷与恶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则伯夷果似隘者。柳下惠『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柳下惠果似不恭者,岂得谓其弊必至于此哉?」曰:「伯夷既清,必有隘处;柳下惠既和,必有不恭处。道理自是如此。孟子恐后人以隘为清,以不恭为和,故曰:『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四

  孟子四

  公孙丑下

  

  天时不如地利章

  「孤虚」,以方位言,如俗言向某方利,某方不利之类。「王相」,指日时。集说。

  

  孟子将朝王章

  问:「『孟子将朝王』,齐王托疾召孟子,孟子亦辞以疾,莫是以齐王不合托疾否?」曰:「未论齐王托疾。看孟子意,只说他不合来召。盖在他国时,诸侯无越境之礼,只因以币来聘,故贤者受其币而往见之,所谓答礼行义是也。如见梁惠王,也是惠王先来聘之。既至其国,或为宾师,有事则王自来见,或自往见王,但召之则不可。召之,则有自尊之意,故不往见也。答陈代:『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此以在他国而言;答万章:『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此以在其国而言。」

  或问「孟子将朝王」一段。曰:「贤者在异国,诸侯可以使币聘之。若既在本国,贤者可以自去相见,诸侯却不当去召他了。盖异国则诸侯不能亲往,故可以聘。在国,则君自当去相见,又岂可以召哉!要见孟子出处之义,更兼陈代与公孙丑问不见诸侯处,及天子不召师,并之齐不见平陆事一道看,方见得孟子自有一个方法在。」问:「孟子不去,亦兼恶其托疾不真实否?」曰:「观其终篇,不如此说。」又问:「平陆大夫既以币交得不是,何故又受他底?」曰:「又恐他忽地自来。」

  「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文势似「使管子而愚人也,则可」。若是义理不是,则曾子岂肯恁地说!

  

  孟子之平陆章

  「『王之为都』。左传:『邑有先君之庙曰「都」。』看得来古之王者尝为都处,便自有庙。贺孙录云:「古人之庙不迁。」如太王庙在岐,文王庙在丰。武王祭太王则于岐,祭文王则于丰。贺孙云:「镐京却无二王之庙。」『王朝步自周,至于丰』,是自镐至丰,以告文王庙也。又如晋献公使申生祭于曲沃。武公虽自曲沃入晋,而其先君之庙则仍在曲沃而不徙也。又如鲁祖文王,郑祖厉王,则诸侯祖天子矣;三桓祖桓公,则大夫祖诸侯矣。故礼运曰:『诸侯不得祖天子,大夫不得祖诸侯。公庙之设私家,非礼也,自三桓始也。』是三桓各立桓公庙于其邑也。」又问:「汉原庙如何?」曰:「原,再也,如『原蚕』之『原』。谓既有庙,而再立一庙,如本朝既有太庙,又有景灵宫。」又问:「此于礼当否?」曰:「非礼也。贺孙云:「问郡国有原庙否?」曰:「行幸处有之,然皆非礼也。」然以洛邑有文武庙言之,则似周亦有两庙。」又问:「原庙之制如何?」曰:「史记『月出衣冠游之所』,贺孙云:「汉之原庙,是藏衣冠之所。」谓藏高帝之衣冠于其中,月一取其衣冠,出游于国中也。古之庙制,前庙后寝,寝所以藏亡者之衣冠。故周礼:『守祧,掌守先王、先公之庙祧,其遗衣服藏焉。』至汉时却移寝于陵,所谓『陵寝』,故明帝于原陵见太后镜奁中物而悲哀。蔡邕因谓:『上陵亦古礼,明帝犹有古之余意。』然此等议论,皆是他讲学不明之故,他只是偶见明帝之事,故为是说。然何不使人君移此意于宗庙中耶?」又曰:「『王之为都』,又恐是周礼所谓『都鄙』之『都』。周礼:『四县为都。』」录同

  

  孟子为卿于齐章

  问:「孟子宾师之礼如何?」曰:「当时有所谓客卿者是也。大概尊礼之,而不居职任事,召之则不往,又却为使出吊于滕。」

  

  沈同以其私问章

  孟子答沈同伐燕一章,诚为未尽。「何以异于是」之下,合更说是吊民伐罪、不行残虐之主方可以伐之,如此乃善。又孟子居齐许久,伐燕之事,必亲见之,齐王乃无一语谋于孟子,而孟子亦无一语谏之,何也?想得孟子亦必以伐之为是,但不意齐师之暴虐耳。不然,齐有一大事如此,而齐王不相谋,孟子岂可便居齐耶!史记云:「邹人孟轲劝齐伐燕云:『此汤武之举也。』」想承此误,然亦有不可晓者。

  「劝齐伐燕如何?」曰:「孟子言伐燕处有四,须合而观之。燕之父子君臣如此,固有可伐之理。然孟子不曾教齐不伐,亦不曾教齐必伐,但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又曰『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则非孟子意也。」

  

  燕人畔章

  安卿问:「周公诛管蔡,自公义言之,其心固正大直截;自私恩言之,其情终有自不满处。所以孟子谓:『周公之过,不亦宜乎!』」曰:「是。但他岂得已哉!莫到恁地较好。看周公当初做这一事,也大段疏脱,他也看那兄弟不本是怕武庚叛,故遣管蔡霍叔去监他,为其至亲可恃,不知他反去与武庚同作一党。不知如何纣出得个儿子也恁地狡猾!想见他当时日夜去炒那管叔说道:『周公是你弟,今却欲篡为天子;汝是兄,今却只恁地!』管叔被他炒得心热,他性又急,所以便发出这件事来。」尧卿问:「是时可调护莫杀否?」曰:「他已叛,只得杀,如何调护得!蔡叔霍叔性较慢,罪较轻,所以只囚于郭邻,降为庶人。想见当时被管叔做出这事来,骚动许多百姓,想见也怕人。『鸱鸮鸱鸮,既取我子,毋毁我室!』当时也是被他害得猛。如常棣一诗是后来制礼作乐时作。这是先被他害,所以当天下平定后,更作此诗,故其辞独哀切,不似诸诗和平。」义刚曰:「周公也岂不知管叔狡狯?但当时于义不得不封他。」曰:「看来不是狡狯,只是呆子。」

  

  孟子去齐章

  陈希真问:「孟子去齐处,集注引李氏说『「忧则违之」,而荷蒉所以为果』,如何?」曰:「孟子与荷蒉皆是『忧则违之』。但荷蒉果于去,不若孟子『迟迟吾行』。盖得时行道者,圣人之本心;不遇而去者,圣人之不得已。此与孔子去鲁之心同。盖圣贤忧世济时之心,诚非若荷蒉之果于去也。」

  

  孟子去齐居休章

  沙随谓:「『继而有师命』,乃师友之『师』,非师旅也。正齐王欲『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时事。」先生曰:「旧已有此说。但欲授孟子室,乃孟子辞去时事。所谓『于崇吾得见王』,则初见齐王时事。以此考之,则师旅为当。」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五

  孟子五

  滕文公上

  

  滕文公为世子章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须看因何理会个性善作甚底?赐。

  性善,故人皆可为尧舜。「必称尧舜」者,所以验性善之实。

  孔子罕言性。孟子见滕文公便道性善,必称尧舜,恰似孟子告人躐等相似。然他亦欲人先知得一个本原,则为善必力,去恶必勇。今于义理须是见得了,自然循理,有不得不然。若说我要做好事,所谓这些意,能得几时子!

  刘栋问:「人未能便至尧舜,而孟子言必称之,何也?」曰:「『道性善』与『称尧舜』,二句正相表里。盖人之所以不至于尧舜者,是他力量不至,固无可奈何。然人须当以尧舜为法,如射者之于的,箭箭皆欲其中。其不中者,其技艺未精也。人到得尧舜地位,方做得一个人,无所欠阙,然也只是本分事,这便是『止于至善』。」

  问:「孟子言性,何必于其已发处言之?」曰:「未发是性,已发是善。」

  「孟子道性善」,其发于外也,必善无恶。恶,非性也;性,不恶矣。

  问:「『孟子道性善』,不曾说气禀。」曰:「是孟子不曾思量到这里,但说本性善,失却这一」问:「气禀是偶然否?」曰:「是偶然相值着,非是有安排等待。」问:「天生聪明,又似不偶然。」曰:「便是先来说主宰底一般。忽生得个人恁地,便是要他出来作君、作师。书中多说『聪明』,盖一个说白,一个说黑,若不是聪明底,如何遏伏得他众人?所以中庸亦云:『惟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且莫说圣贤,只如汉高祖光武唐宪宗武宗,他更自了得。某尝说,韩退之可怜。宪宗也自知他,只因佛骨一事忤意,未一年而宪宗死,亦便休了,盖只有宪宗会用得他。」池录作:「宪宗也会用人。」或曰:「用李绛亦如此。」曰:「宪宗初年许多伎俩,是李绛教他,绛本传说得详。然绛自有一书,名论事记,记得更详,如李德裕献替录之类。」

  李仲实问:「注云:『惟尧舜为能无物欲之蔽,而充其性。』人盖有恬于嗜欲而不能充其性者,何故?」曰:「不蔽于彼,则蔽于此;不蔽于此,则蔽于彼,毕竟须有蔽处。物欲亦有多少般。如白日,须是云遮,方不见;若无云,岂应不见耶!此等处,紧要在『性』字上,今且合思量如何是性?在我为何物?反求吾心,有蔽无蔽?能充不能充?不必论尧如何,舜又如何,如此方是读书。」

  或问:「『孟子道性善』章,看来孟子言赤子将入井,有怵惕恻隐之心,此只就情上见,亦只说得时暂发见处。如言『孩提之童,无不亲其亲』,亦只是就情上说得他人事,初无预于己。若要看得自己日用工夫,惟程子所谓:『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嘉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即无往而不善;发不中节,然后不善。』此语最为亲切。学者知此,当于喜怒哀乐未发,加持敬工夫;于喜怒哀乐已发,加省察工夫,方为切己。」曰:「不消分这个是亲切,那个是不亲切,如此则成两截了。盖是四者未发时,那怵惕恻隐与孩提爱亲之心,皆在里面了。少间发出来,即是未发底物事。静也只是这物事,动也只是这物事。如孟子所说,正要人于发动处见得是这物事。盖静中有动者存,动中有静者存。人但要动中见得静,静中见得动。若说动时见得是一般物事,静时又见得别是一般物事;静时见得是这般物事,动时又见得不是这般物事,没这说话。盖动时见得是这物事,即是静时所养底物事。静时若存守得这物事,则日用流行即是这物事。而今学者且要识得动静只是一个物事。」

  性图。

  

  恶。恶不可谓从善中直下来,只是不能善,则偏于一边,为恶。

  性善。性无不善。善。发而中节,无往不善。

  孟子初见滕世子,想是见其资质好,遂即其本原一切为他启迪了。世子若是负荷得时,便只是如此了。及其复见孟子,孟子见其领略未得,更不说了。只是发他志,但得于此勉之,亦可以至彼。若更说,便漏逗了。当时启迪之言想见甚好,惜其不全记,不得一观!」

  问集注云云。曰:「大概是如此。孟子七篇论性处,只此一处,已说得尽。须是日日认一过,只是要熟。」又曰:「程子说才,与孟子说才自不同,然不相妨。须是子细看,始得。」

  问:「三子之事,成[间见]则若参较彼己,颜子则知圣人学之必可至,公明仪则笃信好学者也。三者虽有浅深,要之皆是尚志。」曰:「也略有个浅深。恁地看文字,且须看他大意。」又曰:「大抵看文字,不恁地子细分别出来,又却鹘突;到恁地细碎分别得出来,不曾看得大节目处,又只是在落草处寻。」道夫曰:「这般紧要节目,其初在『道性善』,其中在『夫道一而已矣』,其终在『若药不瞑眩,厥疾弗瘳』。」曰:「然。」

  符舜功问:「滕世子从孟子言,何故后来不济事?」曰:「亦是信不笃。如自楚反,复问孟子,孟子已知之,曰:『世子疑吾言乎?』则是知性不的。他当时地步狭,本难做;又识见卑,未尝立定得志。且如许行之术至浅下,且延之,举此可见。」

  或问:「孟子初教滕文公如此,似好。后来只恁休了,是如何?」曰:「滕,国小,绝长补短,止五十里,不过如今一乡。然孟子与他说时,也只说『犹可以为善国』而已。终不成以所告齐梁之君者告之。兼又不多时,便为宋所灭。」因言:「程先生说:『孔子为乘田则为乘田,为委吏则为委吏,为司寇则为司寇,无不可者。至孟子,则必得宾师之位,方能行道,此便是他能大而不能小处。惟圣人则无不遍,大小方圆,无所不可。』」又曰:「如孟子说:『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此亦是讲学之有阙。盖他心量不及圣人之大,故于天下事有包括不尽处。天下道理尽无穷,人要去做,又做不办;极力做得一两件,又困了。唯是圣人,便事事穷到彻底,包括净尽,无有或遗。」正淳曰:「如夏商之礼,孔子皆能言之,却是当时杞宋之国文献不足,不足取以证圣人之言耳。至孟子,则曰『吾未之学也』而已,『尝闻其略也』而已。」

  

  滕定公薨章

  今欲处世事于陵夷之后,乃一向讨论典故,亦果何益!孟子于滕文公乃云:「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便说与「齐疏之服,[食干]粥之食」,哭泣尽哀,大纲先正了。

  古宗法,如周公兄弟之为诸侯者,则皆以鲁国为宗。至战国时,滕犹称鲁为「宗国」也。

  

  滕文公问为国章

  因说今日田赋利害,曰:「某尝疑孟子所谓『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恐不解如此。先王疆理天下之初,做许多畎沟浍洫之类,大段费人力了。若自五十而增为七十,自七十而增为百亩,则田间许多疆理,都合更改,恐无是理。孟子当时未必亲见,只是传闻如此,恐亦难尽信也。」

  孟子说「夏后氏五十而贡,商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恐亦难如此移改。礼记正义引刘氏皇氏之说,正是呆人说话。盖田地一方,沟洫庐舍,成之亦难。自五十里而改为七十里,既是七十里,却改为百里,便都着那趱动,此扰乱之道。如此则非三代田制,乃王莽之制矣!

  孟子说贡、助、彻,亦有可疑者。若夏后氏既定「五十而贡」之制,不成商周再分其田,递相增补,岂不大扰!圣人举事,恐不如此。如王莽之封国,割某地属某国,至于淮阳太守无民可治,来归京师,此尤可笑!正义引刘氏皇氏熊氏说,皆是臆度,迂僻之甚!

  孟子说制度,皆举其纲而已。如田之十一,丧之「自天子达」之类。

  「世禄,是食公田之人。」问:「邻长、比长之属有禄否?」曰:「恐未必有。」问:「士者之学如何?」曰:「亦农隙而学。」「孰与教之?」曰:「乡池录作「卿」。大夫有德行而致其仕者,俾教之。」

  「孟子只把『雨我公田』证周亦有公田,读书亦不须究尽细微。」因论「永嘉之学,于制度名物上致详。」

  问:「滕文公为善,如何行王道不得,只可为后法?」曰:「他当时大故展拓不去,只有五十里,如何做得事?看得来渠国亦不甚久便亡。」问:「所谓『小国七年』者,非是封建小国,恐是燕韩之类。」曰:「然。」

  「『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如古注之说如何?」曰:「若将周礼一一求合其说,亦难。此二句,大率有周礼制度。野,谓甸、稍、县、都,行九一法。国中什一,以在王城,丰凶易察。」

  或问「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曰:「国中行乡、遂之法,如『五家为比,五比为闾,四闾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又如『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皆是五五相连属,所以行不得那九一之法,故只得什一使自赋。如乡、遂却行井牧之法,次第是一家出一人兵。且如『五家为比』,比便有一个长了。井牧之法,次第是三十家方出得士十人,徒十人。井田之法,孟子说『夏五十而贡,殷七十而助,周百亩而彻』,此都是孟子拗处。先是五十,后是七十,又是一百,便是一番打碎一番,想圣人处事必不如是劳扰。又如先儒说封建,古者『公侯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至周公则斥大疆界,始大封侯国:公五百里,侯四百里,伯三百里,子男百里。如此,则是将那小底移动,添封为大国,岂有此理!禹涂山之会,『执玉帛者万国』。当时所谓国者,如今溪、洞之类。如五六十家,或百十家,各立个长,自为一处,都来朝王,想得礼数大段藞苴。后来到夏商衰时,皆相吞并,渐渐大了。至周时只有千八百国,便是万国吞并为千八百国,不及五分之一矣,可见其又大了。周毕竟是因而封之,岂有移去许多小国,却封为大国!然圣人立法,亦自有低昂,不如此截然。谓如封五百里国,这一段四面大山,如太行,却有六百里,不成是又挑出那百里外,加封四百里。这一段却有三百五十里,不成又去别处讨一段子五十里来添,都不如此杀定。盖孟子时去周已七八百年,如今去隋时,既无人记得,又无载籍可考,所以难见得端的。又周封齐鲁之地,是『诛纣伐奄,灭国者五十』,所以封齐鲁之地极如鲁地方千里,如齐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是多少广阔!」

  问:「圭田,余夫之田,是在公田私田之外否?」曰:「卿受田六十邑,乃当二百四十井,此外又有『圭田五十亩』也。『余夫二十五亩』,乃十六岁以前所受,在一夫百亩之外也。孟子亦只是言大概耳,未必曾见周礼也。」

  

  有为神农之言章

  德修解君民并耕,以为「有体无用」。曰:「如何是有体无用?这个连体都不是。」德修曰:「食岂可无?但以君民并耕而食,则不可。不成因君民不可并耕却不耕,耕食自不可无,此是体。以君民并耕则无用。」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若是以君民并耕,毕竟体已不是。」

  「排淮泗而注之江」。淮自不与江通,大纲如此说去。

  问:「『振德』是施惠之意否?」曰:「是。然不是财惠之惠,只是施之以教化,上文匡、直、辅、翼等事是也。彼既自得之,复从而教之。『放勋曰』,『曰』字不当音驿。」

  

  墨者夷之章

  「夷子以谓『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似知所先后者,其说如何?」曰:「人多疑其知所先后,而不知此正是夷子错处。人之有爱,本由亲立;推而及物,自有等级。今夷子先以为『爱无差等』,而施之则由亲始,此夷子所以二本矣。夷子但以此解厚葬其亲之言,而不知『爱无差等』之为二本也。」

  亚夫问:「『爱无差等,施由亲始』,与『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相类否?」曰:「既是『爱无差等』,何故又『施由亲始』?这便是有差等。又如『施由亲始』一句,乃是夷之临时譔出来凑孟子意,却不知『爱无差等』一句,已不是了。他所谓『施由亲始』,便是把『爱无差等』之心施之。然把爱人之心推来爱亲,是甚道理!」

  问:「爱有差等,此所谓一本,盖亲亲、仁民、爱物具有本末也。所谓『二本』是如何?」曰:「『爱无差等』,何止二本?盖千万本也。」退与彦忠论此。彦忠云:「爱吾亲,又兼爱他人之亲,是二爱并立,故曰『二本』。」

  或问「一本」。曰:「事他人之亲,如己之亲,则是两个一样重了,如一本有两根也。」

  问:「人只是一父母所生,如木只是一根株。夷子却视他人之亲犹己之亲,如牵彼树根,强合此树根。」曰:「『爱无差等』,便是二本。」至曰:「『命之矣』,『之』字作夷子名看,方成句法。若作虚字看,则不成句法。」曰:「是。」

  尹氏曰:「何以有是差等,一本故也,无伪也。」既是一本,其中便自然有许多差等。二本,则二者并立,无差等矣。墨子是也。

  滕文公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章

  问「枉尺直寻」。曰:「援天下以道。若枉己,便已枉道,则是已失援天下之具矣,更说甚事!自家身既已坏了,如何直人!」

  「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刀锯在前而不避,非其气不馁,如何强得!

  「诡遇」,是做人不当做底;「行险」,是做人不敢做底。

  子路,则「范我驰驱」而不获者也。管仲之功,诡遇而获禽耳。

  射者御者都合法度,方中。嬖奚不能正射,王良以诡御就之,故良不贵之。御法而今尚可寻,但是今人寻得,亦无用处,故不肯。侯景反时,士大夫无人会骑,此时御法尚存。今射亦有法,一学时,便要合其法度。若只是胡乱射将来,又学其法不得。某旧学琴,且乱弹,谓待会了,却依法。原来不然,其后遂学不得,知学问安可不谨厥始!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章

  敬之问「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曰:「大概只是无些子偏曲。且如此心廓然,无一毫私意,直与天地同量,这便是『居天下之广居』,便是『居仁』。到得自家立身更无些子不当于理,这便是『立天下之正位』,便是『守礼』。及推而见于事,更无些子不合于义,这便是行天下之大道,便是『由义』。论上两句,则居广居是体,立正位是用;论下两句,则立正位是体,行大道是用。要知能『居天下之广居』,自然能『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居之问「广居、正位、大道」。曰:「广居,是廓然大公,无私欲之蔽;正位,是所立处都无差过;大道,是事事做得合宜。『居』字是就心上说,择之云:「广居就存心上说。」先生曰:「是。」『立』字是就身上说,『行』字是就施为上说。

  居之问「广居、正位、大道」。曰:「广居是不狭隘,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何广如之!正位、大道,只是不僻曲。正位就处身上说,大道就处事上说。」

  居者,心之所存;广居,无私意也。才有私意,则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分为八,只见分小着。立者,身之所处。正位者,当为此官,则为此官,当在此,则在此。行者,事之所由;大道者,非偏旁之径,荆棘之场。人生只是此三事。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唯集义、养气,方到此地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以浩然之气对着他,便能如此。「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在彼者,皆我之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问:「『居广居,立正位,行大道』,是浩然之气否?」曰:「然。浩然之气须是养,有下工夫处。『居广居』以下,是既有浩然之气,方能如此。」

  问:「『居天下之广居』云云,如欲『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锺』,孟子若去那里立,便不是正位。」林择之云:「如『不与驩言』之事,亦是正位。」曰:「然。」

  

  公孙丑问不见诸侯章

  问:「公孙丑言孟子不见诸侯,何故千里来见梁惠王?」曰:「以史记考之,此是梁惠王招之而其曰『千里而来』者,亦是劳慰之辞尔。孟子出处,必不错了。如平日在诸侯国内,虽不为臣,亦有时去见他。若诸侯来召。则便不去。盖孟子以宾师自处,诸侯有谋则就之。如孟子一日将见王,王不合使人来道:『我本就见,缘有疾,不可以风,不知可以来见否?』孟子才闻此语,便不肯去。」时坐间有杨方县丞者,云:「弟子称其师不见诸侯,必是其师寻常如此。其见梁惠王,亦须有说。但今人不肯便信他说话,只管信后人言语,所以疑得孟子如此。」

  孟子之时,时君重士,为士者不得不自重,故必待时君致敬尽礼而后见。自是当时做得个规模如此定了,如史记中列国之君拥篲先迎之类。却非是当世轻士,而孟子有意于矫之以自高也。因说孟子不见诸侯及此。

  至云:「看得孟子于辞受取舍进退去就,莫非天理时中之妙,无一毫人欲之私,无一毫过不及之病。如谓『段干木踰垣而避之,泄柳闭门而不纳,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辞曰『闻戒』,『馈赆』,可受则受之,皆无一毫过不及,无一毫私意。」曰:「道理固是恁地。而今有此事到面前,这道理又却那里安顿?」

  

  公都子问好辩章

  居之问孟子「岂好辩」章。先生令看大意,曰:「此段最好看。看见诸圣贤遭时之变,各行其道,是这般时节;其所以正救之者,是这般样子,这见得圣贤是甚么样大力量!恰似天地有阙齾处,得圣贤出来补得教周全。补得周全后,过得稍久,又不免有阙,又得圣贤出来补,这见圣贤是甚力量!直有阖辟乾坤之功!」

  尧晚年方遭水。尧之水最可疑,禹治之,尤不可晓。胡安定说不可信。掘地注海之事,亦不知如何掘。盖尧甚以为儆,必不是未有江河而然。滔天之水,如何掘以注海?只是不曾见中原如何,此中江河皆有路通,常疑恐只是治黄河费许多力。黄河今由梁山泊入清河楚州。

  问:「孔子作春秋,空言无补,乱臣贼子何缘便惧?且何足为春秋之一治?」曰:「非说当时便一治,只是存得个治法,使这道理光明灿烂,有能举而行之,为治不难。当时史书掌于史官,想人不得见,及孔子取而笔削之,而其义大明。孔子亦何尝有意说用某字,使人知劝;用某字,使人知惧;用某字,有甚微词奥义,使人晓不得,足以褒贬荣辱人来?不过如今之史书直书其事,善者恶者了然在目,观之者知所惩劝,故乱臣贼子有所畏惧而不犯耳。近世说春秋者太巧,皆失圣人之意。又立为凡例,加某字,其例为如何;去某字,其例为如何,尽是胡说!」问:「孔子所书辞严义简,若非三传详着事迹,也晓得笔削不得。」曰:「想得孔子作书时,事迹皆在,门人弟子皆晓他圣人笔削之意。三家惧其久而泯没也,始皆笔之于书。流传既久,是以不无讹谬。然孔子已自直书在其中。如云:『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某』,『公与夫人姜氏会齐侯于某』,『公薨于齐』,『公之丧至自齐』,『夫人孙于齐』,此等显然在目,虽无传亦可晓。且如楚子侵中国,得齐桓公与之做头抵拦,遏住他,使之不得侵。齐桓公死,又得晋文公拦遏住,如横流泛滥,硬做堤防。不然,中国为渰浸必矣。此等义,何难晓?」问读春秋之法。曰:「无它法,只是据经所书之事迹,准折之以先王之道,某是某非,某人是底犹有未是处,不是底又有彼善于此处,自将道理折衷便见。如看史记,秦之所以失如何?汉之所以得如何?楚汉交争,楚何以亡?汉何以兴?其所以为是非得失成败盛衰者何故?只将自家平日讲明底道理去折衷看,便见。看春秋亦如此。只是圣人言语细密,要人子细斟量考索耳。」问:「胡文定春秋解如何?」曰:「说得太深。苏子由教人看左传,不过只是看他事之本末,而以义理折衷去取之耳。」

  孟子苦死要与杨墨辩,是如何?与他有甚冤恶,所以辟之如不共戴天之雠?「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才说道要距杨墨,便是圣人之徒。如人逐贼,有人见了自不与捉,这便唤做是贼之党。贼是人情之所当恶。若说道贼当捉,当诛,这便是主人边人。若说道贼也可捉,可恕,这只唤做贼边人!

  问孟子「好辩」一曰:「当时如纵横刑名之徒,孟子却不管他,盖他只坏得个粗底。若杨墨则害了人心,须着与之辩。」时举谓:「当时人心不正,趋向不一,非孟子力起而辟之,则圣人之道无自而明。是时真个少孟子不得!」曰:「孟子于当时只在私下恁地说,所谓杨墨之徒也未怕他。到后世却因其言而知圣人之道为是,知异端之学为非,乃是孟子有功于后世耳。」

  因居之看「好辩」一章,曰:「墨氏『爱无差等』,故视其父如路人。杨氏只理会自己,所谓『修其身而外天下国家』者,故至于无君。要之,杨墨即是逆理,不循理耳。如一株木,顺生向上去,是顺理。今一枝乃逆下生来,是逆理也。如水本润下,今洪水乃横流,是逆理也。禹掘地而注之海,乃顺水之性,使之润下而已。暴君『坏宫室以为污池,弃田以为园囿』,民有屋可居,有地可种桑麻,今乃坏而弃之,是逆理也。汤武之举,乃是顺理。如杨墨逆理,无父无君,邪说诬民,仁义充塞,便至于『率兽食人,人相食』。此孟子极力辟之,亦只是顺理而已。」此一段多推本先生意,非全语。

  敬之问杨墨。曰:「杨墨只是差了些子,其末流遂至于无父无君。盖杨氏见世间人营营于名利,埋没其身而不自知,故独洁其身以自高,如荷蒉接舆之徒是也。然使人皆如此洁身而自为,则天下事教谁理会?此便是无君也。墨氏见世间人自私自利,不能及人,故欲兼天下之人人而尽爱之。然不知或有一患难,在君亲则当先救,在他人则后救之。若君亲与他人不分先后,则是待君亲犹他人也,便是无父。此二者之所以为禽兽也。孟子之辩,只缘是放过不得。今人见佛老家之说者,或以为其说似胜吾儒之说;或又以为彼虽说得不是,不用管他。此皆是看他不破,故不能与之辩。若真个见得是害人心,乱吾道,岂容不与之辩!所谓孟子好辩者,非好辩也,自是住不得也。」南升。

  问:「墨氏兼爱,何遽至于无父?」曰:「人也只孝得一个父母,那有七手八脚,爱得许多!能养其父无阙,则已难矣。想得他之所以养父母者,粗衣粝食,必不能堪。盖他既欲兼爱,则其爱父母也必疏,其孝也不周至,非无父而何。墨子尚俭恶乐,所以说『里号朝歌,墨子回车』。想得是个淡泊枯槁底人,其事父母也可想见。」又问:「『率兽食人』,亦深其弊而极言之,非真有此事也。」曰:「不然。即它之道,便能如此。杨氏自是个退步爱身,不理会事底人。墨氏兼爱,又弄得没合杀。使天下伥伥然,必至于大乱而后已,非『率兽食人』而何?如东晋之尚清谈,此便是杨氏之学。杨氏即老庄之道,少间百事废弛,遂启夷狄乱华,其祸岂不惨于洪水猛兽之害!又如梁武帝事佛,至于社稷丘墟,亦其验也。如近世王介甫,其学问高妙,出入于老佛之间,其政事欲与尧舜三代争衡。然所用者尽是小人,聚天下轻薄无赖小人作一处,以至遗祸至今。他初间也何尝有启狄乱华,『率兽食人』之意?只是本原不正,义理不明,其终必至于是耳。」或云:「若论其修身行己,人所不及。」曰:「此亦是他一节好。其它狠厉偏僻,招合小人,皆其资质学问之差。亦安得以一节之好,而盖其大节之恶哉!吁,可畏!可畏!」

  问:「墨氏兼爱,疑于仁,此易见。杨氏为我,何以疑于义?」曰:「杨朱看来不似义,他全是老子之学。只是个逍遥物外,仅足其身,不屑世务之人。只是他自要其身界限齐整,不相侵越,微似义耳,然终不似也。」论杨墨及异端类,余见尽心上。

  孟子言:「我欲正人心。」盖人心正,然后可以有所为。今人心都不正了,如何可以理会!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六

  孟子六

  离娄上

  

  离娄之明章

  「『上无道揆』,则『下无法守』。傥『上无道揆』,则下虽有奉法守一官者,亦将不能用而去之矣。『朝不信道,工不信度』。信,如凭信之『信』。此理只要人信得及,自然依那个行,不敢逾越。惟其不信,所以妄作。如胥吏分明知得条法,只是他冒法以为奸,便是不信度也。」因叹曰:「看得道理熟,见世间事才是苟且底,鲜有不害事。虽至小之事,以苟且行之,必亦有害,而况大事乎!只是信不及,所以苟且。凡云且如此作,且如此过去,皆其弊也。凡见人说某人做得事好,做得事无病,这便是循理。若见人说某人做得有害,其中必有病。如今人所以苟且者,只为见理不明,故苟且之心多。若是见得道理熟,自然有所分别,而不肯为恶矣。」僩录略。

  「上无礼,下无学」,此学谓国之俊秀者。前面「工」,是百官守法度者;此「学」字,是责学者之事。惟上无教,下无学,所以不好之人并起而居高位,执进退黜陟之权,尽做出不好事来,则国之丧亡无日矣,所以谓之「贼民」。蠹国害民,非贼而何!然其要只在于「仁者宜在高位」,所谓「一正君而国定」也。

  问:「责难之恭,陈善闭邪之敬,何以别?」曰:「大概也一般,只恭意思较阔大,敬意思较细密。如以尧舜三代望其君,不敢谓其不能,便是责难于君,便是恭。陈善闭邪,是就事上说。盖不徒责之以难,凡事有善则陈之,邪则闭之,使其君不陷于恶,便是敬。责难之恭,是尊君之词,先立个大志,以先王之道为可必信,可必行。陈善闭邪是子细着工夫去照管,务引其君于当道。陈善闭邪,便是做那责难底工夫。不特事君为然,为学之道亦如此。大立志向,而细密着工夫。如立志以古圣贤远大自期,便是责难。然圣贤为法于天下,『我犹未免为乡人』,其何以到?须是择其善者而从之,其非者而去之。如日用间,凡一事,须有个是,有个非,去其非便为是,克去己私便复礼。如此,虽未便到圣贤地位,已是入圣贤路了。」

  「『责难于君谓之恭』,以尧舜责之,而不敢以中才常主望之,非尊之而何。『陈善闭邪谓之敬』,此是尊君中细密工夫。」问:「人臣固当望君以尧舜。若度其君不足以为善而不之谏,或谓君为中才,可以致小康而不足以致大治,或导之以功利,而不辅之以仁义,此皆是贼其君否?」曰:「然。人臣之道,但当以极等之事望其君。责他十分事,临了只做得二三分;若只责他二三分,少间做不得一分矣。若论才质之优劣,志趣之高下,固有不同。然吾之所以导之者,则不可问其才志之高下优劣,但当以尧舜之道望他。如饭必用吃,衣必用着,脾胃壮者吃得来多,弱者吃得来少,然不可不吃那饭也。人君资质,纵说卑近不足与有为,然不修身得否?不讲学得否?不明德得否?此皆是必用做底。到得随他资质做得出来,自有高下大小,然不可不如此做也。孔子曰:『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这般言语是铁定底条法,更改易不得。如此做则成,不如此做则败。岂可谓吾君不能,而遂不以此望之也!」

  问「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曰:「恭是就人君分上理会,把他做个大底人看,致恭之谓也。敬只是就自家身上做,如陈善闭邪,是在己当如此做。」

  宾师不以趋走承顺为恭,而以责难陈善为敬;人君不以崇高富贵为重,而以贵德尊士为贤,则上下交而德业成矣。

  

  规矩方圆之至章

  问「规矩,方圆之至也」。曰:「规矩是方圆之极,圣人是人伦之极。盖规矩便尽得方圆,圣人便尽得人伦。故物之方圆者有未尽处,以规矩为之便见;于人伦有未尽处,以圣人观之便见。惟圣人都尽,无一毫之不尽,故为人伦之」

  问:「『欲为君』至『尧舜而已矣』。昨因看近思录,如看二典,便当『求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某谓尧所以治民,修己而已;舜所以事君,诚身以获乎上而已。」曰:「便是不如此看。此只是大概说读书之法而已,如何恁地硬要桩定一句去包括他得!若论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是事事做得尽。且如看尧典,自『钦明文思安安』以至终篇,都是治民底事。自『钦明文思』至『格于上下』是一段,自『克明俊德』至『于变时雍』又是一段,自『乃命羲、和』至『庶绩咸熙』又是一段,后面又说禅舜事,无非是治民之事。舜典自『浚哲文明』以至终篇,无非事君之事,然亦是治民之事,不成说只是事君了便了!只是大概言观书之法如此。」或曰:「若论尧所以治民,舜所以事君,二典亦不足以尽之。」曰:「也大概可见。」

  或问:「『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不仁何以亦曰道?」曰:「此譬如说,有小路,有大路,何疑之有!」

  「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犹言好底道理,不好底道理也。若论正当道理,只有一个,更无第二个,所谓「夫道一而已矣」者也。因言「胡季随主其家学」云云。已下见胡仁仲类。

  

  三代之得天下章

  废兴存亡惟天命,不敢不从,若汤武是也。吕

  

  爱人不亲章

  圣人说话,是趱上去,更无退后来。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这都是趱向上去,更无退下来。如今人爱人不亲,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亲也休;治人不治,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治也休;礼人不答,更不反求诸己,教你不答也休,我也不解恁地得。你也不仁不义,无礼无智;我也不仁不义,无礼无智;大家做个鹘突没理会底人,范忠宣所说「以恕己之心恕人」。且如自家不孝,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亲;自家不忠,也教天下人不消得事其君;自家不弟,也教天下人不消事其兄;自家不信,也教天下人不消信其友,恁地得不得?还有这道理否?又曰:「张子韶说中庸『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到『事父』下点做一句。看他说『以圣人之所难能』,这正是圣人因责人而点检自家有未尽处,如何恁地说了?而今人多说章句之学为陋,某看见人多因章句看不成句,却坏了道理。」又曰:「明道言:『忠恕二字,要除一个,更除不得。须是忠,方可以行其恕。』若自家不穿窬,便教你不穿窬,方唤做恕。若自家穿窬,却教别人不穿窬,这便不是恕。若自家穿窬,也教大家穿窬,这也不是恕。虽然,圣人之责人也轻,如所谓『以人治人,改而止』,教他且存得这道理也得。『小人革面』,教他且革面也得。又不成只恁地,也须有渐。」又曰:「『尧舜其犹病诸!』圣人终是不足。」

  

  为政不难章

  吴伯英问「不得罪于巨室」。曰:「只是服得他心。」

  

  天下有道章

  「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是以贤德论。「小役大,弱役强」,全不赌是,只是以力论。

  郑问:「『小役大,弱役强』,亦曰『天』,何也?」曰:「到那时不得不然,亦是理当如此。」

  「仁不可为众。」为,犹言「难为弟,难为兄」之「为」。言兄贤,难做他弟;弟贤,难做他兄。仁者无敌,难做众去抵当他。

  「仁不可为众也」,毛公注亦云:「盛德不可为众也。」「鸢飞戾天」,注亦曰:「言其上下察也。」此语必别有个同出处。如「金声玉振」,儿宽云:「天子建中和之极,兼总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亦必是古语。

  「不能自强,则听天所命;修德行仁,则天命在我。」今之为国者,论为治则曰,不消做十分底事,只随风俗做便得;不必须欲如尧舜三代,只恁地做天下也治。为士者则曰,做人也不须做到孔孟十分事,且做得一二分也得。尽是这样苟且见识,所谓「听天所命」者也。

  

  自暴者章

  问「自暴、自弃」之别。曰:「孟子说得已分明。看来自暴者便是刚恶之所为,自弃者便是柔恶之所为也。」

  自暴,是非毁道理底;自弃,是自放弃底。赐。

  「言非礼义」,以礼义为非而拒之以不信;「自暴」,自贼害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自谓不能,而绝之以不为;「自弃」,自弃绝也。

  先生问梁:「自暴、自弃如何?」梁未答。先生曰:「『言非礼义』,非,如『非先生之道』之『非』,谓所言必非诋礼义之说为非道,是失之暴戾。我虽言而彼必不肯听,是不足与有言也。自弃者,谓其意气卑弱,志趣凡陋,甘心自绝以为不能。我虽言其仁义之美,而彼以为我必不能『居仁由义』,是不足有为也。故自暴者强,自弃者弱。伊川云:『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梁云平日大为科举累。曰:「便是科举不能为累。」

  问:「向所说『自暴』,作『自粗暴』,与今集注『暴,害也』不同。」曰:「也只是害底是。如『暴其民甚』,『言非礼义谓之自暴』,要去非议这礼义。如今人要骂道学一般,只说道这许多做好事之人,自做许多模样。不知这道理是人人合有底,他自恁地非议,是他自害了这道理。」

  「仁,人之安宅;义,人之正路。」自人身言之,则有动静;自理言之,则是仁义。

  

  居下位章

  诚是天道,在人只说得「思诚」。

  敬之问:「『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思诚,莫须是明善否?」曰:「明善自是明善,思诚自是思诚。明善是格物、致知,思诚是毋自欺、慎独。明善固所以思诚,而思诚上面又自有工夫在。诚者,都是实理了;思诚者,恐有不实处,便思去实它。『诚者,天之道』,天无不实,寒便是寒,暑便是暑,更不待使它恁地。圣人仁便真个是仁,义便真个是义,更无不实处。在常人说仁时,恐犹有不仁处;说义时,恐犹有不义处,便着思有以实之,始得。」

  问:「『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此是以实理见之于用,故便有感通底道理?」曰:「不是以实理去见之于用,只是既有其实,便自能感动得人也。」因言:「孟子于义利间辩得毫厘不差,见一事来,便劈做两片,便分个是与不是,这便是集义处。义是一柄刀相似,才见事到面前,便与他割制了。」

  

  伯夷辟纣章

  才卿问:「伯夷是『中立而不倚』,下惠是『和而不流』否?」曰:「柳下惠和而不流之事易见,伯夷中立不倚之事,何以验之?」陈曰:「扣马之谏,饿而死,此是不倚。」曰:「此谓之偏倚,亦何可以见其不倚?」文蔚录云:「『如此,却是倚做一边去。』文蔚曰:『他虽如此,又却不念旧恶。』曰:『亦不相似。』」刘用之曰:「伯夷居北海之滨,若将终身焉,及闻西伯善养老,遂来归之,此可见其不倚否?」曰:「此下更有一转,方是不倚。盖初闻文王而归之,及武王伐纣而去之,遂不食周粟,此可以见其不倚也。」文蔚录意同。

  

  求也为季氏宰章

  至之问:「如李悝尽地力之类,不过欲教民而已,孟子何以谓任土地者亦次于刑?」曰:「只为他是欲富国,不是欲为民。但强占土地开垦将去,欲为己物耳,皆为君聚敛之徒也。」

  「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如李悝尽地力,商鞅开阡陌」。他欲致富强而已,无教化仁爱之本,所以为可罪也。

  

  恭者不侮人章

  圣人但顾我理之是非,不问利害之当否,众人则反是。且如恭俭,圣人但知恭俭之不可不为尔,众人则以为我不侮人,则人亦不侮我;我不夺人,则人亦不夺我,便是计较利害之私。要之,圣人与众人做处,便是五峰所谓「天理人欲,同行而异情」者也。

  

  淳于髡曰章

  「事有缓急,理有大小,这样处皆须以权称之。」或问:「『执中无权』之『权』,与『嫂溺援之以手』之『权』,微不同否?」曰:「『执中无权』之『权』稍轻,『嫂溺援之以手』之『权』较重,亦有深浅也。」

  

  人不足与适章

  「『大人格君心之非』,此谓精神意气自有感格处,然亦须有个开导底道理,不但默默而已。伊川解『遇主于巷』,所谓『至诚以感动之,尽力以扶持之,明义理以致其知,杜蔽惑以诚其意』,正此意也。」或曰:「设遇暗君,将如何而格之?」曰:「孔子不能格鲁哀,孟子不能格齐宣。诸葛孔明之于后主,国事皆出于一己,将出师,先自排布宫中府中许多人。后主虽能听从,然以资质之庸,难以变化,孔明虽亲写许多文字与之,亦终不能格之。凡此皆是虽有格君之理,而终不可以致格君之效者也。」可学录云:「问:『有不好君,如何格?』曰:『其精神动作之间亦须有以格之。要之,有此理在我,而在人者不可必。』」

  「人不足与适」,至「格君心之非」,三句当作一句读。某尝说,此处与「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皆须急忙连下句读。若偶然脱去下句,岂不害事?

  

  人之患章

  孟子一句者,如「人之患在好为人师」之类,当时议论须多,今其所记者,乃其要语尔。

  

  孟子谓乐正子曰章

  德修谓:「乐正子从子敖之齐,未必徒餔啜。」曰:「无此事,岂可遽然加以此罪!」

  

  仁之实章

  或问「事亲、从兄」一段。曰:「紧要在五个实字上。如仁是『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义是长长、贵贵、尊贤。然在家时,未便到仁民爱物;未事君时,未到贵贵;未从师友时,未到尊贤,且须先从事亲从兄上做将去,这个便是仁义之实。仁民、爱物,贵贵、尊贤,是仁义之英华。若理会得这个,便知得其它,那分明见得而守定不移,便是智之实;行得恰好,便是礼之实;由中而出,无所勉强,便是乐之实。大凡一段中必有紧要处,这一段便是这个字紧要。」

  「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此数句,某煞曾入思虑来。尝与伯恭说,「实」字,有对名而言者,谓名实之实;有对理而言者,谓事实之实;有对华而言者,谓华实之实。今这实字不是名实、事实之实,正是华实之实。仁之实,本只是事亲,推广之,爱人利物,无非是仁。义之实,本只是从兄,推广之,忠君弟长,无非是义。事亲从兄,便是仁义之实;推广出去者,乃是仁义底华采。

  问仁义之实。曰:「须是理会得个实字,方晓得此章意思。这实字便是对华字。且如爱亲、仁民、爱物,无非仁也,但是爱亲乃是切近而真实者,乃是仁最先发去处;于仁民、爱物,乃远而大了。义之实亦然。」

  「事亲是孝,从兄是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今人将孝弟低看了。『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直是如此。」窦问:「『仁之实,事亲是也。』窃谓,实者,是事亲得其驩心,当此时,直是和悦,此是实否?」曰:「不然,此乃『乐之实,乐斯二者』之事。但事亲、从兄是仁义之根实处,最初发得来分晓。向亦曾理会此实字,却对得一个华字。亲亲,仁也;仁民、爱物,亦仁也。事亲是实,仁民、爱物乃华也。」

  问:「事亲、从兄有何分别?」曰:「事亲有爱底意思,事兄有严底意思。」又曰:「有敬底意思。」问:「从兄如何为义之实?」曰:「言从兄,则有可否。」问:「所以同处如何?」曰:「不当论同。」问:「伊川以为须自一理中别出,此意如何?」曰:「只是一个道理,发出来偏于爱底些子,便是仁;偏于严底些子,便是义。」又曰:「某怕人便说『理一』。」

  问:「事之当为者,皆义也,如何专以从兄言之?」曰:「从兄乃事之当为而最先者。」又问:「事亲岂非事之当为,而不归之义,何也?」曰:「己与亲乃是一体,岂可论当为不当为!」柄。

  问「义之实,从兄是也」。曰:「义是那良知良能底发端处。虽小儿子莫不爱父母,到长大方理会得从兄。所谓『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此义发端处。」

  问:「孟子言『义之实,从兄是也』,中庸却言『义者,宜也,尊贤为大』,甚不同,如何?」曰:「义谓得宜,『尊贤之等』,道理宜如此。」曰:「父子兄弟皆是恩合,今以从兄为义,何也?」曰:「以兄弟比父子,已是争得些。」问:「五典之常,义主于君臣。今曰『从兄』,又曰『尊贤』,岂以随事立言不同,其实则一否?」曰:「然。」

  问:「孟子言:『羞恶之心,义之端也。』又曰:『义之实,从兄是也。』不知羞恶与从兄之意,如何相似?」曰:「不要如此看。且理会一处上义理教通透了,方可别看。如今理会一处未得,却又牵一处来滚同说,少间愈无理会处。圣贤说话,各有旨归,且与他就逐句逐字上理会去。」

  问:「性中虽具四端五常,其实只是一理。故孟子独以仁义二者为主,而以礼为『节文斯二者』,智为『知斯二者』。柄谓仁义二者之中又当以仁为主。盖仁者爱之理,爱之得其当,则义也。」曰:「义却是当爱不当爱。」柄。

  问:「『仁之实,事亲是也』一段,似无四者,只有两个。以礼为『节文斯二者』,智是『知斯二者』,只是两个生出礼智来。」曰:「太极初生,亦只生阴阳,然后方有其它底。」

  问:「孟子言:『礼之实,节文斯二者;知之实,知斯二者。』礼、知似无专位。今以四德言,却成有四个物事?」曰:「也只是一处如此说。有言四个底,有言两个底,有言三个底。不成说道他只说得三个,遗了一个,不说四个。言两个,如扇一面青,一面白,一个说这一边,谓之青扇,一个说那一边,谓之白扇。不成道说青扇底是,说白扇底不是。」

  专言仁则包三者,言仁义则又管摄礼智二者,如「智之实,知斯二者;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

  问「节文」之「文」。曰:「文是装裹得好,如升降揖逊。」

  节者,等级也;文,不直,回互之貌。

  朱蜚卿问「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曰:「如今恁地勉强安排,如何得乐到得常常做得熟,自然浃洽通快,周流不息,油然而生,不能自已。只是要到这乐处,实是难在。若只恁地把捉安排,纔忘记,又断了,这如何得乐,如何得生。」问:「如今也且着恁地把捉。」曰:「固是且着恁地,须知道未是到处。须知道『乐则生』处,是当到这地头。恰似春月,草木许多芽櫱一齐爆出来,更止遏不得。」贺孙问:「如『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这个不是旋安排,这只就他初发上说。」曰:「只如今不能常会如此。孩提知爱其亲,如今自失了爱其亲意思;及其长也知敬其兄,如今自失了敬其兄意思,须着理会。孟子所以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须要常常恁地。要之,须是知得这二者,使常常见这意思,方会到得『乐则生矣』处。要紧却在『知斯二者,弗去是也』二句上。须是知得二者是自家合有底,不可暂时失了。到得『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既知了,又须着检点教详密子细,节节应拍,方始会不间断,方始乐,方始生。孟子又云:『知皆扩而充之,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与『知斯二者,节文斯二者』一段,语势有不同,一则说得紧急,一则说得有许多节次,次序详密。」又曰:「『乐则生』,如水之流,拨尽许多拥塞之物,只恁地滔滔流将去。」

  

  天下大悦章

  「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得乎亲」者,不问事之是非,但能曲为承顺,则可以得其亲之悦。苟父母有做得不是处,我且从之,苟有孝心者皆可然也。「顺乎亲」,则和那道理也顺了,非特得亲之悦,又使之不陷于非义,此所以为尤难也。

  恭父问:「『不得乎亲』,以心言,『不顺乎亲』,以道言,道谓喻父母于道。恐如此看得『不可为人,不可为子』两字出。」曰:「『人』字只说大纲,『子』字却说得重。不得乎亲之心,固有人承亲顺色,看父母做甚么事,不问是非,一向不逆其志。这也是得亲之心,然犹是浅事。惟顺乎亲,则亲之心皆顺乎理,必如此而后可以为子。所以又说『烝烝乂,不格奸』;『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

  「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是无一事不是处,和亲之心也顺了,下面所以说「瞽瞍厎豫」。

  「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尽性」。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七

  孟子七

  离娄下

  

  舜生于诸冯章

  「若合符」「以玉为之,篆刻文字而中分之,彼此各藏其半。有故,则左右相合以为信。」先生曰:「古人符节,多以玉为之,如『牙璋以起军旅』。周礼中有以玉为竹又有竹符,又有英荡符。荡,小节竹,今使者谓之『荡节』也,刻之为符。汉有铜虎符、竹使符。铜虎以起兵,竹使郡守用之。凡符节,右留君所,左以与其人。有故,则君以其右合其左以为信也。曲礼曰:『献田地者,执右契。』右者,取物之券也。如发兵取物征召,皆以右取之也。」

  

  子产听郑国之政章

  郑之虎牢,即汉之成皋也。虎牢之下,即溱洧之水,后又名为汜水关,子产以乘舆济人之所也。闻人务德以为孟子之言非是。其说以为,溱洧之水,其深不可以施梁柱,其浅不可以涉,岂可以济乘舆!盖溱洧之水底皆是沙,故不可以施梁柱,但可用舟渡而已。李先生以为疑,或是偶然桥梁坏,故子产用其车以渡人。然此类亦何必深考。孟子之意,但言为政者当务民之宜,而不徒以小惠耳。卓录云:「或问:『车舆岂可以涉水?』曰:『想有可涉处。』」闻人,秀州人。

  问:「子产之事,以左传考之,类非不知为政者。孟子之言,姑以其乘舆济人一事而议之耳。而夫子亦止以『惠人』目之,又谓其『犹众人之母,知食而不知教』,岂非子产所为终以惠胜欤?」曰:「致堂于『惠人也』,论此一段甚详。东坡云『有及人之近利,无经世之远图』,亦说得尽。『都鄙有章』,只是行惠人底规模。若后世所谓政者,便只是惠。」

  

  中也养不中章

  「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养者,非速使之中、使之才,「渐民以仁,摩民以义」之谓也。下「以善养人」同。

  

  言人之不善章

  「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恐是孟子因事而言之。

  

  仲尼不为已甚章

  「仲尼不为已甚」,言圣人所为,本分之外不加毫末。如人合吃八棒,只打八棒;不可说这人可恶,更添一棒。称人之善,不可有心于溢美;称人之恶,不可溢恶,皆不为已甚之事也。或上龟山书云:「徐行后长,得尧舜之道;不为已甚,知仲尼之心。」龟山读之甚喜,盖龟山平日喜说此两句也。

  问:「『仲尼不为已甚』,此言本分之外无所增加尔。」曰「已训太。」又问:「『非其君不仕,非其民不使』;『治亦进,乱亦进,不羞污君,不辞小官』,气象可谓已甚矣,而目之曰圣人之清、和,似颇难会。」顷之,乃曰:「虽是圣,终有过当处。」又问:「伯夷『不念旧恶,求仁得仁』,似是清中之和;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似亦是和中之清。」曰:「然。凡所谓圣者,以其浑然天理,无一毫私意。若所谓『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者,皆不为也』,这便是圣人同处,便是无私意处。但只是气质有偏比之失,故终有不中节处。所以易说『中正』,伊川谓:『中重于正,正不必中也。』言中,则正已在其中。盖无正,则做中不出来;而单言正,则未必能中也。夷惠诸子,其正与夫子同,而夫子之中,则非诸子所及也。」又问:「夷惠皆言『风』,而不以言伊尹,何哉?」曰:「或者以伊尹为得行其道,而夷惠不得施其志,故有此论。似不必然,亦偶然尔。」道夫曰:「以意揣之,窃恐伊尹胜似夷惠得些。」曰:「也是伊尹体用较全。」顷之。复曰:「夷惠高似伊尹,伊尹大似夷惠。」

  

  大人者章

  问「大人不失赤子之心」。「大人事事理会得,只是无许多巧伪曲折,便是赤子之心。」时举加或录云:「只恁地白直做将去,无许曲折。」又云:「坦然明白,事事理会得,都无许多奸巧。」

  敬之问「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曰:「这须着两头看,大人无不知,无不能;赤子无所知,无所能。大人者,是不失其无所知、无所能之心。若失了此心,使些子机关,计些子利害,便成个小底人,不成个大底人了。大人心下没许多事。」

  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赤子无所知,无所能。此两句相拗,如何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是不失其无所知、无所能做出?盖赤子之心,纯一无伪,而大人之心,亦纯一无伪。但赤子是无知觉底纯一无伪,大人是有知觉底纯一无伪。夔孙录云:「大人之所以为大人者,却缘是它存得那赤子之心。而今不可将大人之心只作通达万变,赤子只作纯一无伪说。盖大人之心,通达万变而纯一无伪;赤子之心,未有所知而纯一无伪。」

  厚之问「赤子之心」。曰:「止取纯一无伪,未发时虽与圣人同,然亦无知。但众人既发时多邪僻,而赤子尚未然耳。」

  问:「赤子之心,指已发而言,然亦有未发时。」曰:「亦有本发时,但孟子所论,乃指其已发者耳。」良久,笑曰:「今之大人,也无那赤子时心。」

  问:「赤子之心,莫是发而未远乎中,不可作未发时看否?」曰:「赤子之心,也有未发时,也有已发时。今欲将赤子之心专作已发看,也不得。赤子之心,方其未发时,亦与老稚贤愚一同,但其已发未有私欲,故未远乎中耳。」

  施问「赤子之心」。曰:「程子道是『已发而未远』。如赤子饥则啼,渴则饮,便是已发。」

  

  养生者章

  王德修云:「亲闻和靖说『惟送死可以当大事』,曰:『亲之生也,好恶取舍得以言焉。及其死也,好恶取舍无得而言。当是时,亲之心即子之心,子之心即亲之心,故曰「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先生曰:「亦说得好。」

  

  君子深造之以道章

  「君子深造之以道」,语势稍倒,「道」字合在「深造」之前。赵岐云「道者,进为之方」,亦不甚亲切。道只是进学之具,深造者,从此挨向前去。如「之以」二字,寻常这般去处,多将作助语打过了。要之,却紧切。如「夜气不足以存」,与「三代所以直道而行」,「以」字皆不虚设。「既醉以酒,既饱以德」,皆是也。

  问:「『道者,进为之方』,如何?」曰:「此句未甚安,却只是循道以进耳。『道』字在上。」

  敬之问「道者,进为之方」。曰:「是事事皆要得合道理。『取之左右逢其原』,到得熟了,自然日用之间只见许多道理在眼前。东边去也是道理,西边去也是道理,都自凑合得着,故曰『逢其原』。如水之源。流出来,这边也撞着水,那边也撞着水。」

  「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曰:「只深造以道,便是要自得之,此政与浅迫相对。所谓『深造』者,当知非浅迫所可致。若欲浅迫求之,便是强探力取。只是既下功夫,又下工夫,直是深造,便有自得处在其中。」又曰:「优游餍饫,都只是深造后自如此,非是深造之外又别欲自得也。与下章『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之意同。」

  「君子深造之以道。」道,只是道理恁地做,恁地做。深造,是日日恁地做。而今人造之不以其道,无缘得自得。「深造之以道」,方始欲其自得。看那「欲」字,不是深造以道,便解自得。而今说得多,又剩了;说得少,又说不出,皆是不自得。

  「『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如何?」曰:「『深造』云者,非是急迫遽至,要舒徐涵养,期于自得而已。『自得之』,则自信不疑,而『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于道也深;『资之深』,则凡动静语默,一事一物,无非是理,所谓『取之左右逢其原』也。」又问:「『资』字如何说?」曰:「取也。资,有资藉之意。『资之深』,谓其所资藉者深,言深得其力也。」去伪略。

  或问「君子深造之以道」一章。曰:「『深造之以道』,语似倒了。『以道』字在『深造』字上,方是。盖道是造道之方法,循此进进不已,便是深造之,犹言以这方法去深造之也。今曰『深造之以道』,是深造之以其方法也。『以道』是工夫,『深造』是做工夫。如『博学、审问、慎思、明辨、力行』之次序,即是造道之方法。若人为学依次序,便是以道;不依次序,便是不以道。如为仁而『克己复礼』,便是以道;若不『克己复礼』,别做一般样,便是不以道。能以道而为之不已,造之愈深,则自然而得之。既自得之而为我有,『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这一句,又要人看。盖是自家既自得之,则所以资藉之者深,取之无穷,用之不竭,只管取,只管有,滚滚地出来无穷。自家资他,他又资给自家。如掘地在下,藉上面源头水来注满。若源头深,则源源来不竭;若浅时,则易竭矣。又如富人大宝藏,里面只管取,只管有。『取之左右逢其原』,盖这件事也撞着这本来底道理,那件事也撞着这本来底道理,事事物物,头头件件,皆撞着这道理。如『资之深』,那源头水只是一路来,到得左右逢原,四方八面都来。然这个只在自得上,才自得,则下面节次自是如此。」又云:「『资』字如『万物之资始』,『资于事父以事君』之『资』,皆训『取』字。」

  子善问「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一曰:「大要在『深造之以道』,此是做工夫处。资,是他资助我,资给我,不是我资他。他那个都是资助我底物事,头头撞着,左边也是,右边也是,都凑着他道理源头处。源头便是那天之明命,滔滔汨汨底,似那一池有源底水。他那源头只管来得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来供自家用。似那鱼凑活水相似,却似都凑着他源头。且如为人君,便有那仁从那边来;为人臣,便有那个敬从那边来;子之孝,有那孝从那边来;父之慈,有那慈从那边来,只是那道理源头处。庄子说『将原而往』,便是说这个。自家靠着他原头底这个道理,左右前后都见是这道理。庄子说『在谷满谷,在坑满坑』,他那资给我底物事深远,自家这里头头凑着他原头。」贺孙录疑同,见下。

  子善问:「『君子深造之以道』,造是造道,欲造道,又着『以道』,语意似『以道深造』。」曰:「此只是进为不已,亦无可疑。公将两个『道』字来说,却不分晓。」贺孙问:「『深造』之『造』字,不可便做已到说。但言进进做将去,又必以其」曰:「然。」又问:「『取之左右逢其原』,是既资之深,则道理充足,取之至近之处,莫非道理。」曰:「『资』字恰似资给、资助一般。资助既深,看是甚事来,无不凑着这道理。不待自家将道理去应他,只取之左右,便撞着这道理。如有源之水滚滚流出,只管撞着他。若是所资者浅,略用出便枯竭了。庄子说『庖丁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正是此意。为人君,便是撞着个仁道理;为人臣,便自撞着个敬道理;为人子,便自撞着个孝道理;为人父,便自撞着个慈道理;与国人交,便自撞着个信道理,无适而不然。」

  「居之安」,只是如人之居住得那里安稳。只是从初本原如此,到熟处,左右皆逢之。谦。

  或问:「『自得』章,文义莫有节次否?」曰:「此章重处只在自得后,其势自然顺下来,才恁地,便恁地,但其间自不无节次。若是全无节次,孟子何不说『自得之,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曰:「尹先生却正如此说。」曰:「看他说意思自别。孟子之意,是欲见其曲折而详言之;尹先生之言,是姑举其首尾而略言之。自孟子后,更无人会下这般言语。」

  或问:「程子之说如何?」曰:「必须以道,方可『潜心积虑,优游厌饫』。若不以道,则『潜心积虑,优游厌饫』做甚底!」

  

  博学而详说之章

  「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惟先难而后易,凡事皆然。

  问:「『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如何?」曰:「约自博中来。既博学,又详说,讲贯得直是精确,将来临事自有个头绪。才有头绪,便见简约。若是平日讲贯得不详悉,及至临事只觉得千头万绪,更理会不下,如此则岂得为约?」

  问「博学详说,将以反说约也」。曰:「贯通处便是约,不是贯通了,又去里面寻讨个约。公说约处,却是通贯了,又别去寻讨个约,岂有此理!伊川说格物处云:『但积累多后,自然脱然有贯通处。』『积累多后』,便是学之博;『脱然有贯通处』,便是约。」杨楫通老问:「世间博学之人非不博,却又不知个约处者,何故?」曰:「他合下博得来便不是了,如何会约。他便不穷究这道理是如何,都见不透彻,只是搜求隐僻之事,钩摘奇异之说,以为博,如此岂能得约!今世博学之士大率类此。不读正当底书,不看正当注疏,偏拣人所不读底去读,欲乘人之所不知以夸人。不问义理如何,只认前人所未说,今人所未道者,则取之以为博。如此,如何望到约处!」又曰:「某尝不喜扬子云『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多闻,欲其约也;多见,欲其卓也。说多闻了,又更要一个约去守他,正如公说。这个是所守者约,不是守之以约也。」

  

  徐子曰章

  所谓「声闻过情」,这个大段务外郎当。且更就此中间言之,如为善无真实恳恻之意,为学而勉强苟且徇人,皆是不实。须就此反躬思量,方得。

  

  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章

  敬之问「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曰:「人与万物都一般者,理也;所以不同者,心也。人心虚灵,包得许多道理过,无有不通。虽间有气禀昏底,亦可克治使之明。万物之心,便包许多道理不过,虽其间有禀得气稍正者,亦止有一两路明。如禽兽中有父子相爱,雌雄有别之类,只有一两路明,其它道理便都不通,便推不去。人之心便虚明,便推得去。就大本论之,其理则一;纔禀于气,便有不同。」贺孙问:「『几希』二字,不是说善恶之间,乃是指这些好底说,故下云『庶民去之,君不存之』。」曰:「人之所以异于物者,只争这些子。」时举录云:「人物之所同者,理也;所不同者,心也。人心虚灵,无所不明;禽兽便昏了,只有一两路子明。人之虚灵皆推得去,禽兽便推不去。人若以私欲蔽了这个虚灵,便是禽兽。人与禽兽只争这些子,所以谓之『几希』。」

  徐元昭问:「『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如何是存之?」曰:「存,是存所以异于禽兽者。何故至『存之』方问?」因问元昭:「存何物?」元昭云:「有所见。」曰:「不离日用之间。」曰:「何谓日用之间?」曰:「凡周旋运用。」曰:「此乃禽兽所以与人同,须求其所以与人异者。僧问佛:『如何是性?』曰:『耳能闻,目能见。』他便把这个作性,不知这个禽兽皆知。人所以异者,以其有仁义礼智,若为子而孝,为弟而悌,禽兽岂能之哉!」元昭又云:「『万物皆备于我』,此言人能备禽兽之不备。」曰:「观贤此言,元未尝究竟。」璘录别出。

  元昭问「君子存之」。曰:「存是存其所以异于禽兽之道理,今自谓能存,只是存其与禽兽同者耳。饥食渴饮之类,皆其与禽兽同者也。释氏云:『作用是性。』或问:『如何是作用?』云:『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鼻辨香,在口谈论,在手执捉,在足运奔,遍现俱该沙界,收摄在一微尘。』此是说其与禽兽同者耳。人之异于禽兽,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释氏元不曾存得。」

  知而不存者有矣,未有不知而能存者也。「君子存之。」

  「明于庶物」,如物格。

  或问:「『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明、察之义有浅深否?」曰:「察深于明。明只是大概明得这个道理尔。」又问:「与孝经『事天明,事地察』之义如何?」曰:「这个『明、察』又别。此『察』字,却训『着』字;『明』字训『昭』字。事父孝,则事天之道昭明;事母孝,则事地之道察着。孟子所谓『明、察』,与易系『明于天之道,察于人之故』同。」

  子善问:「舜『明庶物,察人伦』。文势自上看来,此『物』字,恐合作禽兽说。」曰:「不然。『明于庶物』,岂止是说禽兽?禽兽乃一物。凡天地之间眼前所接之事,皆是物。然有多少不甚要紧底事,舜看来,惟是于人伦最紧要。」

  「明于庶物,察于人伦。」明、察是见得事事物物之理,无一毫之未尽。所谓仁义者,皆不待求之于外,此身此心,浑然都是仁义。

  守约问:「孟子何以只说『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曰:「尧自是浑然。舜却是就事物上经历,一一理会」

  问:「『舜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若学者,须是行仁义方得。」曰:「这便如适来说『三月不违』意。他是平日身常在仁义内,即恁地行出。学者身在外了,且须去求仁义就上行;然又须以『由仁义行』为准的,方得。」

  符舜功言:「只是『由仁义行』,好行仁义,便有善利之分。」曰:「此是江西之学。岂不见上面分明有个『舜』字?惟舜便由仁义行,他人须穷理,知其为仁为义,从而行之。且如『仁者安仁,智者利仁』,既未能安仁,亦须是利仁。利仁岂是不好底!知仁之为利而行之。不然,则以人欲为利矣!」

  

  禹恶旨酒章

  问:「『禹恶旨酒,好善言;汤执中;文王望道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坐以待旦。』此等气象,在圣人则谓之『兢兢业业,纯亦不已』;在学者则是『任重道远,死而后已』之意否?」曰:「他本是说圣人。」又曰:「读此一篇,使人心惕然而常存也!」

  问:「『汤执中,立贤无方』,莫是执中道以立贤否?」曰「不然。执中自是执中,立贤自是立贤。只这『执中』,却与子莫之『执中』不同。故集注下谓:『执,谓守而不失。』汤只是要事事恰好,无过不及而已。」

  问:「『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上文既是各举一事言,四圣人之事亦多,周公如何施之?」曰:「此必是周公曾如此说。大抵所举四事极好,此一处自舜推之至于孔子。」

  「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此不可考,恐是周公自有此语。如「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此直是周公曾如此语,公明仪但举之耳。四事极说得好。「泄」字有狎底意思。

  因论「泄迩、忘远」,老苏说乖,曰:「圣人心如潮水上来,湾坳浦溆,一时皆得,无有远迩。」

  

  王者之迹熄章

  问「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曰:「这道理紧要在『王者之迹熄』一句上。盖王者之政存,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故雅之诗自作于上,以教天下。王迹灭熄,则礼乐征伐不自天子出,故雅之诗不复作于上,而诗降而为国风。是以孔子作春秋,定天下之邪正,为百王之大法也。」

  庄仲问:「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先儒谓自东迁之后,黍离降为国风而雅亡矣。恐是孔子删诗之时降之。」曰:「亦是他当时自如此。要识此诗,便如周南召南当初在镐丰之时,其诗为二南;后来在洛邑之时,其诗为黍离。只是自二南进而为二雅,自二雅退而为王风。二南之于二雅,便如登山;到得黍离时节,便是下坡了。」

  

  可以取章

  「可以取,可以无取」,是先见得可以取,后来却见得可以无取,如此而取之,则伤廉矣。盖后来见者较是故也。「与、死」,亦然。

  正卿问:「『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亦是二联之义?」曰:「看来『可以取』,是其初略见得如此;『可以无取』,是子细审察见得如此,如夫子言『再思』一般。下二联放此,庶几不碍。不然,则不取却是过厚,而不与、不死,却是过薄也。」

  「可以取,可以无取」,此段正与孔子曰「再斯可矣」相似。凡事初看尚未定,再察则已审矣,便用决断始得。若更加之思焉,则私意起,而非义理之本然。

  「可以取,可以无取」云云。夫取为伤廉,固也。若与者本惠,死者本勇,而乃云「伤惠、伤勇」者,谓其过予与无益之死耳。且学者知所当予而不至于吝啬,知所当死而不至于偷生,则几矣。

  孟子言:「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他主意只在「取伤廉」上,且将那「与伤惠」来相对说。其实与之过厚些子,不害其为厚;若纔过取,便伤廉,便是不好。过与,毕竟当时是好意思;与了再看之。方见得伤惠,与伤廉不同。所以子华使于齐,「冉子与之粟五秉」,圣人虽说他不是,然亦不大故责他。只是纔过取,便深恶之,如冉求为之聚敛而欲攻之,是也。

  

  天下之言性也章

  问:「『则故而已矣』,故是如何?」曰:「故,是个已发见了底物事,便分明易见。如公都子问性,孟子却云:『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盖性自是个难言底物事,惟恻隐、羞恶之类却是已发见者,乃可得而言。只看这个,便见得性。集注谓『故』者是已然之迹也。是无个字得下,故下个『迹』字。」

  问「则故而已矣」。曰:「性是个胡涂不分明底物事,且只就那故上说,故却是实有痕迹底。故有两件,如水之有顺利者,又有逆行者。毕竟顺利底是善,逆行底是恶,所以说『行其所无事』,又说『恶于凿』,凿则是那逆行底。又说『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性是胡涂底物事,情却便似实也。如恻隐、羞恶、辞逊、是非,这便是情。」相。

  敬之问:「故,是已然之迹,如水之润下,火之炎上。『以利为本』,是顺而不拂之意。」曰:「利是不假人为而自然者。如水之就下,是其性本就下,只得顺他。若激之在山,是不顺其性,而以人为之也。如『无恻隐之心非人,无羞恶之心非人』,皆是自然而然。惟智者知得此理,不假人为,顺之而行。」南升。时举录别出。

  敬之问:「『故者,以利为本。』如火之炎上,水之润下,此是故;人不拂他润下炎上之性,是利。」曰:「故是本然底,利是他自然底。如水之润下,火之炎上,固是他本然之性如此。然水自然润下,火自然炎上,便是利。到智者行其所无事,方是人之得自然底,从而顺他。」倪同。

  「故,是已然之迹,如水之下,火之上,父子之必有亲,孟子说『四端』,皆是。然虽有恻隐,亦有残忍,故当以顺为本。如星辰亦有逆行,大要循躔度者是顺。」问:「南轩说故作『本然』。」曰:「如此则善外别有本然。孟子说性,乃是于发处见其善,荀扬亦于发处说,只是道不着。」问:「既云『于发处见』,伊川云『孟子说性,乃极本穷原之理』,莫因发以见其原?」曰:「然。」

  器之说:「『故者以利为本』,如流水相似,有向下,无向上,是顺他去。」曰:「故是本来底,以顺为本。许多恻隐、羞恶,自是顺出来,其理自是如此。孟子怕人将不好底做出去,故说此。若将恶者为利之本,如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这便是将不利者为本。如伊川说,楚子越椒之生,必灭若敖氏,自是出来便恶了。荀子因此便道人性本恶。据他说,『涂之人皆可为禹』,便是性善了。他只说得气质之性,自是不觉。」

  故,只是已然之迹,如水之润下,火之炎上。润下炎上便是故也。父子之所以亲,君臣之所以义,夫妇之别,长幼之序,然皆有个已然之迹。但只顺利处,便是故之本。如水之性固下也,然搏之过颡,激之在山,亦岂不是水哉!但非其性尔。仁义礼智,是为性也。仁之恻隐,义之羞恶,礼之辞逊,智之是非,此即性之故也。若四端,则无不顺利。然四端皆有相反者,如残忍饶录作「忮害」。之非仁,不耻之非义,不逊之非礼,昏惑之非智,即故之不利者也。伊川发明此意最亲切,谓此一章专主「智」言。凿于智者,非所谓以利为本也。其初只是性上泛说起,不是专说性。但谓天下之说性者,只说得故而已。后世如荀卿言「性恶」,扬雄言「善恶混」,但皆说得下面一截,皆不知其所以谓之故者如何,遂不能「以利为本」而然也。荀卿之言,只是横说如此,到底灭这道理不得。只就性恶篇谓「涂之人皆可如禹」,只此自可见。「故」字,若不将已然之迹言之,则下文「苟求其故」之言,如何可推?历家自今日推算而上,极于太古开辟之时,更无差错,只为有此已然之迹可以推测耳。天与星辰间,或躔度有少差错,久之自复其常。「以利为本」,亦犹天与星辰循常度而行。苟不如此,皆凿之谓也。

  「『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故,犹云所为也。言凡人说性,只说到性之故,盖故却『以利为本』。利顺者,从道理上顺发出来是也,是所谓善也。若不利顺,则是凿,故下面以禹行水言之。『苟求其故』,此『故』与『则故』却同,故,犹所以然之意。」直卿云:「先生言,刘公度说此段意云,孟子专为智而言,甚好。」

  问「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先生引程子之言曰:「此章意在『知』字。此章言性,只是从头说下。性者,浑然不可言也,惟顺之则是,逆之则非。天下之事,逆理者如何行得!便是凿也。凿则非其本然之理。禹之行水,亦只端的见得须是如此,顺而行之而已。鲧绩之不成,正为不顺耳。」

  问:「伊川谓:『则,语助也;故者,本如是者也。今言天下万物之性必求其故者,只是欲顺而不害之也。』伊川之说如何?」曰:「『则』字不可做助语看了,则有不足之意。性最难名状。天下之言性者,止说得故而已矣。『故』字外,难为别下字。如故,有所以然之意。利,顺也;顺其所以然,则不失其本性矣。水性就下,顺而导之,水之性也。『搏而跃之』,固可使之在山矣,然非水之本性。」或问:「天下之言性,伊川以为言天下万物之性,是否?」曰:「此倒了。他文势只是云『天下之言性者,止可说故而已矣』。如此,则天下万物之性在其间矣。」又问:「后面『苟求其故』,此『故』字与前面『故』字一般否?」曰:「然。」

  

  君子所以异于人者章

  问:「『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是我本有此仁此礼,只要常存而不忘否?」曰:「非也。便这个在存心上说下来,言君子所以异于小人者,以其存心不同耳。君子则以仁以礼而存之于心,小人则以不仁不礼而存之于心。须看他上下文主甚么说,始得。」

  问:「先生注下文,言『存仁、存礼』,何也?」曰:「这个『存心』,与『存其心,养其性』底『存心』不同,只是处心。」又问:「如此,则是君子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处心也。」曰:「以其处心与人不同。」又问:「何谓处心?」曰:「以仁处于心,以礼处于心。」集注非定本。

  蔡问:「『以仁存心』,如何下『以』字?」曰:「不下『以』字也不得。吕氏云『以此心应万事之变』,亦下一『以』字。不是以此心,是如何?」问:「程子谓『以敬直内,则不直矣』,何也?」曰:「此处又是解『直方』二字。从上说下来,『敬以直内』,方顺;以敬,则不顺矣。」

  「我必不忠」,恐所以爱敬人者,或有不出于诚实也。

  问「自反而忠」之「忠」。曰:「忠者,尽己也。尽己者,仁礼无一毫不尽。」

  「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此便是知耻。知耻,则进学安得不勇!

  

  禹稷当平世章

  问:「『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似天下之事重乎私家也。若家有父母,岂可不入?」曰:「固是。然事亦须量缓急。」问:「何谓缓急?」曰:「若洪水之患不甚为害,只是那九年泛泛底水,未便会倾国覆都,过家见父母,亦不妨。若洪水之患,其急有倾国溺都、君父危亡之梨,也只得且奔君父之急。虽不过见父母,亦不妨也。」又问:「『乡邻有斗者,虽闭户可也』,此便是用权。若乡邻之斗有亲戚兄弟在其中,岂可一例不救?」曰:「有兄弟固当救,然事也须量大小。若只是小小斗殴,救之亦无妨。若是有兵戈杀人之事,也只得闭门不管而已。」

  

  公都子问匡章章

  「孟子之于匡章,盖怜之耳,非取其孝也。故杨氏以为匡章不孝,『孟子非取之也,特哀其志而不与之绝耳』。据章之所为,因责善于父母而不相遇,虽是父不是,己是,然便至如此荡业,『出妻屏子,终身不养』,则岂得为孝!故孟子言『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此便是责之以不孝也。但其不孝之罪,未至于可绝之地尔。然当时人则遂以为不孝而绝之,故孟子举世之不孝者五以晓人。若如此五者,则诚在所绝尔。后世因孟子不绝之,则又欲尽雪匡子之不孝而以为孝,此皆不公不正,倚于一偏也。必若孟子之所处,然后可以见圣贤至公至仁之心矣。」或云:「看得匡章想是个拗强底人,观其意属于陈仲子,则可见其为人耳。」先生甚然之,曰:「两个都是此样人,故说得合。」味道云:「『舜不告而娶』,盖不欲『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耳,如匡章,则其怼也甚矣!」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八

  孟子八

  万章上

  

  问舜往于田章并下章

  黄先之说:「舜事亲处,见得圣人所以孝其亲者,全然都是天理,略无一毫人欲之私;所以举天下之物,皆不足以解忧,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曰:「圣人一身浑然天理,故极天下之至乐,不足以动其事亲之心;极天下之至苦,不足以害其事亲之心。一心所慕,惟知有亲。看是甚么物事,皆是至轻。施于兄弟亦然。但知我是兄,合当友爱其弟,更不问如何。且如父母使之完廪,待上去,又捐阶焚廪,到得免死下来,当如何?父母教他去浚井,待他入井,又从而揜之,到得免死出来,又当如何?若是以下等人处此,定是吃不非独以下人,虽平日极知当孝其亲者,到父母以此施于己,此心亦吃不过,定是动了。象为弟,『日以杀舜为事』。若是别人,如何也须与他理会,也须吃不舜只知我是兄,惟知友爱其弟,那许多不好景象都自不见了。这道理,非独舜有之,人皆有之;非独舜能为,人人皆可为。所以大学只要穷理。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唯是于许多道理见得极尽,无有些子未尽。但舜是生知,不待穷索。如今须着穷索教尽。莫说道只消做六七分,那两三分不消做尽,也得。」

  林子渊说舜事亲处,曰:「自古及今,何故众人都不会恁地,独有舜恁地?是何故?须就这里剔抉看出来,始得。」默然久之,曰:「圣人做出,纯是道理,更无些子隔碍。是他合下浑全,都无欠阙。众人却是已亏损了,须加修治之功。如小学前面许多,恰似勉强使人为之,又须是恁地勉强。到大学工夫,方知个天理当然之则。如世上固是无限事,然大要也只是几项大头项,如『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须看见定是着如此,不可不如此,自家何故却不如此?意思如何便是天理?意思如何便是私欲?天理发见处,是如何却被私欲障蔽了?」

  叔器问:「舜不能掩父母之恶,如何是大孝?」曰:「公要如何与他掩?他那个顽嚚,已是天知地闻了,如何地掩?公须与他思量得个道理始得。如此,便可以责舜。」

  问「象忧亦忧,象喜亦喜」事。曰:「象谋害舜者,舜随即化了,更无一毫在心,但有爱象之心。常有今人被弟激恼,便常以为恨,而爱弟之心减少矣。」

  舜诚信而喜象,周公诚信而任管叔,此天理人伦之至,其用心一也。

  

  象日以杀舜为事章

  或问:「『仁之至,义之尽』,是仁便包义,何如?」曰:「自是两义,如舜封象于有庳,不藏怒宿怨而富贵之,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是义之尽。」因举明皇长枕大被,欲为仁而非仁云云。不知何氏录详,别出。

  「仁与义相拗,礼与智相拗。」问云:「须是『仁之至,义之尽』,方无一偏之病。」曰:「虽然如此,仁之至自是仁之至,义之尽自是义之尽。舜之于象,便能如此。『封之有庳,富贵之也』,便是仁之至;『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赋』,便是义之尽。后世如景帝之于梁王,始则纵之太过,不得谓之仁;后又窘治之甚峻,义又失之,皆不足道。唐明皇于诸王为长枕大衾,虽甚亲爱,亦是无以限制之,无足观者。」

  舜之于象,是平日见其不肖,故处之得道。封之有庳,但富贵之而已。周公于管蔡,又别。盖管蔡初无不好底心,后来被武庚煽惑至此。使先有此心,周公必不使之也。

  

  咸丘蒙问章

  「以意逆志」,此句最好。逆是前去追迎之之意,盖是将自家意思去前面等候诗人之志来。又曰:「谓如等人来相似。今日等不来,明日又等,须是等得来,方自然相合。不似而今人,便将意去捉志也。」

  董仁叔问「以意逆志」。曰:「此是教人读书之法:自家虚心在这里,看他书道理如何来,自家便迎接将来。而今人读书,都是去捉他,不是逆志。」学蒙。

  董仁叔问「以意逆志」。曰:「是以自家意去张等他。譬如有一客来,自家去迎他。他来,则接之;不来,则已。若必去捉他来,则不可。」

  

  问尧以天下与舜章

  董仁叔问「尧荐舜于天」。曰:「只是要付他事,看天命如何。」又问「百神享之」。曰:「只阴阳和,风雨时,便是『百神享之』。」

  问「百神享之」。云:「如祈晴得晴,祈雨得雨之类。」

  

  问人有言章

  庄仲问「莫之致而至者命也」。曰:「命有两般:『得之不得曰有命』,自是一样;『天命之谓性』,又自是一样。虽是两样,却只是一个命。」文蔚问:「『得之不得曰有命』,是所赋之分;『天命之谓性』,是所赋之理。」曰:「固是。天便如君,命便如命令,性便如职事条贯。君命这个人去做这个职事,其俸禄有厚薄,岁月有远近,无非是命。天之命人,有命之以厚薄修短,有命之以清浊偏正,无非是命。且如『舜禹益相去久远』,是命之在外者;『其子之贤不肖』,是命之在内者。圣人『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便能赞化育。尧之子不肖,他便不传与子,传与舜。本是个不好底意思,却被他一转,转得好。」

  问:「『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如比干之死,以理论之,亦可谓之正命。若以气论之,恐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说得!『尽其道而死者』,皆正命也。当死而不死,却是失其正命。此等处当活看。如孟子说『桎梏而死者非正命』,须是看得孟子之意如何。且如公冶长『虽在缧绁,非其罪也』。若当时公冶长死于缧绁,不成说他不是正命。有罪无罪,在我而已。古人所以杀身以成仁。且身已死矣,又成个甚底?直是要看此处。孟子谓『舍生取义』,又云:『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学者须是于此处见得定,临利害时,便将自家斩剉了,也须壁立万仞始得。而今人有小利害,便生计较,说道恁地死非正命,如何得!」赐。夔孙录云:「问:『人或死于干戈,或死于患难,如比干之类,亦是正命乎?』曰:『固是正命。』问:『以理论之,则谓之正命;以死生论之,则非正命。』曰:『如何恁地说!』」下同。

  问:「『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先生两存赵氏程氏之说,则康节之说亦未可据耶?」曰:「也怎生便信得他?」又问:「如此,则尧即位于甲辰,亦未可据也。」曰:「此却据诸历书如此说,恐或有之。然亦未可必。」问:「若如此,则二年、四年,亦可推矣。」曰:「却为中间年代不可纪,自共和以后方可纪,则汤时自无由可推。此类且当阙之,不必深考。」

  问:「『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二说孰是?」曰:「今亦如何知得?然观外丙、仲壬,必是立二年、四年,不曾不立。如今人都被书序误。书序云『成汤既没,太甲元年』,故以为外丙、仲壬不曾立。殊不知书序是后人所作,岂可凭也!」

  

  伊尹以割烹要汤章

  问窦从周云:「如何是伊尹乐尧舜之道?」窦对以「饥食渴饮,凿井耕田,自有可乐」。曰:「龟山答胡文定书是如此说。要之不然。须是有所谓『尧舜之道』。如书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此便是尧舜相传之道。如『克明俊德,以亲九族』,至『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如『钦明文思,温恭允塞』之类,伊尹在莘郊时,须曾一一学来,不是每日只耕凿食饮过了。」德明问:「看伊尹升陑之事,亦是曾学兵法。」曰:「古人皆如此。如东汉李膺为度辽将军,必是曾亲履行陈。」窦问:「傅说版筑,亦读书否?」曰:「不曾读书,如何有说命三篇之文?『舜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后来乃能作『股肱元首』之歌。便如颜子,亦大段读书。其问为邦,夫子告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颜子平时于四代礼乐、夏小正之类,须一一曾理会来。古人详于礼乐之事,当时自有一种书,后世不得而见。如孟子说葛伯事,以为『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便是孟子时有此等书。今书中只有『葛伯仇饷』一句。上古无书可读,今既有书,亦须是读,此由博以反约之义也。」

  问:「『伊尹乐尧舜之道』,集注作『诵其诗,读其书』,乃是指其实事而言。」曰:「然。或谓耕田凿井,便是尧舜之道,此皆不实。不然,何以有『岂若吾身亲见之哉』一句?若是不着实,只是脱空。今人有一等杜撰学问,皆是脱空狂妄,不济一钱事。如『天下归仁』,只管自说『天下归仁』,须是天下说归仁,方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只管去说。到念虑起处,却又是非礼,此皆是妄论。子韶之学正如此。须是『居处恭,执事敬』,『坐如尸,立如齐』,方是礼,不然,便不是礼。」履孙。

  龟山说「伊尹乐尧舜之道」云:「日用饮食,出作入息,便是『乐尧舜之道』。」这个似说得浑全。却不思他下面说:「岂若吾身亲见之哉!」这个便是真尧舜,却不是泛说底。道,皆尧舜之道。如论「文武之道未坠于地」,此亦真个指文武之道。而或者便说日用间皆是文武之道。殊不知圣贤之言自实。后来如庄子便说「在坑满坑,在谷满谷」。及佛家出来,又不当说底都说了。佐。

  理不外物,若以物便为道,则不可。如龟山云:「寒衣饥食,出作入息,无非道。『伊尹耕于有莘之野,以乐尧舜之道。』夫尧舜之道,岂有物可玩哉?即『耕于有莘之野』是已。」恁地说,却有病。物只是物,所以为物之理,乃道也。

  龟山以饥食渴饮便是道,是言器而遗道,言物而遗则也。

  伊尹是二截人,方其耕于莘野,若将终身焉,是一截人;及汤三聘,翻然而往,便以天下之重为己任,是一截人。

  伊尹之耕于莘也,傅说之筑于傅岩也,太公之钓于渭滨也,其于天下,非事事而究其利病也,非人人而访其贤否也,明其在己者而已矣。及其得志行乎天下,举而措之而已。镐。

  伊尹孔明必待三聘三顾而起者,践坤顺也。

  先知者,因事而知;先觉者,因理而觉。知者,因事因物皆可以知。觉,则是自心中有所觉悟。

  「先觉后觉」之「觉」,是自悟之觉,似大学说格物、致知豁然贯通处。今人知得此事,讲解得这个道理,皆知之之事。及其自悟,则又自有个见解处。「先知觉后知,先觉觉后觉」,中央两个「觉」字,皆训唤醒,是我唤醒他。

  行夫问「觉」。曰:「程子云:『知是知此事,觉是觉此理。』盖知是知此一事,觉是忽然自理会得。」又问「思曰睿」。曰「『视曰明』,是视而便见之谓明;『听曰聪』,是听而便闻之谓聪;『思曰睿』,是思而便通谓之睿。」

  

  问或谓孔子于卫章

  「进以礼」,揖让辞逊;「退以义」,果决断割。

  论「进以礼,退以义」,曰:「三揖而进,一辞而退。」

  万章下

  

  伯夷目不视恶色章

  厚之问:「三圣事,是当初如此,是后来如此?」曰:「是知之不三子不惟清不能和,和不能清,但于清处和处亦皆如射者皆中,而不中鹄。」某问:「既是如此,何以为圣人之清和?」曰:「却是天理中流出,无驳杂。虽是过当,直是无纤毫渣滓。」曰:「三子是资禀如此否?」曰:「然。」

  问:「伯夷下惠伊尹,谓之『清、和、任』。孟子云『皆古圣人』,如何?」曰:「清、和、任,已合于圣人。」问:「如孟子言,只是得一」曰:「此言其所得之极耳。」

  夷清惠和,皆得一偏,他人学之,便有隘、不恭处。使懦夫学和,愈不恭;鄙夫学清,愈隘也。「可为百世师」,谓能使薄者敦,鄙者宽,懦者立。「君子不由」,不由其隘与不恭。

  或问:「如伯夷之清而『不念旧恶』,柳下惠之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此其所以为圣之清、圣之和也,但其流弊则有隘与不恭之失。」曰:「这也是诸先生恐伤触二子,所以说流弊。今以圣人观二子,则二子多有欠阙处;才有欠阙处,便有弊。所以孟子直说他『隘与不恭』,不曾说其末流如此。如『不念旧恶』,『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清和处。然十分只救得一分,救不得那九分清和之偏处了;如何避嫌,只要回互不说得?大率前辈之论多是如此。尧舜之禅授,汤武之放伐,分明有优劣不同,却要都回护教一般,少间便说不行。且如孔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分明是武王不及舜。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武王胜殷杀纣,分明是不及文王。泰伯『三以天下让,其可谓至德也矣』!分明太王有翦商之志,是太王不及泰伯。盖天下有万世不易之常理,又有权一时之变者。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常理也;有不得已处,即是变也。然毕竟还那常理底是。今却要以变来压着那常底说,少间只见说不行,说不通了。若是以常人去比圣贤,则说是与不是不得;若以圣贤比圣贤,则自有是与不是处,须与他分个优劣。今若隐避回互不说,亦不可。」又云:「如『可与立,可与权』,若能『可与立』时,固是好。然有不得已处,只得用权。盖用权是圣人不得已处,那里是圣人要如此!」又问:「尧舜揖逊虽是盛德,亦是不得已否?」曰:「然。」

  敬之问伊尹之任。曰:「伊尹之任,是『自任以天下之重』,虽云『禄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然终是任处多。如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固是介,然终是和处多。」

  敬之问:「『伊尹圣之任』,非独于『自任以天下之重』处看,如所谓『禄之以天下弗顾,系马千驷弗视,非其义,非其道,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这般也见得任处。」曰:「不要恁底看。所谓任,只说他『治亦进,乱亦进』处,看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若如公说,却又与伯夷之清相类。」问:「圣人若处伊尹之地如何?」曰:「夫子若处此地,自是不同,不如此着意。」或问:「伊尹『治亦进,乱亦进』,『无可无不可』,似亦可以为圣之时?」曰:「伊尹终是有任底意思在。」

  问:「伊川云『伊尹终有任底意思在』,谓他有担当作为底意思,只这些意思,便非夫子气象否?」曰:「然。然此处极难看,且放那里,久之看道理熟,自见,强说不得。若谓伊尹有这些意思在,为非圣人之至,则孔孟皇皇汲汲,去齐去鲁,之梁之魏,非无意者,其所以异伊尹者何也?」

  问:「孔子时中,所谓随时而中否?」曰:「然。」问:「三子之德,各偏于一,亦各尽其一德之中否?」曰:「非也。既云偏,则不得谓之中矣。三子之德,但各至于一偏之极,不可谓之中。如伯夷『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此便是偏处。若善其辞命而至,受之亦何妨?只观孔子,便不然。」问:「既云一偏,何以谓之圣?」曰:「圣只是做到极至处,自然安行,不待勉强,故谓之圣。圣,非中之谓也。所谓『智譬则巧,圣譬则力。犹射于百步之外,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中,便是中处。如颜子之学,则已知夫中处,但力未到。且若更加之功,则必中矣,盖渠所知已不差也。如人学射,发矢已直而未中者,人谓之『箭苗』,言其已善发箭,虽未至的,而必能中的;若更开拓,则必能中也。」僩云:「颜子则已知中处而力未至,三子力有余而不知中处否?」曰:「然。」

  问孔子集大成。曰:「孔子无所不该,无所不备,非特兼三子之所长而已。但与三子比并说时,亦皆兼其所长。」问:「始终条理,如所谓『始作,翕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之类否?言『八音克谐,不相夺伦』,各有条理脉络也。」曰:「不然。条理脉络如一把草,从中缚之,上截为始条理,下截为终条理。若上截少一茎,则下截亦少一茎;上截不少,则下截亦不少,此之谓始终条理。」又问:「『始条理者智之事,终条理者圣之事。』功夫紧要处,全在『智』字上。三子所以各极于一偏,缘他合下少却致知工夫,看得道理有偏,故其终之成也亦各至于一偏之极。孔子合下尽得致知工夫,看得道理周遍精切,无所不尽,故其德之成也亦兼该毕备,而无一德一行之或阙。故集注云:『所以偏者,由其蔽于始,是以阙于终;所以全者,由其知之至,是以行之尽。』『智譬则巧,圣譬则力。』『三子则力有余而巧不足』,何以见之?只观其清和之德,行之便到其极,无所勉强,所以谓之圣。使其合下工夫不倚于一偏,安知不如孔子也?」曰:「然。更子细看。」

  问:「『孔子之谓集大成』,此一节在『知行』两字上面。源头若见得偏了,便彻底是偏;源头若知得周匝,便下来十全而无亏。所谓始终条理者,集注谓『条理犹言脉络』,莫是犹一条路相似,初间下步时纔差,便行得虽力,终久是差否?」曰:「『始条理』,犹个丝线头相似。孔子是挈得个丝头,故许多条丝都在这里;三子者,则是各拈得一边耳。」问:「孟子又以射譬喻,最亲切。孔子是望得那准的正了,又发得正,又射得到,故能中、能三子者是望得个的不正,又发得不正,故虽射得到,只是不中耳。然不知有望得正,发得正,而射不至者否?」曰:「亦有之。如所谓『遵道而行,半涂而废』者是也。如颜子却是会恁地去,只是天不与之以年,故亦不能到也。」

  问:「『金声玉振』,旧说三子之偏,在其初不曾理会得许多洪纤高下,而遽以玉振之。今又却以『金声玉振』尽为孔子事,而三子无与,如何?」曰:「孟子此一句,只是专指孔子而言。若就三子身上说,则三子自是失于其始,所以亏于其终。所谓『圣之清』,只是就清上圣;所谓『圣之和』,只是就和上圣;『圣之任』亦然。盖合下便就这上面径行将去,更不回头,不自觉其为偏也。所以偏处,亦只是有些私意,却是一种义理上私意。见得这清、和、任是个好道理,只管主张这一边重了,亦是私意。」

  问:「三子之清、和、任,于金声亦得其一,而玉振亦得其一否?」曰:「金声玉振,只是解集大成。声,犹『声其罪』之『声』。古人作乐,击一声锺,众音遂作,又击一声锺,众音又齐作,金所以发众音,末则以玉振之,所以收合众音在里面。三子亦有金声玉振,但少尔,不能管摄众音。盖伯夷合下只见得清底,其终成就,亦只成就得清底;伊尹合下只见得任底,其终成就,亦只成就得任底;下惠合下只见得和底,其终成就,亦只成就得和底。」

  至之问「金声玉振」。先生因说及乐:「金声初打声高,其后渐低,于众乐之作,必以此声之。玉声先后一般,初打恁地响,到作时也恁地响。但玉声住时,截然便住,于众乐之终,必以此振之。」

  「金声玉」金声有洪杀,始震终细;玉声则始终如一,叩之其声诎然而止。

  「金声玉振」一章甚好。然某亦不见作乐时如何,亦只是想象说。儿宽:「金声者,考其条贯之是非;玉振者,断而归一。」

  或问「始终条理」章。曰:「集义一段便紧要。如这一段未理会,也未害。如今乐之始作,先撞钟,是金声之也;乐终击磬,是玉振之也。始终如此,而中间乃大合乐,六律、五声、八音,一齐莫不备举。孟子以此譬孔子。如『伯夷圣之清,伊尹圣之任,柳下惠圣之和』,都如乐器有一件相似。是金声底,从头到尾只是金声;是玉声底,从头到尾只是玉声;是丝竹声底,从头到尾只是丝竹之声。」

  问「始终条理」。曰:「条理,条目件项也。始终条理本是一件事,但是上一截为始,下一截为终;始是知,终是行。」

  始条理是致知,终条理是如中庸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与大学「物格、知至」,这是始条理;如「笃行」与「诚意、正心、修身」以下,这是终条理。

  敬之问:「『智譬则巧,圣譬则力。』此一章,智却重。」曰:「以缓急论,则智居先;若把轻重论,则圣为重。且如今有一等资质好底人,忠信笃实,却于道理上未甚通晓;又有一样资质浅薄底人,却自会晓得道理,这须是还资质忠厚底人做重始得。」

  问「圣智」。曰:「智是知得到,圣是行得到。」

  问「巧力」。曰:「伯夷伊尹柳下惠力已至,但射不巧。孔子则既圣且智,巧力兼全。故孔子箭箭中的,三子者皆中垛也。」

  黄子功问:「『其至尔力,其中非尔力』,还是三子只有力无智否?」曰:「不是无智。知处偏,故至处亦偏。如孔子则箭箭中红心,三子则每人各中一边。缘他当初见得偏,故至处亦偏。」子功曰:「如此,则三子不可谓之圣。」曰:「不可谓之圣之大成,毕竟那清是圣之清,和是圣之和,虽使圣人清和,亦不过如此。颜子则巧处功夫已至,点点皆可中,但只是力不至耳。使颜子力至,便与孔子一般。」

  问:「『集大成』章,以智比圣,智固未可以言圣。然孟子以智譬巧,以圣譬力,力既不及于巧,则是圣必由于智也,明矣。而尹和靖乃曰:『「始条理者」,犹可以用智;「终条理」,则智不容于其间矣。』则是以圣智浅深而言,与孟子之意似相戾。惟伊川引易『知至至之,知终终之』,其意若曰,夫子所以能集三子而大成者,由其始焉知之之深也。盖知之至,行之必三子之智,始焉知之未尽,故其后行之虽各极其至,终未免各失于一偏。非终条理者未到,以其始条理者已差之矣。不知伊川之意是如此否?」曰:「甚好。金声者,洪纤高下有许多节目;玉振者,其始末如一。儿宽亦引金声、玉振,欲天子自致其知。是时未有孟子之书,此必古曲中有此语。非孟子知德之奥,焉能语此!」

  或问:「『玉振金声』,伊川以喻始终。或者之意,以此有变有不变。其说孰是?」曰:「二说相关,不可偏废。金声固是喻其始,然始则有变;玉振固是喻其终,至终则无变也。」

  

  北宫锜问曰章

  问:「孟子所答周室班爵禄,与周礼王制不同。」曰:「此也难考,然毕竟周礼底是。盖周礼是个全书,经圣人手作,必不会差。孟子之时,典籍已散亡,想见没理会。何以言之?太公所封,『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穆陵今近徐州;无棣,今棣州也。这中间多少阔!岂止百里!孟子说『太公之封于齐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恐也不然。」又问:「天子六卿,诸侯大国三卿,次国二卿,小国孤卿。一国之土地为卿、大夫、士分了,国君所得殊不多。」曰:「『君十卿禄』,禄者,犹今之俸禄。盖君所得,得为私用者。至于贡赋宾客,朝觐祭飨,交聘往来,又别有财储为公用,非所谓禄也。如今之太守既有料钱,至于贡赋公用,又自别有钱也。」

  问:「百亩之田,可食九人,其次八人、七人,又其次六人、五人。此等差别,是地有肥瘠耶,抑粪灌之不同耶?」曰:「皆人力之不同耳,然亦大约如此。缘有此五等之禄,故百亩所食有此五等。」问:「府、史、胥、徒,不知皆民为之,抑别募游手为之?」曰:「不可晓。想只是民为之。然府、史、胥、徒,各自有禄以代耕,则又似别募游手矣。以周礼考之,人数极多,亦安得许多闲禄给之?某尝疑周礼一书,亦是起草,未曾得行。盖左氏所纪,当时官号职位甚详,而未尝及于府、史、胥、徒,则疑其方出于周公草定之本,而未经施行也。使其有之,人数极多,何不略见于他书?如至没要紧职事,亦设人甚多,不知何故。但尝观自汉以来,及前代题名碑所带人从胥吏亦甚多,又不知如何。皆不可晓。」

  孟子论三代制度,多与周礼不合。盖孟子后出,不及见王制之详,只是大纲约度而说。

  

  万章曰敢问交际章

  「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言受天下所不辞,则舜受天下不为泰。「于今为烈」,是暴烈之「烈」,如「宣王承厉王之烈」。

  「为之兆也。」兆,是事之端,犹缝罅也。

  问:「孔子『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孔子仕于定公,而言桓子,何也?」曰:「当时桓子执国柄,定公亦自做主不起。孔子之相,皆由桓子。受女乐,孔子便行矣。」如陈常弒齐君,孔子沐浴而告鲁公,又告桓子,事势可见。问:「堕三都,季氏何以不怨?」曰:「季氏是时自不柰陪臣何,故假孔子之力以去之。及既堕三都,而三桓之势遂衰。所以桓子甚悔,临死谓康子曰:『使仲尼之去,而鲁不终治者,由我故也。』正如五代罗绍威,不柰魏博牙军何,假朱温之势以除之。既除牙军,而魏博之势大弱,绍威大悔,正此类也。孔子是时也失了这机会,不曾做得成。」

  子升问孔子仕季氏之义。曰:「此亦自可疑,有难说处。」因言:「三家后来亦被陪臣挠,也要得夫子来整顿,孔子却因其机而为之。如堕邑之事,若渐渐埽除得去,其势亦自削弱,可复正也。孟氏不肯堕成,遂不能成功。」因说:「如今且据史传所载,亦多可疑处。如鲁国司徒、司马、司空之官,乃是三家世为之,不知圣人如何得做司寇。」又问:「群弟子皆仕家臣,圣人亦不甚责之。」曰:「当时列国诸臣,皆世其官,无插手处,故诸子不择地而为之耳。」

  

  仕非为贫章

  说「位卑而言高,罪也」,曰:「此只是说为贫而仕。圣贤在当时,只要在下位,不当言责之地,亦是圣贤打乖处。若是合言处,便须当说,非是教人都不得言。若『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则耻矣!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

  「『位卑而言高,罪也。』以君臣之分言之,固是如此。然时可以言而言,亦岂得谓之出位?」曰:「前世固有草茅韦布之士献言者,然皆有所因,皆有次第,未有无故忽然犯分而言者。纵言之,亦不见听,徒取辱耳!若是明君,自无壅蔽之患,有言亦见听。不然,岂可不循分而徒取失言之辱哉!如史记说商鞅范雎之事,彼虽小人,然言皆有序,不肯妄发。商鞅初说孝公以帝道,次以王道,而后及伯道。彼非能为帝王之事也,特借是为渐进之媒,而后吐露其胸中之所欲言。先说得孝公动了,然后方深说。范雎欲夺穰侯之位以擅权,未敢便深说穰侯之恶,先言外事以探其君,曰:『穰侯越韩魏而取齐之刚寿,非计也。』昭王信之,然后渐渐深说。彼小人之言,尚有次序如此,君子之言,岂可妄发也!某尝说,贾谊固有才,文章亦雄伟,只是言语急迫,失进言之序,看有甚事,都一齐说了,宜绛灌之徒不说,而文帝谦让未遑也。且如一间破屋,教自家修,须有先后缓急之序;不成一齐拆下,杂然并修。看他会做事底人便别,如韩信邓禹诸葛孔明辈,无不有一定之规模,渐渐做将去,所以所为皆卓然有成。这样人方是有定力,会做事。如贾谊胸次终是闹,着事不得,有些子在心中,尽要迸出来。只管跳踯爆趠不已,如乘生驹相似,制御他未下。所以言语无序,而不能有所为也。易曰:『艮其辅,言有序,悔亡。』圣人之意可见矣。」

  

  万章问士不托诸侯章

  至之问:「孟子所以出处去就辞受,都从『礼门也,义路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做出。」曰:「固是不出此二者。然所谓义,所谓礼,里面煞有节目。至录云:「其中毫厘必辨。」如『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之类,便都是义之节目。如云『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之类,都是礼之节目,此便是礼。『以君命将之,使己仆仆尔亟拜也』,便不是礼。又如『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五十镒而受;于薛,馈七十镒而受』,这个都有个则,都有义。君子于细微曲折,一一都要合义,所以易中说:『精义入神,以致用也。』义至于精,则应事接物之间,无一非义。不问小事大事,千变万化,改头换面出来,自家应副他,如利刀快剑相似,迎刃而解,件件剖作两片去。孟子平日受用,便是得这个气力。今观其所言所行,无不是这个物事。初见梁惠王,劈初头便劈作两边去。」至录云:「孟子是义精,所以不放义是一柄利刀,凡事到面前,便割成两片,所以精之。集义者,盖毫厘微细各有义。『精义入神以致用也』。所以要『精义入神』者,盖欲『以致用也』。」

  

  朱子语类卷第五十九

  孟子九

  告子上

  

  性犹杞柳章

  问:「告子谓『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桊』,何也?」曰:「告子只是认气为性,见得性有不善,须拗他方善。此惟是程先生断得定,所谓『性即理也』。」

  孟子与告子论杞柳处,大概只是言杞柳桮桊不可比性与仁义。杞柳必矫揉而为桮桊,性非矫揉而为仁义。孟子辩告子数处,皆是辩倒着告子便休,不曾说尽道理。

  桮桊,想如今卷杉台子模样。杞柳,只是而今做合箱底柳。北人以此为箭,谓之柳箭,即蒲柳也。

  

  性犹湍水章

  人性无不善。虽桀纣之为穷凶极恶,也知此事是恶。恁地做不柰何,此便是人欲夺了。

  

  生之谓性章

  生之谓气,生之理谓性。

  性,孟子所言理,告子所言同。

  问「生之谓性」。曰:「告子只说那生来底便是性,手足运行,耳目视听,与夫心有知觉之类。他却不知生便属气禀,自气禀而言,人物便有不同处。若说『理之谓性』,则可。然理之在人在物,亦不可做一等说。」

  问「生之谓性」。曰:「他合下便错了。他只是说生处,精神魂魄,凡动用处是也。正如禅家说:『如何是佛?』曰:『见性成佛。』『如何是性?』曰:『作用是性。』盖谓目之视,耳之听,手之捉执,足之运奔,皆性也。说来说去,只说得个形而下者。故孟子辟之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又辟之曰:『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三节谓犹戏谑。然只得告子不知所答,便休了,竟亦不曾说得性之本体是如何。」或问:「董仲舒:『性者生之质也。』」曰:「其言亦然。」

  蜚卿问:「『生之谓性』,莫止是以知觉运动为性否?」曰:「便是。此正与『食色性也』同意。孟子当时辨得不恁地平铺,就他蔽处拨启他;却一向穷诘他,止从那一角头攻将去,所以如今难理会。若要解,煞用添言语。犬、牛、人,谓其得于天者未尝不同。惟人得是理之全,至于物,止得其偏。今欲去犬牛身上全讨仁义,便不得。告子止是不曾分晓道这子细,到这里说不得。却道天下是有许多般性,牛自是牛之性,马自是马之性,犬自是犬之性,则又不是。」又曰:「所以谓『性即理』,便见得惟人得是理之全,物得是理之偏。告子止把生为性,更不说及理。孟子却以理言性,所以见人物之辨。」

  「『生之谓性』,只是就气上说得。盖谓人也有许多知觉运动,物也有许多知觉运动,人、物只一般。却不知人之所以异于物者,以其得正气,故具得许多道理;如物,则气昏而理亦昏了。」或问:「如蝼蚁之有君臣,桥梓之有父子,此亦是理。」曰:「他只有这些子,不似人具得全,然亦不知如何只是这几般物具得些子。」或曰:「恐是元初受得气如此,所以后来一直是如此。」曰:「是气之融结如此。」

  「告子说『生之谓性』,二程都说他说得是,只下面接得不是。若如此说,却如释氏言『作用是性』,乃是说气质之性,非性善之性。」文蔚问:「『形色天性』如何?」曰:「此主下文『惟圣人可以践形』而言。」因问:「孔子言『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亦是言气质之性?」王德修曰:「据某所见,此是孔子为阳货而说。人读论语,多被『子曰』字隔,上下便不接续。」曰:「若如此说,亦是说气质之性。」

  犬牛禀气不同,其性亦不同。

  问:「犬牛之性与人之性不同,天下如何解有许多性?」曰:「人则有孝悌忠信,犬牛还能事亲孝、事君忠也无?」问:「濂溪作太极图,自太极以至万物化生,只是一个圈子,何尝有异?」曰:「人、物本同,气禀有异,故不同。」又问:「『是万为一,一实万分』,又如何说?」曰:「只是一个,只是气质不同。」问:「中庸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何故却将人、物滚作一片说?」曰:「他说『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重声言两「则」字。能尽物之性』,初未尝一片说。」

  或说告子「生之谓性」章。曰:「说得也是,不须别更去讨说,只是子细看,子细认分数,各有队伍,齐整不紊,始得。今只是恁地说过去,被人诘难,便说不得。知觉运动,人物皆异,而其中却有同处。仁义礼智是同,而其中却有异处。须是子细与看,梳理教有条理。」又曰:「物也有这性,只是禀得来偏了,这性便也随气转了。」又曰:「畜兽禀得昏塞底然间或禀得些小清气,便也有明处,只是不多。」

  因说「生之谓性」,曰:「既知此说非是,便当曳翻看何者为是,即道理易见也。」

  孟子辟告子「生之谓性」处,亦伤急。要他倒,只就他言语上拶将去,己意却不曾详说。非特当时告子未必服,后世亦未能便理会得孟子意也。

  孟子答告子「生之谓性」与孟季子「敬叔父乎,敬弟乎」两段语,终觉得未尽。却是少些子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底语,空如许劳攘重复,不足以折之也。只有「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此二语折得他亲切。

  

  食色性也章

  众朋友说「食色性也」。先生问:「告子以知觉处为性,如何与『彼长而我长之』相干?」皆未及对。先生曰:「告子只知得人心,却不知有道心。他觉那趋利避害,饥寒饱暖等处,而不知辨别那利害等处正是本然之性。所以道『彼长而我长之』,盖谓我无长彼之心,由彼长,故不得不长之,所以指义为外也。」

  问:「告子已不知性,如何知得仁为内?」曰:「他便以其主于爱者为仁,故曰内;以其制是非者为义,故曰外。」又问:「他说义,固不是;说仁,莫亦不是?」曰:「固然。」

  「告子谓仁爱之心自我而出,故谓之内;食色之可甘可悦,由彼有此,而后甘之悦之,故谓之外。」又云:「上面『食色性也』自是一截,下面『仁内义外』自是一截。故孟子辨告子,只谓:『何以谓仁内义外也?』爱便是仁之心,宜处便是义。」又云:「『彼白而我白之』,言彼是白马,我道这是白马。如着白衣服底人,我道这人是着白,言之则一。若长马、长人则不同。长马,则是口头道个老大底马。若长人,则是诚敬之心发自于中,推诚而敬之,所以谓内也。」

  「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看来孟子此语,答之亦未尽。谓白马、白人不异,亦岂可也!毕竟「彼白而我白之」,我以为白,则亦出于吾心之分别矣。僩

  李时可问「仁内义外」。曰:「告子此说固不是。然近年有欲破其说者,又更不是。谓义专在内,只发于我之先见者便是。如『夏日饮水,冬日饮汤』之类是已。若在外面商量,如此便不是义,乃是『义袭』。其说如此。然不知饮水饮汤固是内也。如先酌乡人与敬弟之类,若不问人,怎生得知?今固有人素知敬父兄,而不知乡人之在所当先者;亦有人平日知弟之为卑,而不知其为尸之时,乃祖宗神灵之所依,不可不敬者。若不因讲问商量,何缘会自从里面发出?其说乃与佛氏『不得拟议,不得思量,直下便是』之说相似,此大害理。又说『义袭』二字全不是如此,都把文义说错了。只细看孟子之说,便自可见。」

  

  性无善无不善章

  「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此三者虽同为说气质之性,然两或之说,犹知分别善恶,使其知以性而兼言之,则无病矣。惟告子「无善无不善」之说,最无状。他就此无善无恶之名,浑然无所分别,虽为恶为罪,总不妨也。与今世之不择善恶而颠倒是非称为本性者,何以异哉!

  告子说「性无善无不善」,非惟无善,并不善亦无之。谓性中无恶则可,谓无善则性是何物?

  「性无善无不善」,告子之意,谓这性是不受善,不受恶底物事。「受」字,饶本作「管」。他说「食色性也」,便见得他只道是手能持,足能履,目能视,耳能听,便是性。释氏说「在目曰视,在耳曰闻,在手执捉,在足运奔」,便是他意思。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性无定形,不可言。孟子亦说:「天下之言性者,则故而已矣。」情者,性之所发。

  问「乃若其情」。曰:「性不可说,情却可说。所以告子问性,孟子却答他情。盖谓情可为善,则性无有不善。所谓『四端』者,皆情也。仁是性,恻隐是情。恻隐是仁发出来底端芽,如一个谷种相似,谷之生是性,发为萌芽是情。所谓性,只是那仁义礼知四者而已。四件无不善,发出来则有不善,何故?残忍便是那恻隐反底,冒昧便是那羞恶反底。」

  问「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曰:「孟子道性善,性无形容处,故说其发出来底,曰『乃若其情,可以为善』,则性善可知。『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是人自要为不善耳,非才之不善也。情本不是不好底。李翱灭情之论,乃释老之言。程子『情其性,性其情』之说,亦非全说情不好也。」

  德粹问:「『孟子道性善』,又曰『若其情,可以为善』,是如何?」曰:「且道性、情、才三者是一物,是三物?」德粹云:「性是性善,情是反于性,才是才料。」曰:「情不是反于性,乃性之发处。性如水,情如水之流。情既发,则有善有不善,在人如何耳。才,则可为善者也。彼其性既善,则其才亦可以为善。今乃至于为不善,是非才如此,乃自家使得才如此,故曰『非才之罪』。」某问:「下云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心,亦是情否?」曰:「是情。」舜功问:「才是能为此者,如今人曰才能?」曰:「然。李翱复性则是,云『灭情以复性』,则非。情如何可灭!此乃释氏之说,陷于其中不自知。不知当时曾把与韩退之看否?」

  问:「孟子言情、才皆善,如何?」曰:「情本自善,其发也未有染污,何尝不善。才只是资质,亦无不善。譬物之白者,未染时只是白也。」

  孟子论才亦善者,是说本来善底才。

  孟子言才,不以为不善。盖其意谓善,性也,只发出来者是才。若夫就气质上言,才如何无善恶!

  问:「孟子论才专言善,何也?」曰:「才本是善,但为气所染,故有善、不善,亦是人不能尽其才。人皆有许多才,圣人却做许多事,我不能做得些子出。故孟子谓:『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砥。

  或问:「『不能尽其才』之意如何?」曰:「才是能去恁地做底。性本是好,发于情也只是好,到得动用去做也只是好。『不能尽其才』,是发得略好,便自阻隔了,不顺他道理做去。若尽其才,如尽恻隐之才,必当至于『博施济众』;尽羞恶之才,则必当至于『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禄之千乘弗顾,系马千驷弗视』。这是本来自合恁地滔滔做去,止缘人为私意阻隔,多是略有些发动后,便遏折了。天,便似天子;命,便似将告敕付与自家;性,便似自家所受之职事,如县尉职事便在捕盗,主簿职事便在掌簿书;情,便似去亲临这职事;才,便似去动作行移,做许多工夫。邵康节击壤集序云:『性者,道之形体也;心者,性之郛郭也;身者,心之区宇也;物者,身之舟车也。』」

  「天生蒸民,有物有则。」盖视有当视之则,听有当听之则,如是而视,如是而听,便是;不如是而视,不如是而听,便不是。谓如「视远惟明,听德惟聪」。能视远谓之明,所视不远,不谓之明;能听德谓之聪,所听非德,不谓之聪。视听是物,聪明是则。推至于口之于味,鼻之于臭,莫不各有当然之则。所谓穷理者,穷此而已。

  又举「天生烝民」云云。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圣人所谓道者是如此,何尝说物便是则!

  或问:「集注言:『才,犹材质。』『才』与『材』字之别如何?」曰:「『才』字是就理义上说,『材』字是就用上说。孟子上说『人见其濯濯也,则以为未尝有材』,是用『木』旁『材』字,便是指适用底说,『非天之降才尔殊』,便是就理义上说。」又问:「『才』字是以其能解作用底说,材质是合形体说否?」曰:「是兼形体说,便是说那好底材。」又问:「如说材料相似否?」曰:「是。」

  孟子言人之才本无不善,伊川言人才所遇之有善、有不善也。

  问:「孟子言才与程子异,莫是孟子只将元本好处说否?」曰:「孟子言才,正如言性,不曾说得杀,故引出荀扬来。到程张说出『气』字,然后说杀了。」士毅。

  先生言:「孟子论才,是本然者,不如程子之备。」蜚卿曰:「然则才亦禀于天乎?」曰:「皆天所为,但理与气分为两路。」又问:「程子谓『才禀于气』,如何?」曰:「气亦天也。」道夫曰:「理纯而气则杂。」曰:「然。理精一,故纯;气粗,故杂。」

  问孟、程所论才同异。曰:「才只一般能为之谓才。」问:「集注说『孟子专指其出于性者言之,程子兼指其禀于气者言之』,又是如何?」曰:「固是。要之,才只是一个才,才之初,亦无不善。缘他气禀有善恶,故其才亦有善恶。孟子自其同者言之,故以为出于性;程子自其异者言之,故以为禀于大抵孟子多是专以性言,故以为性善,才亦无不善。到周子程子张子,方始说到气上。要之,须兼是二者言之方备。只缘孟子不曾说到气上,觉得此段话无结杀,故有后来荀扬许多议论出。韩文公亦见得人有不同处,然亦不知是气禀之异,不妨有百千般样不同,故不敢大段说开,只说『性有三品』。不知气禀不同,岂三品所能尽耶!」

  孟子说才,皆是指其资质可以为善处。伊川所谓「才禀于气,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此与孟子说才小异,而语意尤密,不可不考。「乃若其情」,「非才之罪也」,以「若」训顺者,未是。犹言如论其情,非才之罪也。盖谓情之发有不中节处,不必以为才之罪尔。退之论才之品有三,性之品有五,其说胜荀扬诸公多矣。说性之品,便以仁义礼智言之,此尤当理。说才之品,若如此推究,则有千百种之多,姑言其大概如此,正是气质之说,但少一个气字耳。伊川谓「论气不论性,不明;论性不论气,不备」,正谓如此。如性习远近之类,不以气质言之不可,正是二程先生发出此理,濂溪论太极便有此意。汉魏以来,忽生文中子,已不多得。至唐有退之,所至尤大抵义理之在天地间,初无泯灭。今世无人晓此道理,他时必有晓得底人。

  金问:「公都子问性,首以情对,如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是也。次又以才对,如曰『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是也。继又以心对,如曰『恻隐羞恶』之类,是也。其终又结之曰:『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所问者性,而所对者曰才、曰情、曰心,更无一语及性,何也?明道曰:『禀于天为性,感为情,动为心。』伊川则又曰:『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动者谓之情。』如二先生之说,则情与心皆自夫一性之所发。彼问性而对以情与心,则不可谓不切所问者。然明道以动为心,伊川以动为情,自不相侔。不知今以动为心是耶,以动为情是耶?或曰:『情对性言,静者为性,动者为情。』是说固然也。今若以动为情是,则明道何得却云『感为情,动为心』哉?横渠云:『心统性情者也。』既是『心统性情』,伊川何得却云『自性之有形者谓之心,自性之有动者谓之情耶』?如伊川所言,却是性统心情者也。不知以心统性情为是耶,性统心情为是耶?此性、情、心,道者未有至当之论也。至若伊川论才,则与孟子立意不同。孟子此章言才处,有曰:『非才之罪也。』又曰:『不能尽其才者也。』又曰:『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又曰:『以为未尝有才焉。』如孟子之意,未尝以才为不善。而伊川却说才有善有不善,其言曰:『气清则才善,气浊则才恶。』又曰:『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意者,以气质为才也。以气质为才,则才固有善不善之分也。而孟子却止以才为善者,何也?伊川又曰:『孟子言「非才之罪」者,盖公都子正问性善,孟子且答他正意,不暇一一辨之也。』审如是说,则孟子云『非天之降才尔殊』,与夫『以为未尝有才焉』者,岂皆答公都子之正问哉?其后伊川又引万章之问为证,谓万章尝问象杀舜事,孟子且答他这下意,未暇与他辨完廪、浚井之非。夫完廪、浚井,自是万章不能烛理,轻信如此。孟子且答正问,未暇与他言,此犹可言也。如此篇论才处,尽是孟子自家说得如此,即非公都子之言。其曰未暇一一辨之,却是孟子自错了,未暇辨也。岂其然乎?又说:『孟子既又答他正意,亦岂容有一字之错?若曰错了一字,不惟启公都子之诘难,传之后世,岂不惑乱学者哉?』此又『才』之一字,未有至当之论也。」曰:「近思录中一段云:『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注云:『「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注云:『「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夫『寂然不动』是性,『感而遂通』是情。故横渠云:『心统性情者也。』此说最为稳当。如前二先生说话,恐是记录者误耳。如明道『感为情,动为心』,感与动如何分得?若伊川云:『自性而有形者谓之心。』某直理会他说不得!以此知是门人记录之误也。若孟子与伊川论才,则皆是。孟子所谓才,止是指本性而言。性之发用无有不善处。如人之有才,事事做得出来。一性之中,万善完备,发将出来便是才也。」又云:「恻隐、羞恶,是心也。能恻隐、羞恶者,才也。如伊川论才,却是指气质而言也。气质之性,古人虽不曾说着,考之经典,却有此意。如书云『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与夫『天乃锡王勇智』之说,皆此意也。孔子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辨告子『生之谓性』,亦是说气质之性。近世被濂溪拈掇出来,而横渠二程始有『气质之性』之说。此伊川论才,所以云有善不善者,盖主此而言也。如韩愈所引越椒等事,若不着个气质说,后如何说得他!韩愈论性比之荀扬最好。将性分三品,此亦是论气质之性,但欠一个『气』字耳。」此下去伪人杰录皆云:「又问:『既是孟子指本性而言,则孟子谓才无不善,乃为至论。至伊川却云未暇与公都子一一辨者,何也?』曰:『此伊川一时被他们逼,且如此说了。伊川如此等处亦多,不必泥也。』」

  杨尹叔问:「伊川曰『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与孟子『非天之降才尔殊』语意似不同?」曰:「孟子之说自是与程子之说小异。孟子只见得是性善,便把才都做善,不知有所谓气禀各不同。如后稷岐嶷,越椒知其必灭若敖,是气禀如此。若都把做善,又有此等处,须说到气禀方得。孟子已见得性善,只就大本处理会,更不思量这下面善恶所由起处,有所谓气禀各不同。后人看不出,所以惹得许多善恶混底说来相炒。程子说得较密。」因举「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须如此兼性与气说,方尽此论。盖自濂溪太极言阴阳、五行有不齐处,二程因其说推出气质之性来。使程子生在周子之前,未必能发明到此。」又曰:「才固是善。若能尽其才,可知是善是好。所以不能尽其才处,只缘是气禀恁地。」问:「才与情何分别?情是才之动否?」曰:「情是这里以手指心。发出,有个路脉曲折,随物恁地去。才是能主张运用做事底。同这一事,有一人会发挥得,有不会发挥得;同这一物,有人会做得,有人不会做,此可见其才。」又问:「气出于天否?」曰:「性与气皆出于天。性只是理,气则已属于形象。性之善,固人所同,气便有不齐处。」因指天气而言:「如天气晴明舒豁,便是好底气;禀得这般气,岂不好!到阴沉黯淡时,便是不好底气;禀得这般气,如何会好!毕竟不好底气常多,好底气常少。以一岁言之,一般天气晴和,不寒不暖,却是好,能有几时如此!看来不是夏寒,便是冬暖;不是愆阳,便是伏阴,所以昏愚凶狠底人常多。」又曰:「人之贫富贵贱寿夭不齐处,都是被气滚乱了,都没理会。有清而薄者,有浊而厚者。颜夭而跖寿,亦是被气滚乱汨没了。尧舜自禀得清明纯粹底气,又禀得极厚,所以为圣人,居天子之位,又做得许大事业,又享许大福寿,又有许大名誉。如孔子之圣,亦是禀得清明纯粹。然他是当气之衰,禀得来薄了,但有许多名誉,所以终身栖栖为旅人,又仅得中寿。到颜子,又自没兴了。」

  伊川「性即理也」,自孔孟后,无人见得到此。亦是从古无人敢如此道。骧。集注。

  伊川「性即理也」四字,扑不破,实自己上见得出来。其后诸公只听得便说将去,实不曾就己上见得,故多有差处。

  「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盖本然之性,只是至善。然不以气质而论之,则莫知其有昏明开塞,刚柔强弱,故有所不备。徒论气质之性,而不自本原言之,则虽知有昏明开塞、刚柔强弱之不同,而不知至善之源未尝有异,故其论有所不明。须是合性与气观之,然后尽。盖性即气,气即性也。若孟子专于性善,则有些是「论性不论气」;韩愈三品之说,则是「论气不论性」。

  「程子:『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如孟子『性善』,是论性不论气;荀扬异说,是论气则昧了性。」曰:「程子只是立说,未指孟子。然孟子之言,却是专论性。」

  问:「气者性之所寄,故『论性不论气,则不备』;性者气之所成,故『论气不论性,则不明』。」曰:「如孟子说性善,是『论性不论气』也。但只认说性善,虽说得好,终是欠了下面一截。自荀扬而下,便祇『论气不论性』了。」道夫曰:「子云之说,虽兼善恶,终只论得」曰:「他不曾说着性。」

  「论气不论性」,荀子言性恶,扬子言善恶混是也。「论性不论气」,孟子言性善是也。性只是善,气有善不善。韩愈说生而便知其恶者,皆是合下禀得这恶有气便有性,有性便有

  「『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孟子终是未备,所以不能杜绝荀扬之口。」厚之问:「气禀如何?」曰:「禀得木气多,则少刚强;禀得金气多,则少慈祥。推之皆然。」

  问「二之则不是」。曰:「不可分作两段说,性自是性,气自是如何不可分作两段说?他所以说不备、不明,须是两边都说,理方明备,故云『二之则不是』。二之者,正指上两句也。」[莹田-玉]录云:「『论性不论气,论气不论性』,便是二之。」或问:「明道说『生之谓性』,云:『性即气,气即性,便是不可分两段说。』」曰:「那个又是说性便在气禀上。禀得此气,理便搭附在上面,故云『性即气,气即性』。若只管说气便是性,性便是气,更没分晓矣。」

  或问「二之则不是」。曰:「若只论性而不论气,则收拾不尽,孟子是也。若只论气而不论性,则不知得那原头,荀扬以下是也。韩愈也说得好,只是少个『气』字。若只说一个气而不说性,只说性而不说气,则不是。」又曰:「须是去分别得他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始得。其初那理未尝不同。才落到气上,便只是那粗处相同。如饥食渴饮,趋利避害,人能之,禽兽亦能之。若不识个义理,便与他一般也。」又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民之秉彝』,这便是异处。『庶民去之,君子存之』,须是存得这异处,方能自别于禽兽。不可道蠢动含灵皆有佛性,与自家都一般。」

  「性气」二字,兼言方备。孟子言性不及气,韩子言气不及性。然韩不知为气,亦以为性然也。

  横渠曰:「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如禀得气清明者,这道理只在里面;禀得气昏浊者,这道理亦只在里面,只被这昏浊遮蔽了。譬之水,清底,里面纤微皆可见;浑底,里面便见不得。孟子说性善,只见得大本处,未说到气质之性细碎处。程子谓:「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二之则不是。」孟子只论性,不知论气,便不全备。若三子虽论性,却不论得性,都只论得气,性之本领处又不透彻。荀子只见得不好人底性,便说做恶;扬子只见得半善半恶人底性,便说做善恶混;韩子见得天下有许多般人,故立为三品,说得较近。其言曰:「仁义礼智信,性也;喜怒哀乐爱恶欲,情也。」似又知得性善。荀扬皆不及,只是过接处少一个「气」字。

  问:「横渠言『气质之性』,去伪终未晓。」曰:「性是天赋与人,只一同;气质所禀,却有厚薄。人只是一般人,厚于仁而薄于义,有余于礼而不足于智,便自气质上来。」

  

  富岁子弟多赖章

  「心之所同然者,谓理也,义也。」孟子此章自「富岁子弟多赖」之下,逐旋譬喻至此。其意谓人性本善,其不善者,陷溺之尔。「同然」之「然」,如然否之「然」,不是虚字,当从上文看。盖自口之同嗜、耳之同听而言,谓人心岂无同以为然者?只是理义而已。故「理义悦心,犹刍豢之悦口」。

  问:「『理义之悦我心』,理义是何物?心是何物?」曰:「此说理义之在事者。」

  「理义之悦我心」章。云:「人之一身,如目之于色,耳之于声,口之于味,莫不皆同,于心岂无所同。『心之所同然者,理也,义也。』且如人之为事,自家处之当于义,人莫不以为然,无有不道好者。如子之于父,臣之于君,其分至尊无加于此。人皆知君父之当事,我能尽忠尽孝,天下莫不以为当然,此心之所同也。今人割股救亲,其事虽不中节,其心发之甚善,人皆以为美。又如临难赴死,其心本于爱君,人莫不悦之,而皆以为不易。且如今处一件事苟当于理,则此心必安,人亦以为当然。如此,则其心悦乎,不悦乎?悦于心,必矣。」先生曰:「诸友而今听某这说话,可子细去思量看。认得某这话,可以推得孟子意思。」

  黄先之问:「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先生问:「诸公且道是如何?」所应皆不切。先生曰:「若恁地看文字,某决定道都不会将身去体看。孟子这一段前面说许多,只是引喻理义是人所同有。那许多既都相似,这个如何会不相似。理,只是事物当然底道理;义,是事之合宜处。程先生曰:『在物为理,处物为义。』这心下看甚么道理都有之,如此做,人人都道是好;才不恁地做,人人都道不好。如割股以救母,固不是王道之中,然人人都道是好,人人皆知爱其亲,这岂不是理义之心人皆有之。诸公适来都说不切,当都是不曾体之于身,只略说得通,便道是了。」

  器之问:「『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颜子『欲罢不能』,便是此意否?」曰:「颜子固是如此。然孟子所说,正是为众人说,当就人心同处看。我恁地,他人也恁地,只就粗浅处看,自分晓,却有受用。若必讨个颜子来证如此,只是颜子会恁地,多少年来更无人会恁地。看得细了,却无受用。」

  器之问:「理义人心之同然,以颜子之乐见悦意。」曰:「不要高看,只就眼前看,便都是义理,都是众人公共物事。且如某归家来,见说某人做得好,便欢喜;某人做得不好,便意思不乐。见说人做官做得如何,见说好底,自是快活;见说不好底,自是使人意思不好。岂独自家心下如此,别人都是如此。这只缘人心都有这个义理,都好善,都恶不善。」

  或问:「口耳目心皆官也。不知天所赋之气质,不昏明清浊其口耳目,而独昏明清浊其心,何也?然夷惠伊尹非拘于气禀者,处物之义,乃不若夫子之时,岂独是非之心不若圣人乎?」曰:「口耳目等亦有昏明清浊之异。如易牙师旷之徒,是其最清者也,心亦由是而已。夷惠之徒,正是未免于气质之拘者,所以孟子以为不同,而不愿学也。」

  

  牛山之木章

  孟子激发人。说放心、良心诸处,说得人都汗流!

  问「牛山之木」一章。曰:「『日夜之所息』底是良心,『平旦之气』自是气,是两件物事。夜气如雨露之润,良心如萌櫱之生。人之良心,虽是有梏亡,而彼未尝不生。梏,如被他禁械在那里,更不容他转动。亡,如将自家物失去了。」又曰:「『日夜之所息』,却是心。夜气清,不与物接,平旦之时,即此良心发处。惟其所发者少,而旦昼之所梏亡者展转反复,是以『夜气不足以存』矣。如睡一觉起来,依前无状。」又曰:「良心当初本有十分,被他展转梏亡,则他长一分,自家止有九分;明日他又进一分,自家又退,止有八分。他日会进,自家日会退。此章极精微,非孟子做不得许多文章。别人纵有此意,亦形容不得。老苏们只就孟子学作文,不理会他道理,然其文亦实是好。」

  或问:「『日夜之所息』,旧兼止息之义,今只作生息之义,如何?」曰:「近看得只是此义。」问:「凡物日夜固有生长,若良心既放,而无操存之功,则安得自能生长?」曰:「放之未远者,亦能生长。但夜间长得三四分,日间所为又放了七八分,却折转来,都消磨了这些子意思,所以至于梏亡也。」

  吴仁父问「平旦之气」。曰:「气清则能存固有之良心。如旦昼之所为,有以汨乱其气,则良心为之不存矣。然暮夜止息,稍不纷扰,则良心又复生长。譬如一井水,终日搅动,便浑了那水。至夜稍歇,便有清水出。所谓『夜气不足以存』者,便是搅动得太甚。则虽有止息时,此水亦不能清矣。」节录别出。

  仁父问「平旦之气」。曰:「心之存不存,系乎气之清不清。气清,则良心方存立得;良心既存立得,则事物之来方不惑,如『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弗能夺也』。」又曰:「大者既立,则外物不能夺。」又问:「『平旦之气』,何故如此?」曰:「歇得这些时后,气便清,良心便长。及旦昼,则气便浊,良心便着不得。如日月何尝不在天上?却被些云遮了,便不明」吴知先问:「夜气如何存?」曰:「孟子不曾教人存夜气,只是说歇得些时,气便清。」又曰:「他前面说许多,这里只是教人操存其心。」又曰:「若存得此心,则气常时清,不特平旦时清;若不存得此心,虽歇得此时,气亦不清,良心亦不长。」又曰:「睡梦里亦七劳八攘。如井水,不打他便清,只管去打便浊了。」

  「平旦之气」,只是夜间息得许多时节,不与事物接,才醒来便有得这些自然清明之气,此心自恁地虚静。少间才与物接,依旧又汨没了。只管汨没多,虽夜间休息,是气亦不复存。所以有终身昏沉,展转流荡,危而不复者。

  器之问:「『平旦之气』,其初生甚微,如何道理能养得长?」曰:「亦只逐日渐渐积累,工夫都在『旦昼之所为』。今日长得一分,夜气便养得一分;明日又长得一分,明夜又养得两分,便是两日事。日日积累,岁月既久,自是不可御。今若坏了一分,夜气渐薄,明日又坏,便坏成两分,渐渐消,只管无。故曰:『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夜气不足以存。』到消得多,夜气益薄,虽息一夜,也存不得。又以爱惜钱物为喻,逐日省节,积累自多。」寓录别出。

  器之问:「孟子『平旦之气』甚微小,如何会养得完全?」曰:「不能存得夜气,皆是旦昼所为坏了。所谓『好恶与人相近者几希』,今只要得去这好恶上理会。日用间于这上见得分晓,有得力处,夜气方与你存。夜气上却未有工夫,只是去『旦昼』理会,这两字是个大关键,这里有工夫。日间进得一分道理,夜气便添得一分;到第二日更进得一分道理,夜气便添得二分;第三日更进得一分道理,夜气便添得三分。日间只管进,夜间只管添,添来添去,这气便盛。恰似使钱相似,日间使百钱,使去九十钱,留得这十钱这里;第二日百钱中使去九十钱,又积得二十钱;第三日如此,又积得三十钱。积来积去,被自家积得多了,人家便从容。日间悠悠地过,无工夫,不长进,夜间便减了一分气;第二日无工夫,夜间又减了二分气;第三日如此,又减了三分如此梏亡转深,夜气转亏损了。夜气既亏,愈无根脚,日间愈见作坏。这处便是『梏之反复,其违禽兽不远矣』。亦似使钱,一日使一百,却侵了一百十钱,所有底便自减了,只有九十;第二日侵了百二十,所留底又减了,只有八十。使来使去转多,这里底日日都消磨尽了。」因举老子言:「治人事天莫若啬。夫惟啬,是谓早复;早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大意也与孟子意相似。但他是就养精神处说,其意自别。平旦之气,便是旦昼做工夫底样子,日用间只要此心在这里。」

  器远问:「『平旦之气』,缘气弱,易为事物所胜,如何?」曰:「这也别无道理,只是渐渐捱将去,自有力。这么只是志不果。」复说第一义云:「如这个,只有个进步捱将去底道理,这只是有这一义。若于此不见得,便又说今日做不得,且待来日;这事做不得,且备员做些子,都是第二、第三义。」

  问:「『平旦之气』,少顷便为事物所夺。气禀之弱,如何可以得存?」曰:「这个不容说。只是自去照顾,久后自惯,便自然别。」

  敬子问:「旦昼不梏亡,则养得夜气清明?」曰:「不是靠气为主,盖要此气去养那仁义之心。如水之养鱼,水多则鱼鲜,水涸则鱼病。养得这气,则仁义之心亦好,气少则仁义之心亦微矣。」

  问:「『夜气』一章,又说心,又说气,如何?」曰:「本是多说心。若气清,则心得所养,自然存得清气;浊,则心失所养,便自浊了。」

  或问:「夜气、旦气如何?」曰:「孟子此段首尾,止为良心设尔。人多将夜气便做良心说了,非也。『夜气不足以存』,盖言夜气至清,足以存得此良心尔。平旦之气亦清,亦足以存吾良心,故其好恶之公犹与人相近,但此心存得不多时也。至『旦昼之所为,则梏亡之矣』。所谓梏者,人多谓梏亡其夜气,亦非也。谓旦昼之为,能梏亡其良心也。」

  「夜气不足以存」,是存个甚?人多说只是夜气,非也。这正是说那本然底良心。且如气,不成夜间方会清,日间都不会清。今人日用间,良心亦何尝不发见,为他又梏亡了。若存得这个心,则气自清,气清,则养得这个心常存。到「夜气不足以存」,则此心陷溺之甚,虽是夜气清时,亦不足以存之矣。此章前面譬喻甚切,到得后面归宿处极有力。今之学者最当于此用功。

  问「夜气」一曰:「今人只说夜气,不知道这是因说良心来。得这夜气来涵养自家良心,又便被他旦昼所为梏亡之。旦昼所为,交羇得没理会。到那夜气涵养得好时,清明如一个宝珠相似,在清水里,转明彻;若顿在浊水中,寻不见了。」又曰:「旦昼所为,坏了清明之夜气微了,旦昼之气越盛。一个会盛,一个会微。消磨得尽了,便与禽兽不远。」

  景绍问「夜气、平旦之」曰:「这一段,其所主却在心。某尝谓,只有伊川说:『夜气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诸家解注,惟此说为当。仁义之心,人所固有,但放而不知求,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始有所汨没矣。是虽如此,然其日夜之所休息,至于平旦,其气清明,不为利欲所昏,则本心好恶,犹有与人相近处。至『其旦昼之所为,又有以梏亡之。梏之反复』,则虽有这些夜气,亦不足以存养其良心。反复,只是循环。『夜气不足以存』,则虽有人之形,其实与禽兽不远。故下文复云:『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良心之消长,只在得其养与失其养尔。『牛山之木尝美矣』,是喻人仁义之心。『郊于大国,斧斤伐之』,犹人之放其良心。『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櫱之生』,便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处。旦昼之梏亡,则又所谓『牛羊又从而牧之』,虽芽櫱之萌,亦且戕贼无余矣。」道夫问:「此莫是心为气所动否?」曰:「然。」章末所问,疑有未尽。

  问「夜气」。曰:「夜气静。人心每日梏于事物,斲丧戕贼,所余无几,须夜气静,庶可以少存耳。至夜气之静而犹不足以存,则去禽兽不远,言人理都丧也。前辈皆无明说。某因将孟子反复熟读,每一段三五十过,至此方看得出。后看程子却说:『夜气之所存者,良知良能也。』与臆见合。以此知观书不可苟,须熟读深思,道理自见。」

  问「夜气」一章。曰:「气只是这个气,日里也生,夜间也生。只是日间生底,为物欲梏之,随手又耗散了。夜间生底,则聚得在那里,不曾耗散,所以养得那良心。且如日间目视耳听,口里说话,手足运动,若不曾操存得,无非是耗散底时夜间则停留得在那里。如水之流,夜间则闸得许多水住在这里,这一池水便满,次日又放干了;到夜里,又聚得些小。若从平旦起时,便接续操存而不放,则此气常生而不已。若日间不存得此心,夜间虽聚得些小,又不足以胜其旦昼之梏亡,少间这气都干耗了,便不足以存其仁义之心。如个船合在干燥处,转动不得了。心如个宝珠,气如水。若水清,则宝珠在那里也莹彻光明;若水浊,则和那宝珠也昏浊了。」又曰:「『夜气不足以存』,非如公说心不存与气不存,是此气不足以存其仁义之心。伊川云:『夜气所存,良知良能也。』这『存』字,是个保养护卫底意。」又曰:「此段专是主仁义之心说,所以『此岂山之性也哉』下,便接云:『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又曰:「此章不消论其它,紧要处只在『操则存』上。」

  问:「两日作工夫如何?」某答略如旧所对。曰:「『夜气』章如何?」答以:「萌櫱生上,便见得无止息本初之理。若完全底人,此气无时不清明。却有一等日间营管梏亡了,至夜中静时犹可收拾。若于此更不清明,则是真禽兽也。」曰:「今用何时气?」曰:「总是一若就孟子所说,用平旦」曰:「『夜气不足以存』,先儒解多未是。不足以存此心耳,非谓存夜气也。此心虚明广大,却被他梏亡。日间梏亡既甚,则夜一霎时静亦不存,可见其都坏了。」

  盖卿问「夜气」一章。曰:「夜气是母,所息者是子。盖所息者本自微了,旦昼只管梏亡。今日梏一分,明日梏一分,所谓『梏之反复』,而所息者泯,夜气亦不足以存。若能存,便是息得仁义之良心。」又曰:「夜气只是不与物接时。」

  问「夜气」之说。曰:「只是借夜气来滋养个仁义之心。」炎。

  夜气存,则清过这边来。

  子上问「夜气」。曰:「此段紧要,在『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

  「牛山之木」,譬人之良心,句句相对,极分明。天地生生之理,本自不息,惟旦昼之所为,有所梏亡。然虽有所梏亡,而夜气之所息,平旦之气,自然有所生长。自此渐能存养,则良心渐复。惟其于梏亡之余,虽略略生长得些子,至日用间依旧汨于物欲,又依然坏了,则是「梏之反复」。虽夜间休息,其气只恁地昏,亦不足以存此良心。故下面又说:「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见得虽梏亡之余,有以养之,则仁义之心即存。缘是此心本不是外面取来,乃是与生俱生。下又说存养之要,举孔子之言:「操则存,舍则亡。」见此良心,其存亡只在眇忽之间,才操便在这里,才舍便失去。若能知得常操之而勿放,则良心常存,夜之所息,益有所养。夜之所养愈深,则旦昼之所为,无非良心之发见矣。又云:「气与理本相依。旦昼之所为不害其理,则夜气之所养益厚;夜之所息既有助于理,则旦昼之所为益无不当矣。日间梏亡者寡,则夜气自然清明虚静,至平旦亦然。至旦昼应事接物时,亦莫不然。」

  「人心于应事时,只如那无事时方好。」又举孟子「夜气」一章云:「气清,则心清。『其日夜之所息』,是指善心滋长处言之。人之善心虽已放失,然其日夜之间,亦必有所滋长。又得夜气澄静以存养之,故平旦气清时,其好恶亦得其同然之理。『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此言人纔有此善心,便有不善底心来胜了,不容他那善底滋长耳。」又曰:「今且看那平旦之气,自别。」广云:「如童蒙诵书,到气昏时,虽读数百遍,愈念不得;及到明早,又却自念得。此亦可见平旦之气之清也。」曰:「此亦只就气上说,故孟子末后收归心上去。」曰:「『操则存,舍则亡。』盖人心能操则常存,岂特夜半平旦?」又云:「恻隐、羞恶是已发处。人须是于未发时有工夫,始得。」

  问:「良心与气,合下虽是相资而生,到得后来或消或长,毕竟以心为主?」曰:「主渐盛则客渐衰,主渐衰则客渐盛。客盛然后胜这主,故曰『志动气者十九,气动志者十一』。」贺孙云:「若是客胜得主,毕竟主先有病。」

  再三说「夜气」一章,曰:「气清则心清。『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盖是静时有这好处发见。缘人有不好处多,所以纔有好处,便被那不好处胜了,不容他好处滋长。然孟子此说,只为常人言之。其实此理日间亦有发见时,不止夜与平旦。所以孟子收拾在『操则存,舍则亡』上,盖为此心操之则存也。」

  刘用之问「夜气」之说。曰:「他大意只在『操则存,舍则亡』两句上。心一放时,便是斧斤之戕,牛羊之牧;一收敛在此,便是日夜之息,雨露之润。他要人于旦昼时,不为事物所汨。」

  问「夜气」一章。曰:「这病根只在放其良心上。盖心既放,则气必昏,气既昏则心愈亡。两个互相牵动,所谓『梏之反复』。如下文『操则存,舍则亡』,却是用功紧切处,是个生死路头。」又云:「『梏之反复』,都不干别事,皆是人之所为有以致之。」

  孟子言「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只是状人之心是个难把捉底物事,而人之不可不操。出入,便是上面操存舍亡。入则是在这里,出则是亡失了。此大约泛言人心如此,非指已放者而言,亦不必要于此论心之本体也。

  「操则存,舍则亡」,只是人能持此心则心在,若舍之便如去失了。求放心,不是别有一物在外,旋去收拾回来。只是此心频要省察,才觉不在,便收之尔。按先生他语:「只操,便存;只求,便是不放。」如复卦所谓『出入无疾』,出只是指外而言,入只是指内而言,皆不出乎一卦。孟子谓『出入无时』,心岂有出入,只要人操而存之耳。明道云:『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收已放之心。』释氏谓『一大藏教,只是一个注脚』。所谓『圣贤千言万语』,亦只是一个注脚而已。」

  问「操则存」。曰:「心不是死物,须把做活物看。不尔,则是释氏入定、坐禅。操存者,只是于应事接物之时,事事中理,便是存。若处事不是当,便是心不在。若只管兀然守在这里,蓦忽有事至于吾前,操底便散了,却是『舍则亡』也。」仲思问:「于未应接之时如何?」曰:「未应接之时,只是戒慎恐惧而已。」又问:「若戒慎恐惧,便是把持。」曰:「也须是持,但不得硬捉在这里。只要提教他醒,便是操,不是块然自守。」砥。

  人心「操则存,舍则亡」,须是常存得,「造次颠沛必于是」,不可有一息间断。于未发之前,须是得这虚明之本体分晓。及至应事接物时,只以此处之,自然有个界限节制,揍着那天然恰好处。

  「操则存,舍则亡。」非无也,逐于物而忘返耳。

  子上问「操则存,舍则亡」。曰:「若不先明得性善,有兴起必为之志,恐其所谓操存之时,乃舍亡之时也。」

  「操则存」,须于难易间验之。若见易为力,则真能操也。难,则是别似一物,操之未真也。

  某尝谓,这心若未正时,虽欲强教他正,也卒乍未能得他正。若既正后,虽欲邪,也卒乍邪未得。虽曰「操则存,舍则亡」,也不得恁地快,自是他势恁地。

  「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人更不知去操舍上做工夫,只去出入上做工夫。

  孟子言操舍存亡,都不言所以操存求放之法,只操之、求之便是。知言问「以放心求心如何」,问得来好。他答不得,只举齐王见牛事。殊不知,只觉道我这心放了底,便是心,何待见牛时方求得!

  盖卿以为,「操则存」,便是心未尝放;「舍则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

  求放、操存,皆兼动静而言,非块然默守之谓。

  操存舍亡,只在瞬息之间,不可不常常着精采也。又曰:「孟子『求放心』语已是宽。若『居处恭,执事敬』二语,更无余欠。」

  「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这个只在我,非他人所能与也。非礼勿视听言动,勿与不勿,在我而已。今一个无状底人,忽然有觉,曰:「我做得无状了!」便是此心存处。孟子言「求其放心」,亦说得慢了。

  问:「注云:『出入无定时,亦无定处。』既云操则常存,则疑若有一定之所矣。」曰:「此四句,但言本心神明不测,不存即亡,不出即入,本无定所。如今处处常要操存,安得有定所!某常说,『操则存』,『克己复礼』,『敬以直内』等语,不须讲量,不须论辨,只去操存、克复便了。只今眼下便是用功处,何待拟议思量!与辨论是非,讲究道理不同。若此等处,只下着头做便是,不待问人。」

  因操舍而有存亡出入。

  入,不是已放之心入来。

  触物而放去是出;在此安坐,不知不觉被他放去,也是出。故学先求放心。

  道夫言:「尝与子昂论心无出入。子昂论心大无外,固无出入。道夫因思心之所以存亡者,以放下与操之之故,非真有出入也。」曰:「言有出入,也是一个意思;言无出入,也是一个意思。但今以夫子之言求之,他分明道『出入无时』。且看自家今汨汨没没在这里,非出入而何?惟其神明不测,所以有出入;惟其能出入,所以神明不测。」

  或问:「『出入无时』,非真有出入,只是以操舍言。」曰:「出入便是存亡。操便存,舍便亡。」又曰:「有人言无出入,说得是好。某看来,只是他偶然天资粹美,不曾大段流动走作,所以自不见得有出入。要之,心是有出入。此亦只可以施于他一身,不可为众人言。众人是有出入,圣贤立教通为众人言,不为一人言。」

  「操则存,舍则亡」,程子以为操之之道,惟在「敬以直内」而已。如今做工夫,却只是这一事最紧要。这「主一无适」底道理,却是一个大底,其它道理总包在里面。其它道理已具,所谓穷理,亦止是自此推之,不是从外面去寻讨。一似有个大底物事,包得百来个小底物事;既存得这大底,其它小底只是逐一为他点过,看他如何模样,如何安顿。如今做工夫,只是这个最紧要。若是闲时不能操而存之,这个道理自是间断。及临事方要穷理,从那里捉起!惟是平时常操得存,自然熟了,将这个去穷理,自是分明。事已,此心依前自在。又云:「虽是识得个大底都包得,然中间小底,又须着逐一点掇」集义。

  「『夜气』之说,常在日间,旧看此不分明。后来看伊川语有云『夜气不足以存良知良能也』,方识得破。」可学云:「此一段首末,自是论心。」曰:「然。」

  人心缘境,出入无时。如看一物,心便在外,看了即便在此。随物者是浮念;此是本心,浮念断,便在此。其实不是出入,但欲人知出入之故耳。无出入是一种人,有出入是一种人。所以云淳夫女知心而不知孟子。此女当是完实,不劳攘,故云「无出入」;而不知人有出入者多,犹无病者不知人之疾痛也。

  伯丰问:「淳夫女子『虽不识孟子,却识心』,如何?」曰:「试且看程子当初如何说?」及再问,方曰:「人心自是有出入,然亦有资禀好底,自然纯粹。想此女子自觉得他个心常湛然无出入,故如此说,只是他一个如此。然孟子之说却大,乃是为天下人说。盖心是个走作底物。伊川之意,只谓女子识心,却不是孟子所引夫子之言耳。」

  范淳夫之女谓:「心岂有出入?」伊川曰:「此女虽不识孟子,却能识心。」此一段说话,正要人看。孟子举孔子之言曰「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此别有说。伊川言淳夫女「却能识心」。心却易识,只是不识孟子之意。

  

  鱼我所欲章

  问「舍生取义」。曰:「此不论物之轻重,只论义之所安耳。」

  「义在于生,则舍死而取生;义在于死,则舍生而取死。上蔡谓:『义重于生,则舍生而取义;生重于义,则当舍义而取生。』既曰『义在于生』,又岂可言『舍义取生』乎?」蜚卿问:「生,人心;义,道心乎?」曰:「欲生恶死,人心也;惟义所在,道心也。权轻重却又是义。」明道云:「义无对。」或曰:「义与利对。」道夫问:「若曰『义者利之和』,则义依旧无对。」曰:「正是恁地。」

  上蔡谓:「义重于生,则舍生取义;生重于义,则舍义取生。」此说不然。义无可舍之理,当死而死,义在于死;不当死而死,义在于不死,无往而非义也。

  因论夜气存养之说,曰:「某尝见一种人汲汲营利求官职,不知是勾当甚事。后来思量孟子说:『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他元来亦有此心,只是他自失了,今却别是一种心,所以不见义理。」文蔚云:「他虽是如此,想羞恶之心亦须萌动,亦自见得不是,但不能胜利欲之心耳。」曰:「只是如此,济甚事?今夜愧耻,明日便不做,方是。若愧耻后,又却依旧自做,何济于事!」

  或曰:「『万锺于我何加焉?』他日或为利害所昏,当反思其初,则不为所动矣。」曰:「此是克之之然所以克之者,须是有本领后,临时方知克去得。不然,临时比并,又却只是择利处之耳。」

  

  仁人心也章

  「仁,人心也」,是就心上言;「义,人路也」,是就事上言。

  问:「『仁,人心;义,人路。』路是设譬喻,仁却是直指人心否?」曰:「『路』字非譬喻。恐人难晓,故谓此为人之路,在所必行尔。」

  或问「仁,人心;义,人路」。曰:「此犹人之行路尔。心即人之有知识者,路即贤愚之所共由者。孟子恐人不识仁义,故以此喻之。然极论要归,只是心尔。若于此心常得其正,则仁在其中。故自『舍正路而不由,放其心而不知求』以下,一向说从心上去。」

  敬之问「仁,人心也」。曰:「仁是无形迹底物事,孟子恐人理会不得,便说道只人心便是。却不是把仁来形容人心,乃是把人心来指示仁也。所谓『放其心而不知求』,盖存得此心便是仁;若此心放了,又更理会甚仁!今人之心静时昏,动时扰乱,便皆是放了。」

  问:「杨氏谓:『孟子言:「仁,人心也。」最为亲切。』窃谓以心之德为仁,则可;指人心即是仁,恐未安。」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此指而示之近。缘人不识仁义,故语之以仁只在人心,非以人心训仁;义,只是人之所行者是也。」

  孟子说:「仁,人心也。」此语最亲切。心自是仁底物事,若能保养存得此心,不患他不仁。孔门学者问仁不一,圣人答之亦不一,亦各因其人而不同,然大概不过要人保养得这物事。所以学者得一句去,便能就这一句上用工。今人只说仁是如何,求仁是如何,待他寻得那道理出来,却不知此心已自失了。程子「谷种」之喻甚善。若有这种种在这里,何患生理不存!

  「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某以为,鸡犬放则有未必可求者,惟是心纔求则便在,未有求而不可得者。

  孟子盖谓,鸡犬不见,尚知求之;至于心,则不知求。鸡犬之出,或遭伤害,或有去失,且有求而不得之时。至于此心,无有求而不得者。便求便在,更不用去寻讨。那失底自是失了,这后底又在。节节求,节节在。只恐段段恁地失去,便不得。今日这段失去了,明日那段又失,一向失却,便不是。

  或问「求放心」。曰:「此心非如鸡犬出外,又着去捉他;但存之,只在此,不用去捉他。放心,不独是走作唤做放,才昏睡去,也是放。只有些昏惰,便是放。」恪录。

  或问:「求放心,愈求则愈昏乱,如何?」曰:「即求者便是贤心也。知求,则心在矣。今以已在之心复求心,即是有两心矣。虽曰譬之鸡犬,鸡犬却须寻求乃得;此心不待宛转寻求,即觉其失,觉处即心,何更求为?自此更求,自然愈失。此用力甚不多,但只要常知提醒尔。醒则自然光明,不假把捉。今言『操之则存』,又岂在用把捉!亦只是说欲常常醒觉,莫令放失,便是。此事用力极不多,只是些子力尔。然功成后,却应事接物,观书察理,事事赖他。如推车子,初推却用些力,车既行后,自家却赖他以行。」

  放心,只是知得,便不放。如鸡犬之放,或有隔一宿求不得底,或有被人杀,终身求不得底。如心,则才知是放,则此心便在这里。五峰有一段说得甚长,然说得不是。他说齐王见牛为求放心。如终身不见此牛,不成此心便常不见!只消说知其为放而求之,则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剩了。」

  或问「求放心」。曰:「知得心放,此心便在这里,更何用求?适见道人题壁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说得极好!知言中或问『求放心』,答语举齐王见牛事。某谓不必如此说,不成不见牛时,此心便求不得!若使某答之,只曰:『知其放而求之,斯不放矣。』『而求之』三字,亦自剩了。」学蒙。

  季成问:「为学当求放心?」曰:「若知放心而求之,则心不放矣。知之则心已在此,但不要又放了可也。然思之,尚多了『而求之』三字。」盖卿从旁而言曰:「盖卿尝以为,『操则存』,便是心未尝放;『舍则亡』,便是此心已放。」曰:「是如此。」

  人心纔觉时便在。孟子说「求放心」,「求」字早是迟了。

  「求放心」,只觉道:「我这心如何放了!」只此念纔起,此言未出口时,便在这里。不用拟议别去求之,但常省之而勿失耳。

  「求放心」,也不是在外面求得个放心来,只是求时便在。「我欲仁,斯仁至矣」,只是欲仁便是仁了。

  「求放心」,非以一心求一心,只求底便是已收之心;「操则存」,非以一心操一心,只操底便是已存之心。心虽放千百里之远,只一收便在此,他本无去来也。

  季成问「放心」。曰:「如『求其放心』,『主一之谓敬』之类,不待商量,便合做起。若放迟霎时,则失之。如辨明是非,经书有疑之类,则当商量。」

  孟子言「求放心」。你今只理会这物事常常在时,私欲自无着处。且须持敬。

  收放心,只是收物欲之心。如理义之心,即良心,切不须收。须就这上看教熟,见得天理人欲分明。」

  叔重问:「所谓『求放心』者,不是但低眉合眼,死守此心而已;要须常使此心顿放在义理上。」曰:「也须是有专静之功,始得。」时举因云:「自来见得此理真无内外,外面有跬步不合道理,便觉此心慊然。前日侍坐,深有得于先生『醒』之一字。」曰:「若常醒在这里,更须看恻隐、羞恶、是非、恭敬之心所发处,始得。当一念虑之发,不知是属恻隐耶,羞恶、是非、恭敬耶?须是见得分明,方有受用处。」

  心兼摄性情,则极好。然「出入无时,莫知其乡」,难制而易放,则又大不好。所谓「求其放心」,又只是以心求其心。「心求心」说,易入谢氏「有物」之说,要识得。

  「求放心」,初用求,后来不用求。所以病翁说:「既复其初,无复之者。」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不是学问之道只有求放心一事,乃是学问之道皆所以求放心。如圣贤一言一语,都是道理。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诸公为学,且须于此着切用工夫。且学问固亦多端矣,而孟子直以为无他。盖身如一屋子,心如一家主。有此家主,然后能洒扫门户,整顿事务。若是无主,则此屋不过一荒屋尔,实何用焉?且如中庸言学、问、思、辨四者甚切,然而放心不收,则以何者而学、问、思、辨哉!此事甚要。诸公每日若有文字思量未透,即可存着此事。若无文字思量,即收敛此心,不容一物,乃是用功也。

  学问之道,孟子断然说在求放心。学者须先收拾这放心,不然,此心放了,博学也是闲,审问也是闲,如何而明辨!如何而笃行!

  学须先以求放心为本。致知是他去致,格物是他去格,正心是他去正,无忿懥等事。诚意是他自省悟,勿夹带虚伪;修身是他为之主,不使好恶有偏。

  「『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旧看此只云但求其放心,心正则自定,近看尽有道理。须是看此心果如何,须是心中明尽万理,方可;不然,只欲空守此心,如何用得!如平常一件事,合放重,今乃放轻,此心不乐;放重,则心乐。此可见此处乃与大学致知、格物、正心、诚意相表里。」可学谓:「若不于穷理上作工夫,遽谓心正,乃是告子不动心,如何守得?」曰:「然。」又问:「旧看『放心』一段,第一次看,谓不过求放心而已。第二次看,谓放心既求,尽当穷理。今闻此说,乃知前日第二说已是隔作两段。须是穷理而后求得放心,不是求放心而后穷理。」曰:「然。」

  问:「孟子只说学问之道,在求放心而已,不曾欲他为。」曰:「上面煞有事在,注下说得分明,公但去看。」又曰:「说得太紧切,则便有病。孟子此说太紧切,便有病。」

  上有「学问」二字在,不只是求放心便休。

  孟子曰:「求其放心而已矣。」当于未放之前看如何,已放之后看如何,复得了又看是如何。作三节看后,自然习熟,此心不至于放。季礼。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可煞是说得切。子细看来,却反是说得宽了。孔子只云:「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若能如此,则此心自无去处,自不容不存,此孟子所以不及孔子。

  问:「先生向作仁说,大率以心具爱之理,故谓之仁。今集注『仁,人心也』,只以为『酬酢万变之主』,如何?」曰:「不要如此看,且理会个『仁,人心也』,须见得是个『酬酢万变之主』。若只管以彼较此,失了本意。看书且逐段看,如吃物相似,只咀嚼看如何。向为人不理会得仁,故做出此等文字,今却反为学者争论。」窦云:「先生之文似药方,服食却在学者。」曰:「治病不治病,却在药方;服食见效不见效,却在人。」窦问:「心中湛然清明,与天地相流通,此是仁否?」曰:「湛然清明时,此固是仁义礼智统会处。今人说仁,多是把做空洞底物看,却不得。当此之时,仁义礼智之苗脉已在里许,只是未发动。及有个合亲爱底事来,便发出恻隐之心;有个可厌恶底事来,便发出羞恶之心。礼本是文明之理,其发便知有辞逊;智本是明辨之理,其发便知有是非。」又曰:「仁是恻隐之母,恻隐是仁之子。又仁包义礼智三者,仁似长兄,管属得义礼智,故曰『仁者善之长。』」集注。

  蜚卿问:「孟子说『求放心』,从『仁,人心也』,说将来。莫是收此心便是仁,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否?」曰:「也只是存得此心,可以存此仁。若只收此心,更无动用生意,又济得甚么!所以明道又云:『自能寻向上去。』这是已得此心,方可做去;不是道只块然守得这心便了。」问:「放心还当将放了底心重新收来;还只存此心,便是不放?」曰:「看程先生所说,文义自是如此,意却不然。只存此心,便是不放;不是将已纵出了底,依旧收将转来。如『七日来复』,终不是已往之阳,重新将来复生。旧底已自过去了,这里自然生出来。这一章意思最好,须将来日用之间常常体认看。这个初无形影,忽然而存,忽然而亡。『诚无为,几善恶』,通书说此一段尤好。『诚无为』,只是常存得这个实理在这里。惟是常存得实理在这里,方始见得几,方始识得善恶。若此心放而不存,一向反复颠错了,如何别认得善恶?以此知这道理虽然说得有许多头项,看得熟了,都自相贯通。圣贤当初也不是有意说许多头项,只因事而言。」

  明道说「圣贤千言万语」云云,只是大概说如此。若「已放之心」,这个心已放去了,如何会收得转来!只是莫令此心逐物去,则此心便在这里。不是如一件物事,放去了又收回来。且如浑水自流过去了,如何会收得转!后来自是新底水。周先生曰「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只是不善之动消于外,则善便实于内。「操则存,舍则亡。」只是操,则此心便存。孟子曰:「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可谓善喻。然鸡犬犹有放失求而不得者。若心,则求着便在这里。只是知求则心便在此,未有求而不可得者。池本作「便是反复入身来」。

  孟子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此最为学第一义也。故程子云:「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欲人将已放之心,约之使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某近因病中兀坐存息,遂觉有进步处。大抵人心流滥四极,何有定止。一日十二时中有几时在躯壳内?与其四散闲走,无所归着,何不收拾令在腔子中。且今纵其营营思虑,假饶求有所得,譬如无家之商,四方营求,得钱虽多,若无处安顿,亦是徒费心力耳。

  问:「明道云:『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收放心。』」曰:「所谓讲学读书,固是。然要知所以讲学,所以读书,所以致知,所以力行,以至习礼习乐,事亲从兄,无非只是要收放心。孟子之意,亦是为学问者无他,皆是求放心尔。此政与『思无邪』一般,所谓『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使人知善而劝,知恶而戒,亦只是一个『思无邪』耳。」

  明道云:「圣贤千言万语,只要人将已放之心,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伊川云:「人心本善,流而为恶,乃放也。」初看亦自疑此两处。诸公道如何?须看得此两处自不相碍,乃可。二先生之言本不相碍,只是一时语,体用未甚完备。大意以为此心无不善,止缘放了。苟纔自知其已放,则放底便断,心便在此。心之善,如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端,自然全得也。伊川所谓「人心本善」,便正与明道相合。惟明道语未明白,故或者错看,谓是收拾放心,遂如释氏守个空寂。不知其意谓收放心只存得善端,渐能充广,非如释氏徒守空寂,有体无用。且如一向纵他去,与事物相靡相刃,则所谓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善端,何缘存得?

  明道曰:「圣贤千言万语,只是教人将已放底心,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池本下云:「看下二句,必不至空守此心,无所用也。」伊川曰:「心本善,流入于不善。」须理会伊川此语。若不知心本善,只管去把定这个心教在里,只可静坐,或如释氏有体无用,应事接物不得。流入不善,池本云「四端备于吾心。心存,然后能扩而充之;心放,则颠冥莫觉,流入不善」云云。是失其本心。如「向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若此类是失其本心。又如心有忿懥、恐惧、好乐、忧患,则不得其正。池本下云:「心不在焉,亦是放。二说未尝相碍。」

  问:「程子说,圣人千言万语云云,此下学上达工夫也。窃谓心若已放了,恐未易收拾,不审其义如何?」曰:「孟子谓『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岂有出入!出只指外而言,入只指内而言,只是要人操而存之耳,非是如物之散失而后收之也。」辉。

  「文字极难理会。孟子要略内说放心处,又未是。前夜方思量得出,学问之道,皆所以求放心;不是学问只有求放心一事。程先生说得如此,自家自看不出。」问贺孙:「晓得否?」曰:「如程子说:『吾作字甚敬,只此便是学。』这也可以收放心,非是要字好也。」曰:「然。如洒扫应对,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皆所以求放心。」

  「福州陈烈少年读书不上,因见孟子『求放心』一段,遂闭门默坐半月出来,遂无书不读。亦是有力量人,但失之怪耳。」因曰:「今人有养生之具,一失之便知求之。心却是与我同生者,因甚失而不求?」或云:「不知其失耳。」曰:「今圣贤分明说向你,教你求,又不求,何也?孟子于此段再三提起说,其谆谆之意,岂苟然哉?今初求,须猛勇作力,如煎药,初用猛火;既沸之后,方用慢火养之,久之须自熟也。」

  

  人之于身也章

  孟子文义自分晓,只是熟读,教他道理常在目前胸中流转,始得。又云:「『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此数句被恁地说得倒了,也自难晓。意谓使饮食之人,真个无所失,则口腹之养本无害。然人屑屑理会口腹,则必有所失无疑。是以当知养其大体,而口腹底他自会去讨吃,不到得饿了也。」

  

  公都子问钧是人也章

  耳目之官不能思,故蔽于物。耳目,一物也;外物,一物也。以外物而交乎耳目之物,自是被他引去。唯「心之官则思」,故「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惟在人思不思之间耳。然此物乃天之与我者,所谓大者也。君子当于思处用工,能不妄思,是能「先立其大者」也。「立」字下得有力,夫然后耳目之官小者弗能夺也,是安得不为大人哉!

  耳目亦物也,不能思而交于外物,只管引将去。心之官,固是主于思,然须是思方得。若不思,却倒把不是做是,是底却做不是。心虽主于思,又须着思,方得其所思。若不思,则邪思杂虑便顺他做去,却害事。

  问:「『不思而蔽于物。』蔽,是遮蔽否?」曰:「然。」又问:「如目之视色,从他去时,便是为他所蔽。若能思,则视其所当视,不视其所不当视,则不为他所蔽矣。」曰:「然。若不思,则耳目亦只是一物,故曰:『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

  问「物交物」。曰:「上个『物』字主外物言,下个『物』字主耳目言。孟子说得此一段好,要子细看。耳目谓之物者,以其不能思。心能思,所以谓之大体。」问:「『官』字如何?」曰:「官是主。心主思,故曰『先立乎其大者』。昔汪尚书见焦先生,问为学如何,焦先生只说一句:『先立乎其大者。』」

  「心之官则思」,固是元有此思。只恃其有此,任他如何,却不得。须是去思,方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最要紧。下云「先立乎其大者」,即此思也。心元有思,须是人自主张起来。

  「孟子说:『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语最有力,且看他下一个『立』字。昔汪尚书问焦先生为学之道,焦只说一句曰:『先立乎其大者。』以此观之,他之学亦自有要。卓然竖起自心,方子录云:「立者,卓然竖起此心。」便是立,所谓『敬以直内』也。故孟子又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求放心,非是心放出去,又讨一个心去求他。如人睡着觉来,睡是他自睡,觉是他自觉,只是要常惺惺。」赵昌父云:「学者只缘断续处多。」曰:「只要学一个不断续。」

  「先立乎大者,则小者不能夺。」今忘前失后,心不主宰,被物引将去,致得胶扰,所以穷他理不得。

  「此天之所以与我者」,古本此皆作「比」,赵岐注亦作「比方」。天之与我者则心为大,耳目为小,其义则一般。但孟子文恐不如此。「比」字不似「此」字较好。

  问:「集注所载范浚心铭,不知范曾从谁学?」曰:「不曾从人,但他自见得到,说得此件物事如此好。向见吕伯恭甚忽之,问:『须取他铭则甚?』曰:『但见他说得好,故取之。』曰:『似恁说话,人也多说得到。』曰:『正为少见有人能说得如此者,此意盖有在也。』」

  

  有天爵者章

  问「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曰:「从,不必作听从之『从』,只修天爵,人爵自从后面来,如『禄在其中矣』之意。修其天爵,自有个得爵禄底道理,与要求者气象大故相远。」

  黄先之问此章。曰:「那般处也自分晓,但要自去体认那个是内,那个是外?自家是向那边去?那边是是,那边是不是?须要实见得如此。」贺孙问:「古人尚修天爵以要人爵,今人皆废天爵以要人爵。」曰:「便是如此。」

  

  欲贵者人之同心章

  看欲贵人之同心说,曰:「大概亦是。然如此说时,又只似一篇文字,却说不杀。如孟子于此,只云『弗思耳』三字,便实知得功夫只在这里。」

  

  仁之胜不仁也章

  「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以理言之,则正之胜邪,天理之胜人欲,甚易;而邪之胜正,人欲之胜天理,若甚难。以事言之,则正之胜邪,天理之胜人欲,甚难;而邪之胜正,人欲之胜天理,却甚易。盖纔是蹉失一两件事,便被邪来胜将去。若以正胜邪,则须是做得十分工夫,方胜得他,然犹自恐怕胜他未尽在。正如人身正气稍不足,邪便得以干之矣。

  

  五谷种之美者章

  一日,举孟子「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稊稗」,诲诸生曰:「和尚问话,只是一言两句。稊,稗之熟者也。儒者明经,若通彻了,不用费辞,亦一言两句义理便明白。否则却是『五谷不熟,不如稊稗』。」

  「苟为不熟,不如稊稗。」「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如今学者要紧也成得一个坯模定了,出冶工夫却在人。只是成得一个坯模了,到做出冶工夫,却最难,正是天理人欲相胜之地。自家这里胜得一分,他那个便退一分;自家这里退一分,他那个便进一分,如汉楚相持于成皋荥阳间,只争这些子。

  告子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章

  「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如古者国有荒凶,则杀礼而多昏。周礼荒政十二条中,亦有此法。盖贫穷不能备亲迎之礼,法许如此。

  

  曹交问曰章

  孟子道「人皆可以为尧舜」,何曾便道是尧舜更不假修为!且如银坑有矿,谓矿非银,不可。然必谓之银,不可。须用烹炼,然后成银。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这只是对那不孝不弟底说。孝弟便是尧舜之道,不孝不弟,便是桀纣。

  「归而求之,有余师」,须是做工夫。若茫茫恁地,只是如此。如前夜说读书,正是要自理会。如在这里如此读书,若归去也须如此读书。看孟子此一段发意如此大,却在疾行徐行上面。要知工夫须是自理会,不是别人干预得底事。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章

  「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谓孔子于受女乐之后而遂行,则言之似显君相之过;不言,则己为苟去。故因燔肉不至而行,则吾之去国,以其不致燔为得罪于君耳。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章

  毅然问:「孟子说齐鲁皆封百里,而先生向说齐鲁始封七百里者,何邪?」曰:「此等处,皆难考。如齐『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鲁跨许宋之境,皆不可谓非五七百里之阔。」淳问:「王制与孟子同,而周礼『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诸侯方四百里,伯三百里,子二百里,男百里』。郑氏以王制为夏商制,谓夏商中国方三千里,周公斥而大之,中国方七千里,所以不同。」曰:「郑氏只文字上说得好看,然甚不晓事情。且如百里之国,周人欲增到五百里,须并四个百里国地,方做得一国。其所并四国,又当别裂地以封之。如此,则天下诸侯东迁西移,改立宗庙社稷,皆为之骚动矣。若如此趱去,不数大国,便无地可容了。许多国何以处之?恐不其然。窃意其初只方百里,后来吞并,遂渐渐大。如『禹会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到周时,只有千八百国。自非吞并,如何不见许多国?武王时,诸侯地已大,武王亦不奈何,只得就而封之。当时封许多功臣之国,缘当初『灭国者五十』,得许多空地可封。不然,则周公太公亦自无安顿处。若割取诸国之地,则宁不谋反如汉晁错之时乎?然则孟子百里之说,亦只是大纲如此说,不是实考得见古制。」

  「古者制国,土地亦广,非如孟子百里之说。如齐地『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土地尽阔。禹会涂山,『执玉帛者万国』。后来更相吞噬,到周初,只有千八百国,是不及五分之一矣,想得并来尽大。周封新国,若只用百里之地介在其间,岂不为大国所吞!亦缘『诛纣代奄,灭国者五十』,得许多土地,方封许多人。」问:「周礼所载诸公之国方五百里,诸侯之国方四百里云云者,是否?」曰:「看来怕是如此。孟子之时,去周初已六七百年,既无载籍可考,见不得端的。如『五十而贡,七十而助』,此说自是难行。」问:「王制疏载周初封建只是百里,后来灭国渐广,方添至数百里。」曰:「此说非是。诸国分地先来定了,若后来旋添,便须移动了几国徙去别处方得,岂不劳扰!」

  

  舜发于畎亩章

  「动心忍性」者,动其仁义礼智之心,忍其声色臭味之性。

  「困心衡虑,征色发声」,谓人之有过而能改者如此。「困心衡虑」者,心觉其有过;「征色发声」者,其过形于外。

  明道曰:「自『舜发于畎亩之中』云云,若要熟,也须从这里」只是要事事经历

  问:「『若要熟,也须从这里』人须从贫困艰苦中做来,方坚牢。」曰:「若不从这里过,也不识所以坚牢者,正缘不曾亲历了,不识。似一条路,须每日从上面往来,行得熟了,方认得许多险阻去处。若素不曾行,忽然一旦撞行将去,少间定堕坑落堑去也!」

  

  教亦多术矣章

  「予不屑之教诲也者。」赵氏曰:「屑,洁也。」考孟子「不屑就」与「不屑不洁」之言,「屑」字皆当作「洁」字解。所谓「不屑之教诲者」,当谓不以其人为洁而教诲之。如「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之类。大抵解经不可便乱说,当观前后字义也。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

  孟子十

  尽心上

  

  尽其心者章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者」字不可不子细看。人能尽其心者,只为知其性,知性却在先。

  李问「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曰:「此句文势与『得其民者,得其心也』相似。」

  人往往说先尽其心而后知性,非也。心性本不可分,况其语脉是「尽其心者,知其性」。心只是包着这道理,尽知得其性之道理,便是尽其心。若只要理会尽心,不知如何地尽。

  或问「尽心、知性」。曰:「性者,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尽,却尽个甚么?」

  「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所以能尽其心者,由先能知其性,知性则知天矣。知性知天,则能尽其心矣。不知性,不能以尽其心。「物格而后知」

  尽其心者,由知其性也。先知得性之理,然后明得此心。知性犹物格,尽心犹知

  知性也,物格也;尽心者,知至也。「物」字对「性」字,「知」字对「心」字。

  知性,然后能尽心。先知,然后能尽;未有先尽而后方能知者。盖先知得,然后见得尽。

  王德修问「尽心然后知性」。曰:「以某观之,性情与心固是一理,然命之以心,却似包着这性情在里面。故孟氏语意却似说尽其心者,以其知性故也。此意横渠得知,故说『心统性情者也』,看得精。邵尧夫亦云:『性者,道之形体;心者,性之郛郭;身者,心之区宇;物者,身之舟车。』语极有理。」大雅云:「横渠言『心御见闻,不弘于性』,则又是心小性大也。」曰:「『御』字不可作『止』字与『当』字解,御有梏之意。云心梏于见闻,反不弘于性耳。」

  问:「横渠谓:『心能尽性,「人能弘道」也;性不知检其心,「非道弘人」也。』如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先生谓:『尽其心者,必其能知性者也。知性是物格之事,尽心是知至之事。』如何?」曰:「心与性只一般,知与尽不同。所谓知,便是心了。」问:「知是心之神明,似与四端所谓智不同?」曰:「此『知』字义又大。然孔子多说仁、智,如『元亨利贞』,元便是仁,贞便是智。四端,仁智最大。无贞,则元无起处;无智,则如何是仁?易曰:『大明终始。』有终便有始。智之所以为大者,以其有知也。」

  问:「先生所解『尽其心者,知其性也』,正如云『得其民者,得其心也』语意同。」先生曰:「固自分晓。寻此样子亦好。」「后见信州教授林德久未甚信此说,过欲因以其易晓者譬之,如欲尽其为教授者,必知其职业,乃能尽也。」先生云:「『存其心』,恰如教授在此,方理会得每日职业。」

  问「尽心者知至也」。曰:「知得到时,必尽我这心去做。如事君必要极于忠,为子必要极于孝,不是备礼如此。既知得到这处,若于心有些子未尽处,便打不过,便不足。」专论「尽心」。

  问:「尽心,只是知得尽,未说及行否?」曰:「某初间亦把做只是知得尽,如大学『知至』一般,未说及行。后来子细看,如大学『诚意』字模样,是真个恁地尽。『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知至亦须兼诚意乃尽。如知得七分,自家去做,只着得五分心力,便是未尽。有时放缓,又不做了。如知得十分真切,自家须着过二十分心力实去恁地做,便是尽。『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所以能尽心。」此段句意恐未真。

  「某前以孟子『尽心』为如大学『知至』,今思之,恐当作『意诚』说。盖孟子当时特地说个『尽心』,煞须用功。所谓尽心者,言心之所存,更无一毫不尽,好善便『如好好色』,恶恶便『如恶恶臭』,彻底如此,没些虚伪不实。」童云:「如所谓尽心力为之之『尽』否?」曰:「然。」砥。

  黄先之问「尽心」。曰:「尽心,是竭尽此心。今人做事,那曾做得尽,只尽得四五分心,便道了。若是尽心,只是一心为之,更无偏旁底心。『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必定是如此。如云尽心力为之。」

  「尽心、知性、知天」,工夫在知性上。尽心只是诚意,知性却是穷理。心有未尽,便有空阙。如十分只尽得七分,便是空阙了二三分。须是『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孝便极其孝,仁便极其仁。性即理,理即天。我既知得此理,则所谓尽心者,自是不容已。如此说,却不重迭。既能尽心、知性,则胸中已是莹白净洁。却只要时时省察,恐有污坏,故终之以存养之事。

  尽心者,发必自慊,而无有外之心,即大学意诚之事也。

  问:「尽心,莫是见得心体尽?或只是如尽性池录作「尽忠尽信」。之类否?」曰:「皆是。」明。

  尽心以见言,尽性以养言。

  「尽心、尽性」之「尽」,不是做功夫之谓。盖言上面功夫已至,至此方尽得耳。中庸言「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孟子言「尽其心者知其性」是也。

  尽心,就见处说,见理无所不尽,如格物、致知之意。然心无限量,如何尽得?物有多少,亦如何穷得尽?但到那贯通处,则纔拈来便晓得,是为尽也。存心,却是就持守处说。

  说尽心,云:「这事理会得,那事又理会不得;理会得东边,又不理会得西边。只是从来不曾尽这心,但临事恁地胡乱挨将去。此心本来无有些子不备,无有些子不该。须是尽识得许多道理,无些子窒碍,方是尽心。如今人人有个心,只是不曾使得他尽,只恁地苟简卤莽,便道是了。」

  问:「季通说『尽心』,谓『圣人此心才见得尽,则所行无有不尽。故程子曰:「圣人无俟于」』」曰:「固是圣人有这般所在。然所以为圣人,也只说『好问,默而识之;好古,敏以求之』;那曾说知了便了!」又曰:「尽心如明镜,无些子蔽翳。只看镜子若有些少照不见处,便是本身有些尘污。如今人做事,有些子鹘突窒碍,便只是自家见不尽。此心本来虚灵,万理具备,事事物物皆所当知。今人多是气质偏了,又为物欲所蔽,故昏而不能尽知,圣贤所以贵于穷理。」又曰:「万理虽具于吾心,还使教他知,始得。今人有个心在这里,只是不曾使他去知许多道理。少间遇事做得一边,又不知那一边;见得东,遗却西。少间只成私意,皆不能尽道理。尽得此心者,洞然光明,事事物物无有不合道理。」又曰:「学问之所以传不传者,亦是能尽心与不能尽心。」问:「若曾子易箦之事,此时若不能正,也只是不尽得心。」曰:「然。曾子既见得道理,自然便改了。若不便改了,这心下便阙了些。当时季孙之赐,曾子如何失点检去上睡?是不是了。童子既说起,须着改始得。若不说,不及改也不妨;才说,便着改。」

  问:「程子解『尽心、知性』处云:『心无体,以性为体。』如何?」曰:「心是虚底物,性是里面穰肚馅草。性之理包在心内,到发时,却是性底出来。性,不是有一个物事在里面唤做性,只是理所当然者便是性,只是人合当如此做底便是性。惟是孟子『恻隐之心,仁之端也』这四句,也有性,也有心,也有情,与横渠『心统性情』一语,好看。」震。

  尽心,谓事物之理皆知之而无不尽;知性,谓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各循其理;知天,则知此理之自然。

  尽心,如何尽得?不可尽者心之事,可尽者心之理。理既尽之后,谓如一物初不曾识,来到面前,便识得此物,尽吾心之理。尽心之理,便是「知性,知天」。末二句恐误。

  黄敬之问「尽心、知性」。曰:「性是吾心之实理,若不知得,却尽个甚么?」又问「知其性则知天矣」。曰:倪录云:「知天是知源头来处。」「性,以赋于我之分而言;天,以公共道理倪录作「公共之本原」。而言。天便脱模是一个大底人,人便是一个小底天。吾之仁义礼智,即天之元亨利贞。凡吾之所有者,皆自彼而来也。故知吾性,则自然知天矣。」倪录此下云:「又问『存心养性』。曰:『存得父子之心尽,方养得仁之性;存得君臣之心尽,方养得义之性。』」

  因看程子语录「心小性大,心不弘于性,滞于知思」说,及上蔡云「心有止」说,遂云:「心有何穷尽?只得此本然之体,推而应事接物皆是。故于此知性之无所不有,知天亦以此。因省李先生云:『尽心者,如孟子见齐王问乐,则便对云云;言货色,则便对云云,每遇一事,便有以处置将去,此是尽心。』旧时之不晓,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得此本然之心,则皆推得去无穷也。如『见牛未见羊』说,苟见羊,则亦便是此心矣。」

  「尽心、知性、知天」,此是致知;「存心、养性、事天」,此是尽知存养。

  「尽心、知性」,以前看得「知」字放轻。今观之,却是「知」字重,「尽」字轻。知性,则心尽矣。存养,有行底意思。

  问:「『尽、知、存、养』四字如何分别?」曰:「尽知是知底工夫,存养是守底工夫。」震。

  问「尽心、尽性」。曰:「尽心云者,知之至也;尽性云者,行之极也。尽心则知性、知天,以其知之已至也。若存心、养性,则是致其尽性之功也。」

  孟子说「知性」,是知得性中物事。既知得,须尽知得,方始是尽心。下面「存其心,养其性」,方始是做工夫处。如大学说「物格而后知至」。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知性也;知至者,吾心之所知无不尽,尽心也。至于「知至而后意诚」,诚则「存其心,养其性」也。圣人说知必说行,不可胜数。

  蜚卿问:「『尽心,存心』,尽,莫是极至地位;存,莫是初存得这心否?」曰:「尽心,也未说极至,只是凡事便须理会教十分周足,无少阙漏处,方是尽。存,也非独是初工夫,初间固是操守存在这里,到存得熟后,也只是存。这『存』字无终始,只在这里。」

  孟子说「存其心」,虽是紧切,却似添事。盖圣人只为学者立下规矩,守得规矩定,便心也自定。如言「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人能如是存守,则心有不存者乎!今又说「存其心」,则与此为四矣。如此处,要人理会。

  存之养之,便是事;心性,便是天,故曰「所以事天也」。

  仲思问「存心、养性」先后。曰:「先存心而后养性。养性云者,养而勿失之谓。性不可言存。」

  问「存心养性以事天」。曰「天教你『父子有亲』,你便用『父子有亲』;天教你『君臣有义』,你便用『君臣有义』。不然,便是违天矣。古人语言下得字都不苟,如『存其心,养其性』,若作『养其心,存其性』,便不得。」问:「如何是『天者理之所从出』?」曰:「天便是那太虚,但能尽心、知性,则天便不外是矣。性便有那天。」问:「『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不惑,谓知事物当然之理;知天命,谓知事物之所以然;便是『知天、知性』之说否?」曰:「然。他那里自看得个血脉相牵连,要自子细看。龟山之说极好。龟山问学者曰:『人何故有恻隐之心?』学者曰:『出于自然。』龟山曰:『安得自然如此!若体究此理,知其所从来,则仁之道不远矣。』便是此说。」

  「存其心」,则能「养其性」,正其情。「养其性」,如不暴。

  存心,便性得所养。季通说「存心」虽是,然语性已疏,性有动静。盖孟子本文甚切。

  「夭寿不贰」,不以生死为吾心之悦戚也。

  问:「『立命』,是竖立得这天之所命,不以私意参杂,倒了天之正命否?」曰:「然。」问:「『莫非命也』,此一句是总说气禀之命,与『天命谓性』之『命』同否?」曰:「孟子之意,未说到气禀,孟子自来不甚说气禀。看是此句只是说人物之生,吉凶祸福,皆天所命,人但顺受其正。若桎梏而死,与立乎岩墙之下而死,便是你自取,不干天事,未说到气禀在。」

  敬之问「夭寿」至「命也」。曰:「既不以夭寿贰其心,又须修身以俟,方始立得这命。自家有百年在世,百年之中,须事事教是当;自家有一日在世,一日之内,也须教事事是当始得。若既不以夭寿动其心,一向胡乱做,又不可。如佛氏以绝灭为事,亦可谓之『夭寿不贰』;然『修身以俟』一段,全不曾理会,所以做底事皆无头脑,无君无父,乱人之大伦。」

  敬之问:「『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寿夭是天命,修身是顺天命。安于天理之正,无一毫人欲计较之私,而天命在我,方始流行。」曰:「『夭寿不贰』,是不疑他。若一日未死,一日要是当;百年未死,百年要是当,这便是『立命』。『夭寿不贰』,便是知性知天之力;『修身以俟』,便是存心养性之功。『立命』一句,更用通下章看。」又问:「『莫非命也,顺受其正。』若是人力所致者,如何是命?」曰:「前面事都见不得。若出门吉凶祸福皆不可知,但有正不正。自家只顺受他正底,自家身分无过,恁地死了,便是正命。若立岩墙之下,与桎梏而死,便不是正命。或如比干剖心,又不可不谓之正命。」直卿说:「先生向尝譬喻,一似受差遣,三年满罢,便是君命之正。若岁月间以罪去,也是命,便不是正底命。」先生曰:「若自家无罪,便岁月间去,又不可不谓之正命。」子善问:「孟子谓『知命者不立岩墙之下』,今人却道我命若未死,纵立岩墙之下,也不到压死。」曰:「莫非命者,是活络在这里,看他如何来。若先说道我自有命,虽立岩墙之下也不妨,即是先指定一个命,便是纣说『我生不有命在天』!」因举横渠「行同报异」与「气遇」等语,「伊川却道他说遇处不是。」又曰:「这一段文势直是紧,若精神钝底,真个赶他不上。如龙虎变化,直是捉搦他不住!」倪。时举略。

  问「由太虚」云云。曰:「本只是一个太虚,渐渐细分,说得密耳。且太虚便是这四者之总体,而不杂乎四者而言。『由气化有道之名』,气化是那阴阳造化,寒暑昼夜,雨露霜雪,山川木石,金水火土,皆是只这个,便是那太虚,只是便杂却气化说。虽杂气化,而实不离乎太虚,未说到人物各具当然之理处。」问:「太虚便是太极图上面底圆圈,气化便是圆圈里阴静阳动否?」曰:「然。」又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有这气,道理便随在里面,无此气,则道理无安顿处。如水中月,须是有此水,方映得那天上月;若无此水,终无此月也。心之知觉,又是那气之虚灵底。聪明视听,作为运用,皆是有这知觉,方运用得这道理。所以横渠说:『「人能弘道」,是心能尽性;「非道弘人」,是性不知检心。』又邵子曰:『心者,性之郛郭。』此等语,皆秦汉以下人道不到。」又问:「人与鸟兽固有知觉,但知觉有通塞,草木亦有知觉否?」曰:「亦有。如一盆花,得些水浇灌,便敷荣;若摧抑他,便枯悴。谓之无知觉,可乎?周茂叔窗前草不除去,云『与自家意思一般』,便是有知觉。只是鸟兽底知觉不如人底,草木底知觉又不如鸟兽底。又如大黄吃着便会泻,附子吃着便会热。只是他知觉只从这一路去。」又问:「腐败之物亦有否?」曰:「亦有。如火烧成灰,将来泡汤吃,也苦。」因笑曰:「顷信州诸公正说草木无性,今夜又说草木无心矣。」集注。

  先生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如何看?」广云:「虚只是理,有是理,斯有是」曰:「如何说『合』字?」广云:「恐是据人物而言。」曰:「有是物则有是理与气,故有性之名;若无是物,则不见理之所寓。『由太虚有天之名』,只是据理而言。『由气化有道之名』,由气之化,各有生长消息底道理,故有道之名。既已成物,则物各有理,故曰:『合虚与气有性之名。』」

  「由太虚有天之名」,都是个自然底。「由气化有道之名」,是虚底物在实上见,无形底物因有形而见。所谓道者,如天道、地道、人道、父子之道、君臣之道、「率性之谓道」是也。「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是自然中包得许多物事。

  「由太虚有天之名」,这全说理。「由气化有道之名」,这说着事物上。如「率性之谓道」,性只是理,率性方见得是道,这说着事物上。且如君臣父子之道,有那君臣父子,方见这个道理。「合虚与气有性之名。」「虚」字便说理,理与气合,所以有人。

  问:「知觉是气之阳明否?」曰:「『由太虚有天之名,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天命之谓性』,管此两句。『由气化有道之名』,『率性之谓道』,管此一句。『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此又是天命谓性,这正管此一句。」赐。

  问:「当无事时,虚明不昧,此是其中自然动处,莫是性否?」曰:「虚明不昧,此理具乎其中,无少亏欠。感物而动,便是情。横渠说得好。『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此是总说。『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此是就人上说。」赐。

  问:「『由气化有道之名』,是自阴阳言?」曰:「方见其有许多节次。」

  林问:「气化何以谓之道?」曰:「天地间岂有一物不由其道者!」问:「合虚与气何以有性?」曰:「此语详看,亦得其意,然亦有未尽处。当言『虚即是性,气即是人』。以气之虚明寓于中,故『合虚与气有性之名』。虽说略尽,而终有二意。」刘问:「如此,则莫是性离于道邪?」曰:「非此之谓。到这处则有是名,在人如何看,然岂有性离于道之理!」

  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曰:「惟五峰发明得两句好:『非性无物,非气无形。』」

  问「合虚与气有性之名,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曰:「虚,只是说理。横渠之言大率有未莹处。有心则自有知觉,又何合性与知觉之有!」

  「由太虚有天之名」,至「知觉有心之名」。横渠如此议论,极精密。骧。

  伊川云:「尽心然后知性。」此不然。「尽」字大,「知」字零星。饶录无此七字。却云:「尽心者,以其知性。」若未知性便要尽心,则悬空无下手处。惟就知性上积累将去,自然尽心。学蒙。集义。

  问:「尽心、知性,不假存、养,其惟圣人乎!佛本不假于存、养,岂窃希圣人之事乎?」曰:「尽、知、存、养,吾儒、释氏相似而不同。只是他所存、所养、所知、所尽处,道理皆不是。如吾儒尽心,只是尽君臣父子等心,便见有是理。性即是理也。如释氏所谓『尽心、知性』,皆归于空虚。其所存、养,却是闭眉合眼,全不理会道理。」

  或问:「伊川云:『心具天德。心有未尽处,便是天德未能尽。』窃尝熟味其言。意者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性无形质,而含之于心。故一心之中,天德具足,尽此心则知性知天矣。游氏以『心无余蕴』为尽心,谢氏以『扩充得去』为尽心,皆此意也。然横渠范侍讲之说则又不然。范谓:『穷理者,孟子之所谓尽心也。』横渠曰:『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不知穷理、体物之说,亦信然否?如下一段言『存心养性,所以事天也』,游氏言之详矣。其言曰:『「存其心」者,闲邪以存其诚也;「养其性」者,守静以复其本也。存、养如此,则可以事天矣。』此言事天,亦伊川所谓奉顺之意,其说恐不出乎此。但不知存、养之说,谓存此以养彼耶?亦既存本心,又当养其性耶?」曰:「诸家解说『尽心』二字,少有发明得『尽』字出来者。伊川最说得完全,然亦不曾子细开说『尽』字。大抵『尽其心』,只是穷尽其在心之理耳。穷得此,又却不能穷得彼,便不可唤做尽心。范侍讲言穷理,却是言尽心以前底事。谢上蔡言充扩得去,却言尽心以后事。若横渠『大其心,则能体天下之物』之说,此只是言人心要广大耳。亦不知未能尽得此心之理,如何便能尽其心得。兼『大其心』,亦做尽心说不得。游氏『守静以复其本』,此语有病。守静之说,近于佛老,吾圣人却无此说。其言『知天为智之尽,事天为仁之至』,此却说得好。事天只是奉顺之而已,非有他也。所谓存心、养性,非二事,存心所以养性也。」

  问上蔡「尽心、知性」一段。曰:「说尽心不着。」

  问:「先生尽心说曰:『心者,天理在人之全体。』又曰:『性者,天理之全体。』此何以别?」曰:「分说时,且恁地。若将心与性合作一处说,须有别。」

  

  莫非命也章

  「尽其道而死者」,顺理而吉者也;「桎梏死者」,逆理而凶者也。以非义而死者,固所自取,是亦前定,盖其所禀之恶气有以致之也。

  问:「『桎梏死者,非正命也。』虽谓非正,然亦以命言。此乃自取,如何谓之命?」曰:「亦是自作而天杀之,但非正命耳。使文王死于羑里,孔子死于桓魋,却是命。」

  敬之问「莫非命也」。曰:「在天言之,皆是正命。在人言之,便是不正之命。」问:「有当然而或不然,不当然而或然者,如何?」曰:「如孔孟老死不遇,须唤做不正之命始得。在孔孟言之,亦是正命。然在天之命,却自有差。」

  问:「『莫非命也。』命是指气言之否?」曰:「然。若在我无以致之,则命之寿夭,皆是合当如此者。如颜子之夭,伯牛之疾,是也。」

  问「莫非命也,顺受其正」。因推「惠迪吉,从逆凶」之意。曰:「若是『惠迪吉,从逆凶』,自天观之,也得其正命;自人得之,也得其正命。若惠迪而不吉,则自天观之,却是失其正命。如孔孟之圣贤而不见用于世,而圣贤亦莫不顺受其正,这是于圣贤分上已得其正命。若就天观之,彼以顺感,而此以逆应,则是天自失其正命。」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直卿云:「如受得一邑之宰,教做三年,这是命。到做得一年被罢去,也是命。」曰:「有不以罪而枉罢者,亦是命。有罪而被罢者,非正命;无罪而被罢者,是正命也。」

  孟子说命,至「尽心」章方说得尽。

  

  万物皆备于我矣章

  黄先之问「万物皆备于我」。曰:「如今人所以害事处,只是这些私意难除。才有些私意隔着了,便只见许多般。」

  「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实有之,无亏无欠,方能快活。若反身而不诚,虽是本来自足之物,然物自物,何干我事!砥。

  「反身而诚」,孟子之意主于「诚」字,言反身而实有此理也。为父而实有慈,为子而实有孝,岂不快活。若反身不诚,是无此理。既无此理,但有恐惧而已,岂得乐哉!

  「反身而诚」,见得本具是理,而今亦不曾亏欠了他底。

  或问:「『反身而诚』,是要就身上知得许多道理否?」曰:「是这知见得最为要紧。」

  「反身而诚」,则恕从这里流出,不用勉强。未到恁田地,须是勉强。此因林伯松问「强恕」说。

  所谓「万物皆备于我」,在学者也知得此理是备于我,只是未能「反身而诚」。若勉强行恕,拗转这道理来,便是恕。所谓勉强者,犹未能恕,必待勉强而后能也。所谓恕者,也只是去得私意尽了,这道理便真实备于我,无欠阙。

  或问:「万物皆备于我」章后面说『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曰:「恕便是推己及物。恕若不是推己及物,别不是个什么。然这个强恕者,亦是他见得『万物皆备于我』了,只争着一个『反身而诚』,便须要强恕上做工夫。所谓强恕,盖是他心里不能推己及人,便须强勉行恕,拗转这道理。然亦只是要去个私意而已。私意既去,则万理自无欠阙处矣。」

  子武问「万物皆备于我」章。曰:「这章是两截工夫。『反身而诚』,盖知之已至,而自然循理,所以乐。『强恕而行』,是知之未至,且恁把捉勉强去,少间到纯熟处,便是仁。」

  问:「『万物皆备于我』,下文既云『乐莫大焉』,何故复云『强恕』?」曰:「四句二段,皆是蒙上面一句。」问:「『反身而诚,乐莫大焉』,是大贤以上事;『强恕求仁』,是学者身分上事否?」曰:「然。」问:「大贤以上,是知与行俱到;大贤以下,是知与行相资发否?」曰:「然。」顷之,复曰:「『反身而诚』,只是个真知。真实知得,则滔滔行将去,见得万物与我为一,自然其乐无涯。所以伊川云『异日见卓尔有立于前,然后不知手之舞,足之蹈』,正此意也。」

  强,是勉强而行;恕,是推己及物。「强恕而行」,是要求至于诚。

  敬之说:「强恕,只事事要扩充教是当。虽是自家元未免有些病痛,今且着事事勉强做去。」曰:「未至于『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处,且逐事要推己及人,庶几心公理得。此处好更子细看。」

  问「强恕而行」。曰:「此是其人元不曾恕在。故当凡事勉强,推己及人。若『反身而诚』,则无待于勉强矣。」又问:「莫须卓然立志方得?」曰:「也不须如此,饥时便讨饭吃。夔孙录云:「才见不恕时,便须勉强,如饥便吃饭。」初头硬要做一饷,少时却只恁消杀了,到没意思。」儒用。夔孙同。

  「强恕而行,求仁莫近」,不可将「恕」字低看了。求仁莫近于恕,「恕」字甚紧。

  问「万物皆备于我」。曰:「未当如此。须从『孟子见梁惠王』看起,却渐渐进步。如看论语,岂可只理会『吾道一以贯之』一句?须先自学而篇渐渐浸灌到纯熟处,其间义理却自然出。」

  问:「伊川说『万物皆备于我』,谓『物亦然,皆从这里出去』,如何?」曰:「未须问此,枉用工夫,且于事上逐件穷看。凡接物遇事,见得一个是处,积习久自然贯通,便真个见得理一。禅者云:『如桶底脱相似。』可谓大悟。到底不曾晓得,才遇事,又却迷去。」集义。

  或问:「明道说:『学者须先识仁,仁者浑然与物同体。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反身而诚则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又安得乐?订顽意思乃备言此体。』横渠曰:『「万物皆备于我」,言万事皆有素于我也。「反身而诚」,谓行无不慊于心,则「乐莫大焉」。』如明道之说,则物只是物,更不须作事,且于下文『求仁』之说意思贯串。横渠解『反身而诚』为行无不慊之义,又似来不得。不唯以物为事,如下文『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如何通贯得为一意?」曰:「横渠之说亦好。『反身而诚』,实也。谓实有此理,更无不慊处,则仰不愧,俯不怍,『乐莫大焉』。『强恕而行』,即是推此理以及人也。我诚有此理,在人亦各有此理。能使人有此理亦如我焉,则近于仁矣。如明道这般说话极好,只是说得太广,学者难入。」铢同。

  「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万物不是万物之迹,只是万物之理皆备于我。如万物莫不有君臣之义,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父子之亲,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兄弟之爱,自家这里也有;万物莫不有夫妇之别,自家这里也有,是这道理本来皆备于吾身。反之于吾身,于君臣必尽其义,于父子必尽其亲,于兄弟必尽其爱,于夫妇必尽其别。莫不各尽其当然之实理,而无一毫之不尽,则仰不愧,俯不怍,自然是快活。若是反之于身有些子未尽,有些子不实,则中心愧怍,不能以自安,如何得会乐?横渠曰:「『万物皆备于我矣』,言万物皆素定于我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故『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若不是实做工夫到这里,如何见得恁地?

  「万物皆备于我」,横渠一段将来说得甚实。所谓万物皆在我者,便只是君臣本来有义,父子本来有亲,夫妇本来有别之类,皆是本来在我者。若事君有不足于敬,事亲有不足于孝,以至夫妇无别,兄弟不友,朋友不信,便是我不能尽之。反身则是不诚,其苦有不可言者,安得所谓乐!若如今世人说,却是无实事。如禅家之语,只虚空打个筋斗,却无着力处。

  问:「『乐莫大焉』,莫是见得『万物皆备于我』,所以乐否?」曰:「诚是实有此理。检点自家身命果无欠阙,事君真个忠,事父真个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其乐孰大于此!横渠谓『反身而诚』,则不慊于心,此说极有理。」

  

  行之而不着焉章

  方行之际,则明其当然之理,是行之而着;既行之后,则识其所以然,是习矣而察。初间是照管向前去,后来是回顾后面,看所行之道理如何。如人吃饭,方吃时,知得饭当吃;既吃后,则知饭之饱如此。

  着,晓也;察,识也。方其行之,而不晓其所当然;既习矣,而犹不识其所以然。

  「习矣而不察」,「习」字重,「察」字轻。

  「习矣不察,行矣不着。」如今人又不如此。不曾去习,便要说察;不曾去行,便要说着。「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今人未曾理会「可与共学」,便要「适道」。

  

  待文王而后兴章

  「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豪杰质美,生下来便见这道理,何用费力?今人至于沈迷而不反,而圣人为之屡言之,方始肯求,已是下愚了。况又不知求之,则终于为禽兽而已!盖人为万物之灵,自是与物异。若迷其灵而昏之,则是与禽兽何别!

  

  霸者之民章

  自「王者之民皞皞如也」而下,至「岂曰小补之哉」,皆说王者功用如此。

  「『所过者化』,只是身所经历处,如舜耕历山、陶河滨者是也。略略做这里过,便自感化,不待久留,言其化之速也。」谦之云:「『所存者神』,是心中要恁地便恁地否?」曰:「是。『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小补,只是逐片逐些子补缀。『上下与天地同流』,重新铸一番过相似。」

  问:「集注云:『所存主处,便神妙不测,所经历处皆化。』如此,即是民化之也,非『大而化之』之『化』。」曰:「作『大而化』之『化』有病,则是过了者化物,未过时却凝滞于此。只是所经历处,才沾着些便化也。雷一震而万物俱生动,霜一降而万物皆成实,无不化者。书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亦是此意。『所存主处,便神妙不测。』『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问:「『同流』是与天地同其神化否?」曰:「此难言,各有一分去声。在里。」曰:「是个参赞意否?」曰:「亦不是参赞。」

  「存神、过化」,程说甚精,正得孟子本意。过,是身所经历处,无不感动,如「黎民于变」,便是化。存,是存主处,不是主宰,是存这事,这事便来应。二程看文字最精密,如中庸说,门人多不能晓其意。集义。

  「过化、存神」,伊川说好。过,只是经历处,以舜观之,可见。存,则存主处,便如「绥来、动和」之意。都就事上说,反复此一段自可见。

  「所过者化」,程子经历之说甚好。盖不独是所居久处,只曾经涉处便皆化。「所存者神」,存是自家主意处。便不测,亦是人见其如此。

  黄子功问:「伊川说,过是经历处,是否?」曰:「只是过处人便化,更不待久。」问「所存者神」。曰:「此才有所存,彼便应,言感应之速也。所以荀子云:『仁人之兵,所过者化,所存者神。』只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处,便是神。」子功曰:「如『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亦是此理。」曰:「然。」

  问:「经历处则无不化。不经历处如何?」曰:「此言经历处便化,如在乡则一乡化,在天下则天下化。过者,言其感人之速如此,只被后来人说得太重了。『所存者神』,吾心之所存处,便成就如神耳。如书云『从欲以治,四方风动』之意。化,是人化也;神,是事之成就如神也。」

  「君子所过者化」,伊川本处解略。易传「大人虎变」,却说得详。荀子亦有「仁人过化存神」之语,此必古语。如「克己复礼」,亦是古语。左传中亦引「克己复礼,仁也」。如「崇德、修慝、辨惑」,亦是古语,盖是两次问了。

  「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伊川解革卦,言「所过变化,事理炳着」。所过,谓身所经历处也。

  「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存是存主,过是经历。圣人「绥之斯来,动之斯和」,才过便化。横渠说却是两截。」

  问:「『过化,存神』,有先后否?」曰:「初无先后。便如横渠之说,亦无先后。」

  「过化、存神」,旧说,所应之事过而不留,便能「所存者神」。神,即神妙不测。故上蔡云:「『所过者化』,故『所存者神』;『所存者神』,故『所过者化』。」乡里李欲才云:「譬如一面镜,先来照者既去不见了,则后来者又可以照。若先底只在,则不复能照矣。」将做一事说,亦自好。但据孟子本文,则只是身所经历处便化,心所存主处便神,如「绥斯来,动斯和」。又荀子亦言「仁人之兵,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似是见成言语,如「金声玉振」之类,故孟荀皆用之。荀卿非孟子,必不肯用其语也。

  问:「寻常人说,皆云『所过者化』,便能『所存者神』。」曰:「他是就心说。据孟子意,乃是就事说。」问:「注引舜事,如何?」曰:「舜在下,只得如此。及见用,则宾四门之属,皆是化。圣人岂能家至户晓。盖在吾化中者皆是」问:「『存神』与『过化』如何别?」曰:「过化,言所过即化;存神,便有向应意思。」问:「上蔡云:『「所过者化」,便「所存者神」;「所存者神」,便「所过者化」。』」曰:「此是就心说。事来不留于心,便是存神,存神便能过化。横渠云:『性性为能存神,物物为能过化。』亦是此说。」

  

  人之所不学而能者章

  至之问:「『达之天下也』,方为仁义。」曰:「『亲亲,仁也;敬长,义也。』不待达之天下,方始谓之仁义。『无他,达之天下』,只说达之天下,无别道理。」

  

  舜居深山之中章

  问:「『舜闻善言,见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能御。』其未有所闻见时,气象如何?」曰:「湛然而已。其理充塞具备,一有所触,便沛然而不可御。」问:「学者未有闻见之时,莫须用持守而不可放逸否?」曰:「纔知持守,已自是闻善言,见善行了。」

  

  无为其所不为章

  敬之问「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曰:「人心至灵,其所不当为、不当欲之事,何尝不知。但初间自知了,到计较利害,却自以为不妨,便自冒昧为之、欲之耳。今既知其所不当为、不当欲者,便要来这里截断,断然不为、不欲,故曰:『如此而已矣。』」

  

  人之有德慧术知章

  或问「德慧、术知」。曰:「德慧纯粹,术知聪明。须有朴实工夫,方磨得出。」履孙。

  

  广土众民章

  敬之问:「『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君子但当自尽吾心之天理,虽达而在上,做出事业功名,亦只似云浮于太虚之中,于我何有哉?」曰:「『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固是人所欲。与其处畎亩之中,孰若进而得行其道,使天下皆被其泽!要得出行其道者,亦是人之所欲。但其用其舍,于我性分之内,本不相关。进而大行,退而穷居,于我性分之内,无所加损。」

  问「君子所性」章。曰:「只是这一个道理。虽达而为尧舜在上,亦不是添加些子;穷而为孔孟在下,亦不是减少些子。盖这一个道理,合下都定了,更添减不得。」又云:「这『所性』字说得虚,如『尧舜性之』之『性』字。」

  敬之问「君子所性」。曰:「此是说生来承受之性。『仁义礼智根于心』,便见得四端着在心上,相离不得。才有些子私意,便[戋刂]断了那根,便无生意。譬如木根着在土上,方会生,其色也睟然,都从那根上发出来。且『性』字从『心』,便见得先有这心,便有许多物在其中。」

  问「仁义礼智根于心」。曰:「上说君子,是通圣人言。盖君子气禀清明,无物欲之累,故合下生时,这个根便着土,所以生色形见于外。众人则合下生时,便为气禀物欲一重隔了,这个根便未着土在。盖有残忍底心,便没了仁之根;有顽钝底心,便没了义之根;有忿狠底心,便没了礼之根;有黑暗底心,便没了智之根,都各有一重隔了。而今人只要去其气质物欲之隔,教四者之根着土而已。如『尧舜性之』,便是根已着土了。『汤武反之』,便是元来未曾着土,而今方移得来着土了。」

  问「仁义礼智根于心」。曰:「虽是自家合下都有这个物,若有些子私欲夹杂在其中,便把好底和根都[戋刂]去了。」

  安卿问:「『仁义礼智根于心』,何谓根?」曰:「养得到,见得明,便自然生根,此是人功夫做来。」

  看文字当看大意,又看句语中何字是切要。孟子谓「仁义礼智根于心」,只「根」字甚有意。如此用心,义理自出。

  问「四体不言而喻」。曰:「是四体不待命令而自如此。谓『手容恭』,不待自家教他恭而自然恭;『足容重』,不待自家教他重而自然重,不待教化如此而自如此也。」

  

  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章

  「『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学而不从这里,则所为虽善,要为好事,终是有不是处。」因言:「旧见刘子澄作某处学记,其中有虽不能为向上事,亦可以做向下一等之意,大概是要退,如此便不得。」

  至之问「孔子登东山而小鲁」一曰:「此一章,如诗之有比兴。比者,但比之以他物,而不说其事如何;兴,则引物以发其意,而终说破其事也。如『孔子登东山而小鲁』,至『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此兴也。『观水有术,必观其澜』,至『容光必照焉』,此比也。『流水之为物也』,至『不成章不达』,此又是兴也。比者,如『鹤鸣于九皋』之类;兴者,如『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上引『毚兔』、『柔木』之类是也。『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盖人之为学,须是务实,乃能有进。若这里工夫欠了些分毫,定是要透过那里不得。」

  问:「『必观其澜』,是因其澜处,便见其本耶?抑观其澜,知其有本了,又须穷其本之所自来?」曰:「若论水之有原本,则观其流,必知其有原。然流处便是那原本,更去那里别讨本?只那澜便是那本了。若非本,何处有那流?若说观其澜,又须观其本,则孟子何不曰『必观其本』?他说『观其澜』,便是就澜处便见其本。」

  

  鸡鸣而起章

  敬之问:「『利与善之间也』,这个利,非是有心于为利。只见理不明,才差些,便入那边去。」曰:「然。才差向利边去,只见利之为美。」

  或问「利与善之间」。曰:「间,是两者相并在这里。一条路做这边去,一条路做那边去,所以谓之间。」

  「利与善之间」,不是冷水,便是热汤,无那中间温吞暖处也。

  「利、善,若只是利、善,则易理会。今人所为处都是利,只管硬差排道是善。今人直是差处多。只一条大路,其余千差万别,皆是私路。」因举张子韶小说云云。

  「利与善之间。」若才有心要人知,要人道好,要以此求利禄,皆为利也。这个极多般样,虽所为皆善,但有一毫歆慕外物之心,便是利了。如一块洁白物事,上面只着一点黑,便不得为白矣。又如好底物事,如脑子之属,上面只着一点粪秽,便都坏了,不得为香矣。若是粪秽上面假饶着一堆脑麝,亦不济事。做善须是做到极尽处,方唤做善。

  用之问:「舜『孳孳为善』。『未接物时,只主于敬,便是为善。』以此观之,圣人之道不是默然无言。圣人之心『纯亦不已』,虽无事时,也常有个主宰在这里。固不是放肆,亦不是如槁木死灰。」曰:「这便如夜来说只是有操而已一段。如今且须常存个诚敬做主,学问方有所归着。如有屋舍了,零零碎碎方有顿处。不然,却似无家舍人,虽有千万之宝,亦无安顿处。今日放在东边草里,明日放在西边草里,终非己物。」

  或问「为善、为利」处。因举龟山答廖尚书用中一段,曰:「龟山说得鹘突,廖公认得不子细,后来于利害上颇不分别。绍兴间,秦氏主和,建议不决,召廖公来。他懵然不知,却去问他平日所友善之人,如郑邦达辈。邦达亦不思量,便云:『和是好事。』故廖公到阙即主和议,遂为中丞,然他亦不肯为秦氏鹰犬。」秦尝讽令言赵公鼎,廖竟不从而出。

  

  杨子取为我章

  「杨朱乃老子弟子,其学专为己。列子云:『伯成子羔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其言曰:「一毛安能利天下?使人人不拔一毛,不利天下,则天下自治矣。」』」问:「老子似不与杨朱同。」曰:「老子窥见天下之事,却讨便宜置身于安闲之地,云『清静自治』,岂不是与朱同?」又问:「伊川说老子,谓先语大道,后却涉些奸诈。如云『知其雄,守其雌;知其白,守其黑』之类。」曰:「孔孟亦知天下有许多事,何故不压他?」曰:「孔孟见实理,把作合做底看。他不见实理,把做无故不肯为。」问:「孔子曾见他书否?」曰:「未必见。」厚之问:「孔子何为问礼于他?」曰:「他本周家史官,自知礼,只是以为不足道,故一切埽除了。曾子问中自见孔子问他处。邵康节亦有些小似他。」问:「渊源录中何故有康节传?」曰:「书坊自增耳。」

  问:「『墨氏兼爱,杨氏为我。』夫兼爱虽无差等,不合圣人之正道,乃是割己为人,灭去己私,犹足立教。若为我,乃小己自私之事,果何足以立教耶?」曰:「庄子数称杨子居之为人,恐杨氏之学,如今道流修炼之士。其保啬神气,虽一句话也不妄与人说,正孟子所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是也。」柄。

  问:「杨墨固是皆不得中。至子莫,又要安排讨个中执之。」曰:「子莫见杨墨皆偏在一处,要就二者之中而执之,正是安排寻讨也。原其意思固好,只是见得不分明,依旧不是。且如『三过其门而不入』,在禹稷之时则可,在颜子则不可。『居陋巷』,在颜子之时则是中,在禹稷之时则非中矣。『居陋巷』则似杨氏,『三过其门而不入』则似墨氏。要之,禹稷似兼爱而非兼爱,颜子似为我而非为我。」道夫云:「常记先生云:『中,一名而函二义。这个中,要与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异,与时中之中同。』」曰:「然。」

  

  尧舜性之也章

  「性之」,是合下如此;「身之」,是做到那田地。

  「尧舜性之也」,「性」字似「禀」字。「汤武身之也」,是将这道理做成这个浑身,将这浑身做出这道理。「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旧时看此句,甚费思量。有数样说,今所留二说,也自倒断不下。

  黄仁卿问:「『性善』之『性』与『尧舜性之』之『性』,如何?」曰:「『性善』之『性』字实,『性之』之『性』字虚。性之,只是合下禀得,合下便得来受用。」又曰:「反之,是先失着了,反之而后得。身之,是把来身上做起。」

  圣人之心,不曾有个起头处。「尧舜性之」,合下便恁地去,初无个头。到「汤武反之」,早是有头了,但其起处甚微。五霸则甚大。

  或问:「『仁,人心也。』若假借为之,焉能有诸己哉?而孟子却云五霸『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何也?」曰:「此最难说。前辈多有辨之者,然卒不得其说。『恶知』二字为五霸设也,如云五霸自不知也。五霸久假而不归,安知其亦非己有也。」

  问:「『久假不归,恶知其非有?』旧解多谓,使其能久假而不归,恶知终非其有?」曰:「诸家多如此说,遂引惹得司马温公东坡来辟孟子。」问:「假之之事,如责楚包茅不贡,与夫初命、三命之类否?」曰:「他从头都是,无一事不是。如齐桓尚自白直,恁地假将去。至晋文公做了千般跷蹊,所以夫子有『正、谲』之论。博议说『谲、正』处甚好,但说得来连自家都不好了。」又曰:「假之,非利之之比。若要识得假与利,只看真与不真,切与不切。『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正是利之之事也。」道夫云:「『安仁』便是『性之』,『利仁』便是『反之』,『假之』之规模自与此别。」曰:「不干涉。如『勉强而行』,亦非此比。安、利、勉强,皆是真切,但有熟不熟耳。」顷之,叹曰:「天下事谁不恁地!且如汉祖三军缟素,为义帝发丧,他何尝知所谓君臣之义所当然者!但受教三老,假此以为名而济其欲尔。」问:「如夫子称管仲『如其仁』,也是从『假』字上说来否?」曰:「他只是言其有仁之功,未说到那『假』字上在。且如孺子入井,有一人取得出来,人且称其仁,亦未说到那『纳交、要誉、恶其声而然』。」道夫问:「如此说,则『如』字如何解?」曰:「此直深许其有仁耳。人多说是许其似仁而非仁,以文势观之,恐不恁地,只是许其仁耳。」道夫云:「假之之事,真所谓『幽沉仁义』,非独为害当时,又且流毒后世。」曰:「此孟子所以不道桓文而卑管晏也。且如兴灭继绝,诛残禁暴,怀诸侯而尊周室,百般好事他都做,只是无恻怛之诚心。他本欲他事之行,又恰有这题目入得,故不得不举行。」道夫云:「此邵子所以有『功之首,罪之魁』之论。」曰:「他合下便是恁地。」

  

  王子垫问曰章

  王子垫问士尚志一段,中间反复说「仁义」二字,都有意,须思量得。

  

  桃应问曰章

  问:「瞽瞍杀人,在皋陶则只知有法,而不知有天子之父;在舜则只知有父,而不知有天下。此只是圣贤之心坦然直截,当事主一,不要生枝节否?」曰:「孟子只是言圣贤之心耳。圣贤之心合下是如此,权制有未暇论。然到极不得已处,亦须变而通之。盖法者,天下公共,在皋陶亦只得执之而已。若人心不许舜弃天下而去,则便是天也。皋陶亦安能违天!法与理便即是人心底。亦须是合下有如此底心,方能为是权制。今人于事合下无如此底心,其初便从权制去,则不可。」

  「桃应之问,孟子之对,杨氏有『议贵』之说,如何?」曰:「使舜欲为天子,又欲免瞽瞍,则生议贵之法矣。」

  

  孟子自范之齐章

  问:「孟子言『居移气,养移体』后,却只论居不论养,岂非居能移人之气,亦如养之能移人之体乎?」曰:「有是居,则有是养。居公卿,则自有公卿底奉养;居贫贱,则自有居贫贱底奉养。言居,则养在其中。」

  

  形色天性章

  至之问「形、色」。曰:「有这形,便自有这色,所以下文只说『践形』。盖色便在形里面;色,犹言容貌也。」时举问:「『形、色』自是两字否?」曰:「固是。」

  敬之问:「『形色天性。』形是耳目口鼻之类,色是如何?」曰:「一颦一笑,皆有至理。时举录云:「凡一颦一笑,一语一默,无非天理。」『形』字重,『色』字轻,故下面但云:『惟圣人可以践形。』」直卿云:「形是『动容貌』,色是『正颜色』。」曰:「固是。」南升。

  问:「『色』字如何?」曰:「有形便有色,如『动容周旋中礼』,则色自正。如祭祀则必有敬之色,临丧则必有哀之色,故下文只言『践形』。」

  问:「『形色天性』下,只说践形而不云色,何也?」曰:「有此形则有此色,如鸟兽之形自有鸟兽颜色,草木之形自有草木颜色。言形,则色在其中矣。」

  形色上便有天性。视,便有视之理;听,便有听之理。

  「践形」,是有这个物事,脚实踏着,不阙了他个。有是形便有是理,尽得这个理,便是践得这个形。耳目本有这个聪明,若不尽其聪明时,便是阙了这个形,不曾践得。

  「惟圣人可以践形。」践,非践履之谓。盖言圣人所为,便踏着这个形色之性耳。

  论「践形」,云:「天生形色,便有本来天理在内。贤人践之而未尽,圣人则步步踏着来路也。」

  人之有形有色,无不各有自然之理,所谓天性也。惟圣人能尽其性,故即形即色,无非自然之理。所以人皆有是形,而必圣人然后可以践其形而无歉也。践,如践言之「践」,伊川以为「充人之形」是也。

  尽性,性有仁,须尽得仁;有义,须尽得义,无一些欠阙方是尽。践形,人有形,形必有性。耳,形也,必尽其聪,然后能践耳之形;目,形也,必尽其明,然后能践目之形。践形,如践言之「践」。伊川云:「践形是充人之形。」尽性、践形,只是一事。

  蜚卿问:「既是圣人,如何却方可以践形?」曰:「践,如掩覆得过底模样,如伊川说充其形色,自是说得好了。形,只是这形体。色,如『临丧则有哀色,介冑则有不可犯之色』之类。天之生人,人之得于天,其具耳目口鼻者,莫不皆有此理。耳便必当无有不聪,目便必当无有不明,口便必能尽别天下之味,鼻便必能尽别天下之臭,圣人与常人都一般。惟众人有气禀之杂,物欲之累,虽同是耳也而不足于聪,虽同是目也而不足于明,虽同是口也而不足以别味,虽同是鼻也而不足以别臭。是虽有是形,惟其不足,故不能充践此形。惟圣人耳则十分聪,而无一毫之不聪;目则十分明,而无一毫之不明;以至于口鼻,莫不皆然。惟圣人如此,方可以践此形;惟众人如彼,自不可以践此形。」

  

  君子所以教者五章

  或问:「『君子之所以教者』,诸先生说得如何?」曰:「诸先生不曾说得分明。曾子学到孔子田地,故孔子与他说一贯之道,此所谓『如时雨化之者也』。时雨云者,不先不后,适当其时而已。成德,如颜渊闵子骞者是也。达材,如冉有季路是也。答问,如孟子与公孙丑万章之徒是也。有私淑艾者,横渠谓『正己而物正』,非然也。此五者一节轻似一『大人正己而物正』,大小大事,不应安排在答问之下。以某观之,此言为不曾亲圣人者设也。彼虽不曾承圣人之诲,私得于善治孔子之道者,亦足以发也,故又在答问之下。」

  成德,成就其德,如孔子于冉闵,德则天资纯粹者。达材,通达其才,如孔子于由赐,才是明敏者。答问,则早费言语。私淑艾,却是不曾及门,闻风而善者。

  伯丰问:「横渠云:『颜子私淑艾以教人,隐而未见之仁也。』如何?」曰:「旧解『有私淑艾者』,谓自善其身,而示教于人,故横渠如此说。然考孟子所谓『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此人者,是孟子指其师友子思之类。以谓予不得亲见孔子而师之,只是我私窃传其善于人,如有私淑艾者,却是『君子所以教者五』,然亦有次叙,有如时雨化之者,他地位已到,因而发之,孔子于颜曾是也。其次成德、达材,又随人资材成就。有答问者,未及师承,只是来相答问而已。私淑艾者,未尝亲见面授,只是或闻其风而师慕之,或私窃传其善言善行,学之以善于其身,是亦君子之教诲也。横渠集中有祭文云:『私淑祖考之遗训。』说得文义却顺。」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章

  「引而不发。」引,引弓也;发,发矢也。跃如,如踊跃而出,犹言「活泼泼地」也。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下三字属君子。言虽引而不发,而其言意中跃跃然会动,如所谓活泼泼地也。」及入解,又云:「跃跃然于动静语默之间。」

  跃如,是道理活泼泼底发出在面前,如甲中跃出。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须知得是引个甚么?是怎生地不发?又是甚么物事跃在面前?须是耸起这心与他看,教此心精一,无些子夹杂,方见得他那精微妙处。又曰:「道理散在天下事物之间,圣贤也不是不说,然也全说不得,自是那妙处不容说。然虽不说,只才挑动那头了时,那个物事自跌落在面前。如张弓十分满而不发箭,虽不发箭,然已知得真个是中这物事了。须是精一其心,无些子他虑夹杂,方看得出。」

  「『引而不发,跃如也』,与『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同意否?」曰:「这般有问答处,尽好看。这见得恁地问,便恁地答。最是酬酢处见意思,且自去看。」

  或问:「范谓:『君子之射,引而不发,以待彀与的之相偶。心欲必中,故跃如也。』此说如何?」曰:「范氏此说最好笑!岂有君子之射常引而不发者乎!只管引而不发,却成甚射也!『引而不发』之语,只缘上文说射,故有此语。此只是言君子之教人,但开其端以示人而已,其中自有个跃如底道理。学者须是识得这个道理,方知君子教人为甚忠。故下文『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于不可已而已章

  「进锐退速」,其病正在意气方盛之时,已有易衰之势,不待意气已衰之后,然后见其失也。

  

  知者无不知也章

  「知者无不知也。」问:「知在先否?」曰:「也是如此,亦不专如此。固是用知得审。若知不审,以贤为否,以否为贤,少间那仁上便安顿不着。」

  正淳问:「『急先务』一段何如?」曰:「人人各有当务之急。『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此各有所急也。『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此圣人之所急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若学圃、学稼,则是不急。今人读书中亦自有合着急处。若是稍慢处理会未得,也且放过不妨,紧要处须着理会。」又问:「『急亲贤也,急先务也』,治天下莫过于亲贤,知却随时因事为之,故不指言。如舜之举相、去凶,是舜之先务;禹之治水,是禹之先务,何如?」曰:「大略是如此。下文云『此之谓不知务』。须是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如眼下修缉礼书,固是合理会。若只知有这个,都困了,也不得。又须知自有要紧处,乃是当务。又如孟子答『今之乐,犹古之乐』,这里且要得他与百姓同乐是紧急。若就这里便与理会今乐非古乐,便是不知务。」人杰录别出。

  问:「如舜举皋陶,汤举伊尹,所谓亲贤者,乃治天下者不易之务。若当务之急,是随其时势之不同。尧之历象、治水,舜之举相、去凶,汤之伐夏救民,皆所务之急者。」曰:「也是如此。然当务之急,如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亦不用于耕耳』。又如夫子言『务民之义』,应系所当为者,皆是也。」汉卿问:「『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却止说智,不说仁?」曰:「便是并与仁说。所谓『急亲贤之为务』,岂不为仁乎?」先生因推言:「学者亦有当务。如孟子论今乐古乐,则与民同乐,乃乐之本,学者所当知也。若欲明其声音节奏,特乐之一事耳。又如修缉礼书,亦是学者之一事。学者须要穷其源本,放得大水下来,则如海潮之至,大船小船莫不浮泛。若上面无水来,则大船小船都动不得。如讲学既能得其大者,则小小文义,自是该通。若只于浅处用功,则必不免沉滞之患矣。」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一

  孟子十一

  尽心下

  

  尽信书章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者,只缘当时恁地战斗残戮,恐当时人以此为口实,故说此。然「血流漂杵」,看上文自说「前徒倒戈,攻其后以北」,不是武王杀他,乃纣之人自蹂践相杀。荀子云:「所以杀之者,非周人也,商人也。」

  

  舜之饭糗茹草章

  或问:「『二女果』,赵氏以『果』为『侍』,有所据否?」曰:「某常推究此。广韵从『女』从『果』者,亦曰『侍也』。」

  

  好名之人章

  好名之人,只是偶然能如此。苟非其人,苟非真能让之人,则箪食豆羹,反见于色。想见孟子亦少了几个字。「其人」者,指真能让底人言。

  让千乘之国,惟贤人能之。然好名之人,亦有时而能之。然若不是真个能让之人,则于小处不觉发见矣。盖好名之人本非真能让国也,徒出一时之慕名而勉强为之耳。然这边虽能让千乘之国,那边箪食豆羹必见于色。东坡所谓「人能碎千金之璧,而不能不失声于破釜」,正此意也。「苟非其人」,其人指真能让国者,非指好名之人也。

  徐孟宝问「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曰:「会得东坡说『能碎千金之璧,不能不失声于破釜』否?」曰:「如此,则『能让千乘之国』,只是好名;至『箪食豆羹见于色』,却是实情也。」曰:「然。」曰:「如此说时,好名大故未是好事在。」曰:「只李守约之祖光祖删定曾如此说来。某尝把此一段对『向为身死而不受』一段为义。盖前段是好名之人大处打得过,小处漏绽也;动于万锺者,是小处遮掩得过,大处发露也。」

  

  民为贵章

  「伊川云:『勾龙配食于社,弃配食于稷。始以其有功于水土,故祀之;今以其水旱,故易之。』夫二神之功,万世所赖;旱干水溢,一时之灾。以一时之灾,而遽忘万世之功,可乎?」曰:「『变置社稷』,非是易其人而祀之也。伊川之说也,盖言迁社稷坛场于他处耳。」

  

  仁也者人也章

  或问「仁者人也」。曰:「仁是仁,不可说。故以人为说者,是就人性上说。」

  「仁者,人也。」人之所以为人者,以其有此而已。一心之间,浑然天理,动容周旋,造次颠沛,不可违也。一违,则私欲间乎其间,为不仁矣。虽曰二物,其实一理。盖仁即心也,不是心外别有仁也。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此是说此仁是人底道理,就人身上体认出来。又就人身上说,合而言之便是道也。

  「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只仁与人,合而言之,便是道。犹言「公而以人体之便是仁」也。

  「仁者,人也」,非是以人训仁。且如君臣之义,君臣便是人,义便是仁;尽君臣之义即是道,所谓「合而言之」者也。履孙。

  「人之所以得名,以其仁也。言仁而不言人,则不见理之所寓;言人而不言仁,则人不过是一块血肉耳。必合而言之,方见得道理出来。」因言:「仁字最难形容,是个柔软有知觉、相酬接之意,此须是自去体认。『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

  问「合而言之,道也」。曰:「只说仁不说人,则此道理安顿何处?只说人不说仁,则人者特一块血肉耳。必合将来说,乃是道也。」

  问:「先生谓外国本下更有云云者,何所据?」曰:「向见尤延之说,高丽本如此。」

  问「仁也者人也」。曰:「此『仁』字不是别物,即是这人底道理。将这仁与人合,便是道。程子谓此犹『率性之谓道』也。如中庸『仁者人也』,是对『义者宜也』,意又不同。『人』字是以人身言之。『仁』字有生意,是言人之生道也。中庸说『仁』字又密。止言『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便说『仁者人也』,是切己言之。孟子是统而言之。」徐问:「礼记:『仁者右也,道者左也;仁者人也,道者义也。』」曰:「这般话,理会作甚!」

  

  貉稽曰章

  或问:「『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此绵之八章,孟子以是称文王,无足怪。『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邶柏舟之诗,何与孔子?而以此称孔子,何也?」曰:「此不必疑。如见毁于叔孙,几害于桓魋,皆『愠于群小』也。辞则卫诗,意似孔子之事,故孟子以此言孔子。至于绵诗『肆不殄厥愠』之语,注谓说文王。以诗考之,上文正说太王,下文岂得便言文王如此?意其间须有阙文。若以为太王事,则下又却有『虞芮质厥成』之语。某尝作诗解,至此亦曾有说。」集传今有定说。

  

  口之于味也章

  孟子亦言气质之性,如「口之于味也」之类是也。

  徐震问:「『口之于味』,以至『四肢之于安佚』,是性否?」曰:「岂不是性?然以此求性不可,故曰:『君子不谓性也。』」

  敬之问:「『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有命焉』,乃是圣人要人全其正性。」曰:「不然。此分明说『君子不谓性』,这『性』字便不全是就理上说。夫口之欲食,目之欲色,耳之欲声,鼻之欲臭,四肢之欲安逸,如何自会恁地?这固是天理之自然。然理附于气,这许多却从血气躯壳上发出来。故君子不当以此为主,而以天命之理为主,都不把那个当事,但看这理合如何。『有命焉,有性焉』,此『命』字与『性』字,是就理上说。『性也,君子不谓性也;命也,君子不谓命也』,此『性』字与『命』字,是就气上说。」

  「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此「命」字有两说,一以所禀言之,一以所值言之。集注之说是以所禀言之。清而厚,则仁之于父子也至,若鼓瞍之于舜,则薄于仁矣;义之于君臣也尽,若桀纣之于逢干,则薄于义矣。礼薄而至于宾主之失其欢,智薄而至于贤者之不能尽知其极。至于圣人之天道,有「性之、反之」之不同。如尧舜之盛德固备于天道,若「禹入圣域而不优」,则亦其禀之有未纯处,是皆所谓命也。

  或问:「『圣人之于天道』,文势与上文一否?」曰:「与上文一。『尧舜性之』,则尽矣;『汤武身之』,则未也。」履孙。

  「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是因甚有两样?

  「性也,有命焉」,「性」字兼气禀而言。「命也,有性焉」,此「性」字专言其理。

  问「性也,有命焉」。曰:「此『性』字兼物欲而言,说得缓而阔。如下文『有性焉』之『性』,则说得紧。两个『命』字亦不同。」

  「性也,有命焉」,此性是气禀之性,命则是限制人心者。「命也,有性焉」,此命是气禀有清浊,性则是道心者。

  直卿云:「『不谓性命』章,两『性』字,两『命』字,都不同。上面『性』字是人心;下面『性』字是道心。上面『命』字是气,论贫富贵贱;下面『命』字是理,论智愚贤不肖。」学蒙。

  区兄问「有性焉,有命焉」一段。先生甚喜,以谓「某四十岁,方看透此段意思。上云『性也』,是气禀之性;『有命焉』,是断制人心,欲其不敢过也。下云『命也』,盖其所受气禀亦有厚薄之不齐;『有性焉』,是限则道心,欲其无不及也」。震录云:「区兄以『性也』之『性』为气禀之性,『有性焉』之『性』为天命之性。先生云:『某四十岁方得此说。不易公思量得!』」

  或问「君子不谓性命」。曰:「论来『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固是性;然亦便是合下赋予之命。『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固是命;然亦便是各得其所受之理,便是性。孟子恐人只见得一边,故就其所主而言。舜禹相授受,只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论来只有一个心,那得有两样?只就他所主而言,那个便唤做『人心』,那个便唤做『道心』。人心如『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若以为性所当然,一向惟意所欲,却不可。盖有命存焉,须着安于定分,不敢少过,始得。道心如『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若以为命已前定,任其如何,更不尽心,却不可。盖有性存焉,须着尽此心以求合乎理,始得。」又曰:「『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这虽说道性,其实这已不是性之本原。惟性中有此理,故口必欲味,耳必欲声,目必欲色,鼻必欲臭,四肢必欲安佚,自然发出如此。若本无此理,口自不欲味,耳自不欲声,目自不欲色,鼻自不欲臭,四肢自不欲安佚。」

  或问「命」字之义。曰:「命,谓天之付与,所谓天令之谓命也。然命有两般:有以气言者,厚薄清浊之禀不同也,如所谓『道之将行、将废,命也』,『得之不得曰有命』,是也;有以理言者,天道流行,付而在人,则为仁义礼智之性,如所谓『五十而知天命』,『天命之谓性』,是也。二者皆天所付与,故皆曰命。」又问:「孟子谓『性也,有命焉』,此『性』所指谓何?」曰:「此『性』字指气质而言,如『性相近』之类;此『命』字却合理与气而言。盖五者之欲,固是人性,然有命分。既不可谓我性之所有而必求得之,又不可谓我分可以得,而必极其欲。如贫贱不能如愿,此固分也;富贵之极,可以无所不为,然亦有限制裁节,又当安之于理。如纣之酒池肉林,却是富贵之极而不知限节之意。若以其分言之,固无不可为,但道理却恁地不得。今人只说得一边,不知合而言之,未尝不同也。『命也,有性焉』,此『命』字专指气而言,此『性』字却指理而言。如舜遇瞽瞍,固是所遇气数。然舜惟尽事亲之道,期于底豫,此所谓尽性。大凡清浊厚薄之禀,皆命也。所造之有浅有深,所遇之有应有不应,皆由厚薄清浊之分不同。且如圣人之于天道,如尧舜则是性之,汤武则是身之,禹则『入圣域而不优』,此是合下所禀有清浊,而所造有浅深不同。『仁之于父子』,如舜之遇瞽瞍;『义之于君臣』,如文王在羑里,孔子不得位;『礼之于宾主』,如子敖以孟子为简;『智之于贤者』,如晏婴智矣,而不知孔子,此是合下来所禀有厚薄,而所遇有应不应。但其命虽如此,又有性焉,故当尽性。大抵孟子此语是各就其所重言之,所以伸此而抑彼,如论语所说审富贵而安贫贱之意。张子所谓『养则付命于天,道则责成于己』,是也。然又自要看得活。道理不是死底物,在人自着力也。」「仁之于父子」以下,与集注不同,读者详之。

  问:「『命矣夫!』这只是说他一身气数止于此否?」曰:「是它禀受得来只恁地。这命,便似向来说人心相似,是有两般命,却不是有两个命。有兼气血说底,有全说理底。如『有命焉』,『君子不谓命也』,只是这一个命。前面说底是一般,后面说底是一般。如『口之于味,耳之于声,性之』,这便是人心。然不成无后也要恁地!所以说『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这命,便是指理而言。若是『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这命,便是兼气血而言。其实只是这一个理,就气禀论则不同。且如『义之于君臣』,亦有未事君时,先怀一个不忠底心者;子之于父,亦有常常怀不孝底心者。不成不管他,只听他自恁地!须着区处教不恁地,始得。」蔡仲默问:「『相近』,也是指气质而言否?」曰:「是。若孟子,便直说曰:『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说至此,高声云:「只是这个道理!尧舜三王治天下,只是理会这个。千百年来无人晓得,后都黑了。到程先生后,说得方分明。」

  尧卿谓:「『君子不谓性命』章,前段说性是物欲之性,命是命分;后段说性是仁义礼智之性,命是禀赋之命,似各不同。」曰:「只是一般,此亦不难解,有甚么玄妙?只将自家身看,便见。且如耆刍豢而厌藜藿,是性如此。然刍豢分无可得,只得且吃藜藿。如父子有亲,有相爱底,亦有不相爱底;有相爱深底,亦有相爱浅底,此便是命。然在我有薄处,便当勉强以至其厚;在彼有薄处,吾当致厚,感他得他亦厚。如瞽瞍之顽,舜便能使『烝烝乂,不格奸』。」叔器问:「瞽瞍之恶彰彰于天下后世,舜何以谓之『大孝』?」曰:「公且自与他画策。瞽瞍顽嚚,天知地闻,舜如何揜得!且说今遇瞽瞍之父,公便要如何?」

  「『君子不谓性命』一章,只要遏人欲,长天理。前一节,人以为性我所有,须要必得;后一节,人以为命则在天,多委之而不修。所以孟子到人说性处,却曰『有命』;人说命处,却曰『有性』。」或曰:「先生尝言:『前段要轻看,后段要重看。』」曰:「固有此理,想曾言之。」

  问:「『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集注尚存两说。」曰:「两说皆通,前章又似周密。」问:「贤者必智,何为却有浅深?天道必在圣人,何为却有厚薄?」曰:「圣贤固有等差。如汤武之于尧舜,武王之于文王,便自可见。」

  或问:「伊川曰:『口目鼻耳四肢之欲,性也;然有分焉,不可谓我须要得,是有命也。』又曰:『「仁之于父子」,至「圣人之于天道」,谓之命者,以其本受有厚薄故也。然其性善可学而尽,故谓之性。』夫人之分量固有厚薄,所以其口目耳鼻四肢之欲,不可以言性,伊川前说是矣。仁义礼智天道,此天之所以命于人,所谓『本然之性』者也。今曰命有厚薄,则是本然之性有两般也。若曰伊川以厚薄言人气质禀受于阴阳五行者如此,孟子不应言命。若以气质厚薄言命,则是天之降才为有殊矣。又如言仁则曰『仁之于父子』,言义则曰『义之于君臣』,言礼言智亦然。至言天道,则曰『圣人之于天道』,文势至是当少变邪,抑自有意邪?」曰:「孟子言『降才』,且如此说。若命则诚有两般,以禀受有厚薄也,又不可谓禀受为非命也。大抵天命流行,物各有得,不谓之命不可也。命,如人有富贵贫贱,岂不是有厚薄?『知之于贤者』,则有小大。『圣人之于天道』,亦有尽不尽处。只如『尧舜性之』,则是尽得天道:『汤武身之』,则是于天道未能尽也。此固是命,然不可不求之于性。」

  问:「『智之于贤者』,或云:『吾既有智,则贤者必见之。』此说如何?」曰:「如此解,似语势倒而不顺。须从横渠说:『晏婴之智而不知仲尼,岂非命欤?』然此『命』字,恐作两般看。若作所禀之命,则是婴禀得智之浅者。若作命分之命,则晏子偶然蔽于此,遂不识夫子。此是作两般看。」赐。

  刘问:「孟子『性也,有命焉;命也,有性焉』,将性、命做两件。子思『天命之谓性』,又合性命为一。如何?」曰:「须随圣贤文意看。孟子所谓命,是兼气禀而言;子思专以天所赋而言。」又问:「易言『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如何?」先生不答。少顷,曰:「不要如此看文字。游定夫初见伊川,问『阴阳不测之谓神』。伊川曰:『贤是疑了问,只拣难底问?』后来人便道游将难底问。大意要且将圣贤言语次第看,看得分晓,自然知得。伊川易传序云:『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此伊川吃紧为人处。」

  或问「圣人之于天道」一段,以示诸友。祖道曰:「伯丰举钱文季之说,大概言命处,只将为所禀之命,莫是偏了?」曰:「此说亦是。如集注中举横渠说云,以晏子之贤而不识孔子,岂非命也?已有此意了。如伯丰见识所立,亦甚难得。」

  

  浩生不害问曰章

  「可欲之谓善。」可欲,只是说这人可爱也。

  问「可欲之善」。曰:「为君仁,为臣敬,为父慈,为子孝是也。外是而求,则非。」

  问:「『可欲之谓善』,若作人去欲他,恐与『有诸己之谓信』不相协。盖『有诸己』是说乐正子身上事,『可欲』却做人说,恐未安。」曰:「此便是他有可欲处,人便欲他,岂不是渠身上事?与下句非不相协。」

  善人能无恶矣,然未必能不失也。必真知其善之当然,而实有于己,然后能不失。信者,实有于己而不失之谓。

  问「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曰:「善人只是资质好底人,孔子所谓『不践迹,亦不入于室』者是也。是个都无恶底人,亦不知得如何是善,只是自是个好人而已。『有诸己之谓信』,是都知得了,实是如此做。此是就心上说,心里都理会得。『充实之谓美』,是就行上说,事事都行得尽,充满积实,美在其中,而无待于外。如公等说话,都是去外面旋讨个善来栽培放这里,都是有待于外。如仁,我本有这仁,却不曾知得;却去旋讨个仁来注解了,方晓得这是仁,方坚执之而不失。如义,我元有这义,却不曾知得;却旋去讨个义来注解了,方晓得这是义,坚守之而勿失。这都是有待于外。无待于外底,他善都是里面流出来。韩文公所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是也。有待于外底,如伊川所谓富人多宝贫子借看之喻,是也。」又曰:「『可欲之谓善』,如人有百万贯钱,世界他都不知得,只认有钱使,有屋住,有饭吃,有衣着而已。『有诸己之谓信』,则知得我有许多田地,有许多步亩,有许多金银珠玉,是如何营运,是从那里来,尽得知了。」

  问「可欲之谓善」,至「圣而不可知之谓神」。曰:「善,浑全底好人,无可恶之恶,有可喜可欲之善。『有诸己之谓信』,真个有此善。若不有诸己,则若存若亡,不可谓之信。自此而下,虽一节深如一节,却易理会。充实,谓积累。光辉,谓发见于外。化,则化其大之之迹,圣而不可知处便是神也。所以明道言:『仲尼无迹,颜子微有迹,孟子其迹着。』」或问颜子之微有迹处。曰:「如『愿无伐善,无施劳』,皆是。若孔子有迹,只是人捉摸不着。」

  古人用「圣」字有两样:「大而化之之谓圣」,是一般;如「知、仁、圣、义」之「圣」,只通明亦谓之圣。

  「乐正子,二之中」,是知好善而未能有诸己,故有从子敖之失。[莹田-玉]录云:「『二之中,四之下』,未必皆实有诸己者,故不免有失错处。」

  「可欲之谓善。」人之所同爱而目为好人者,谓之善人。盖善者人所同欲,恶者人所同恶。其为人也,有可欲而无可恶,则可谓之善人也。横渠曰:「志仁无恶之谓善,诚善于身之谓信。」集注。

  问「可欲之谓善」。曰:「横渠说,善人者志于仁而无恶。盖可欲底便是善,可恶底便是恶。若是好善又好恶,却如何得有诸己?此语脉亦不必深求,只是指人说,只是说善人信人。」又问:「至『大而化之』,皆是指人否?」曰:「皆是。」又问:「只自善推去否?」曰:「固是。然须是有个善,方推得。譬如合一药,须先有真药材,然后和合罗碾得来成药。若是药材不真,虽百般罗碾,毕竟不是。大凡诸人解义理,只知求向上去,不肯平实放下去求。惟程子说得平实,然平实中其义自深远。如中庸中解『动则变,变则化』,只是就外面说。其它人解得太盖义理本平易,却被人求得深了。只如『明则诚矣,诚则明矣』,横渠皆说在里面。若用都收入里面,里面却没许多节次,安着不得。若要强安排,便须百端撰合,都没是处。」

  或问:「『可欲之谓善』,伊川云:『善与「元者善之长」同理。』又曰:『善便有个元底意思。』横渠云:『求仁必求于未恻隐之前,明善必明于可欲之际。』二先生言善,皆是极本穷源之论,发明『善』字而已。至于可欲之义,则未有说也。近世学者多要于『可欲』上留意。有曰:『一性之真,其未发也,无思无为,难以欲言。无欲,则无可无不可。及其感而遂通,则虽圣人未免有欲;有欲,则可不可形焉。可者,天理也;不可者,人欲也。可者欲之,不可者不欲,非善己乎?』不知此说是否?曰:「不须如此说。善人只是浑全一个好人,都可爱可欲,更无些憎嫌处。」问:「如是,则惟已到善人地位者乃可当之。若学者,可欲为善,当如何用工?」曰:「可欲,只是都无可憎恶处。学者必欲于『善』字上求用工处,但莫做可憎可恶事便了。」问:「『充实之谓美』,充实云者,始信有是善而已。今乃充而实之,非美乎?易曰『美在其中,而畅于四肢』,此之谓也。『充实而有光辉』云者,和顺积于中,英华发于外,故此有所形见,彼有所观睹,非大乎?孟子曰『大人正己而物正』,此之谓也。横渠谓『充内形外之谓美,塞乎天地之间,则有光辉之意』。不知此说然乎?」曰:「横渠之言非是。」又问:「『「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非是圣上别有一般神人,但圣人有不可知处,便是神也。』又以上竿弄瓶,习化其高为喻,则其说亦既明矣。但大而化之之圣,此句各有一说,未知其意同否?伊川曰:『「大而化之」,只是理与己一。其未化者,如人操尺度量物,用之尚不免有差。至于化,则己便是尺度,尺度便是己。』横渠云:『大能成性谓之圣。』近又闻先生云:『化其大之迹谓圣。』窃尝玩味三者之言,恐是一意,不知是否?」曰:「然。」集义。

  程子曰:「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做工夫积习而」又曰:「善、信、美、大、圣、神是六等人。『可欲之谓善』,是说资禀好。可欲,是别人以为可欲。『有诸己之谓信』,是说学。」又曰:「『直方大』,直方然后大。积习而至,然后能『不习无不利』。」

  令思「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对曰:「干者,纯阳之卦,阳气之始也,始无不善。圣人之心纯乎天理,一念之发,无非至善,故曰『干,圣人之分也,可欲之善属焉』。坤者,纯阴之卦,阴气之终,所以成始者也。贤人学而后复其初,欲有诸己,必积习而后至,故曰『坤,贤人之分也,有诸己之信属焉』。」先生曰:「只是一个是自然,一个是做工夫。『可欲之谓善』,是说资禀可欲,是别人以为可欲。『有诸己之谓信』,是说学。」

  干九二,圣人之学,「可欲之善属焉」。可欲之善,是自然道理,未到修为,故曰圣人之学。坤六二,贤人之学,「有诸己之信属焉」。有诸己,便欲执持保守,依文按本做,故曰贤人之学。「忠信进德,修辞立诚」,干道也;是流行发用,朴实头便做将去,是健之义。「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道也;便只简静循守,是顺之义。大率干是做,坤是守,干如活龙相似,有猛烈底气象,故九五曰「飞龙在天」,文言说得活泼泼地。到坤,便善了,六五只说「黄裳元吉」,文言中不过说「黄中通理,正位居体」而已。看易,记取「阴阳」二字;看乾坤,记取「健顺」二字,便不错了。

  

  逃墨必归于杨章

  或问:「孟子云『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盖谓墨氏不及杨氏远矣。韩子却云:『孔墨必相为用。』如此,墨氏之学比之杨朱又在可取。」曰:「昌黎之言有甚凭据?且如原道一篇虽则大意好,终是疏。其引大学只到『诚意』处便住了。正如子由古史引孟子自『在下位不获乎上』,只到『反诸身不诚』处便住。又如温公作通鉴,引孟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却去了『居天下之广居』,皆是掐却一个头,三事正相类也。」

  

  盆成括仕于齐章

  盆成括恃才妄作,谓不循理了,硬要胡做。

  

  人皆有所不忍章

  叔器问「充无受尔汝之实」。曰「『恶不仁者,其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恶不仁,而不能使不仁者不加乎其身,便是不能充无受尔汝之实。」

  不直心而私意如此,便是穿窬之类。又云:「里面是如此,外面却不如此;外面恁地,里面却不恁地。」

  问:「此章前面双关说仁义,后面却专说义,如何?」曰:「前一截是众人所共晓,到这后又较细密难晓,故详说之。」又问:「莫有浅深否?」曰:「后面也是说得渐渐较密。」

  问:「『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集注云:『实,诚也。人不肯受尔汝之实者,羞恶之诚也。』须是自治其身无不谨,然后无尔汝之称否?」曰:「这些子,注中解得不分晓。记得旧时解得好,却因后来改来改去,不分晓了。看来『实』字对『名』字说。不欲人以尔汝之称加诸我,是恶尔汝之名也。然反之于身,而去其无可尔汝之行,是能充其无受尔汝之实也。若我自有未是处,则虽恶人以尔汝相称,亦自有所愧矣。」又问:「『餂者,探取之意』,犹言探试之『探』否?」曰:「餂,是钩致之意。如本不必说,自家却强说几句,要去动人,要去悦人,是『以言餂之也』。如合当与他说,却不说,须故为要难,使他来问我,『是以不言餂之也』。」又问:「政使当言而言,苟有悦人之意,是亦穿窬之类否?」曰:「固是。这穿窬之心,便是那受尔汝之实。」又问:「此章首言仁义,而后专言义者,何也?」曰:「仁只是一路,不过只是个不忍之心,苟能充此心便了。义却头项多。」又问:「『人能充无穿窬之心』,是就至粗处说?『未可以言而言』与『可以言而不言』,是说入至细处否?」曰:「然。『能充无受尔汝之实』处,工夫却甚大了。到这田地,功夫大段周密了。所以说『无所往而不为义也』。使行己有一毫未尽,便不能『无受尔汝之实』矣。达者,推也,是展去充填满也,填塞教满。」又曰:「此段最好看。」

  问「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曰:「某旧说恐未然。看来人皆恶尔汝之名。须是充此心,使无受尔汝之实。」又曰:「须是就这恶其名处,充到那『无受尔汝之实』处,则无所往而不为义矣。如今面前恶穿窬之名,而背后却为穿窬,便有穿窬之实。须是无穿窬之实,始得。」庄仲问:「伊川为东坡所玩侮,是如何?」曰:「公是倒看了『充无受尔汝之实』。孔子之伐木削迹,不成也是有『受尔汝之实』!」

  

  言近而指远章

  说「言近指远,守约施博」,「四方八面皆看得见。此理本是远近博约如一,而行之则自近约始。道理只是一,但随许多头面去说,又不可不逐头面理会也。」

  时可问:「『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不下带』,或作心说。」曰:「所谓心者,是指个潜天潜地底说,还只是中间一块肉厎是?若作心说,恐未是。」

  

  尧舜性者也章

  「汤武反之」,其反之虽同,然细看来,武王终是疏略,成汤却孜孜向进。如其伐桀,所以称桀之罪,只平说又放桀之后,「惟有惭德」。武王数纣,至于极其过恶,于此可见矣。

  汤武固皆反之。但细观其书,汤反之之工,恐更精密。又如汤誓与牧誓数桀纣之罪,词气亦不同。史记但书汤放桀而死;武王遂斩纣头,悬之白旗。又曰:「汤『有惭德』,如武王恐亦未必有此意也。」儒用。

  或问:「『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信言语以正行,莫无害否?」曰:「言语在所当信。若有意以此而正行,便是有所为而然也。」

  圣人是人与法为一,己与天为一。学者是人未与法为一,己未与天为一,固须「行法以俟命」也。

  注云:「无意而安行,性也。」「性」下合添「之者」二字。

  

  说大人则藐之章

  敬之问「说大人则藐之」章。曰:「这为世上有人把大人许多崇高富贵当事,有言不敢出口,故孟子云尔。集注说自分明。论语说:『畏大人』,此却说『藐大人』。大人固当畏,而所谓『藐』者,乃不是藐他,只是藐他许多『堂高数仞,榱题数尺』之类。」

  

  养心莫善于寡欲章

  问「养心莫善于寡欲」。曰:「紧要在『寡』字『多』字。看那事又要,这事又要,便是多欲。」

  「养心莫善于寡欲。」欲是好欲,不是不好底欲,不好底欲不当言寡。

  「孟子曰,其为人也寡欲」章,只是言天理、人欲相为消长分数。「其为人也寡欲」,则人欲分数少,故「虽有不存焉者寡矣」,不存焉寡,则天理分数多也。「其为人也多欲」,则人欲分数多,故「虽有存焉者寡矣」,存焉者寡,则是天理分数少也。

  敬之问:「『养心莫善于寡欲』,养心也只是中虚。」曰:「固是。若眼前事事要时,这心便一齐走出了。未是说无,只减少,便可渐存得此心。若事事贪,要这个,又要那个,未必便说到邪僻不好底物事,只是眼前底事,才多欲,便将本心都纷杂了。且如秀才要读书,要读这一件,又要读那一件,又要学写字,又要学作诗,这心一齐都出外去。所以伊川教人,直是都不去他处用其心,也不要人学写字,也不要人学作文章。这不是僻,道理是合如此。人只有一个心,如何分做许多去!若只管去闲处用了心,到得合用处,于这本来底都不得力。且看从古作为文章之士,可以传之不朽者,今看来那个唤做知道?也是此初心下只趋向那边,都是做外去了。只是要得寡欲存这心,最是难。以汤武圣人,孟子犹说『汤武反之也』。反,复也,反复得这本心。如『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只为要存此心。观旅獒之书,一个獒,受了有甚大事,而反复切谏。以此见欲之可畏,无小大,皆不可忽。」

  敬之问「寡欲」。曰:「未说到事,只是纔有意在上面,便是欲,便是动自家心。东坡云:『君子可以寓意于物,不可以留意于物。』这说得不是。纔说寓意,便不得。人好写字,见壁间有碑轴,便须要看别是非;好画,见挂画轴,便须要识美恶,这都是欲,这皆足以为心病。某前日病中闲坐无可看,偶中堂挂几轴画,才开眼,便要看他,心下便走出来在那上。因思与其将心在他上,何似闭着眼坐得此心宁静?」子善问:「如夏葛冬裘,渴饮饥食,此理所当然。才是葛必欲精细,食必求饱美,这便是欲。」曰:「孟子说『寡欲』。如今且要得寡,渐至于无。」

  集注云:「多而不节,未有不失其本心者。」「多」字对「寡」字说。才要多些子,便是欲。

  

  曾皙嗜羊枣章

  羊枣,只是北边小枣,如羊矢大者。

  

  万章问孔子在陈章

  「乡原」,「原」与「愿」同。荀子「原悫」,注读作「愿」,是也。观孟子意,是言好,不是言不好。然此一等人只是如此了,自是不可进了。

  问「乡原」之义。曰:「『原』字与『愿』字同义。以其务为谨愿,不欲忤俗以取容,专务徇俗,欲使人无所非刺,既不肯做狂,又不肯做狷,一心只要得人说好,更不理会自己所见所得,与天理之是非。彼狂者嘐嘐然以古人为志,虽行之未至,而所知亦甚远矣。狷者便只是有志力行,不为不善。二者皆能不顾流俗污世之是非,虽是不得中道,却都是为己,不为他人。彼乡原便反非笑之,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言古之人』,此是乡原笑狂者也。『行何为踽踽叙叙?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此是乡原笑狷者也。彼其实所向,则是『阉然媚于世』而已。孔子以他心一向外驰,更不反已,故以为德之贼。而孟子又以为不可与入尧舜之道。」又问:「孔门狂者如琴张曾皙辈是也。如子路子夏辈,亦可谓之狷者乎?」曰:「孔门亦有狂不成狂,狷不成狷,如冉求之类是也。至于曾皙,诚狂者也,只争一撮地,便流为庄周之徒。」

  狂狷是个有骨肋底人。乡原是个无骨肋底人,东倒西擂,东边去取奉人,西边去周全人,看人眉头眼尾,周遮掩蔽,惟恐伤触了人。「君子反经而已矣。」所谓反经,去其不善,为其善者而已。

  敬之问:「『经正则庶民兴』,这个『经正』,还当只是躬行,亦及政事否?」曰:「这个不通分做两件说。如尧舜虽是端拱无为,只政事便从这里做出,那曾恁地便了!有禹汤之德,便有禹汤之业;有伊周之德,便有伊周之业。终不如万石君不言而躬行,凡事一切不理会。有一家便当理会一家之事,有一国便当理会一国之事。」又曰:「孟子当杨墨塞道,其害非细。孟子若不明白说破,只理会躬行,教他自化,如何得化!」贺孙问。「此即大学明德新民之至否?」曰:「然。新民必本于明德,而明德所以为新民也。」

  集义:「反经,经者天下之大经,如『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又如大学中说「止于仁,止于敬」之类,是提起大纲。然而天下之事,虽至纤悉,举不出于此理,非集义不可。集义。

  问:「集义『反经』之说如何?」曰:「经便是大经,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五者。若便集义,且先复此大经。天下事未有出此五者,其间却煞有曲折。如大学亦先指此五者为言。使大纲既正,则其它节目皆可举。若不先此大纲,则其它细碎工夫如何做!谓如造屋先有柱脚,然后窗牖有安顿处。」

  

  由尧舜至于汤章

  问「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曰:「惟三山林少颖向某说得最好。『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汤则闻而知之。』盖曰若非前面见而知得,后之人如何闻而知之也。孟子去孔子之世如此其未远,近圣人之居如此其近,然而已无有见而知之者,则五百岁之后,又岂复有闻而知之者乎!」

  蒋端夫问:「闻知、见知,所知者何事?」曰:「只是这道理,物物各具一理。」又问:「此道理如何求?谓见之于心,或求之于事物?」曰:「不知所求者何物。若不以心,于何求之?求之于事物,亦是以心。」震。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二

  中庸一

  纲领

  中庸一书,枝枝相对,叶叶相当,不知怎生做得一个文字齐整!

  中庸,初学者未当理会。

  中庸之书难看。中间说鬼说神,都无理会。学者须是见得个道理了,方可看此书,将来印证。赐。夔孙录云「中庸之书,如个卦影相似,中间」云云。

  问中庸。曰:「而今都难恁理会。某说个读书之序,须是且着力去看大学,又着力去看论语,又着力去看孟子。看得三书了,这中庸半截都了,不用问人,只略略恁看不可掉了易底,却先去攻那难底。中庸多说无形影,如鬼神,如『天地参』等类,说得高;说下学处少,说上达处多。若且理会文义,则可矣。」问:「中庸精粗本末无不兼备否?」曰:「固是如此。然未到精粗本末无不备处。」

  问中庸大学之别。曰:「如读中庸求义理,只是致知功夫;如慎独修省,亦只是诚意。」问:「只是中庸直说到『圣而不可知』处。」曰:「如大学里也有如『前王不忘』,便是『笃恭而天下平』底事。」

  读书先须看大纲,又看几多间架。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此是大纲。夫妇所知所能,与圣人不知不能处,此类是间架。譬人看屋,先看他大纲,次看几多间,间内又有小间,然后方得贯通。」

  问:「中庸名篇之义,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兼此二义,包括方尽。就道理上看,固是有未发之中;就经文上看,亦先言『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又言『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先生曰:「他所以名篇者,本是取『时中』之『中』。然所以能时中者,盖有那未发之中在。所以先开说未发之中,然后又说『君子之时中』。」以下论名篇之义。

  至之问:「『中』含二义,有未发之中,有随时之中。」曰:「中庸一书,本只是说随时之中。然本其所以有此随时之中,缘是有那未发之中,后面方说『时中』去。」至之又问:「『随时之中,犹日中之中』,何意?」曰:「本意只是说昨日看得是中,今日看得又不是中。然譬喻不相似,亦未稳在。」直卿云:「在中之中,与在事之中,只是一事。此是体,彼是尾。」与上条盖同闻。

  「『中庸』之『中』,本是无过无不及之中,大旨在时中上。若推其中,则自喜怒哀乐未发之中,而为『时中』之『中』。未发之中是体,『时中』之『中』是用,『中』字兼中和言之。」直卿云:「如『仁义』二字,若兼义,则仁是体,义是用;若独说仁,则义、礼、智皆在其中,自兼体用言之。」

  「『中庸』之『中』,是兼已发而中节、无过不及者得名。故周子曰:『惟中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若不识得此理,则周子之言更解不得。所以伊川谓『中者,天下之正道』。中庸章句以『中庸』之『中』,实兼『中和』之义,论语集注以『中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皆此意也。」

  「『中庸』之『中』,兼不倚之中?」曰:「便是那不倚之中流从里出来。」炎。

  问:「明道以『不易』为庸,先生以『常』为庸,二说不同?」曰:「言常,则不易在其中矣。惟其常也,所以不易。但『不易』二字,则是事之已然者。自后观之,则见此理之不可易。若庸,则日用常行者便是。」

  或问:「『中庸』二字,伊川以庸为定理,先生易以为平常。据『中』之一字大段精微,若以平常释『庸』字,则两字大不相粘。」曰:「若看得不相粘,便是相粘了。如今说这物白,这物黑,便是相粘了。」广因云:「若不相粘,则自不须相对言得。」曰:「便是此理难说。前日与季通说话终日,惜乎不来听。东之与西,上之与下,以至于寒暑昼夜生死,皆是相反而相对也。天地间物未尝无相对者,故程先生尝曰:『天地万物之理,无独必有对,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看得来真个好笑!」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若非常,则不得久矣。譬如饮食,如五谷是常,自不可易。若是珍羞异味不常得之物,则暂一食之可也,焉能久乎!庸,固是定理,若以为定理,则却不见那平常底意思。今以平常言,则不易之定理自在其中矣。」广因举释子偈有云:「世间万事不如常,又不惊人又久长。」曰:「便是他那道理也有极相似处,只是说得来别。故某于中庸章句序中着语云:『至老佛之徒出,则弥近理而大乱真矣!』须是看得他那『弥近理而大乱真』处,始得。」广云:「程子『自私』二字恐得其要领,但人看得此二字浅近了。」曰:「便是向日王顺伯曾有书与陆子静辨此二字云:『佛氏割截身体,犹自不顾,如何却谓之自私得!』」味道因举明道答横渠书云:「大抵人患在自私而用智。」曰:「此却是说大凡人之任私意耳。」因举下文「豁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曰:「此亦是对说。『豁然而大公』,便是不自私;『物来而顺应』,便是不用智。后面说治怒处曰:『但于怒时遽忘其怒,反观理之是非,则于道思过半矣。』『忘其怒』,便是大公;『反观理之是非』,便是顺应,都是对说。盖其理自如此。」广因云:「太极一判,便有阴阳相对。」曰:「然。」

  「惟其平常,故不可易,如饮食之有五谷,衣服之有布帛。若是奇羞异味,锦绮组绣,不久便须厌了。庸固是定理,若直解为定理,却不见得平常意思。今以平常言,然定理自在其中矣。」公晦问:「『中庸』二字,旧说依程子『不偏不易』之语。今说得是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似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说中,乃是精密切至之语;而以平常说庸,恰似不相粘着。」曰:「此其所以粘着。盖缘处得极精极密,只是如此平常。若有些子咤异,便不是极精极密,便不是中庸。凡事无不相反以相成;东便与西对,南便与北对,无一事一物不然。明道所以云:『天下之物,无独必有对,终夜思之,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直是可观,事事如此。」与广录盖闻同。

  问:「中庸不是截然为二,庸只是中底常然而不易否?」曰:「是。」

  问:「明道曰:『惟中不足以尽之,故曰「中庸」。』庸乃中之常理,中自已尽矣。」曰:「中亦要得常,此是一经一纬,不可阙。」

  蜚卿问:「『中庸之为德。』程云:『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曰:「中则直上直下,庸是平常不差异。中如一物竖置之,常如一物横置之。唯中而后常,不中则不能常。」因问曰:「不惟不中则不能常,然不常亦不能为中。」曰:「亦是如此。中而后能常,此以自然之理而言;常而后能有中,此以人而言。」问:「龟山言:『高明则中庸也。高明者,中庸之体;中庸者,高明之用。』不知将体用对说如何?」曰:「只就『中庸』字上说,自分晓,不须如此说亦可。」又举荆公「高明处己,中庸处人」之语为非是。因言:「龟山有功于学者。然就他说,据他自有做工夫处。高明,释氏诚有之,只缘其无『道中庸』一截。又一般人宗族称其孝,乡党称其弟,故十项事其八九可称。若一向拘挛,又做得甚事!要知中庸、高明二者皆不可废。」

  或问:「中与诚意如何?」曰:「中是道理之模样,诚是道理之实处,中即诚矣。」又问:「智仁勇于诚如何?」曰:「智仁勇是做底事,诚是行此三者都要实。」又问「中、庸」。曰:「中、庸只是一事,就那头看是中,就这头看是庸。譬如山与岭,只是一物。方其山,即是谓之山;行着岭路,则谓之岭,非二物也。方子录云:「问:『中庸既曰「中」,又曰「诚」,何如?』曰:『此古诗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也。』」中、庸只是一个道理,以其不偏不倚,故谓之『中』;以其不差异可常行,故谓之『庸』。未有中而不庸者,亦未有庸而不中者。惟中,故平常。尧授舜,舜授禹,都是当其时合如此做,做得来恰好,所谓中也。中,即平常也,不如此,便非中,便不是平常。以至汤武之事亦然。又如当盛夏极暑时,须用饮冷,就叙处,衣葛,挥扇,此便是中,便是平常。当隆冬盛寒时,须用饮汤,就密室,重裘,拥火,此便是中,便是平常。若极暑时重裘拥火,盛寒时衣葛挥扇,便是差异,便是失其中矣。」

  问:「『中庸』之『庸』,平常也。所谓平常者,事理当然而无诡异也。或问言:『既曰当然,则自君臣父子日用之常,以至尧舜之禅授,汤武之放伐,无适而非平常矣。』窃谓尧舜禅授,汤武放伐,皆圣人非常之变,而谓之平常,何也?」曰:「尧舜禅授,汤武放伐,虽事异常,然皆是合当如此,便只是常事。如伊川说『经、权』字,『合权处,即便是经』。」铢曰:「程易说大过,以为『大过者,常事之大者耳,非有过于理也。圣人尽人道,非过于理』。是此意否?」曰:「正是如此。」

  问道之常变。举中庸或问说曰:「守常底固是是。然到守不得处只着变,而硬守定则不得。至变得来合理,断然着如此做,依旧是常。」又问:「前日说经权云:『常自是着还他一个常,变自是着还他一个变。』如或问举『尧舜之禅授,汤武之放伐,其变无穷,无适而非常』,却又皆以为平常,是如何?」曰:「是他到不得已处,只得变。变得是,仍旧是平常,然依旧着存一个变。」

  有中必有庸,有庸必有中,两个少不得。赐。

  中必有庸,庸必有中,能究此而后可以发诸运用。

  中庸该得中和之义。庸是见于事,和是发于心,庸该得和。

  问:「『中庸』二字孰重?」曰:「庸是定理,有中而后有庸。」问:「或问中言:『中立而无依,则必至于倚。』如何是无依?」曰:「中立最难。譬如一物植立于此,中间无所依着,久之必倒去。」问:「若要植立得住,须用强矫?」曰:「大故要强立。」

  「向见刘致中说,今世传明道中庸义是与叔初本,后为博士演为讲义。」先生又云:「尚恐今解是初着,后掇其要为解也。」诸家解。

  吕中庸,文滂沛,意浃洽。

  李先生说:「陈几叟辈皆以杨氏中庸不如吕氏。」先生曰:「吕氏饱满充实。」

  龟山门人自言龟山中庸枯燥,不如与叔浃洽。先生曰:「与叔却似行到,他人如登高望远。」

  游杨吕侯诸先生解中庸,只说他所见一面道理,却不将圣人言语折衷,所以多失。

  游杨诸公解中庸,引书语皆失本意。

  「理学最难。可惜许多印行文字,其间无道理底甚多,虽伊洛门人亦不免如此。如解中庸,正说得数句好,下面便有几句走作无道理了,不知是如何。旧尝看栾城集,见他文势甚好,近日看,全无道理。如与刘原父书说藏巧若拙处,前面说得尽好,后面却说怕人来磨我,且恁地鹘突去,要他不来,便不成说话。又如苏东坡忠厚之至论说『举而归之于仁』,便是不柰他何,只恁地做个鹘突了。二苏说话,多是如此。此题目全在『疑』字上。谓如有人似有功,又似无功,不分晓,只是从其功处重之。有人似有罪,又似无罪,不分晓,只得从其罪处轻之。若是功罪分明,定是行赏罚不可毫发轻重。而今说『举而归之于仁』,更无理会。」或举老苏五经论,先生曰:「说得圣人都是用术了!」

  游丈开问:「中庸编集得如何?」曰:「便是难说。缘前辈诸公说得多了,其间尽有差舛处,又不欲尽驳难他底,所以难下手,不比大学都未曾有人说。」

  先生以中庸或问见授,云:「亦有未满意处,如评论程子、诸子说处,尚多觕。」

  问:「赵书记欲以先生中庸解锓木,如何?」先生曰:「公归时,烦说与,切不可!某为人迟钝,旋见得旋改,一年之内改了数遍不可知。」又自笑云:「那得个人如此著述!」

  章句序

  问:「先生说,人心是『形气之私』,形气则是口耳鼻目四肢之属。」曰:「固是。」问:「如此,则未可便谓之私?」曰:「但此数件物事属自家体段上,便是私有底物;不比道,便公共。故上面便有个私底根本。且如危,亦未便是不好,只是有个不好底根本。」士毅。

  问「或生于形气之私」。曰:「如饥饱寒暖之类,皆生于吾身血气形体,而他人无与,所谓私也。亦未能便是不好,但不可一向[犬旬]之耳。」

  问:「人心本无不善,发于思虑,方始有不善。今先生指人心对道心而言,谓人心『生于形气之私』,不知是有形气便有这个人心否?」曰:「有恁地分别说底,有不恁地说底。如单说人心,则都是好。对道心说着,便是劳攘物事,会生病痛底。」

  季通以书问中庸序所云「人心形气」。先生曰:「形气非皆不善,只是靠不得。季通云:『形气亦皆有善。』不知形气之有善,皆自道心出。由道心,则形气善;不由道心,一付于形气,则为恶。形气犹船也,道心犹柁也。船无柁,纵之行,有时入于波涛,有时入于安流,不可一定。惟有一柁以运之,则虽入波涛无害。故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物乃形气,则乃理也。渠云『天地中也,万物过不及』,亦不是。万物岂无中?渠又云:『浩然之气,天地之正气也。』此乃伊川说,然皆为养气言。养得则为浩然之气,不养则为恶气,卒徒理不得。且如今日说夜气是甚大事,专靠夜气,济得甚事!」可学云:「以前看夜气,多略了『足以』两字,故然。」先生曰:「只是一理。存是存此,养是养此,识得更无走作。」舜功问:「天理人欲,毕竟须为分别,勿令交关。」先生曰:「五峰云:『性犹水,善犹水之下也,情犹澜也,欲犹水之波浪也。』波浪与澜,只争大小,欲岂可带于情!」某问:「五峰云『天理人欲,同行而异情』却是。」先生曰:「是。同行者,谓二人同行于天理中,一人日从天理,一人专徇人欲,是异情。下云『同体而异用』,则大错!」因举知言多有不是处。「『性无善恶』,此乃欲尊性,不知却鹘突了它。胡氏论性,大抵如此,自文定以下皆然。如曰:『性,善恶也。性、情、才相接。』此乃说着气,非说着性。向吕伯恭初读知言,以为只有二段是,其后却云:『极妙,过于正蒙!』」

  问:「既云上智,何以更有人心?」曰:「掐着痛,抓着痒,此非人心而何?人自有人心、道心,一个生于血气,一个生于义理。饥寒痛痒,此人心也;恻隐、羞恶、是非、辞逊,此道心也。虽上智亦同。一则危殆而难安,一则微妙而难见。『必使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乃善也。」

  「因郑子上书来问人心、道心,先生曰:『此心之灵,其觉于理者,道心也;其觉于欲者,人心也。』可学窃寻中庸序,以人心出于形气,道心本于性命。盖觉于理谓性命,觉于欲谓形气云云。可学近观中庸序所谓『道心常为一身之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又知前日之失。向来专以人可以有道心,而不可以有人心,今方知其不然。人心出于形气,如何去得!然人于性命之理不明,而专为形气所使,则流于人欲矣。如其达性命之理,则虽人心之用,而无非道心,孟子所以指形色为天性者以此。若不明践形之义,则与告子『食、色』之言又何以异?『操之则存,舍之则亡』,心安有存亡?此正人心、道心交界之辨,而孟子特指以示学者。可学以为必有道心,而后可以用人心,而于人心之中,又当识道心。若专用人心而不知道心,则固流入于放僻邪侈之域;若只守道心,而欲屏去人心,则是判性命为二物,而所谓道心者,空虚无有,将流于释老之学,而非虞书之所指者。未知然否?」大雅云:「前辈多云,道心是天性之心,人心是人欲之心。今如此交互取之,当否?」曰:「既是人心如此不好,则须绝灭此身,而后道心始明。且舜何不先说道心,后说人心?」大雅云:「如此,则人心生于血气,道心生于天理;人心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而道心则全是天理矣。」曰:「人心是此身有知觉,有嗜欲者,如所谓『我欲仁』,『从心所欲』,『性之欲也,感于物而动』,此岂能无!但为物诱而至于陷溺,则为害尔。故圣人以为此人心,有知觉嗜欲,然无所主宰,则流而忘反,不可据以为安,故曰危。道心则是义理之心,可以为人心之主宰,而人心据以为准者也。且以饮食言之,凡饥渴而欲得饮食以充其饱且足者,皆人心也。然必有义理存焉,有可以食,有不可以食。如子路食于孔悝之类,此不可食者。又如父之慈其子,子之孝其父,常人亦能之,此道心之正也。苟父一虐其子,则子必狠然以悖其父,此人心之所以危也。惟舜则不然,虽其父欲杀之,而舜之孝则未尝替,此道心也。故当使人心每听道心之区处,方可。然此道心却杂出于人心之间,微而难见,故必须精之一之,而后中可执。然此又非有两心也,只是义理、人欲之辨尔。陆子静亦自说得是,云:『舜若以人心为全不好,则须说不好,使人去之。今止说危者,不可据以为安耳。言精者,欲其精察而不为所杂也。』此言亦自是。今郑子上之言都是,但于道心下,却一向说是个空虚无有之物,将流为释老之学。然则彼释迦是空虚之魁,饥能不欲食乎?寒能不假衣乎?能令无生人之所欲者乎?虽欲灭之,终不可得而灭也。」

  章句

  问中庸「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云云。曰:「如何说晓得一理了,万事都在里面?天下万事万物都要你逐一理会过,方得。所谓『中散为万事』,便是中庸。近世如龟山之论,便是如此,以为『反身而诚』,则天下万物之理皆备于我。万物之理,须你逐一去看,理会过方可。如何会反身而诚了,天下万物之理便自然备于我?成个甚么?」又曰:「所谓『中散为万事』,便是中庸中所说许多事,如智仁勇,许多为学底道理,与『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与祭祀鬼神许多事。圣人经书所以好看,中间无些子罅隙,句句是实理,无些子空缺处。」

  问:「中庸始合为一理,「天命之谓性。」末复合为一理。」「无声无臭。」「始合而开,其开也有渐;末后开而复合,其合也亦有渐。」赐。夔孙录同。

  第一章

  「天命之谓性」,是专言理,虽气亦包在其中,然说理意较多。若云兼言气,便说「率性之谓道」不去。如太极虽不离乎阴阳,而亦不杂乎阴阳。

  用之问:「『天命之谓性。』以其流行而付与万物者谓之命,以人物禀受者谓之性。然人物禀受,以其具仁义礼智而谓之性,以贫贱寿夭而言谓之命,是人又兼有性命。」曰:「命虽是恁地说,然亦是兼付与而言。」

  问:「『天命之谓性』,此只是从原头说否?」曰:「万物皆只同这一个原头。圣人所以尽己之性,则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由其同一原故也。若非同此一原,则人自人之性,物自物之性,如何尽得?」又问:「以健顺五常言物之性,如『健顺』字亦恐有碍否?」曰:「如牛之性顺,马之性健,即健顺之性。虎狼之仁,蝼蚁之义,即五常之性。但只禀得来少,不似人禀得来全耳。」

  问:「『天命之谓性』,章句云『健顺五常之德』,何故添却『健顺』二字?」曰:「五行,乃五常也。『健顺』乃『阴阳』二字。某旧解未尝有此,后来思量,既有阴阳,须添此二字始得。」枅。

  问:「『木之神为仁,火之神为礼』,如何见得?」曰:「『神』字,犹云意思也。且如一枝柴,却如何见得他是仁?只是他意思却是仁。火那里见得是礼?却是他意思是礼。」古注。

  「率性之谓道」,郑氏以金木水火土,从「天命之谓性」说来,要顺从气说来方可。

  「率性之谓道」,「率」字轻。

  「率」字只是「循」字,循此理便是道。伊川所以谓便是「仁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率性之谓道」,「率」是呼唤字,盖曰循万物自然之性之谓道。此「率」字不是用力字,伊川谓「合而言之道也」,是此义。

  安卿问「率性」。曰:「率,非人率之也。伊川解『率』字,亦只训循。到吕与叔说『循性而行,则谓之道』,伊川却便以为非是。至其自言,则曰:『循牛之性,则不为马之性;循马之性,则不为牛之性。』乃知循性是循其理之自然尔。」

  「率,循也。不是人去循之,吕说未是。程子谓:『通人物而言,马则为马之性,又不做牛底性;牛则为牛之性,又不做马底性。』物物各有个理,即此便是道。」曰:「总而言之,又只是一个理否?」曰:「是。」

  「率性之谓道」,只是随性去,皆是道。吕氏说以人行道。若然,则未行之前,便不是道乎?

  问:「『「率性之谓道」,率,循也。』此『循』字是就道上说,还是就行道人上说?」曰:「诸家多作行道人上说,以率性便作修为,非也。率性者,只是说循吾本然之性,便自有许多道理。性是个浑沦底物,道是个性中分派条理。循性之所有,其许多分派条理即道也。『性』字通人物而言。但人物气禀有异,不可道物无此理。程子曰:『循性者,牛则为牛之性,又不做马底性;马则为马底性,又不做牛底性。』物物各有这理,只为气禀遮蔽,故所通有偏正不同。然随他性之所通,道亦无所不在也。」

  问:「率性通人物而言,则此『性』字似『生之谓性』之『性』,兼气禀言之否?」曰:「『天命之谓性』,这性亦离气禀不得。『率,循也。』此『循』字是就道上说,不是就行道人说。性善只一般,但人物气禀有异,不可道物无此理。性是个浑沦物,道是性中分派条理,随分派条理去,皆是道。穿牛鼻,络马首,皆是随他所通处。仁义礼智,物岂不有,但偏耳。随他性之所通处,道皆无所不在。」曰:「此『性』字亦是以理言否?」曰:「是。」又问:「鸢有鸢之性,鱼有鱼之性,其飞其跃,天机自完,便是天理流行发见之妙处,故子思姑举此一二以明道之无所不在否?」曰:「是。」

  孟子说「性善」,全是说理。若中庸「天命之谓性」,已自是兼带人物而言。「率性之谓道」,性是一个浑沦底物,道是支脉。恁地物,便有恁地道。率人之性,则为人之道,率牛之性,则为牛之道,非谓以人循之。若谓以人循之而后谓之道,则人未循之前,谓之无道,可乎!砥。

  「天命之谓性」,指迥然孤独而言。「率性之谓道」,指着于事物之间而言。又云:「天命之性,指理言;率性之道,指人物所行言。或以率性为顺性命之理,则谓之道。如此,却是道因人做,方始有也!」

  万物禀受,莫非至善者,性;率性而行,各得其分者,道。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性与道相对,则性是体,道是用。又曰:「道,便是在里面做出底道。」

  问:「『天命之为性,率性之谓道』,伊川谓通人物而言。如此,却与告子所谓人物之性同。」曰:「据伊川之意,人与物之本性同,及至禀赋则异。盖本性理也,而禀赋之性则气也。性本自然,及至生赋,无气则乘载不去,故必顿此性于气上,而后可以生。及至已生,则物自禀物之气,人自禀人之气最难看。而其可验者,如四时之间,寒暑得宜,此气之正。当寒而暑,当暑而寒,乃气不得正。气正则为善,气不正则为不善。又如同是此人,有至昏愚者,是其禀得此浊气太深。」又问:「明道云:『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曰:「论性不论气,孟子也;不备,但少欠耳。论气不论性,荀扬也;不明,则大害事!」可学问:「孟子何不言气?」曰:「孟子只是教人勇于为善,前更无阻碍。自学者而言,则不可不去其窒碍。正如将百万之兵,前有数万兵,韩白为之,不过鼓勇而进;至他人,则须先去此碍后可。」吴宜之问:「学者治此气,正如人之治病。」曰:「亦不同。须是明天理,天理明,则去。通书『刚柔』一段,亦须着且先易其恶,既易其恶,则致其中在人。」问:「恶安得谓之刚?」曰:「此本是刚出来。」语毕,先生又曰:「『生之谓性』,伊川以为生质之性,然告子此语亦未是。」再三请益,曰:「且就伊川此意理会,亦自好。」

  问「『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皆是人物之所同得。天命之性,人受其全,则其心具乎仁义礼智之全体;物受其偏,则随其品类各有得焉,而不能通贯乎全体。『率性之谓道』,若自人而言之,则循其仁义礼智之性而言之,固莫非道;自物而言之,飞潜动植之类各正其性,则亦各循其性于天地之间,莫非道也。如中庸或问所说『马首之可络,牛鼻之可穿』等数句,恐说未尽。所举或问,非今本。盖物之自循其性,多有与人初无干涉。多有人所不识之物,无不各循其性于天地之间,此莫非道也。如或问中所说,恐包未尽。」曰:「说话难。若说得阔,则人将来又只认『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等做性;却不认『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圣人之于天道』底是性。」因言:「解经立言,须要得实。如前辈说『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是饥食渴饮,夏葛冬裘,为乐尧舜之道。若如此说,则全身已浸在尧舜之道中,何用更说『岂若吾身亲见之哉』?如前辈说『文武之道未坠于地』,以为文武之道常昭然在日用之间,一似常有一物昭然在目前,不会下去一般,此皆是说得不实。所以『未坠于地』者,只言周衰之时,文武之典章,人尚传诵得在,未至沦没。」先生既而又曰:「某晓得公说底。盖马首可络,牛鼻可穿,皆是就人看物处说。圣人『修道之谓教』,皆就这样处。如适间所说,却也见得一个大体。」方子录云:「至之问:『「率性之谓道」,或问只言「马首之可络,牛鼻之可穿」,都是说以人看物底。若论飞潜动植,各正其性,与人不相干涉者,何莫非道?恐如此看方是。』先生曰:『物物固皆是道。如蝼蚁之微,甚时胎,甚时卵,亦是道。但立言甚难,须是说得实。如龟山说「尧舜之道」,只夏葛冬裘、饥食渴饮处便是。如此,则全身浸在尧舜之道里,又何必言「岂若吾身亲见之哉」?』黄丈云:『若如此说,则人心、道心皆是道去。』先生曰:『相似「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佚,性也」底,却认做道;「仁之于父子,义之于君臣,礼之于宾主,智之于贤者,有性焉」底,却认不得。如「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李光祖乃曰:「日用之间,昭然在是。」如此,则只是说古今公共底,何必指文武?孔子盖是言周家典章文物未至沦没,非是指十方常住者而言也。』久之,复曰:『至之却亦看得一个大体。』」盖卿同。

  问:「伊川云:『「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此亦通人物而言;「修道之谓教」,此专言人事。』」曰:「是如此。人与物之性皆同,故循人之性则为人道,循马牛之性则为马牛之道。若不循其性,令马耕牛驰,则失其性,而非马牛之道矣,故曰『通人物而言』。」

  问:「『率性之谓道』,通人物而言,则『修道之谓教』,亦通人物。如『服牛乘马』,『不杀胎,不夭殀』,『斧斤以时入山林』,此是圣人教化不特在人伦上,品节防范而及于物否?」曰:「也是如此,所以谓之『尽物之性』。但于人较详,于物较略;人上较多,物上较少。」砥。

  问:「集解中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通人物而言。『修道之谓教』,是专就人事上言否?」曰:「道理固是如此。然『修道之谓教』,就物上亦有个品先生所以咸若草木鸟兽,使庶类蕃殖,如周礼掌兽、掌山泽各有官,如周公驱虎豹犀象龙蛇,如『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田』之类,各有个品节,使万物各得其所,亦所谓教也。」

  问「修道之谓教」。曰:「游杨说好,谓修者只是品节之也。明道之说自各有意。」

  问:「明道曰:『道即性也。若道外寻性,性外寻道,便不是。』如此,即性是自然之理,不容加工。扬雄言:『学者,所以修性。』故伊川谓扬雄为不识性。中庸却言『修道之谓教』,如何?」曰:「性不容修,修是揠苗。道亦是自然之理,圣人于中为之品节以教人耳,谁能便于道上行!」

  「修道之谓教」一句,如今人要合后面「自明诚」谓之教却说作自修。盖「天命谓性」之「性」与「自诚明」之性,「修道谓教」之「教」与「自明诚」之教,各自不同。诚明之性,「尧舜性之」之「性」;明诚之教,由教而入者也。

  问:「中庸旧本不曾解『可离非道』一句。今先生说云『瞬息不存,便是邪妄』,方悟本章可离与不可离,道与非道,各相对待而言。离了仁便不仁,离了义便不义。公私善利皆然。向来从龟山说,只谓道自不可离,而先生旧亦不曾为学者说破。」曰:「向来亦是看得太」今按:「可离非道」,云「瞬息不存,便是邪妄」,与章句、或问说不合,更详之。

  黻问:「中庸曰『道不可须臾离』,伊川却云『存无不在道之心,便是助长』,何也?」曰:「中庸所言是日用常行合做底道理,如『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皆是不可已者。伊川此言,是为辟释氏而发。盖释氏不理会常行之道,只要空守着这一个物事,便唤做道,与中庸自不同。」说毕又曰:「辟异端说话,未要理会,且理会取自家事。自家事既明,那个自然见得。」与立。

  杨通老问:「中庸或问引杨氏所谓『无适非道』之云,则善矣,然其言似亦有所未尽。盖衣食作息,视听举履,皆物也,其所以如此之义理准则,乃道也。」曰:「衣食动作只是物,物之理乃道也。将物便唤做道,则不可。且如这个椅子有四只脚,可以坐,此椅之理也。若除去一只脚,坐不得,便失其椅之理矣。『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说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有那形而上之道。若便将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则不可。且如这个扇子,此物也,便有个扇子底道理。扇子是如此做,合当如此用,此便是形而上之理。天地中间,上是天,下是地,中间有许多日月星辰,山川草木,人物禽兽,此皆形而下之器也。然这形而下之器之中,便各自有个道理,此便是形而上之道。所谓格物,便是要就这形而下之器,穷得那形而上之道理而已,如何便将形而下之器作形而上之道理得!饥而食,渴而饮,『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其所以饮食作息者,皆道之所在也。若便谓食饮作息者是道,则不可,与庞居士『神通妙用,运水搬柴』之颂一般,亦是此病。如『徐行后长』与『疾行先长』,都一般是行。只是徐行后长方是道,若疾行先长便不是道,岂可说只认行底便是道!『神通妙用,运水搬柴』,须是运得水,搬得柴是,方是神通妙用。若运得不是,搬得不是,如何是神通妙用!佛家所谓『作用是性』,便是如此。他都不理会是和非,只认得那衣食作息,视听举履,便是道。说我这个会说话底,会作用底,叫着便应底,便是神通妙用,更不问道理如何。儒家则须是就这上寻讨个道理方是道。禅老云『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在汝等诸人面门上出入』云云。他便是只认得这个,把来作弄。」或问:「告子之学便是如此?」曰:「佛家底又告子底死杀了,不如佛家底活。而今学者就故纸上理会,也解说得去,只是都无那快活和乐底意思,便是和这佛家底也不曾见得。似他佛家者虽是无道理,然他却一生受用,一生快活,便是他就这形而下者之中,理会得似那形而上者。而今学者看来,须是先晓得这一层,却去理会那上面一层方好。而今都是和这下面一层也不曾见得,所以和那下面一层也理会不得。」又曰:「天地中间,物物上有这个道理,虽至没紧要底物事,也有这道理。盖『天命之谓性』,这道理却无形,无安顿处。只那日用事物上,道理便在上面。这两个元不相离,凡有一物,便有一理,所以君子贵『博学于文』。看来博学似个没紧要物事,然那许多道理便都在这上,都从那源头上来。所以无精粗小大,都一齐用理会过,盖非外物也。都一齐理会,方无所不尽,方周遍无疏缺处。」又曰:「『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所谓不可离者,谓道也。若便以日用之间举止动作便是道,则无所适而非道,无时而非道,然则君子何用恐惧戒慎?何用更学道为?为其不可离,所以须是依道而行。如人说话,不成便以说话者为道,须是有个仁义礼智始得。若便以举止动作为道,何用更说不可离得?」又曰:「大学所以说格物,却不说穷理。盖说穷理,则似悬空无捉摸处。只说格物,则只就那形而下之器上,便寻那形而上之道,便见得这个元不相离,所以只说『格物』。『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所谓道者是如此,何尝说物便是则!龟山便只指那物做则,只是就这物上分精粗为物则。如云目是物也,目之视乃则也;耳物也,耳之听乃则也。殊不知目视耳听,依旧是物;其视之明,听之聪,方是则也。龟山又云:『伊尹之耕于莘野,此农夫田父之所日用者,而乐在是。』如此,则世间伊尹甚多矣!龟山说话,大概有此病。」

  问:「『道不可离』,只言我不可离这道,亦还是有不能离底意思否?」曰:「道是不能离底。纯说是不能离,不成错行也是道!」时举录云:「叔重问:『「道不可离」,自家固不可离,然他也有不能离底意。』曰:『当参之于心,可离、不能离之间。纯说不能离,也不得,不成错行了也是道!』」因问:「龟山言:『饥食渴饮,手持足行,便是道。』窃谓手持足履未是道,『手容恭,足容重』,乃是道也;目视耳听未是道,视明听聪乃道也。或谓不然,其说云:『手之不可履,犹足之不可持,此是天职。「率性之谓道」,只循此自然之理耳。』不审如何?」曰:「不然。桀纣亦会手持足履,目视耳听,如何便唤做道!若便以为道,是认欲为理也。伊川云:『夏葛冬裘,饥食渴饮,若着些私吝心,便是废天职。』须看『着些私吝心』字。」时举录云:「夜来与先之论此。先之云『手之不可履』云云,先生曰云云。」

  此道无时无之,然体之则合,背之则离也。一有离之,则当此之时,失此之道矣,故曰:「不可须臾离」。君子所以「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则不敢以须臾离也。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即是道不可须臾离处。履孙。

  问:「日用间如何是不闻不见处?人之耳目闻见常自若,莫只是念虑未起,未有意于闻见否?」曰:「所不闻,所不见,不是合眼掩耳,只是喜怒哀乐未发时。凡万事皆未萌芽,自家便先恁地戒慎恐惧,常要提起此心,常在这里,便是防于未然,不见是图底意思。」徐问:「讲求义理时,此心如何?」曰:「思虑是心之发了。伊川谓:『存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可,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不可。』」寓录云:「问:『讲求义理,便是此心在否?』曰:『讲求义理,属思虑,心自动了,是已发之心。』」

  刘黻问:「不知无事时如何戒慎恐惧?若只管如此,又恐执持太过;若不如此,又恐都忘了。」曰:「也有甚么矜持?只不要昏了他,便是戒惧。」与立。

  「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这处难言。大段着意,又却生病,只恁地略约住。道着戒慎恐惧,已是剩语,然又不得不如此说。

  「戒慎恐惧是未发,然只做未发也不得,便是所以养其未发。只是耸然提起在这里,这个未发底便常在,何曾发?」或问:「恐惧是已思否?」曰:「思又别。思是思索了,戒慎恐惧,正是防闲其未发。」或问:「即是持敬否?」曰:「亦是。伊川曰:『敬不是中,只敬而无失即所以中。』『敬而无失』,便是常敬,这中底便常在。」

  问:「戒慎恐惧,以此涵养,固善。然推之于事,所谓『开物成务之几』,又当如何?」曰:「此却在博文。此事独脚做不得,须是读书穷理。」又曰:「只是源头正,发处自正。只是这路子上来往。」

  问:「中庸所谓『戒慎恐惧』,大学所谓『格物致知』,皆是为学知、利行以下底说否?」曰:「固然。然圣人亦未尝不戒慎恐惧。『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但圣人所谓念者,自然之念;狂者之念,则勉强之念耳。」

  所谓「不睹不闻」者,乃是从那尽处说来,非谓于所睹所闻处不慎也。如曰「道在瓦砾」,便不成不在金玉!

  问:「『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与『莫见乎隐』两段,分明极有条理,何为前辈都作一段滚说去?」曰:「此分明是两节事。前段有『是故』字,后段有『故』字。圣贤不是要作文,只是逐节次说出许多道理。若作一段说,亦成是何文字!所以前辈诸公解此段繁杂无伦,都不分明。」

  用之问:「戒惧不睹不闻,是起头处,至『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又用紧一紧。」曰:「不可如此说。戒慎恐惧是普说,言道理偪塞都是,无时而不戒慎恐惧。到得隐微之间,人所易忽,又更用慎,这个却是唤起说。戒惧无个起头处,只是普遍都用。如卓子有四角头,一齐用着工夫,更无空缺处。若说是起头,又遗了尾头;说是尾头,又遗了起头;若说属中间,又遗了两头。不用如此说。只是无时而不戒慎恐惧,只自做工夫,便自见得。曾子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不成到临死之时,方如此战战兢兢。他是一生战战兢兢,到死时方了!」

  问:「旧看『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两句,只谓人有所愧歉于中,则必见于颜色之间,而不可揜。昨闻先生云『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处』,自然见得愈是分晓。如做得是时,别人未见得是,自家先见得是;做得不是时,别人未见得非,自家先见得非。如此说时,觉得又亲切。」曰:「事之是与非,众人皆未见得,自家自是先见得分明。」问:「『复小而辨于物。』善端虽是方萌,只是昭昭灵灵地别,此便是那不可揜处?」曰:「是如此。只是明一明了,不能接续得这意思去,又暗了。」

  问:「『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程子举弹琴杀心事,是就人知处言。吕游杨氏所说,是就己自知处言。章句只说己自知,或疑是合二者而言否?」曰:「有动于中,己固先自知,亦不能掩人之知,所谓诚之不可揜也。」

  问:「伊川以鬼神凭依语言为『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如何?」曰:「隐微之事,在人心不可得而知,却被他说出来,岂非『莫见乎隐,莫显乎微』?盖鬼神只是气,心中实有是事,则感于气者,自然发见昭著如此。」文蔚问:「今人隐微之中,有不善者甚多,岂能一一如此?」曰:「此亦非常之事,所谓事之变者。」文蔚曰:「且如人生积累愆咎,感召不祥,致有日月薄蚀,山崩川竭,水旱凶荒之变,便只是此类否?」曰:「固是如此。」

  戒慎恐惧乎其所不睹不闻,是从见闻处戒慎恐惧到那不睹不闻处。这不睹不闻处是工夫尽头。所以慎独,则是专指独处而言。如「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慎独紧切处。

  黄灏谓:「戒惧是统体做工夫,慎独是又于其中紧切处加工夫,犹一经一纬而成帛。」先生以为然。

  问「慎独」。曰:「是从见闻处至不睹不闻处皆戒慎了,又就其中于独处更加慎也。是无所不慎,而慎上更加慎也。」

  问:「『不睹不闻』者,己之所不睹不闻也;『独』者,人之所不睹不闻也。如此看,便见得此章分两节事分明。先生曰:『其所不睹不闻』,『其』之一字,便见得是说己不睹不闻处,只是诸家看得自不仔细耳。」又问:「如此分两节工夫,则致中、致和工夫方各有着落,而『天地位,万物育』亦各有归着。」曰:「是。」

  「戒慎」一节,当分为两事,「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如言「听于无声,视于无形」,是防之于未然,以全其体;「慎独」,是察之于将然,以审其几。

  问:「『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与『慎独』两段事,广思之,便是『惟精惟一』底工夫。戒慎恐惧,持守而不失,便是惟一底工夫;慎独,则于善恶之几,察之愈精愈密,便是惟精底工夫。但中庸论『道不可离』,则先其戒慎,而后其慎独;舜论人心、道心,则先其惟精,而后其惟一。」曰:「两事皆少不得『惟精惟一』底工夫。不睹不闻时固当持守,然不可不察;慎独时固当致察,然不可不持守。」人杰录云:「汉卿问云云。先生曰:『不必分「惟精惟一」于两段上。但凡事察之贵精,守之贵一。如戒慎恐惧,是事之未形处;慎独,几之将然处。不可不精察而慎守之也。』」

  问:「『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与『慎独』虽不同,若下工夫皆是敬否?」曰:「敬只是常惺惺法。所谓静中有个觉处,只是常惺惺在这里,静不是睡着了。」

  问:「『不睹不闻』与『慎独』何别?」曰:「上一节说存天理之本然,下一节说遏人欲于将萌。」又问:「能存天理了,则下面慎独,似多了一截。」曰:「虽是存得天理,临发时也须点检,这便是他密处。若只说存天理了,更不慎独,却是只用致中,不用致和了。」又问:「致中是未动之前,然谓之戒惧,却是动了。」曰:「公莫看得戒慎恐惧太重了,此只是略省一省,不是恁惊惶震惧,略是个敬模样如此。然道着『敬』字,已是重了。只略略收拾来,便在这里。伊川所谓『道个「敬」字,也不大段用得力』。孟子曰:『操则存。』操亦不是着力把持,只是操一操,便在这里。如人之气,才呼便出,吸便入。」赐。

  问「中庸戒惧慎独,学问辨行,用工之终始」。曰:「只是一个道理,说着要贴出来,便有许多说话。」又问:「是敬否?」曰:「说着『敬』,已多了一字。但略略收拾来,便在这里。」

  问:「『不闻不睹』与『慎独』如何?」曰:「『独』字又有个形迹在这里可慎。不闻不见,全然无形迹,暗昧不可得知。只于此时便戒慎了,便不敢。」卓才。

  问:「『慎独』是念虑初萌处否?」曰:「此是通说,不止念虑初萌,只自家自知处。如小可没紧要处,只胡乱去,便是不慎。慎独是己思虑,己有些小事,已接物了。『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是未有事时;在『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之时,『慎独』,便已有形迹了。『潜虽伏矣,亦孔之昭!』诗人言语,只是大纲说。子思又就里面剔出这话来教人,又较紧密。大抵前圣所说底,后人只管就里面发得精细。如程子横渠所说,多有孔孟所未说底。伏羲画卦,只就阴阳以下,孔子又就阴阳上发出太极,康节又道:『须信画前元有易。』濂溪太极图又有许多详备。」问:「气化形化,男女之生是气化否?」曰:「凝结成个男女,因甚得如此?都是阴阳。无物不是阴阳。」问:「天地未判时,下面许多都已有否?」曰:「事物虽未有。其理则具。」可学录云:「慎独已见于用。孔子言语只是混合说。子思恐人不晓,又为之分别。大凡古人说话,一节开一如伏羲易只就阴阳以下,至孔子又推本于太极,然只曰『易有太极』而已。至濂溪乃画出一图,康节又论画前之易。」

  问:「『慎独』,莫只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处,也与那闇室不欺时一般否?」先生是之。又云:「这独也又不是恁地独时,如与众人对坐,自心中发一念,或正或不正,此亦是独处。」椿。

  问:「『慎独』章:『迹虽未形,几则已动。人虽不知,己独知之。』上两句是程子意,下两句是游氏意,先生则合而论之,是否?」曰:「然。两事只是一理。几既动,则己必知之;己既知,则人必知之。故程子论杨震四知曰:『「天知、地知」,只是一个知。』」

  问:「『迹虽未形,几则已动。』看『莫见、莫显』,则已是先形了,如何却说『迹未形,几先动』?」曰:「『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这是大纲说。」

  「吕子约书来,争『「莫见乎隐,莫显乎微」,只管滚作一段看』。某答它书,江西诸人将去看,颇以其说为然。彭子寿却看得好,云:『前段不可须臾离,且是大体说。到慎独处,尤见于接物得力。』」先生又云:「吕家之学,重于守旧,更不论理。」德明问:「『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是言道之体段如此;『莫见乎隐,莫显乎微』,亦然。下面君子戒慎恐惧,君子必慎其独,方是做工夫。皆以『是故』二字发之,如何滚作一段看?」曰:「『道不可须臾离』,言道之至广至大者;『莫见乎隐,莫显乎微』,言道之至精至极者。」

  「戒慎不睹,恐惧不闻」,非谓于睹闻之时不戒惧也。言虽不睹不闻之际,亦致其慎,则睹闻之际,其慎可知。此乃统同说,承上「道不可须臾离」,则是无时不戒惧也。然下文慎独既专就已发上说,则此段正是未发时工夫,只得说「不睹不闻」也。「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必慎其独。」上既统同说了,此又就中有一念萌动处,虽至隐微,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尤当致慎。如一片止水,中间忽有一点动处,此最紧要着工夫处!

  问:「『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以下是存养工夫,『莫见乎隐』以下是检察工夫否?」曰:「说『道不可须臾离』,是说不可不存。『是故』以下,却是教人恐惧戒慎,做存养工夫。说『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是说不可不慎意。『故君子』以下,却是教人慎独,察其私意起处防之。只看两个『故』字,便是方说入身上来做工夫也。圣人教人,只此两端。」

  问:「『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或问中引『听于无声,视于无形』,如何?」曰:「不呼唤时不见,时常准备着。」德明指坐合问曰:「此处便是耳目所睹闻,隔窗便是不睹也。」曰:「不然。只谓照管所不到,念虑所不及处。正如防贼相似,须尽塞其来路。」次日再问:「『不睹不闻』,终未莹。」曰:「此须意会。如或问中引『不见是图』,既是不见,安得有图?只是要于未有兆朕、无可睹闻时而戒惧耳。」又曰:「『不睹不闻』是提其大纲说,『慎独』乃审其微细。方不闻不睹之时,不惟人所不知,自家亦未有所知。若所谓『独』,即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极是要戒惧。自来人说『不睹不闻』与『慎独』,只是一意,无分别,便不是。」

  问:「林子武以慎独为后,以戒惧为先。慎独以发处言,觉得也是在后。」曰:「分得也好。」又问:「余国秀谓戒惧是保守天理,慎独是检防人欲。」曰:「也得。」又问:「觉得戒慎恐惧与慎独也难分动静。静时固戒慎恐惧,动时又岂可不戒慎恐惧?」曰:「上言『道不可须臾离』,此言『戒惧其所不睹不闻』与『慎独』,皆是不可离。」又问:「泳欲谓戒惧是其常,慎独是慎其所发。」曰:「如此说也好。」又曰:「言『道不可须臾离』,故言『戒慎恐惧其所不睹不闻』;言『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言『慎独』。」又曰:「『戒慎恐惧』是由外言之以尽于内,『慎独』是由内言之以及于外。」问:「自所睹所闻以至于不睹不闻,自发于心以至见于事,如此方说得『不可须臾离』出。」曰:「然。」

  问:「中庸工夫只在『戒慎恐惧』与『慎独』。但二者工夫,其头脑又在道不可离处。若能识得全体、大用皆具于心,则二者工夫不待勉强,自然进进不已矣。」曰:「便是有个头脑。如『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古人因甚冠之章首?盖头脑如此。若识得此理,则便是勉强,亦有个着落矣。」又问:「『费隐』一章云:『夫妇之愚,可以与知能行;及其至也,虽圣人有所不知不能。』先生尝云:『此处难看。』近思之,颇看得透。侯氏说夫子问礼,问官,与夫子不得位,尧舜病博施,为不知不能之事,说得亦粗。止是寻得一二事如此,元不曾说着『及其至也』之意。此是圣人看得彻底,故于此理亦有未肯自居处。如『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之类,真是圣人有未能处。又如说:『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是圣人不敢自以为知。『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不为酒困,何有于我哉?』此是圣人不敢以为能处。」曰:「夫妇之与知能行是万分中有一分,圣人不知不能是万分中欠得一分。」又问:「以实事言之,亦有可言者,但恐非立教之道。」先生问:「如何?」曰:「夫子谓『事君尽礼,人以为谄。』相定公时甚好,及其受女乐,则不免于行,是事君之道犹有未孚于人者。又如原壤登木而歌,『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待之自好。及其夷俟,则以杖叩胫,近于太」曰:「这里说得却差。如原壤之歌,乃是大恶,若要理会,不可但已,且只得休。至于夷俟之时,不可教诲,故直责之,复叩其胫,自当如此。若如正淳说,则是不要管他,却非朋友之道矣。」

  共父问「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曰:「『中』字是状性之体。性具于心,发而中节,则是性自心中发出来也,是之谓情。」以下中和。

  答徐彦章问「中和」,云:「喜怒哀乐未发,如处室中,东西南北未有定向,所谓中也。及其既发,如已出门,东者不复能西,南者不复能北。然各因其事,无所乖逆,所谓和也。」

  问:「喜怒哀乐之未发,不偏不倚,固其寂然之本体。及其酬酢万变,亦在是焉,故曰『天下之大本』。发而皆中节,则事得其宜,不相凌夺,固感而遂通之和也。然十中其九,一不中节,则为不知,便自有碍,不可谓之达道矣。」曰:「然。」又问:「于学者如何皆得中节?」曰:「学者安得便一一恁地!也须且逐件使之中节,方得。此所以贵于『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无一事之不学,无一时而不学,无一处而不学,各求其中节,此所以为难也。」

  自「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至「天地位焉,万物育焉」,道怎生地?这个心纔有这事,便有这个事影见;纔有那事,便有那个事影见?这个本自虚灵,常在这里。「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须恁地,方能中只恁地黑淬淬地在这里,如何要得发必中节!

  中和亦是承上两节说。

  中,性之德;和,情之德。

  喜怒是阴阳。发各有中节,不中节,又是四象。

  「喜怒哀乐未发之中,未是论圣人,只是泛论众人亦有此,与圣人都一般。」或曰:「恐众人未发,与圣人异否?」曰:「未发只做得未发。不然,是无大本,道理绝了。」或曰:「恐众人于未发昏了否?」曰:「这里未有昏明,须是还他做未发。若论原头,未发都一般。只论圣人动静,则全别;动亦定,静亦定。自其未感,全是未发之中;自其感物而动,全是中节之和。众人有未发时,只是他不曾主静看,不曾知得。」

  问:「恻隐羞恶,喜怒哀乐,固是心之发,晓然易见处。如未恻隐羞恶,喜怒哀乐之前,便是寂然而静时,然岂得皆块然如槁木!其耳目亦必有自然之闻见,其手足亦必有自然之举动,不审此时唤作如何?」寓录云:「不知此处是已发未发?」曰:「喜怒哀乐未发,只是这心未发耳。其手足运动,自是形体如此。」寓录云:「其形体之行动则自若。」

  未发之前,万理备具。纔涉思,即是已发动;而应事接物,虽万变不同,能省察得皆合于理处。盖是吾心本具此理,皆是合做底事,不容外面旋安排也。今说为臣必忠、为子必孝之类,皆是已发。然所以合做此事,实具此理,乃未发也。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只是思虑未萌,无纤毫私欲,自然无所偏倚。所谓『寂然不动』,此之谓中。然不是截然作二截,如僧家块然之谓。只是这个心自有那未发时节,自有那已发时谓如此事未萌于思虑要做时,须便是中是体;及发于思了,如此做而得其当时,便是和是用,只管夹杂相滚。若以为截然有一时是未发时,一时是已发时,亦不成道理。今学者或谓每日将半日来静做工夫,即是有此病也。」曰:「喜怒哀乐未发而不中者如何?」曰:「此却是气质昏浊,为私欲所胜,客来为主。其未发时,只是块然如顽石相似,劈斫不开;发来便只是那乖底。」曰:「如此,则昏时是他不察,如何?」曰:「言察,便是吕氏求中,却是已发。如伊川云:『只平日涵养便是。』」又曰:「看来人逐日未发时少,已发时多。」曰:「然。」

  已发未发,只是说心有已发时,有未发时。方其未有事时,便是未发;纔有所感,便是已发,却不要泥着。慎独是从戒慎恐惧处,无时无处不用力,到此处又须慎独。只是一体事,不是两炎。

  大本用涵养,中节则须穷理之功。

  问:「『发而皆中节』,是无时而不戒慎恐惧而然否?」曰:「是他合下把捉,方能发而中若信口说去,信脚行去,如何会中节!」

  问:「中庸一篇,学者求其门而入,固在于『慎独』。至下文言中之已发未发者,此正根本处。未发之时,难以加毫末之功。当发之际,欲其中节,不知若何而用工?得非即其所谓『戒慎恐惧』,『莫见乎隐』之心而乃底于中节否?」曰:「慎独是结上文一节之意。下文又自是一节,发明中与常行之道。欲其中节,正当加慎于欲发之际。」

  问:「『浑然在中』,恐是喜怒哀乐未发,此心至虚,都无偏倚,停停当当,恰在中间。章句所谓『独立而不近四傍,心之体,地之中也』。」曰:「在中者,未动时恰好处;时中者,已动时恰好处。才发时,不偏于喜,则偏于怒,不得谓之在中矣。然只要就所偏倚一事,处之得恰好,则无过、不及矣。盖无过、不及,乃无偏倚者之所为;而无偏倚者,是所以能无过、不及也。」

  问「浑然不待勉强而自中乎当然之节」。曰:「事事有个恰好处。因言荥阳王哀乐过人,以其哀时直是哀,纔过而乐,亦直是乐。情性之变如此之易,『不恒其德』故也。」

  问:「未发之中,寂然不动,如何见得是中?」曰:「已发之中,实时中也,中节之谓也,却易见。未发更如何分别?某旧有一说,谓已发之中,是已施去者;未发是方来不穷者,意思大故猛。要之,却是伊川说『未发是在中之义』,最好。」

  问:「伊川言『未发之中是在中之义』,如何?」曰:「是言在里面底道理,非以『在中』释『中』字。」问:「伊川又云:『只喜怒哀乐不发,便是。』如何说『不发』?」曰:「是言不曾发时。」

  伊川言:「『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言『寂然不动』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喜怒哀乐未发,无所偏倚,此之谓中。中,性也;「寂然不动」,言其体则然也。大本,则以其无不该遍,而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由是出焉。「『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故曰『天下之达道』。」喜怒哀乐之发,无所乖戾,此之谓「和」。和,情也;「感而遂通」,言其事则然也。达道,则以其自然流行,而理之由是而出者,无不通焉。先生后来说达道,意不如此。

  喜怒哀乐未发,程子「敬而无失」之说甚好。

  「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程子云:「敬不可谓之中,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未说到义理涵养处。」大抵未发已发,只是一项工夫,未发固要存养,已发亦要审察。遇事时时复提起,不可自怠,生放过底心。无时不存养,无事不省察。

  因论吕与叔说「中」字,大本差了。曰:「他底固不是,自家亦要见得他不是处。」文蔚曰:「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乃在中之义。他引虞书『允执厥中』之『中』,是不知『无过、不及之中』,与『在中』之义本自不同。又以为『赤子之心』,又以为『心为甚』,不知中乃喜怒哀乐未发而赤子之心已发。『心为甚』,孟子盖谓心欲审轻重,度长短,甚于权度。他便谓凡言心者,便能度轻重长短,权度有所不及,尤非孟子之意,即此便是差了。」曰:「如今点检他过处都是,自家却自要识中。」文蔚曰:「伊川云:『涵养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则发自中节矣。』今学者能戒慎恐惧于不睹不闻之中,而慎独于隐微之际,则中可得矣。」曰:「固是如此,亦要识得。且如今在此坐,卓然端正,不侧东,不侧西,便是中底气象。然人说中,亦只是大纲如此说,比之大段不中者,亦可谓之中,非能极其中。如人射箭,期于中红心,射在贴上亦可谓中,终不若他射中红心者。至如和,亦有大纲唤做和者,比之大段乖戾者,谓之和则可,非能极其和。且如喜怒,合喜三分,自家喜了四分;合怒三分,自家怒了四分,便非和矣。」

  问:「吕氏言:『中则性也。』或谓此与『性即理也』语意似同。铢疑不然。」先生曰:「公意如何?」铢曰:「理者,万事万物之道理,性皆有之而无不具者也。故谓性即理则可。中者,又所以言此理之不偏倚、无过不及者,故伊川只说『状性之体段』。」曰:「『中』是虚字,『理』是实字,故中所以状性之体段。」铢曰:「然则谓性中可乎?」曰:「此处定有脱误,性中亦说得未尽。」铢因言:「或问中,此等处尚多,略为说破亦好。」先生曰:「如何解一一嚼饭与人吃!」

  吕氏「未发之前,心体昭昭具在」,说得亦好。德明录云:「伊川不破此说。」

  问:「吕与叔云:『未发之前,心体昭昭具在;已发乃心之用。』南轩辨昭昭为已发,恐太过否?」曰:「这辨得亦没意思。敬夫太聪明,看道理不子细。伊川所谓『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吕氏只是辨此一句。伊川后来又救前说曰:『「凡言心者,皆指已发而言」,此语固未当。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是也,惟观其所见如何。』此语甚圆,无病。大抵圣贤之言,多是略发个萌芽,更在后人推究,演而伸,触而长,然亦须得圣贤本意。不得其意,则从那处推得出来?」问:「心本是个动物,不审未发之前,全是寂然而静,还是静中有动意?」曰:「不是静中有动意。周子谓『静无而动有』。静不是无,以其未形而谓之无;非因动而后有,以其可见而谓之有耳。横渠『心统性情』之说甚善。性是静,情是动。心则兼动静而言,或指体,或指用,随人所看。方其静时,动之理只在。伊川谓:『当中时,耳无闻,目无见,然见闻之理在,始得。及动时,又只是这静底。』」淳举伊川以动之端为天地之心。曰:「动亦不是天地之心,只是见天地之心。如十月岂得无天地之心?天地之心流行只自若。『元亨利贞』,元是萌芽初出时,亨是长枝叶时,利是成遂时,贞是结实归宿处。下梢若无这归宿处,便也无这元了。惟有这归宿处,元又从此起。元了又贞,贞了又元,万古只如此,循环无穷,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说已尽了。十月万物收敛,寂无踪迹,到一阳动处,生物之心始可见。」曰:「一阳之复,在人言之,只是善端萌处否?」曰:「以善言之,是善端方萌处;以德言之,昏迷中有悔悟向善意,便是复。如睡到忽然醒觉处,亦是复底气象。又如人之沉滞,道不得行,到极处,忽少亨达,虽未大行,已有可行之兆,亦是复。这道理千变万化,随所在无不浑沦。」

  先生问铢曰:「伊川说:『善观者,却于已发之时观之。』寻常看得此语如何?」铢曰:「此语有病。若只于已发处观之,恐无未发时存养工夫。」先生曰:「杨吕诸公说求之于喜怒哀乐未发之时,伊川又说于已发处观,如此则是全无未发时放下底。今且四平着地放下,要得平帖,湛然无一毫思虑。及至事物来时,随宜应接,当喜则喜,当怒则怒,当哀乐则哀乐。喜怒哀乐过了,此心湛然者,还与未发时一般,方是两下工夫。若只于已发处观,则是已发了,又去已发,展转多了一层,却是反鉴。看来此语只说得圣人之止,如君止于仁,臣止于敬,是就事物上说理,却不曾说得未发时心,后来伊川亦自以为未当。」铢曰:「此须是动静两下用工,而主静为本。静而存养,方始动而精明。」曰:「只为诸公不曾说得静中未发工夫。如胡氏兄弟说得已发事大猛了。」铢曰:「先生中和旧说,已发其义。」先生因言当时所见次第云云。

  龟山说「喜怒哀乐未发」,似求中于喜怒哀乐未发之前。

  [莹田-玉]以所论湖南问答呈先生。先生曰:「已发未发,不必大泥。只是既涵养,又省察,无时不涵养省察。若戒惧不睹不闻,便是通贯动静,只此便是工夫。至于慎独,又是或恐私意有萌处,又加紧切。若谓已发了更不须省察,则亦不可。如曾子三省,亦是已发后省察。今湖南诸说,却是未发时安排如何涵养,已发时旋安排如何省察。」必大录云:「存养省察,是通贯乎已发未发功夫。未发时固要存养,已发时亦要存养。未发时固要省察,已发时亦要省察。只是要无时不做功夫。若谓已发后不当省察,不成便都不照管他。胡季随谓譬如射者失傅弦上始欲求中,则其不中也必矣。某谓『内志正,外体直』,觑梁取亲所以可中,岂有便闭目放箭之理!」

  再论湖南问答,曰:「未发已发,只是一件工夫,无时不涵养,无时不省察耳。谓如水长长地流,到高处又略起伏则个。如恐惧戒慎,是长长地做;到慎独,是又提起一起。如水然,只是要不辍地做。又如骑马,自家常常提掇,及至遇险处,便加些提控。不成谓是大路,便更都不管他,恁地自去之理!」正淳曰:「未发时当以理义涵养。」曰:「未发时着理义不得,纔知有理有义,便是已发。当此时有理义之原,未有理义条件。只一个主宰严肃,便有涵养工夫。伊川曰:『敬而无失便是,然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正淳又曰:「平日无涵养者,临事必不能强勉省察。」曰:「有涵养者固要省察,不曾涵养者亦当省察。不可道我无涵养工夫后,于已发处更不管他。若于发处能点检,亦可知得是与不是。今言涵养,则曰不先知理义底涵养不得;言省察,则曰无涵养,省察不得。二者相捱,却成担阁。」又曰:「如涵养熟者,固是自然中便做圣贤,于发处亦须审其是非而行。涵养不熟底,虽未必能中节,亦须直要中节可也。要知二者可以交相助,不可交相待。」

  论中:○五峰与曾书。○吕书。○朱中庸说。○易传说「感物而动」,不可无「动」字,自是有动有静。○据伊川言:「中者,寂然不动。」已分明。○未发意,亦与戒慎恐惧相连,然似更提起自言。此大本虽庸、圣皆同,但庸则愦愦,圣则湛然。某初言此者,亦未尝杂人欲而说庸也。○如说性之用是情,心即是贯动静,却不可言性之用。○「在中」,只言喜怒哀乐未发是在中。如言一个理之本,后方就时上事上说过与不及之中。吕当初便说「在中」为此「时中」,所以异也。

  「在中」之义,大本在此,此言包得也。至如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亦有不偏倚气象。

  问:「中庸或问曰:『若未发时,纯一无伪,又不足以名之。』此是无形影,不可见否?」曰:「未发时,伪不伪皆不可见。不特赤子如此,大人亦如此。」淳曰:「只是大人有主宰,赤子则未有主宰。」曰:「然。」

  问:「中庸或问说,未发时耳目当亦精明而不可乱。如平常着衣吃饭,是已发,是未发?」曰:「只心有所主着,便是发。如着衣吃饭,亦有些事了。只有所思量,要恁地,便是已发。」

  问:「或问中『坤卦纯阴不为无阳』之说,如何?」曰:「虽十月为坤,十一月为复,然自小雪后,其下面一画,便有三十分之一分阳生,至冬至,方足得一爻成尔。故十月谓之『阳月』,盖嫌于无阳也。自姤至坤亦然。」曰:「然则阳毕竟有尽时矣。」曰:「剥尽于上,则复生于下,其间不容息也。」

  问「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曰:「喜怒哀乐如东西南北,不倚于一方,只是在中间。」又问「和」。曰:「只是合当喜,合当怒。如这事合喜五分,自家喜七八分,便是过其节;喜三四分,便是不及其」又问:「『达』字,旧作『感而遂通』字看,而今见得是古今共由意思。」曰:「也是通底意思。如喜怒不中节,便行不得了。而今喜,天下以为合当喜;怒,天下以为合当怒,只是这个道理,便是通达意。『大本、达道』,而今不必说得张皇,只将动静看。静时这个便在这里,动时便无不是那底。在人工夫却在『致中和』上。」又问「致」字。曰:「而今略略地中和,也唤做中和。『致』字是要得十分中、十分和。」又问:「看见工夫先须致中?」曰:「这个也大段着脚手不得。若大段着脚手,便是已发了。子思说『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已自是多了,但不得不恁地说,要人会得。只是略略地约住在这里。」又问:「发须中节,亦是倚于一偏否?」曰:「固是。」因说:「周子云:『中也者,和也,天下之达道也。』别人也不敢恁地说。『君子而时中』,便是恁地看。」以下「致中和」。

  「致中和」,须兼表里而言。致中,欲其无少偏倚,而又能守之不失;致和,则欲其无少差缪,而又能无适不然。

  「致中和。」所谓致和者,谓凡事皆欲中若致中工夫,如何便到?其始也不能一一常在十字上立地,须有偏过四旁时。但久久纯熟,自别。孟子所谓「存心、养性」,「收其放心」,「操则存」,此等处乃致中也。至于充广其仁义之心等处,乃致和也。

  周朴纯仁问「致中和」字。曰:「『致』字是只管挨排去之义。且如此暖合,人皆以火炉为中,亦是须要去火炉中寻个至中处,方是的当。又如射箭,纔上红心,便道是中,亦未是。须是射中红心之中,方是。如『致和』之『致』,亦同此义。『致』字工夫极精密也。」自修。

  问:「未发之中是浑沦底,发而中节是浑沦底散开。『致中和』,注云:『致者,推而至其极。』『致中和』,想也别无用工夫处,只是上戒慎恐惧乎不睹不闻,与慎其独,便是致中和底工夫否?」曰:「『致中和』,只是无些子偏倚,无些子乖戾。若大段用倚靠,大段有乖戾底,固不是;有些子倚靠,有些子乖戾,亦未为是。须无些子倚靠,无些子乖戾,方是『致中和』。」

  存养是静工夫。静时是中,以其无过不及,无所偏倚也。省察是动工夫。动时是和。才有思为,便是动。发而中节无所乖戾,乃和也。其静时,思虑未萌,知觉不昧,乃复所谓「见天地之心」,静中之动也。其动时,发皆中节,止于其则,乃艮之「不获其身,不见其人」,动中之静也。穷理读书,皆是动中工夫。

  问:「中有二义:不偏不倚,在中之义也;无过不及,随时取中也。无所偏倚,则无所用力矣。如吕氏之所谓『执』,杨氏之所谓『验』、所谓『体』,是皆欲致力于不偏不倚之时,故先生于或问中辨之最详。然而经文所谓『致中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致』之一字,岂全无所用其力耶?」曰:「致者,推至其极之谓。凡言『致』字,皆此意。如大学之『致知』,论语『学以致其道』,是也。致其中,如射相似,有中贴者,有中垛者,有中红心之边晕者,皆是未致。须是到那中心,方始为致。致和亦然,更无毫厘丝忽不尽,如何便不用力得!」问:「先生云:『自戒慎而约之,以至于至静之中,无所偏倚,而其守不失,则天地可位。』所谓『约』者,固异于吕杨所谓『执』、所谓『验』、所谓『体』矣,莫亦只是不放失之意否?」曰:「固是不放失,只是要存得。」问:「孟子所谓『存其心,养其性』,是此意否?」曰:「然。伊川所谓『只平日涵养底便是也』。」枅。僩录云:「问『致』字之义。曰『致者,推至其极之谓』云云。问:『吕氏所谓「执」,杨氏所谓「验」、所谓「体」,或问辨之已详。延平却云:「默坐澄心,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时气象为如何。」「验」字莫亦有吕杨之失否?』曰:『它只是要于平日间知得这个,又不是昏昏地都不管也。』」

  或问:「致中和,位天地,育万物,与喜怒哀乐不相干,恐非实理流行处。」曰:「公何故如此看文字!世间何事不系在喜怒哀乐上?如人君喜一人而赏之,而千万人劝;怒一人而罚之,而千万人惧;以至哀矜鳏寡,乐育英才,这是万物育不是?以至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长幼相处相接,无不是这个。即这喜怒中节处,便是实理流行,更去那处寻实理流行!」

  问:「『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分定,便是天地位否?」曰:「有地不得其平,天不得其成时。」问:「如此,则须专就人主身上说,方有此功用?」曰:「规模自是如此。然人各随一个地位去做,不道人主致中和,士大夫便不致中和!」学之为王者事。问:「向见南轩上殿文字,多是要扶持人主心术。」曰:「也要在下人心术是当,方可扶持得。」问:「今日士风如此,何时是太平?」曰:「即这身心,亦未见有太平之时。」三公燮理阴阳,须是先有个胸中始得。

  「天地位,万物育」,便是「裁成辅相」,「以左右民」底工夫。若不能「致中和」,则山崩川竭者有矣,天地安得而位!胎夭失所者有矣,万物安得而育!

  元思问:「『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此指在上者而言。孔子如何?」曰:「孔子已到此地位。」

  问:「『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此以有位者言。如一介之士,如何得如此?」曰:「若致得一身中和,便充塞一身;致得一家中和,便充塞一家;若致得天下中和,便充塞天下。有此理便有此事,有此事便有此理。如『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如何一日克己于家,便得天下以仁归之?为有此理故也。」赐。

  「致中和,天地位,万物育」,便是形和气和,则天地之和应。今人不肯恁地说,须要说入高妙处。不知这个极高妙,如何做得到这处。汉儒这几句本未有病,只为说得迫切了,他便说做其事即有此应,这便致得人不信处。佐。

  问:「『静时无一息之不中,则阴阳动静各止其所,而天地于此乎位矣。』言阴阳动静何也?」曰:「天高地下,万物散殊,各有定所,此未有物相感也,和则交感而万物育矣。」问:「未能致中和,则天地不得而位,只是日食星陨、地震山崩之类否?」曰:「天变见乎上,地变动乎下,便是天地不位。」

  问:「『善恶感通之理,亦及其力之所至而止耳。彼达而在上者既日有以病之,则夫梨异之变,又岂穷而在下者所能救也哉?』如此,则前所谓『力』者,是力分之『力』也。」曰:「然。」又问:「『但能致中和于一身,则天下虽乱,而吾身之天地万物不害为安泰。』且以孔子之事言之,如何是天地万物安泰处?」曰:「在圣人之身,则天地万物自然安泰。」曰:「此莫是以理言之否?」曰:「然。一家一国,莫不如是。」

  问:「或问所谓『吾身之天地万物』,如何?」曰:「尊卑上下之大分,即吾身之天地也;应变曲折之万端,即吾身之万物也。」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三

  中庸二

  第二章

  或问「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曰:「君子只是说个好人,时中只是说做得个恰好底事。」

  问「时中」。曰:「自古来圣贤讲学,只是要寻讨这个物事。」语讫,若有所思然。他日又问,先生曰:「从来也只有六七个圣人把得定。」炎。

  「君子而时中」,与易传中所谓「中重于正,正者未必中」之意同。正者且是分别个善恶,中则是恰好处。

  问:「诸家所说『时中』之义,惟横渠说所以能时中者,其说得之。『时中』之义甚大,须精义入神,始得『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此方真是义理也。行其典礼而不达会通,则有时而不中者矣。君子要『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德』者,以其看前言往行熟,则自能见得时中,此是穷理致知功夫。惟如此,乃能『择乎中庸』否?」曰:「此说亦是。横渠行状述其言云:『吾学既得于心,则修其辞;命辞无差,然后断事;断事无失,吾乃沛然精义入神者,豫而已矣。』他意谓须先说得分明,然后方行得分明。今人见得不明,故说得自儱侗,如何到行处分明!」

  问:「『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盖君子而能择善者。」曰:「有君子之德,而不能随时以处中,则不免为贤知之故有君子之德,而又能随时以处中,方是到恰好处。」又问:「然则小人而犹知忌惮,还可似得愚不肖之不及否?」曰:「小人固是愚,所为固是不肖,然毕竟大抵是不好了。其有忌惮、无忌惮,只争个大胆小胆耳。然他本领不好,犹知忌惮,则为恶犹轻得些。程先生曰:『语恶有浅深则可,谓之中庸则不可也。』以此知王肃本作『小人反中庸』为是,所以程先生亦取其说。」

  问:「如何是『君子之德』与『小人之心』?」曰:「为善者君子之德,为恶者小人之心。君子而处不得中者有之,小人而不至于无忌惮者亦有之。惟其反中庸,则方是其无忌惮也。」

  至之疑先生所解「有君子之德,又能随时以得中」。曰:「当看『而』字,既是君子,又要时中;既是小人,又无忌惮。」

  以性情言之,谓之中和;以礼义言之,谓之中庸,其实一也。以中对和而言,则中者体,和者用,此是指已发、未发而言。以中对庸而言,则又折转来,庸是体,中是用。如伊川云「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是也。此「中」却是「时中」、「执中」之「中」。以中和对中庸而言,则中和又是体,中庸又是用。

  或问子思称夫子为仲尼。曰:「古人未尝讳其字。明道尝云:『予年十四五,从周茂叔。』本朝先辈尚如此。伊川亦尝呼明道表德。如唐人尚不讳其名,杜甫诗云:『白也诗无敌。』李白诗云:『饭颗山头逢杜甫。』」

  近看仪礼,见古人祭祀,皆称其祖为「伯某甫」,可以释所疑子思不字仲尼之说。灏。

  第四章

  问「道之不明、不行」。曰:「今人都说得差了。此正分明交互说,知者恃其见之高,而以道为不足行,此道所以不行;贤者恃其行之过,而以道为不足知,此道之所以不明。如舜之大知,则知之不过而道所以行;如回之贤,则行之不过而道所以明。」舜圣矣而好问,好察迩言,则非知者之过;执两端,用其中,则非愚者之不及。回贤矣而能择乎中庸,非贤者之过;服膺勿失,则非不肖者之不及。铢

  问:「知者如何却说『不行』?贤者如何却说『不明』?」曰:「知者缘他见得过高,便不肯行,故曰『不行』;贤者资质既好,便不去讲学,故云『不明』。知如佛老皆是,贤如一种天资好人皆是。」炎。

  子武问:「『道之不行也』一章,这受病处只是知有不至,所以后面说『鲜能知味』。」曰:「这个各有一般受病处。今若说『道之不明也,智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行也,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恁地便说得顺。今却恁地跷说时,缘是智者过于明,他只去穷高极远后,只要见得便了,都不理会行。如佛氏之属,他便只是要见得。未见得时是恁地,及见得后也只恁地,都不去行。又有一般人,却只要苦行,后都不去明。如老子之属,他便只是说不要明,只要守得自家底便了,此道之所以不明也。」

  问:「杨氏以极高明而不道中庸,为贤知之过;道中庸而不极高明,为愚不肖之不及。」曰:「贤者过之与知者过之,自是两般。愚者之不及与不肖者之不及,又自是两般。且先理会此四项,令有着落。又与极高明、道中庸之义全不相关。况道中庸最难,若能道中庸,即非不及也。」

  第六章

  舜固是聪明睿知,然又能「好问而好察迩言,乐取诸人以为善」,并合将来,所以谓之大知。若只据一己所有,便有穷尽。贺孙同。

  问「隐恶而扬善」。曰:「其言之善者播扬之,不善者隐而不宣,则善者愈乐告以善,而不善者亦无所愧而不复言也。若其言不善,我又扬之于人,说他底不是,则其人愧耻,不复敢以言来告矣。此其求善之心广大如此,人安得不尽以其言来告?而吾亦安有不尽闻之言乎?盖舜本自知,能合天下之知为一人之知,而不自用其知,此其知之所以愈大。若愚者既愚矣,又不能求人之知而自任其愚,此其所以愈愚。惟其知也,所以能因其知以求人之知而知愈大;惟其愚也,故自用其愚,而不复求人之知而愈愚也。」

  「执其两端」之「执」,如俗语谓把其两头。

  「执其两端」,是折转来取中。愚按:定说在后。

  或问「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曰:「如天下事,一个人说东,一个说西。自家便把东西来斟酌,看中在那里?」

  两端如厚薄轻重。「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非谓只于二者之间取中。当厚而厚,即厚上是中;当薄而薄,即薄上是中。轻重亦然。

  两端不专是中间。如轻重,或轻处是中,或重处是中。炎。

  两端未是不中。且如赏一人,或谓当重,或谓当轻,于此执此两端,而求其恰好道理而用之。若以两端为不中,则是无商量了,何用更说「执两端」!

  问:「『执两端而量度以取中』,当厚则厚,当薄则薄,为中否?」曰:「旧见钦夫亦要恁地说。某谓此句只是将两端来量度取一个恰好处。如此人合与之百钱,若与之二百钱则过,与之五十则少,只是百钱便恰好。若当厚则厚,自有恰好处,上面更过厚则不中。而今这里便说当厚则厚为中,却是躐等之语。」或问:「伊川曰:『执,谓执持使不得行。』如何?某说此『执』字,只是把此两端来量度取中。」曰:「此『执』字只是把来量度。」

  问:「注云:『两端是众论不同之极致。』」曰:「两端是两端尽处。如要赏一人,或言万金,或言千金,或言百金,或言十金。自家须从十金审量至万金,酌中看当赏他几金。」赐。

  才卿问:「『两端,谓众论不同之极致。』且如众论有十分厚者,有一分薄者,取极厚极薄之二说而中折之,则此为中矣。」曰:「不然,此乃『子莫执中』也,安得谓之中?两端只是个『起止』二字,犹云起这头至那头也。自极厚以至极薄,自极大以至极小,自极重以至极轻,于此厚薄、大小、轻重之中,择其说之是者而用之,是乃所谓中也。若但以极厚极薄为两端,而中折其中间以为中,则其中间如何见得便是中?盖或极厚者说得是,则用极厚之说;极薄之说是,则用极薄之说;厚薄之中者说得是,则用厚薄之中者之说。至于轻重大小,莫不皆然。盖惟其说之是者用之,不是弃其两头不用,而但取两头之中者以用之也。且如人有功当赏,或说合赏万金,或说合赏千金,或有说当赏百金,或又有说合赏十金。万金者,其至厚也;十金,其至薄也。则把其两头自至厚以至至薄,而精权其轻重之中。若合赏万金便赏万金,合赏十金也只得赏十金,合赏千金便赏千金,合赏百金便赏百金。不是弃万金十金至厚至薄之说,而折取其中以赏之也。若但欲去其两头,而只取中间,则或这头重,那头轻,这头偏多,那头偏少,是乃所谓不中矣,安得谓之中!」才卿云:「或问中却说『当众论不同之际,未知其孰为过孰为不及而孰为中也。故必兼总众说,以执其不同之极处而半折之,然后可以见夫上一端之为过,下一端之为不及,而两者之间之为中』。如先生今说,则或问『半折』之说亦当改。」曰:「便是某之说未精,以此见作文字难。意中见得了了,及至笔下依旧不分明。只差些子,便意思都错了。合改云『故必兼总众说,以执其不同之极处而审度之,然后可以识夫中之所在,而上一端之为过,下一端之为不及』云云。如此,语方无病。」或曰:「孔子所谓『我叩其两端』,与此同否?」曰:「然。竭其两端,是自精至粗,自大至小,自上至下,都与他说,无一毫之不尽。舜之『执两端』,是取之于人者,自精至粗,自大至小,总括包尽,无一善之或遗。」一作:「才卿问:『或问以程子执把两端,使民不行为非。而先生所谓「半折之」,上一端为过,下一端为不及,而两者之间为中,悉无以异于程说。』曰:『非是如此。隐恶扬善,恶底固不问了,就众说善者之中,执其不同之极处以量度之。如一人云长八尺,一人云长九尺,又一人云长十尺,皆长也,又皆不同也。不可便以八尺为不及,十尺为过,而以九尺为中也。盖中处或在十尺上,或在八尺上,不可知。必就三者之说子细量度,看那说是。或三者之说皆不是,中自在七尺上,亦未可知。然后有以见夫上一端之为过,下一端之为不及,而三者之间为中也。「半折」之说,诚为有病,合改』云云。」

  「舜其大知」,知而不过,兼行说,「仁在其中矣」。回「择乎中庸」,兼知说。「索隐行怪」不能择,不知。「半涂而废」不能执。不仁。「依乎中庸」,择。「不见知而不悔」。执。

  问:「舜是生知,如何谓之『择善』?」曰:「圣人也须择,岂是全无所作为!他做得更密。生知、安行者,只是不似他人勉强耳。尧稽于众,舜取诸人,岂是信采行将去?某尝见朋友好论圣贤等级,看来都不消得如此,圣贤依旧是这道理。如千里马也须使四脚行,驽骀也是使四脚行,不成说千里马都不用动脚便到千里!只是他行得较快尔。」又曰:「圣人说话,都只就学知利行上说。」赐。夔孙录云:「问:『「舜大知」章是行底意多,「回择中」章是知底意多?』曰:『是。』又问:『「择」字,舜分上莫使不得否?』曰:『好问好察,执其两端,岂不得择?尝见诸友好论圣贤等级,这都不消得,他依旧是这道理。且如说圣人生知、安行,只是行得较容易,如千里马云,只是他行得较快尔,而今且学他如何动脚。』」

  第八章

  问:「颜子择中与舜用中如何?」曰:「舜本领大,不大故着力。」

  正淳问:「吕氏云:『颜子求见圣人之止。』或问以为文义未安。」人杰录云:「若曰『求得圣人之中道』,如何?」曰:「此语亦无大利害。但横渠错认『未见其止』为圣人极至之地位耳。作『中道』亦得,或只作『极』字亦佳。」

  吕氏说颜子云:「随其所至,尽其所得,据而守之,则拳拳服膺而不敢失;勉而进之,则既竭吾才而不敢缓。此所以恍惚前后而不可为像,求见圣人之止,欲罢而不能也。」此处甚缜密,无些渗漏。

  第九章

  「中庸不可能」章是「贤者过之」之事,但只就其气禀所长处着力做去,而不知择乎中庸也。

  问:「『天下国家可均』,此三者莫是智仁勇之事否?」曰:「他虽不曾分,看来也是智仁勇之事,只是不合中庸。若合中庸,便尽得智仁勇。且如颜子瞻前忽后,亦是未到中庸处。」问:「卓立处是中庸否?」曰:「此方是见,到从之处方是行。又如『知命、耳顺』,方是见得尽;『从心所欲』,方是行得尽。」赐。

  公晦问:「『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谓资质之近于智而力能勉者,皆足以能之。若中庸,则四边都无所倚着,净净洁洁,不容分毫力。」曰:「中庸便是三者之间,非是别有个道理。只于三者做得那恰好处,便是中庸。不然,只可谓之三事。」

  徐孟宝问:「中庸如何是不可能?」曰:「只是说中庸之难行也。急些子便是过,慢些子便不及。且如天下国家虽难均,舍得便均得;今按:「舍」字恐误。爵禄虽难辞,舍得便辞得;蹈白刃亦然。只有中庸却便如此不得,所以难也。」徐曰:「如此也无难。只心无一点私,则事事物物上各有个自然道理,便是中庸。以此公心应之,合道理顺人情处便是,恐亦无难。」曰:「若如此时,圣人却不必言致知、格物。格物者,便是要穷尽物理到个是处,此个道理至难。扬子云说得是:『穷之益远,测之益深。』分明是。」徐又曰:「只以至公之心为大本,却将平日学问积累,便是格物。如此不辍,终须自有到处。」曰:「这个如何当得大本!若使如此容易,天下圣贤煞多。只公心不为不善,此只做得个稍稍贤于人之人而已。圣贤事业,大有事在。须是要得此至公之心有归宿之地,事至物来,应之不错方是。」徐又曰:「『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至如『止于慈,止于信』。但只言『止』,便是心止宿之地,此又皆是人当为之事,又如何会错?」曰:「此处便是错。要知所以仁,所以敬,所以孝,所以慈,所以信。仁少差,便失于姑息;敬少差,便失于沽激。毫厘之失,谬以千里,如何不是错!」

  第十章

  忍耐得,便是「南方之强」。

  问:「『南方之强,君子居之』,此『君子』字稍稍轻否?」曰:「然。」

  问:「『南、北方之强』,是以风土言;『君子、强者居之』,是以气质言;『和而不流』以下,是学问做出来?」曰:「是。」

  风俗易变,惟是通衢所在。盖有四方人杂往来于中,自然易得变迁。若僻在一隅,则只见得这一窟风俗如此,最难变。如西北之强劲正如此。时因论「南方之强」而言此。

  问:「『宽柔以教,不报无道』,恐是风气资禀所致。以比『北方之强』,是所谓不及乎强者,未得为理义之强,何为『君子居之』?」曰:「虽未是理义之强,然近理也。人能『宽柔以教,不报无道』,亦是个好人,故为君子之事。」又问:「『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国有道,不变未达之所守』,『国无道,至死不变』:此四者勇之事。必如此,乃能择中庸而守之否?」曰:「非也。此乃能择后工夫。大知之人无俟乎守,只是安行;贤者能择能守,无俟乎强勇。至此样资质人,则能择能守后,须用如此自胜,方能彻头彻尾不失。」又问:「以舜聪明睿智,由仁义行,何待『好问,好察迩言,隐恶扬善』,又须执两端而量度以取中?」曰:「此所以为舜之大知也。以舜之聪明睿智如此,似不用着力,乃能下问,至察迩言,又必执两端以用中,非大知而何!盖虽圣人亦合用如此也。」

  「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如和,便有流。若是中,便自不倚,何必更说不倚?后思之,中而不硬健,便难独立,解倒了。若中而独立,不有所倚,尤见硬健处!本录云:「柔弱底中立,则必欹倚。若能中立而不倚,方见硬健处。」

  中立久而终不倚,所以为强。

  「中立而不倚」,凡或勇或辨,或声色货利,执着一边,便是倚着。立到中间,久久而不偏倚,非强者不能。震。

  或问「中立而不倚」。曰:「当中而立,自是不倚。然人多有所倚靠,如倚于勇,倚于智,皆是偏倚处。若中道而立,无所偏倚,把捉不住,久后毕竟又靠取一偏处。此所以要强矫工夫,硬在中立无所倚也。」

  问「中立而不倚」。曰:「凡人中立而无所依,则必至于倚着,不东则西。惟强壮有力者,乃能中立,不待所依,而自无所倚。如有病底人,气弱不能自持。它若中立,必有一物凭依,乃能不倚;不然,则倾倒而偃仆矣。此正说强处。强之为言,力有以胜人之谓也。」

  「强哉矫!」赞叹之辞。古注:「矫,强貌。」

  「强哉矫!」矫,强貌,非矫揉之『矫』。词不如此。

  问「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曰:「国有道,则有达之理,故不变其未达之所守。若国无道,则有不幸而死之理,故不变其平生之所守。不变其未达之所守易,不变其平生之所守难。」

  塞,未达。未达时要行其所学,既达了却变其所学!当不变未达之所守可也。

  第十一章

  问:「汉艺文志引中庸云:『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素隐』作『索隐』,似亦有理,钩索隐僻之义。『素索』二字相近,恐误作『素』,不可知。」曰:「『素隐』,从来解不分晓。作『索隐』读,亦有理。索隐是『知者过之』,行怪是『贤者过之』。」

  问:「『索隐』,集注云:『深求隐僻之理。』如汉儒灾异之类,是否?」曰:「汉儒灾异犹自有说得是处。如战国邹衍推五德之事,后汉谶纬之书,便是隐僻。」赐。

  「『素隐行怪』不能择,『半涂而废』不能执。『依乎中庸』,能择也;『不见知而不悔』,能执也。」

  问:「『遵道而行,半涂而废』,何以为『知及之而仁不能守』?」曰:「只为他知处不曾亲切,故守得不曾安稳,所以半涂而废。若大知之人,一下知了,千了万当。所谓『吾弗能已』者,只是见到了自住不得耳。」又曰:「『依乎中庸,遯世不见知而不悔。』此两句结上文两节意。『依乎中庸』,便是吾弗为之意;『遯世不见知而不悔』,便是『吾弗能已』之意。」

  第十二章

  费,道之用也;隐,道之体也。用则理之见于日用,无不可见也。体则理之隐于其内,形而上者之事,固有非视听之所及者。

  问:「或说形而下者为费,形而上者为隐,如何?」曰:「形而下者甚广,其形而上者实行乎其间,而无物不具,无处不有,故曰费。费,言其用之广也。就其中其形而上者有非视听所及,故曰隐。隐,言其体微妙也。」

  「费是形而下者,隐是形而上者。」或曰:「季丈谓,费是事物之所以然。某以为费指物而言,隐指物之理而言。」曰:「这个也硬杀装定说不得,须是意会可矣。以物与理对言之,是如此。只以理言之,是如此,看来费是道之用,隐是道之所以然而不可见处。」

  问:「形而上下与『费而隐』,如何?」曰:「形而上下者,就物上说;『费而隐』者,就道上说。」

  「君子之道费而隐。」和亦有费有隐,不当以中为隐,以和为费。「得其名」处,虽是效,亦是费。「君子之道四」,亦是费。

  「费而隐」,只费之中理便是隐。费有极意,至意。自夫妇之愚不肖有所能知能行,以至于极处。圣人亦必有一两事不能知不能行,如夫子问官名、学礼之类是也。若曰理有已上难晓者,则是圣人亦只晓得中间一截道理,此不然也。

  问:「至极之地,圣人终于不知,终于不能,何也?不知是『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之理否?」曰:「至,尽也。论道而至于尽处,若有小小闲慢,亦不必知,不必能,亦可也。」

  或问「圣人不知不能」。曰:「至者,非极至之『至』。盖道无不包,若尽论之,圣人岂能纤悉尽知!伊川之说是。」

  圣人不能知不能行者,非至妙处圣人不能知不能行。天地间固有不紧要底事,圣人不能尽知。紧要底,则圣人能知之,能行之。若至妙处,圣人不能知,不能行,粗处却能之,非圣人,乃凡人也。故曰:「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

  「及其至也」,程门诸公都爱说玄妙,游氏便有「七圣皆迷」之说。设如把「至」作精妙说,则下文「语大语小」,便如何分?诸公亲得程子而师之,都差了!

  问:「以孔子不得位,为圣人所不能。窃谓禄位名寿,此在天者,圣人如何能必得?」曰:「中庸明说『大德必得其位』。孔子有大德而不得其位,如何不是不能?」又问:「『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此是大伦大法所在,何故亦作圣人不能?」先生曰:「道无所不在,无穷无尽,圣人亦做不尽,天地亦做不尽。此是此章紧要意思。侯氏所引孔子之类,乃是且将孔子装影出来,不必一一较量。」

  问:「『语小天下莫能破』,是极其小而言之。今以一发之微,尚有可破而为二者。所谓『莫能破』,则足见其小。注中谓『其小无内』,亦是说其至小无去处了。」曰:「然。」

  「莫能破」,只是至小无可下手处,破他不得。赐。

  问「至大无外,至小无内」。曰:「如云『天下莫能载』,是无外;『天下莫能破』,是无内。谓如物有至小,而尚可破作两边者,是中着得一物在。若云无内,则是至小,更不容破了。」

  问:「『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二句,是古语,是自做?」曰:「楚词云:『其小无内,其大无垠。』」

  「鸢飞鱼跃」,胡乱提起这两件来说。

  问:「鸢有鸢之性,鱼有鱼之性,其飞其跃,天机自完,便是天理流行发见之妙处。故子思姑举此一二,以明道之无所不在否?」曰:「是。」

  问「鸢飞鱼跃」之说。曰:「盖是分明见得道体随时发见处。察者,着也,非『察察』之『察』。去伪录作:「非审察之『察』。」诗中之意,本不为此。中庸只是借此两句形容道体。诗云:『遐不作人!』古注并诸家皆作『远』字,甚无道理。记注训『胡』字,最妙。」

  鸢飞鱼跃,道体随处发见。谓道体发见者,犹是人见得如此,若鸢鱼初不自知。察,只是着。天地明察,亦是着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之细微,及其至也,着乎天地。至,谓量之极

  「鸢飞鱼跃」两句。问曰:「莫只是鸢飞鱼跃,无非道体之所在?犹言动容周旋,无非至理;出入语默,无非妙道。『言其上下察也』,此一句只是解上面,如何?」曰:「固是。」又曰:「恰似禅家云『青青绿竹,莫匪真如;粲粲黄花,无非般若』之语。」

  皆是费,如鸢飞亦是费,鱼跃亦是费。而所以为费者,试讨个费来看。又曰:「鸢飞可见,鱼跃可见,而所以飞,所以跃,果何物也?中庸言许多费而不言隐者,隐在费之中。」

  问「鸢飞鱼跃」集注一段。曰:「鸢飞鱼跃,费也。必有一个甚么物使得它如此,此便是隐。在人则动静语默,无非此理,只从这里收一收,谓心。这个便在。」赐。

  问:「『鸢飞鱼跃』如何与它『勿忘、勿助长』之意同?」曰:「孟子言『勿忘、勿助长』本言得粗。程子却说得细,恐只是用其语句耳。如明道之说,却不曾下『勿』字,盖谓都没耳。其曰『正当处』者,谓天理流行处,故谢氏亦以此论曾点事。其所谓『勿忘、勿助长』者,亦非立此在四边做防检,不得犯着。盖谓俱无此,而皆天理之流行耳。钦夫论语中误认其意,遂曰:『不当忘也,不当助长也。』如此,则拘束得曾点更不得自在,却不快活也。」

  「活泼泼地。」所谓活者,只是不滞于一隅。

  邠老问:「『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诗中与子思之言如何?」曰:「诗中只是兴『周王寿考,遐不作人』!子思之意却是言这道理昭著,无乎不在,上面也是恁地,下面也是恁地。」曰:「程子却于『勿忘、勿助长』处引此,何也?」曰:「此又是见得一个意思活泼泼地。」曰:「程子又谓『会不得时,只是弄精神』,何也?」曰:「言实未会得,而扬眉瞬目,自以为会也。『弄精神』,亦本是禅语。」

  子合以书问:「中庸『鸢飞鱼跃』处,明道云:『会得时活泼泼地,不会得只是弄精神。』惟上蔡看破。先生引君臣父子为言此吾儒之所以异于佛者,如何?」曰:「鸢飞鱼跃,只是言其发见耳。释氏亦言发见,但渠言发见,却一切混乱。至吾儒须辨其定分,君臣父子皆定分也。鸢必戾于天,鱼必跃于」

  「鸢飞鱼跃」,某云:「其飞其跃,必是气使之然。」曰:「所以飞、所以跃者,理也。气便载得许多理出来。若不就鸢飞鱼跃上看,如何见得此理?」问:「程子云『若说鸢上面更有天在,说鱼下面更有地在』,是如何?」先生默然微诵曰:「『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便觉有悚动人处!」炎。

  「鸢飞鱼跃。」上文说天地万物处,皆是。「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也,道体无所不在也。又有无穷意思,又有道理平放在彼意思。上鸢下鱼,见者皆道,应之者便是。明道答横渠书意是「勿忘、勿助长」,即是私意,着分毫之力是也。○「弄精神」,是操切做作也,所以说:「知此,则入尧舜气象。」○「不与天下事」,「对时育物」意思也。○理会「鸢飞鱼跃」,只上蔡语二段、明道语二段看。○上蔡言「与点」意,只是不矜负作为也。五峰说妙处,只是弄精神意思。○「察」字亦作「明」字说。钦夫却只说飞跃意,与上文不贯。

  问:「先生旧说程先生论『子思吃紧为人处,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活泼泼地』,只是程先生借孟子此两句形容天理流行之妙,初无凝滞倚着之意。今说却是将『必有事焉』作用功处说,如何?」曰:「必是如此,方能见得这道理流行无碍也。」

  问「中庸言『费而隐』」。文蔚谓:「中庸散于万事,即所谓费;惟『诚』之一字足以贯之,即所谓隐。」曰:「不是如此,费中有隐,隐中有费。凡事皆然,非是指诚而言。」文蔚曰:「如天道流行,化育万物,其中无非实理。洒埽应对,酬酢万变,莫非诚意寓于其间,是所谓『费而隐』也。」曰:「不然也。鸢飞鱼跃,上下昭著,莫非至理。但人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分将出来不得,须是于此自有所见。」因谓:「明道言此,引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为证。谢上蔡又添入夫子『与点』一事。」且谓:「二人之言,各有着落。」文蔚曰:「明道之意,只说天理自然流行;上蔡则形容曾点见道而乐底意思。」先生默然。又曰:「今且要理会『必有事焉』,将自见得。」又曰:「非是有事于此,却见得一个物事在彼。只是『必有事焉』,便是本色。」文蔚曰:「于有事之际,其中有不能自已者,即此便是。」曰:「今且虚放在此,未须强说。如虚着一个红心时,复射一射,久后自中。子思说鸢飞鱼跃,今人一等忘却,乃是不知它那飞与跃;有事而正焉,又是迭教它飞,捉教它跃,皆不可。」又曰:「如今人所言,皆是说费;隐元说不得。所谓『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行,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孔子谓『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吾无行而不与二三子』是也。」

  问:「『必有事焉』,在孟子论养气,只是谓『集义』也。至程子以之说鸢飞鱼跃之妙,乃是言此心之存耳。」曰:「孟子所谓『必有事焉』者,言养气当用工夫,而所谓工夫,则集义是也,非便以此句为集义之训之。至程子则借以言是心之存,而天理流行之妙自见耳,只此一句已足。然又恐人大以为事得重,则天理反塞而不得行,故又以『勿正心』言之,然此等事易说得近禅去。」广云:「所谓『易说得近禅』者,莫是如程子所谓『事则不无,拟心则差』之说否?」曰:「也是如此。」广云:「若只以此一句说,则易得近禅,若以全章观之,如『费而隐』与『造端乎夫妇』两句,便自与禅不同矣。」曰:「须是事事物物上皆见得此道理,方是。他释氏也说『佛事门中,不遗一法』,然又却只如此说,看他做事,却全不如此。」广云:「旧来说,多以圣人天地之所不知不能及鸢飞鱼跃为道之隐,所以易入于禅。唯谢氏引夫子『与点』之事以明之,实为精切。故程子谓:『「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盖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要使万物各得其性。曾点知之,故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曰:「曾点他于事事物物上真个见得此道理,故随所在而乐。」广云:「若释氏之说,鸢可以跃渊,鱼可以戾天,则反更逆理矣!」曰:「是。他须要把道理来倒说,方是玄妙。」广云:「到此已两月,蒙先生教诲,不一而足。近来静坐时,收敛得心意稍定,读书时亦觉颇有意味。但广老矣,望先生痛加教诲!」先生笑曰:「某亦不敢不尽诚。如今许多道理,也只得恁地说。然所以不如古人者,只欠个古人真见尔。且如曾子说忠恕,是他开眼便见得真个可以一贯。忠为体,恕为用,万事皆可以一贯。如今人须是对册子上安排对副,方始说得近似。少间不说,又都不见了,所以不济事。」正淳云:「某虽不曾理会禅,然看得来,圣人之说皆是实理。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皆是实理流行。释氏则所见偏,只管向上去,只是空理流行尔。」曰:「他虽是说空理,然真个见得那空理流行。自家虽是说实理,然却只是说耳,初不曾真个见得那实理流行也。释氏空底,却做得实;自家实底,却做得空,紧要处只争这些子。如今伶利者虽理会得文义,又却不曾真见;质朴者又和文义都理会不得。譬如撑船,着浅者既已着浅了,看如何撑,无缘撑得动。此须是去源头决开,放得那水来,则船无大小,无不浮矣。韩退之说文章,亦说到此,故曰:『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则物之小大皆浮。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皆宜。』」广云:「所谓『源头工夫』,莫只是存养修治底工夫否?」曰:「存养与穷理工夫皆要到。然存养中便有穷理工夫,穷理中便有存养工夫。穷理便是穷那存得底,存养便是养那穷得底。」

  问:「语录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此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意同。』或问中论此云:『程子离人而言,直以此形容天理自然流行之妙。上蔡所谓「察见天理,不用私意」,盖小失程子之本意。』据上蔡是言学者用功处。『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时,平铺放着,无少私意,气象正如此,所谓『鱼川泳而鸟云飞』也,不审是如此否?」曰:「此意固是,但他说『察』字不是也。」

  杨氏解「鸢飞鱼跃」处云:「非体物者,孰能识之?」此是见处不透。如上蔡即云:「天下之至显也。」而杨氏反微之矣!

  问:「或问中谓:『循其说而体验之,若有以使人神识飞扬,眩瞀迷惑,无所底止。』所谓『其说』者,莫是指杨先生『非体物不遗者,其孰能察之』之说否?」曰:「然。不知前辈读书,如何也恁卤莽?据『体物而不遗』一句,乃是论鬼神之德为万物之体干耳。今乃以为体察之『体』,其可耶?」

  问:「『上下察』,是此理流行,上下昭著。下面『察乎天地』,是察见天地之理,或是与上句『察』字同意?」曰:「与上句『察』字同意,言其昭著遍满于天地之间。」

  问:「『上下察』与『察乎天地』,两个『察』字同异?」曰:「只一般。此非观察之『察』,乃昭著之意,如『文理密察』,『天地明察』之『察』。经中『察』字,义多如此。」闳祖录云:「『事地察』,『天地明察』,『上下察』,『察乎天地』,『文理密察』,皆明着之意。」

  亚夫问:「中庸言『造端乎夫妇』,何也?」曰:「夫妇者,人伦中之至亲且密者。夫人所为,盖有不可告其父兄,而悉以告其妻子者。昔宇文泰遗苏绰书曰:『吾平生所为,盖有妻子所不能知者,公尽知之。』然则男女居室,岂非人之至亲且密者欤?苟于是而不能行道,则面前如有物蔽焉,既不能见,且不能行也。所以孔子有言:『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欤!』」

  「造端乎夫妇」,言至微至近处;「及其至也」,言极尽其量。

  或问:「中庸说道之费隐,如是其大且妙,后面却只归在『造端乎夫妇』上,此中庸之道所以异于佛老之谓道也。」曰:「须更看所谓『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处。圣人之道,弥满充塞,无少空阙处。若于此有一毫之差,便于道体有亏欠也。若佛则只说道无不在,无适而非道;政使于礼仪有差错处,亦不妨,故它于此都理会不得。庄子却理会得,又不肯去做。如天下篇首一段皆是说孔子,恰似快刀利剑斫将去,更无些子窒碍,又且句句有着落。如所谓『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可煞说得好!虽然如此,又却不肯去做。然其才亦尽高,正所谓『知者过之』。」曰:「看得庄子比老子,倒无老子许多机械。」曰:「亦有之。但老子则犹自守个规模子去做,到得庄子出来,将他那窠窟尽底掀番了,故他自以为一家。老子极劳攘,庄子较平易。」

  公晦问「君子之道费而隐」,云:「许多章都是说费处,却不说隐处。莫所谓隐者,只在费中否?」曰:「惟是不说,乃所以见得隐在其中。旧人多分画将圣人不知不能处做隐,觉得下面都说不去。且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亦何尝隐来?」又问:「此章前说得恁地广大,末梢却说『造端乎夫妇』,乃是指其切实做去,此吾道所以异于禅、佛?」曰:「又须看『经礼三百,威仪三千』。圣人说许多广大处,都收拾做实处来。佛老之学说向高处,便无工夫。圣人说个本体如此,待做处事事着实,如礼乐刑政,文为制度,触处都是。缘他本体充满周足,有些子不是,便亏了它底。佛是说做去便是道,道无不存,无适非道,有一二事错也不妨。」

  第十三章

  问:「『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莫是一章之纲目否?」曰:「是如此。所以下面三节,又只是解此三句。」

  「人之为道而远人」,如「为仁由己」之「为」;「不可以为道」,如「克己复礼为仁」之「为」。

  「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未改以前,却是失人道;既改,则便是复得人道了,更何用治它。如水本东流,失其道而西流;从西边遮障得,归来东边便了。

  问:「『君子以人治人,改而止。』其人有过,既改之后,或为善不已,或止而不进,皆在其人,非君子之所能预否?」曰:「非然也。能改即是善矣,更何待别求善也?天下只是一个善恶,不善即恶,不恶即善。如何说既能改其恶,更用别讨个善?只改底便是善了。这须看他上文,它紧要处全在『道不远人』一句。言人人有此道,只是人自远其道,非道远人也。人人本自有许多道理,只是不曾依得这道理,却做从不是道理处去。今欲治之,不是别讨个道理治他,只是将他元自有底道理,还以治其人。如人之孝,他本有此孝,它却不曾行得这孝,却乱行从不孝处去。君子治之,非是别讨个孝去治它,只是与他说:『你这个不是。你本有此孝,却如何错行从不孝处去?』其人能改,即是孝矣。不是将他人底道理去治他,又不是分我底道理与他。他本有此道理,我但因其自有者还以治之而已。及我自治其身,亦不是将它人底道理来治我,亦只是将我自思量得底道理,自治我之身而已,所以说『执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不用更别去讨法则,只那手中所执者便是则。然『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若此个道理,人人具有,纔要做底便是,初无彼此之别。放去收回,只在这些子,何用别处讨?故中庸一书初间便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此是如何?只是说人人各具此个道理,无有不足故耳。它从上头说下来,只是此意。」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每常人责子,必欲其孝于我,然不知我之所以事父者果孝否?以我责子之心,而反推己之所以事父,此便是则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常人责臣,必欲其忠于我,然不知我之事君者尽忠否?以我责臣之心,而反求之于我,则其则在此矣。」又曰:「『所求乎子,以事父未能也。』须要如舜之事父,方尽得子之道。若有一毫不尽,便是道理有所欠阙,便非子之道矣。『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须要如舜周公之事君。若有一毫不尽,便非臣之道矣。无不是如此,只缘道理当然,自是住不得。」

  问「以众人望人则易从」。曰:「道者,众人之道,众人所能知能行者。今人自做未得众人耳。」此众人,不是说不好底人。

  问:「『以众人望人则易从』,此语如何?」曰:「此语似亦未稳。」

  蜚卿问:「忠恕即道也,而曰『违道不远』,何耶?」曰:「道是自然底。人能忠恕,则去道不远。」

  「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此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一般,未是自然,所以「违道不远」,正是学者事。「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此是成德事。

  「凡人责人处急,责己处缓;爱己则急,爱人则缓。若拽转头来,便自道理流行。」因问:「『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此只是恕,何故子思将作忠恕说?」曰:「忠恕两个离不得。方忠时,未见得恕;及至恕时,忠行乎其间。『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诸人』,非忠者不能也。故曰:『无忠,做恕不出来。』」

  第十四章

  「行险侥幸」,本是连上文「不愿乎其外」说。言强生意智,取所不当得。

  第十六章

  问:「鬼神之德如何?」曰:「自是如此。此言鬼神实然之理,犹言人之德。不可道人自为一物,其德自为德。」

  有是实理,而后有是物,鬼神之德所以为物之体而不可遗也。

  问:「『体物而不可遗』,是有此物便有鬼神,凡天下万物万事皆不能外夫鬼神否?」曰:「不是有此物时便有此鬼神,说倒了。乃是有这鬼神了,方有此物;及至有此物了,又不能违夫鬼神也。『体物而不可遗』,用拽转看。将鬼神做主,将物做宾,方看得出是鬼神去体那物,鬼神却是主也。」

  诚者,实有之理。「体物」,言以物为体。有是物,则有是诚。

  鬼神主乎气而言,只是形而下者。但对物而言,则鬼神主乎气,为物之体;物主乎形,待气而生。盖鬼神是气之精英,所谓『诚之不可掩』者。诚,实也。言鬼神是实有者,屈是实屈,伸是实伸。屈伸合散,无非实者,故其发见昭昭不可掩如此。

  问:「鬼神,上言二气,下言祭祀,是如何?」曰:「此『体物不可遗』也。『体物』,是与物为体。」炎。

  林一之问:「万物皆有鬼神,何故只于祭祀言之?」曰:「以人具是理,故于人言。」又问:「体物何以引『干事』?」曰:「体干是主宰。」按:「体物」是与物为体,「干事」是与事为干,皆倒文。

  精气就物而言,魂魄就人而言,鬼神离乎人而言。不曰屈伸往来,阴阳合散,而曰鬼神,则鬼神盖与天地通,所以为万物之体,而物之终始不能遗也。

  或问:「鬼神『体物而不可遗』,只是就阴阳上说。末后又却以祭祀言之,是如何?」曰:「此是就其亲切着见者言之也。若不如此说,则人必将风雷山泽做一般鬼神看,将庙中祭享者又做一般鬼神看。故即其亲切着见者言之,欲人会之为一也。」

  问:「『鬼神之德其盛矣乎!』此止说嘘吸聪明之鬼神。末后却归向『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如何?」曰:「惟是齐戒祭祀之时,鬼神之理着。若是他人,亦是未晓得,它须道风雷山泽之鬼神是一般鬼神,庙中泥塑底又是一般鬼神,只道有两样鬼神。所以如此说起,又归向亲切明着处去,庶几人知得不是二事也。」汉卿问:「鬼神之德,如何是良能、功用处?」曰:「论来只是阴阳屈伸之气,只谓之阴阳亦可也。然必谓之鬼神者,以其良能功用而言也。今又须从良能功用上求见鬼神之德,始得。前夜因汉卿说个修养,人死时气冲突,知得焄蒿之意亲切,谓其气袭人,知得凄怆之意分明。汉武李夫人祠云:『其风肃然。』今乡村有众户还赛祭享时,或有肃然如阵风,俗呼为『旋风』者,即此意也。」因及修养,且言:「苌宏死,藏其血于地,三年化为碧,此亦是汉卿所说『虎威』之类。」贺孙云:「应人物之死,其魄降于地,皆如此。但或散或微,不似此等之精悍,所谓『伯有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也。」曰:「亦是此物禀得魄最盛。又如今医者定魄药多用虎睛,助魂药多用龙骨。魄属金,金西方,主肺与魄。虎是阴属之最强者,故其魄最盛。魂属木,木东方,主肝与魂。龙是阳属之最盛者,故其魂最强。龙能驾云飞腾,便是与气合;虎啸则风生,便是与魄合。虽是物之最强盛,然皆堕于一偏。惟人独得其全,便无这般磊磈。」因言:「古时所传安期生之徒,皆是有之。也是被他炼得气清,皮肤之内,肉骨皆已融化为气,其气又极其轻清,所以有『飞升脱化』之说。然久之渐渐消磨,亦澌尽了。渡江以前,说甚吕洞宾锺离权,如今亦不见了。」因言:「鬼火皆是未散之物,如马血,人战斗而死,被兵之地皆有之。某人夜行淮甸间,忽见明灭之火横过来当路头。其人颇勇,直冲过去,见其皆似人形,髣佛如庙社泥塑未装饰者。亦未散之气,不足畏。『宰我问鬼神』一章最精密,包括得尽,亦是当时弟子记录得好。」

  问:「中庸『鬼神』章首尾皆主二气屈伸往来而言,而中间『洋洋如在其上』,乃引『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乃人物之死气,似与前后意不合,何也?」曰:「死便是屈,感召得来,便是伸。」问:「『昭明、焄蒿、凄怆』,是人之死气,此气会消了?」曰:「是。」问:「伸底只是这既死之气复来伸否?」曰:「这里便难恁地说。这伸底又是别新生了。」问:「如何会别生?」曰:「祖宗气只存在子孙身上,祭祀时只是这气,便自然又伸。自家极其诚敬,肃然如在其上,是甚物?那得不是伸?此便是神之着也。所以古人燎以求诸阳,灌以求诸阴。谢氏谓『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已说得是。」

  问:「『洋洋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似亦是感格意思,是自然如此。」曰:「固是。然亦须自家有以感之,始得。上下章自恁地说,忽然中间插入一段鬼神在这里,也是鸢飞鱼跃底意思。所以末梢只说『微之显,诚之不可揜也如此』。」

  「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皆实理也。

  问:「鬼神是『功用』、『良能』?」曰:「但以一屈一伸看,一伸去便生许多物事,一屈来更无一物了,便是『良能』、『功用』。」问:「便是阴阳去来?」曰:「固是。」问:「在天地为鬼神,在人为魂魄否?」曰:「死则谓之『魂魄』,生则谓之『精气』,天地公共底谓之『鬼神』,是恁地模样。」又问:「体物而不可遗。」曰:「只是这一个入毫厘丝忽里去,也是这阴阳;包罗天地,也是这阴阳。」问:「是在虚实之间否?」曰:「都是实,无个虚底。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形,无非实者。」又云:「如夏月嘘出固不见,冬月嘘出则可见矣。」问:「何故如此?」曰:「春夏阳,秋冬阴。以阳气散在阳气之中,如以热汤入放热汤里去,都不觉见。秋冬,则这气如以热汤搀放水里去,便可见。」又问:「『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若有以使之。」曰:「只是这个所谓『昭明、焄蒿、凄怆』者,便只是这昭明是光景,焄蒿是蒸羇,凄怆是有一般感人,使人惨栗,如所谓『其风肃然』者。」问:「此章以太极图言,是所谓『妙合而凝』也。」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便是『体物而不可遗』。」章句。

  或问「鬼神者,造化之迹」。曰:「风雨霜露,四时代谢。」又问:「此是迹,可得而见。又曰『视之不可得见,听之不可得闻』,何也?」曰:「说道无,又有;说道有,又无。物之生成,非鬼神而何?然又去那里见得鬼神?至于『洋洋乎如在其上』,是又有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犹今时恶气中人,使得人恐惧凄怆,此百物之精爽也。」

  萧增光问「鬼神造化之迹」。曰:「如日月星辰风雷,皆造化之迹。天地之间,只是此一气耳。来者为神,往者为鬼。譬如一身,生者为神,死者为鬼,皆一气耳。」

  「鬼神者,造化之迹。」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见,于其气之往来屈伸者足以见之。微鬼神,则造化无迹矣。横渠「物之始生」一章尤说得分晓。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是说往来屈伸乃理之自然,非有安排布置,故曰「良能」也。

  「伊川谓『鬼神者,造化之迹』,却不如横渠所谓『二气之良能』。」直卿问:「如何?」曰:「程子之说固好,但在浑沦在这里。张子之说分明,便见有个阴阳在。」曰:「如所谓『功用则谓之鬼神』,也与张子意同。」曰:「只为他浑沦在那里。」闾丘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曰:「只这数句,便要理会。明,便如何说礼乐?幽,便如此说鬼神?须知乐便属神,礼便属鬼。它此语落着,主在鬼神。」直卿曰:「向读中庸所谓『诚之不可揜』处,窃疑谓鬼神为阴阳屈伸,则是形而下者;若中庸之言,则是形而上者矣。」曰:「今且只就形而下者说来,但只是他皆是实理处发见。故未有此气,便有此理;既有此理,必有此」

  问:「『鬼神者,造化之迹也。』此莫是造化不可见,唯于其气之屈伸往来而见之,故曰迹?『鬼神者,二气之良能。』此莫是言理之自然,不待安排?」曰:「只是如此。」

  「鬼神者,造化之迹。」神者,伸也,以其伸也;鬼者,归也,以其归也。人自方生,而天地之气只管增添在身上,渐渐大,渐渐长成。极至了,便渐渐衰耗,渐渐散。言鬼神,自有迹者而言之;言神,只言其妙而不可测识。

  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一气即阴阳运行之气,至则皆至,去则皆去之谓也。二气谓阴阳对峙,各有所属。如气之呼吸者有魂,魂即神也,而属乎阳;耳目鼻口之类为魄,魄即鬼也,而属乎阴。「精气为物」,精与气合而生者也;「游魂为变」,则气散而死,其魄降矣。

  「『阳魂为神,阴魄为鬼。』『鬼,阴之灵;神,阳之灵。』此以二气言也。然二气之分,实一气之运。故凡气之来而方伸者为神,气之往而既屈者为鬼;阳主伸,阴主屈,此以一气言也。故以二气言,则阴为鬼,阳为神;以一气言,则方伸之气,亦有伸有屈。其方伸者,神之神;其既屈者,神之鬼。既屈之气,亦有屈有伸。其既屈者,鬼之鬼;其来格者,鬼之神。天地人物皆然,不离此气之往来屈伸合散而已,此所谓『可错综言』者也。」因问:「『精气为物』,阴精阳气聚而成物,此总言神;『游魂为变』,魂游魄降,散而成变,此总言鬼,疑亦错综而言?」曰:「然。此所谓『人者,鬼神之会也』。」

  问:「性情功效,固是有性情便有功效,有功效便有性情。然所谓性情者,莫便是张子所谓『二气之良能』否?所谓功效者,莫便是程子所谓『天地之功用』否?」曰:「鬼神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人须是于那良能与功用上认取其德。」

  「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是性情,「体物而不可遗」是功效。

  问:「性情功效,性情乃鬼神之情状;不审所谓功效者何谓?」曰:「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便是功效。」问:「魄守体,有所知否?」曰:「耳目聪明为魄,安得谓无知?」问:「然则人之死也,魂升魄降,是两处有知觉也。」曰:「孔子分明言:『合鬼与神,教之至也。』当祭之时,求诸阳,又求诸阴,正为此,况祭亦有报魄之说。」

  问:「『鬼神之为德』,只是言气与理否?」曰:「犹言性情也。」问:「章句说『功效』,如何?」曰:「鬼神会做得这般事。」因言:「鬼神有无,圣人未尝决言之。如言『之死而致死之,不仁;之死而致生之,不知』,『于彼乎?于此乎』之类,与明道语上蔡『恐贤问某寻』之意同。」问:「五庙、七庙递迁之制,恐是世代浸远,精爽消亡,故庙有迁毁。」曰:「虽是如此,然祭者求诸阴,求诸阳,此气依旧在;如嘘吸之,则又来。若不如此,则是『之死而致死之』也。盖其子孙未绝,此气接续亦未绝。」又曰:「天神、地祇、山川之神,有此物在,其气自在此,故不难晓。惟人已死,其事杳茫,所以难说。」

  问:「南轩:『鬼神,一言以蔽之曰,「诚」而已。』此语如何?」曰:「诚是实然之理,鬼神亦只是实理。若无这理,则便无鬼神,无万物,都无所该载了。『鬼神之为德』者,诚也。德只是就鬼神言,其情状皆是实理而已。侯氏以德别为一物,便不是。」问:「章句谓『性情功效』,何也?」曰:「此与『情状』字只一般。」曰:「横渠谓『二气之良能』,何谓『良能』?」曰:「屈伸往来,是二气自然能如此。」曰:「伸是神,屈是鬼否?」先生以手圈卓上而直指其中,曰:「这道理圆,只就中分别恁地。气之方来皆属阳,是神;气之反皆属阴,是鬼。日自午以前是神,午以后是鬼。月自初三以后是神,十六以后是鬼。」童伯羽问:「日月对言之,日是神,月是鬼否?」曰:「亦是。草木方发生来是神,雕残衰落是鬼。人自少至壮是神,衰老是鬼。鼻息呼是神,吸是鬼。」淳举程子所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曰:「天地造化,皆是鬼神,古人所以祭风伯雨师。」问:「风雷鼓动是神,收敛处是鬼否?」曰:「是。魄属鬼,气属神。如析木烟出,是神;滋润底性是魄。人之语言动作是气,属神;精血是魄,属鬼。发用处皆属阳,是神;气定处皆属阴,是魄。知识处是神,记事处是魄。人初生时气多魄少,后来魄渐盛;到老,魄又少,所以耳聋目昏,精力不强,记事不足。某今觉阳有余而阴不足,事多记不得。小儿无记性,亦是魄不足。好戏不定迭,亦是魄不足。」

  侯师圣解中庸「鬼神之为德」,谓「鬼神为形而下者,鬼神之德为形而上者」。且如「中庸之为德」,不成说中庸为形而下者,中庸之德为形而上者!

  问:「侯氏中庸曰:『总摄天地,斡旋造化,阖辟乾坤,动役鬼神,日月由之而晦明,万物由之而死生者,诚也。』此语何谓?」曰:「这个亦是实有这理,便如此。若无这理,便都无天地,无万物,无鬼神了。不是实理,如何『微之显,诚之不可揜』?」问:「『鬼神造化之迹』,何谓迹?」曰:「鬼神是天地间造化,只是二气屈伸往来。神是阳,鬼是阴。往者屈,来者伸,便有个迹恁地。」淳因举谢氏「归根」之说。先生曰:「『归根』本老氏语,毕竟无归,这个何曾动?」问:「性只是天地之性。当初亦不是自彼来入此,亦不是自此往归彼,只是因气之聚散,见其如此耳。」曰:「毕竟是无归。如月影映在这盆水里,除了这盆水,这影便无了,岂是这影飞上天去归那月里去!又如这花落,便无了,岂是归去那里,明年复来生这枝上?」问:「人死时,这知觉便散否?」曰:「不是散,是尽了,气尽则知觉亦尽。」问:「世俗所谓物怪神奸之说,则如何断?」曰:「世俗大抵十分有八分是胡说,二分亦有此理。多有是非命死者,或溺死,或杀死,或暴病卒死,是他气未尽,故凭依如此。又有是乍死后气未消尽,是他当初禀得气盛,故如此,然终久亦消了。盖精与气合,便生人物,『游魂为变』,便无了。如人说神仙,古来神仙皆不见,只是说后来神仙。如左传伯有为厉,此鬼今亦不见。」问:「自家道理正,则自不能相干。」曰:「亦须是气能配义,始得。若气不能配义,便馁了。」问:「谢氏谓『祖考精神,便是自家精神』,如何?」曰:「此句已是说得好。祖孙只一气,极其诚敬,自然相感。如这大树,有种子下地,生出又成树,便即是那大树也。」

  或问:「『颜子死而不亡』之说,先生既非之矣。然圣人制祭祀之礼,所以事鬼神者,恐不止谓但有此理,须有实事?」曰:「若是见理明者,自能知之。明道所谓:『若以为无,古人因甚如此说?若以为有,又恐贤问某寻。』其说甚当。」

  问:「中庸十二章,子思论道之体用,十三章言人之为道不在乎远,当即夫众人之所能知能行,极乎圣人之所不能知不能行。第十四章又言人之行道,当随其所居之分,而取足于其身。」曰:「此两章大纲相似。」曰:「第十五章又言进道当有序,第十六章方言鬼神之道『费而隐』。盖论君子之道,则即人之所行言之,故但及其费,而隐自存。论鬼神之道,则本人之所不见不闻而言,故先及其隐,而后及于费。」曰:「鬼神之道,便是君子之道,非有二也。」

  第十七章

  问「因其材而笃焉」。曰:「是因材而加厚些子。」

  问「气至而滋息为培,气反而流散曰覆」。曰:「物若扶植,种在土中,自然生气凑泊他。若已倾倒,则生气无所附着,从何处来相接?如人疾病,此自有生气,则药力之气依之而生意滋长。若已危殆,则生气流散,而不复相凑矣。」

  问:「舜之大德受命,止是为善得福而已。中庸却言天之生物栽培倾覆,何也?」贺孙录云:「汉卿问:『栽培倾覆,以气至、气反说。上言德而受福,而以气为言,何也?」曰:「只是一理。此亦非是有物使之然。但物之生时自节节长将去,恰似有物扶持也,及其衰也,则自节节消磨将去,恰似个物推倒它。理自如此。唯我有受福之理,故天既佑之,又申之。董仲舒曰:『为政而宜于民,固当受禄于天。』虽只是迭将来说,然玩味之,觉他说得自有意思。」贺孙录云:「上面虽是迭将来,此数语却转得意思好。」又曰:「嘉乐诗下章又却不说其它,但愿其子孙之多且贤耳。此意甚好,然此亦其理之常。若尧舜之子不肖,则又非常理也。」贺孙录同。

  第十八章

  问:「舜『德为圣人,尊为天子』,固见得天道人道之极致。至文王『以王季为父,武王为子』,此殆非人力可致,而以为无忧,何也?」曰:「文王自公刘太王积功累仁,至文王适当天运恰好处,此文王所以言无忧。如舜大德,而禄位名寿之必得,亦是天道流行,正得恰好处耳。」又曰:「追王之事,今无可证,姑阙之可也。如三年之丧,诸家说亦有少不同,然亦不必如吕氏说得太密。大概只是说『三年之丧通乎天子』云云,本无别意。」

  问:「『身不失天下之显名』与『必得其名』,须有些等级不同?」曰:「游杨是如此说,尹氏又破其说,然看来也是有此意。如尧舜与汤武真个争分数,有等级。只看圣人说『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处,便见。」

  问:「『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太王王季』,考之武成金縢礼记大传,武成言:「太王肇基王迹,王季其勤王家,我文考文王。」金縢册「乃告太王王季」。大传言牧野之奠,「追王太王王季历文王昌」。疑武王时已追王。」曰:「武王时恐且是呼唤作王,至周公制礼乐,方行其事,如今奉上册宝之类。然无可证,姑阙之可也。」又问:「『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是周公制礼时方行,无疑。」曰:「礼家载祀先王服羇冕,祀先公服鷩冕,鷩冕诸侯之服。盖虽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然不敢以天子之服临其先公,但鷩冕、旒玉与诸侯不同。天子之旒十二玉,盖虽与诸侯同是七旒,但天子七旒十二玉,诸侯七旒七玉耳。」

  问:「古无追王之礼,至周之武王周公,以王业肇于太王王季文王,故追王三王。至于组绀以上,则止祀以天子之礼,所谓『葬以士,祭以大夫』之义也。」曰:「然。周礼,祀先王以羇冕,祀先公以鷩冕,则祀先公依旧止用诸侯之礼,但乃是天子祭先公之礼耳。」问:「诸儒之说,以为武王未诛纣,则称文王为『文考』,以明文王在位未尝称王之证。及至诛纣,乃称文考为『文王』。然既曰『文考』,则其谥定矣。若如其言,将称为『文公』耶?」曰:「此等事无证佐,皆不可晓,阙之可也。」

  问:「丧祭之礼,至周公然后备。夏商而上,想甚简略。」曰:「然。『亲亲长长』,『贵贵尊贤』。夏商而上,大概只是亲亲长长之意。到得周来则又添得许多贵贵底礼数。如『始封之君不臣诸父昆弟,封君之子不臣诸父而臣昆弟』。期之丧,天子诸侯绝,大夫降。然诸侯大夫尊同,则亦不绝不降。姊妹嫁诸侯者,则亦不绝不降。此皆贵贵之义。上世想皆简略,未有许多降杀贵贵底礼数。凡此皆天下之大经,前世所未备。到得周公搜剔出来,立为定制,更不可易。」

  「『三年之丧,达于天子』,中庸之意,只是主为父母而言,未必及其它者。所以下句云:『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因言:「大凡礼制欲行于今,须有一个简易底道理。若欲尽拘古礼,则繁碎不便于人,自是不可行,不晓他周公当时之意是如何。孔子尝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想亦是厌其繁。」文蔚问:「伯叔父母,古人皆是期丧。今礼又有所谓『百日制,周期服』。然则期年之内,当服其服。往往今人于此多简略。」曰:「居家则可,居官便不可行。所以当时横渠为见天祺居官,凡祭祀之类,尽令天祺代之,他居家服丧服。当时幸而有一天祺居官,故可为之。万一无天祺,则又当如何?便是动辄窒碍难行。」文蔚曰:「今不居官之人,欲于百日之内,略如居父母之丧,期年之内,则服其服,如何?」曰:「私居亦可行之。」

  正淳问:「三年之丧,父母之丧,吕氏却作两般。」曰:「吕氏所以如此说者,盖见左氏载周穆后薨,太子寿卒,谓周『一岁而有三年之丧二焉』。左氏说礼,皆是周末衰乱不经之礼,方子录云:「左氏定礼皆当时鄙野之谈,据不得。」无足取者。君举所以说礼多错者,缘其多本左氏也。」贺孙云:「如陈针子送女,先配后祖一段,更是没分晓,古者那曾有这般礼数?」曰:「便是他记礼皆差。某尝言左氏不是儒者,只是个晓事该博、会做文章之人。若公谷二子却是个不晓事底儒者,故其说道理及礼制处不甚差,下得语恁地郑重。」广录云:「只是说得忒煞郑重滞泥,正如世俗所谓山东学究是也。」贺孙因举公羊所断谓孔父「义形于色」,仇牧「不畏强御」,荀息「不食言」,最是断得好。曰:「然。」贺孙又云:「其间有全乱道处,恐是其徒插入,如何?」曰:「是他那不晓事底见识,便写出来,亦不道是不好。若左氏便巧,便文饰回互了。」或云:「以蔡仲废君为行权,卫辄拒父为尊祖,都不是。」曰:「是他不晓事底见识,只知道有所谓『嫡孙承重』之义,便道孙可以代祖,而不知子不可以不父其父。尝谓学记云『多其讯』,注云:『讯,犹问也。』公谷便是『多其讯』。没紧要处,也便说道某言者何?某事者何?」广录同。方子录略。

  问:「中庸解载游氏辨文王不称王之说,正矣。先生却曰:『此事更当考。』是如何?」曰:「说文王不称王,固好,但书中不合有『惟九年大统未集』一句。不知所谓九年,自甚时数起?若谓文王固守臣节不称王,则『三分天下有其二』,亦为不可。又书言『太王肇基王迹』,则到太王时,周家已自强盛矣。今史记于梁惠王三十七年书『襄王元年』,而竹书纪年以为后元年,想得当时文王之事亦类此。故先儒皆以为自虞芮质成之后,为受命之元年。」

  第十九章

  「旅酬」者,以其家臣或乡吏之属大夫则有乡吏。一人先举觯献宾。宾饮毕,即以觯授于执事者,则以献于其长,递递相承,献及于沃盥者而止焉。沃盥,谓执盥洗之事,至贱者也。故曰:「旅酬下为上,所以逮贱也。」

  「旅酬」,是客先劝主人,主人复劝客,客又劝次客,次客又劝第三客,以次传去。如客多,则两头劝起。

  问「酬,导饮也」。曰:「仪礼:主人酌宾曰献,宾饮主人,主人又自酌而复饮宾,曰酬。宾受之,奠于席前,至旅而后举。」主人饮二杯,宾只饮一杯。疑后世所谓「倍食于宾」者,此也。

  问:「如何是『导饮』?」曰:「主人酌以献宾,宾酬主人曰酢。主人又自饮,而复饮宾曰酬。其主人又自饮者,是导宾使饮也。谚云「主人倍食于宾」,疑即此意。但宾受之,却不饮,奠于席前,至旅时亦不举,又自别举爵,不知如何。」又问:「行旅酬时,祭事已毕否?」曰:「其大节目则已了,亦尚有零碎礼数未竟。」又问:「想必须在饮福受胙之后。」曰:「固是。古人酢宾,便是受胙。『胙』与『酢』『昨』字,古人皆通用。」

  汉卿问:「『导饮』是如何?」先生历举仪礼献酬之礼。旅酬礼,下为上交劝。先一人如乡吏之属升觯,或二人举觯献宾。宾不饮,却以献执事。执事一人受之,以献于长,以次献,至于沃盥,所谓「逮贱」者也。旅酬后,乐作,献酬之俎未彻,宾不敢旅酬。酬酒,宾奠不举,至旅酬亦不举。更自有一盏在右,为旅盏也。受胙者,古者「胙」字与「酢」字通。受胙者,犹神之酢己也。周礼中「胙席」,又作昨昔之「昨」。谓初未设,只跪拜,彻后方设席。周礼王享先公亦如之。又举尸饮酢之礼。其特祭,每献酬酢甚详,不知合享如何。周礼旅酬六尸。古者男女皆有尸,女尸不知废于何代。杜佑乃谓古无女尸,女尸乃本夷虏之属,后来圣人革之。贺孙因举仪礼士虞礼云:「男,男尸;女,女尸。是古男女皆有尸也。」先生因举陶侃庙南昌南康。每年祭祀,堂上设神位,两厢设生人位。凡为劝首者,至祭时具公服,设马乘仪状甚盛,至于庙,各就两厢之位。其奉祭者献饮食,一同神位之礼。又某处择一乡长状貌甚魁伟者为之。至诸处祭,皆请与同享。此人遇冬春祭多时节,每日大醉也。厌祭,是不用尸者。古者必有为而不用,如祭殇,阴厌、阳厌,是也。

  问「燕毛所以序齿也」。曰:「燕时择一人为上宾,不与众宾齿,余者皆序齿。」

  问:「吕氏分『修其祖庙』以下一节作『继志』,『序昭穆』以下一节作『述事』,恐不必如此分?」曰:「看得追王与所制祭祀之礼,两节皆通上下而言。吕氏考订甚详,却似不曾言得此意。」又问:「吕氏又分郊社之礼,作立天下之大本处;宗庙之礼,言正天下之大经处。亦不消分。」曰:「此不若游氏说郊社之礼,所谓『惟圣人为能享帝』;禘尝之义,谓『惟孝子为能享亲』,意思甚周密。」

  问:「杨氏曰:『玉币以交神明,祼鬯以求神于幽。』岂以天神无声臭气类之可感,止用玉币表自家之诚意,人鬼有气类之可感,故用芬香之酒耶?」曰:「不然。自是天神高而在上,郁鬯之酒感它不着。盖灌鬯之酒却泻入地下去了,所以只可感人鬼,而不可以交天神也。」

  「或问中说庙制处,所谓『高祖』者何也?」曰:「四世祖也。『世』与『太』字,古多互用,如太子为世子,太室为世室之类。」

  林安卿问:「中庸二昭二穆以次向南,如何?」曰:「太祖居中,坐北而向南。昭穆以次而出向南。某人之说如此乃是。如疏中谓太祖居中,昭穆左右分去列作一排。若天子七庙,恐太长阔。」又曰:「大率论庙制,刘歆之说颇是。」

  孙毓云:「外为都宫。太祖在北,二昭二穆,以次而南,出江都集礼。」向作或问时,未见此书,只以意料。后来始见,乃知学不可以不博也。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四

  中庸三

  第二十章

  「『修道以仁。』修道,便是说上文修身之道,自『为政在人』转说将来。『修道以仁』,仁是筑底处,试商量如何?」伯丰言:「克去己私,复此天理,然后得其修。」曰:「固是。然圣贤言『仁』字处,便有个温厚慈祥之意,带个爱底道理。下文便言『亲亲为大』。」

  问:「『修道以仁』,继之以『仁者人也』,何为下面又添说义礼?」曰:「仁便有义,如阳便有阴。亲亲尊贤,皆仁之事。亲之尊之,其中自有个差等,这便是义与礼。亲亲,在父子如此,在宗族如彼,所谓『杀』也,尊贤;有当事之者,有当友之者,所谓『等』也。」

  问:「仁亦是道,如何却说『修道以仁』?」曰:「道是泛说,「泛」字,疑是「统」字。仁是切要底。」又问:「如此,则这『仁』字是偏言底?」曰:「『仁者人也,亲亲为大。』如此说,则此是偏言。」

  问:「思修身,不可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不知天。」曰:「此处却是倒看,根本在修身。然修身得力处,却是知天。知天,是知至、物格,知得个自然道理。学若不知天,便记得此,又忘彼;得其一,失其二。未知天,见事头绪多。既知天了,这里便都定,这事也定,那事也定。」

  「思事亲不可不知人。」知人,只如「知人则哲」之「知」,不是思欲事亲,先要知人。只是思欲事亲,更要知人。若不好底人与它处,岂不为亲之累?知天,是知天道。

  知天是起头处。能知天,则知人、事亲、修身,皆得其理矣。闻见之知与德性之知,皆知也。只是要知得到,信得及。如君之仁,子之孝之类,人所共知而多不能尽者,非真知故也。

  问「知仁勇」。曰:「理会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着力去做底是勇。」

  问「知仁勇」之分。曰:「大概知底属知,行底属仁,勇是勇于知,勇于行。」又云:「『生知安行』,以知为主;『学知利行』,以仁为主;『困知勉行』,以勇为主。」

  问:「『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为仁,『困知勉行』为勇,此岂以等级言耶?」曰:「固是。盖生知安行主于知而言。不知,如何行?安行者,只是安而行之,不用着力,然须是知得,方能行得也。故以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主于行而言。虽是学而知得,然须是着意去力行,则所学而知得者不为徒知也。」故以学知利行为仁。铢退思所谓三者,皆兼知行而言。大知固生知,非生知何以能安而行?至仁固力行,非学知何以能利而行?勇固是知行不可废。翌日再问。先生曰:「更须涵养。」

  问:「中庸以『生知安行』为知,『学知利行』为仁,何也?」曰:「论语说『仁者安仁』,便是说得仁高了;『知者利仁』,便是说得知低了。此处说知,便是仁在知中,说得知大了。盖既是生知,必能安行。若是学知,便是知得浅;须是力行,方始至仁处,此便是仁在知外。譬如这个桌子,论语说仁,便是此脚直处;说知,便是横处。中庸说仁,便是横处;说知,便是直处。而今且将诸说录出来看,看这一边了,又去看那一边,便自见得不相碍。」赐录云:「『问诸说皆以生知安行为仁,学知利行为知,先生独反是,何也?』曰:『论语说「仁者安仁,知者利仁」与中庸说「知仁勇」,意思自别。生知安行,便是仁在知中。学知利行,便是仁在知外。既是生知,必能安行,所以谓仁在知中。若是学知,便是知得浅些了;须是力行,方始至仁处,所以谓仁在知外。』问『智仁勇』。曰『理会得底是知,行得底是仁,着力去做底是勇。』」

  仁则力行工夫多,知则致知工夫多。「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意自可见。

  问:「『力行近乎仁』,又似『勇者不惧』意思。」曰:「交互说都是。三知都是知,三行都是仁,三近都是勇。生知安行好学,又是知;学知利行力行,又是仁;困知勉行知耻,又是勇。」

  吕与叔「好学近仁」一段好。

  知耻,如「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犹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既耻为乡人,进学安得不勇!

  为学自是要勇,方行得彻,不屈慑。若纔行不彻,便是半涂而废。所以中庸说「知仁勇三者」。勇本是没紧要物事,然仁知了,不是勇,便行不到头。

  问:「『为天下有九经』,若论天下之事,固不止此九件,此但举其可以常行而不易者否?」曰:「此亦大概如此说,然其大者亦不出此。」又问:「吕氏以『有此九者,皆德怀之事,而刑不与焉』,岂以为此可以常行,而刑则期于无刑,所以不可常行而不及之欤?」曰:「也不消如此说。若说不及刑,则礼乐亦不及。此只是言其大者,而礼乐刑政固已行乎其间矣。」又问:「养士亦是一大者,不言何也?」曰:「此只是大概说。若如此穷,有甚了期?若论养士,如『忠信重禄』,『尊贤』,『子庶民』,则教民之意固已具其中矣。」

  「柔远」解作「无忘宾旅」。孟子注:「宾客羁旅。」古者为之授节,如照身、凭子之类,近时度关皆给之。「因能授任以嘉其善」,谓愿留于其国者也。

  问「来百工则财用足」。曰:「既有个国家,则百工所为皆少不得,都要用。若百工聚,则事事皆有,岂不足以足财用乎?」如织纴可以足布帛,工匠可以足器皿之类。

  问「饩廪」。曰:「饩,牲饩也。如今官员请受,有生羊肉。廪,即廪给,折送钱之类是也。」赐。

  问:「『送往迎来』,集注云:『授节以送其往。』」曰:「远人来,至去时,有节以授之,过所在为照。如汉之出入关者用繻,唐谓之『给过所』。」赐。

  问:「『凡事豫则立』以下四句,只是泛举四事,或是包『达道、达德、九经』之属?」曰:「上文言『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天下之达德三,所以行之者一。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遂言『凡事豫则立』,则此『凡事』正指『达道、达德、九经』可知。『素定』,是指先立乎诚可知。中间方言『所以行之者一』,不应忽突出一语言『凡事』也。」

  豫,先知也,事未至而先知其理之谓豫。「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横渠曰:「事豫吾内,求利吾外也。」又曰:「精义入神者,豫而已。」皆一义也。

  或问「言前定则不踬」。曰:「句句着实,不脱空也。今人纔有一句言语不实,便说不去。」

  「事前定则不困。」闲时不曾做得,临时自是做不彻,便至于困。「行前定则不疚。」若所行不前定,临时便易得屈折枉道以从人矣。「道前定则不穷。」这一句又包得大,连那上三句都包在里面,是有个妙用,千变万化而不穷之谓。事到面前,都理会得。它人处置不得底事,自家便处置得;它人理会不得底事,自家便理会得。

  问「反诸身不诚」。曰:「反诸身,是反求于心;不诚,是不曾实有此心。如事亲以孝,须是实有这孝之心。若外面假为孝之事,里面却无孝之心,便是不诚矣。」

  「诚者,天之道。」诚是实理,自然不假修为者也。「诚之者,人之道」,是实其实理,则是勉而为之者也。孟子言「万物皆备于我」,便是「诚」;「反身而诚」,便是「诚之」。反身,只是反求诸己。诚,只是万物具足,无所亏欠。

  问「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曰:「诚是天理之实然,更无纤毫作为。圣人之生,其禀受浑然,气质清明纯粹,全是此理,更不待修为,而自然与天为一。若其余,则须是『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如此不已,直待得仁义礼智与夫忠孝之道,日用本分事无非实理,然后为诚。有一毫见得与天理不相合,便于诚有一毫未如程先生说常人之畏虎,不如曾被虎伤者畏之出于诚实,盖实见得也。今于日用间若不实见得是天理之自然,则终是于诚为未至也。」

  问:「『诚者,真实无妄之谓,天之道也。』此言天理至实而无妄,指理而言也。『诚之者,未能真实无妄,而欲其真实无妄之谓,人之道也。』此言在人当有真实无妄之知行,乃能实此理之无妄,指人事而言也。盖在天固有真实之理,在人当有真实之功。圣人不思不勉,而从容中道,无非实理之流行,则圣人与天如一,即天之道也。未至于圣人,必择善,然后能实明是善;必固执,然后实得是善,此人事当然,即人之道也。程子所谓『实理』者,指理而言也;所谓『实见得是,实见得非』者,指见而言也。此有两节意。」曰:「如此见得甚善。」

  中庸言天道处,皆自然无节次;不思不勉之类。言人道处,皆有下功夫节次。择善与固执是二言天道,如至诚之类,皆有「至」字。「其次致曲」,却是人事。「久则征」,是外人信之。古注说好。

  或问:「明善、择善,何者为先?」曰:「譬如十个物事,五个善,五个恶。须拣此是善,此是恶,方分明。」」

  圣贤所说工夫,都只一般,只是一个「择善固执」。论语则说「学而时习之」,孟子则说「明善诚身」。只是随他地头所说不同,下得字来各自精细,真实工夫只是一般。须是尽知其所以不同,方知其所以同也。

  「博学」,谓天地万物之理,修己治人之方,皆所当学。然亦各有次序,当以其大而急者为先,不可杂而无统也。

  先生屡说「慎思之」一句。言:「思之不慎,便有枉用工夫处。」

  中庸言「慎思之」。思之粗浅不及,固是不慎;到思之过时,亦是不慎。所以他圣人不说深思,不说别样思,却说个「慎思」。

  或问:「『笃行』是有急切之意否?」曰:「笃厚也是心之恳恻。」履孙。

  「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问而弗知,弗可让下。须当研穷到底,使答者词穷理尽,始得。

  问:「『博学之』至『明辨之』,是致知之事,『笃行』则力行之事否?」曰:「然。」又问:「『有弗学』至『行之弗笃弗措也』,皆是勇之事否?」曰:「此一段却只是虚说,只是应上面『博学之』五句反说起。如云不学则已,学之而有弗能,定不休。如云『有不战,战必胜矣』之类也。『弗措』也未是勇事。到得后面说『人一己百,人十己千』,方正是说勇处。『虽愚必明』,是致知之效;『虽柔必强』,是力行之效。」

  或问「人一己百,人十己千」。曰:「此是言下工夫,人做得一分,自己做百分。」

  吕氏说「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一段煞好,皆是他平日做工夫底。

  汉卿问「哀公问政」章。曰:「旧时只零碎解。某自初读时,只觉首段尾与次段首意相接。如云『政也者,蒲卢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便说『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都接续说去,遂作一段看,始觉贯穿。后因看家语,乃知是本来只一段也。中庸三十三章,其次第甚密,古人著述便是不可及。此只将别人语言斗凑成篇,本末次第终始总合,如此缜密!」广录意同,别出。

  问:「中庸第二十章,初看时觉得涣散,收拾不得。熟读先生章句,方始见血脉贯通处。」曰:「前辈多是逐段解去。某初读时但见『思修身』段后,便继以『天下之达道五』;『知此三者』段后,便继以『为天下国家有九经』,似乎相接续。自此推去,疑只是一章。后又读家语,方知是孔子一时间所说。」广云:「岂独此章?今次读章句,乃知一篇首尾相贯,只是说一个中庸底道理。」曰:「固是。它古人解做得这样物事,四散收拾将来。及并合众,则便有个次序如此,其次序又直如此缜密!」

  问:「或问引『大学论小人之阴恶阳善,而以诚于中者目之』,且有『为善也诚虚,为恶也何实如之』之语,何也?」曰:「『小人闲居为不善』,是诚心为不善也。『掩其不善,而着其善』,是为善不诚。」因举往年胡文定尝说:「朱子发虽修谨,皆是伪为。」是时范济美天资豪杰,应云:「子发诚是伪为,如公辈却是至诚。」文定逊谢曰:「某何敢当『至诚』二字?」济美却戏云:「子发是伪于为善,公却是至诚为恶也。」乃是此意。

  第二十一章

  「自诚明,谓之性」,此「性」字便是「性之」也。「自明诚,谓之教」,此「教」字是学之也。此二字却是转一转说,与首章「天命之谓性,修道之谓教」二字义不同。

  「自诚明」,性之也;「自明诚」,充之也,转一转说。「天命之谓性」以下,举体统说。

  「自诚明,谓之性。」诚,实然之理,此尧舜以上事。学者则「自明诚,谓之教」,明此性而求实然之理。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无非使人明此理。此心当提撕唤起,常自念性如何善?因甚不善?人皆可为尧舜,我因甚做不得?立得此后,观书亦见理,静坐亦见理,森然于耳目之前!

  以诚而论明,则诚明合而为一;以明而论诚,则诚明分而为二。寿昌。

  第二十二章

  或问:「如何是『唯天下至诚』?」曰:「『唯天下至诚』,言其心中实是天下至诚,非止一家一国而已。不须说至于实理之极。才说个『至于』,则是前面有未诚底半截。此是说圣人,不说这个未实底。况圣人亦非向有未实处,到这里方实也。『赞化育与天地参』,是说地头。」履孙。

  「唯天下至诚」,言做出天下如许大事底本领子。至,极也,如易「至神、至变」。

  问「『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一段。且如性中有这仁,便真个尽得仁底道理;性中有这义,便真个尽得义底道理」云云。曰:「如此说,尽说不着。且如仁,能尽父子之仁,推而至于宗族,亦无有不尽;又推而至于乡党,亦无不尽;又推而至于一国,至于天下,亦无有不尽。若只于父子上尽其仁,不能推之于宗族,便是不能尽其仁。能推之于宗教,而不能推之于乡党,亦是不能尽其仁。能推之于乡党,而不能推之于一国天下,亦是不能尽其仁。能推于己,而不能推于彼,能尽于甲,而不能尽于乙,亦是不能尽。且如十件事,能尽得五件,而五件不能尽,亦是不能尽。如两件事尽得一件,而一件不能尽,亦是不能尽。只这一事上,能尽其初,而不能尽其终,亦是不能尽;能尽于蚤,而不能尽于暮,亦是不能尽。就仁上推来是如此,义礼智莫不然。然自家一身,也如何做得许多事?只是心里都有这个道理。且如十件事,五件事是自家平生晓得底,或曾做来;那五件平生不曾识,也不曾做,卒然至面前,自家虽不曾做,然既有此道理,便识得破,都处置得下,无不尽得这个道理。如『能尽人之性』。人之气禀有多少般样,或清或浊,或昏或明,或贤或鄙,或寿或夭,随其所赋,无不有以全其性而尽其宜,更无些子欠阙处。是他元有许多道理,自家一一都要处置教是。如『能尽物之性』,如鸟兽草木有多少般样,亦莫不有以全其性而遂其宜。所以说『惟天下之至诚,为能尽人物之性』。盖圣人通身都是这个真实道理了,拈出来便是道理,东边拈出东边也是道理,西边拈出西边也是道理。如一斛米,初间量有十斗,再量过也有十斗,更无些子少欠。若是不能尽其性,如元有十斗,再量过却只有七八斗,少了二三斗,便是不能尽其性。天与你许多道理,本自具足,无些子欠阙,只是人自去欠阙了他底。所以中庸难看,便是如此。须是心地大段广大,方看得出;须是大段精微,方看得出;精密而广阔,方看得出。」或曰:「中庸之尽性,即孟子所谓尽心否?」曰:「只差些子。」或问差处。曰:「不当如此问。今夜且归去与众人商量,晓得个『至诚能尽人物之性』分晓了,却去看尽心,少间差处自见得,不用问。如言黑白,若先识得了,同异处自见。只当问黑白,不当问黑白同异。」久之,又曰:「尽心是就知上说,尽性是就行上说。」或曰:「能尽得真实本然之全体是尽性,能尽得虚灵知觉之妙用是尽心。」曰:「然。尽心就所知上说,尽性就事物上说。事事物物上各要尽得他道理,较零碎,尽心则浑沦。」盖行处零碎,知处却浑沦。如尽心,才知些子,全体便都见。又问:「尽心了,方能尽性否?」曰:「然。孟子云『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性则知天』,便是如此。」枅录别出。

  问:「『至诚尽性,尽人,尽物』如何是『尽』?」曰:「性便是仁义礼智。『尽』云者,无所往而不尽也。尽于此不尽于彼,非尽也;尽于外不尽于内,非尽也。尽得这一件,那一件不尽,不谓之尽;尽得头,不尽得尾,不谓之尽。如性中之仁,施之一家,而不能施之宗族;施之宗族,不能施之乡党;施之乡党,不能施之国家天下,皆是不尽。至于尽礼,尽义,尽智,亦如此。至于尽人,则凡或仁或鄙,或夭或寿,皆有以处之,使之各得其所。至于尽物,则鸟兽虫鱼,草木动植,皆有以处之,使之各得其宜。尽性尽人尽物,大概如此。」又问:「尽心亦是如此否?」曰:「未要说同与不同。且须自看如何是心?如何是性?便自见得不同处。如问黑白,且去认取那个是白?那个是黑?则不必问,而自能知其不同矣。」因曰:「若说大概:则尽心是知,尽性是行;尽心是见得个浑沦底,尽性是于零碎事物上见;尽心是见得许多条绪都包在里许,尽性则要随事看,无一之或遗。且如人之一身,虽未便要历许多事,十事尽得五事,其余五事心在那上,亦要尽之。其它事,力未必能为,而有能为之理,亦是尽也。至诚之人,通身皆是实理,无少欠阙处,故于事事物物无不尽也。」枅。

  问:「至诚尽人物之性,是晓得尽否?」曰:「非特晓得尽,亦是要处之尽其道。若凡所以养人教人之政,与夫利万物之政,皆是也。故下文云:『赞天地之化育,而与天地参矣!』若只明得尽,如何得与天地参去?这一个是无不得底,故曰『与天地参而为三矣』。」

  尽人性,尽物性,性只一般,人物气禀不同。人虽禀得气浊,善底只在那里,有可开通之理。是以圣人有教化去开通它,使复其善底。物禀得气偏了,无道理使开通,故无用教化。尽物性,只是所以处之各当其理,且随他所明处使之。它所明处亦只是这个善,圣人便是用他善底。如马悍者,用鞭策亦可乘。然物只到得这里,此亦是教化,是随他天理流行发见处使之也。如虎狼,便只得陷而杀之,驱而远之。

  尽己之性,如在君臣则义,在父子则亲,在兄弟则爱之类,己无一之不尽。尽人之性,如黎民时雍,各得其所。尽物之性,如鸟兽草木咸若。如此,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皆是实事,非私心之仿像也。

  「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只是恁地贯将去,然却有个「则」字在。

  「赞天地之化育。」人在天地中间,虽只是一理,然天人所为,各自有分,人做得底,却有天做不得底。如天能生物,而耕种必用人;水能润物,而灌溉必用人;火能熯物,而薪爨必用人。裁成辅相,须是人做,非赞助而何?程先生言:「『参赞』之义,非谓赞助。」此说非是。

  圣人「赞天地之化育」。盖天下事有不恰好处,被圣人做得都好。丹朱不肖,尧则以天下与人。洪水泛滥,舜寻得禹而民得安居。桀纣暴虐,汤武起而诛之。

  程子说赞化处,谓「天人所为,各自有分」,说得好!

  问:「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曰:「此已到到处,说着须如此说,又须分许多节次。只圣人之至诚,一齐具备。中庸于此皆分作两截言。至诚则浑然天成,更无可说。如下文却又云『诚之者人之道』,『其次致曲,曲能有诚』,皆是教人做去。如『至诚无息』一段,诸儒说多不明,却是古注是。此是圣人之至诚,天下久则见其如此,非是圣人如此节次。虽尧舜之德,亦久方着于天下。」问:「赞化育,常人如何为得?」曰:「常人虽不为得,亦各有之。」曰:「此事惟君相可为。」曰:「固然。以下亦有其分,如作邑而祷雨之类,皆是。」

  问:「中庸两处说『天下之至诚』,而其结语一则曰『赞天地之化育』,一则曰『知天地之化育』。『赞』与『知』两字如何分?」曰:「前一段是从里面说出,后段是从下面说上,如『修道之谓教』也。『立天下之大本』,是静而无一息之不中。知化育,则知天理之流行。」贺孙录云:「或问:『赞化育与知化育,何如?』曰:『「尽其性」者,是从里面说将出,故能尽其性,则能尽人物之性以赞天地之化育。「经纶天下之大经」者,是从下面说上去,如「修道之教」是也』云云。」

  第二十三章

  「其次致曲。」先生云:「只缘气禀不齐,若至诚尽性,则渣滓便浑化,不待如此。」炎。

  曲,是气禀之偏,如禀得木气多,便温厚慈祥,从仁上去发,便不见了发强刚毅。就上推长充扩,推而至于极,便是致。气禀笃于孝,便从孝上致曲,使吾之德浑然是孝,而无分毫不孝底事。至于动人而变化之,则与至诚之所就者无殊。

  刘潜夫问「致曲」。曰:「只为气质不同,故发见有偏。如至诚尽性,则全体着见。次于此者,未免为气质所隔。只如人气质温厚,其发见者必多是仁,仁多便侵却那义底分数;气质刚毅,其发见者必多是义,义多便侵却那仁底分数。」因指面前灯笼曰:「且如此灯,乃本性也,未有不光明者。气质不同,便如灯笼用厚纸糊,灯便不甚明;用薄纸糊,灯便明似纸厚者;用纱糊,其灯又明矣。撤去笼,则灯之全体着见,其理正如此也。」

  问「致曲」。曰:「须件件致去,如孝,如悌,如仁义,须件件致得到诚处,始得。」赐。

  问「致曲」。曰:「曲是逐事上着力,事事上推致其极。如事君则推致其忠,事亲则推致其孝,与人交则推致其信,皆事事上推致其极。」

  问:「『致曲』莫是就其所长上推致否?」曰:「不只是所长,谓就事上事事推致。且如事父母,便就这上致其孝;处兄弟,便致其恭敬;交朋友,便致其信,此所谓『致曲』也。能如此推致,则能诚矣。曲不是全体,只是一曲。」洽。

  问:「『致曲』是就偏曲处致力否?」曰:「如程子说『或孝或弟,或仁或义』,所偏发处,推致之各造其极也。」问:「如此,恐将来只就所偏处成就。」曰:「不然。或仁或义,或孝或弟,更互而发,便就此做致曲工夫。」明德。

  问:「『致曲』,伊川说从一偏致。」曰:「须件件致去。如孝悌,须件件致得到诚孝诚弟处。如仁义,须件件致到仁之诚、义之诚处。」

  问:「『其次致曲』,注所谓『善端发见之偏』,如何?」曰:「人所禀各有偏善,或禀得刚强,或禀得和柔,各有一偏之善。若就它身上更求其它好处,又不能如此。所以就其善端之偏而推极其全。恻隐、羞恶、是非、辞逊四端,随人所禀,发出来各有偏重处,是一偏之善。」

  问:「『其次致曲』,是『就其善端发见之偏而悉推致之』,如何?」曰:「随其善端发见于此,便就此上推致以造其极;发见于彼,便就彼上推致以造其极,非是止就其发见一处推致之也。如孟子『充其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此正是致曲处。东坡文中有一处说得甚明。如从此恻隐处发,便从此发见处推致其极;从羞恶处发,便就此发见处推致其极,孟子所谓扩充其四端是也。曲无不致,则德无不实,而明着动变积而至于能化,亦与圣人至诚无异矣。」

  问「致曲」。曰:「伊川说得好,将曲专做好处,所以云『或仁或义,或孝或弟』,就此等处推致其极。」又问:「或问却作『随其所禀之厚薄』,而以伊川之言为未尽,不可专就偏厚处说者,如何?」曰:「不知旧时何故如此说。」或曰:「所禀自应有厚薄,或厚于仁,薄于义;或厚于义,薄于仁。须是推致教它恰好,则亦不害为厚薄矣。」曰:「然。也有这般处。然观其下文『曲能有诚』一句,则专是主好说。盖上章言『尽性』,则统体都是诚了。所谓『诚』字,连那『尽性』都包在里面,合下便就那根头一尽都尽,更无纤毫欠阙处。『其次致曲』,则未能如此,须是事事上推致其诚,逐旋做将去,以至于尽性也。『曲能有诚』一句,犹言若曲处能尽其诚,则『诚则形,形则着』云云也。盖曲处若不能有其诚,则其善端之发见者,或存或亡,终不能实有诸己。故须就此一偏发见处,便推致之,使有诚则不失也。」又问:「『明、动、变、化』,伊川以『君子所过者化』解『动』字,是和那『变化』二字都说在里面否?」曰:「动,是方感动他;变,则已改其旧俗,然尚有痕瑕在;化,则都消化了,无复痕迹矣。」

  问:「前夜与直卿论『致曲』一段,或问中举孟子四端『扩而充之』,直卿以为未安。既是四端,安得谓之『曲』?」曰:「四端先后互发,岂不是曲?孟子云『知皆扩而充之』,则自可见。若谓只有此一曲,则是夷惠之偏,如何得该偏?圣人具全体,一齐该了,然而当用时亦只是发一端。如用仁,则义礼智如何上来得?」问:「圣人用时虽发一端,然其余只平铺在,要用即用;不似以下人有先后间断之异,须待扩而后充。」曰:「然。」又问:「颜曾以下皆是致曲?」曰:「颜子体段已具,曾子却是致曲,一一推之,至答一贯之时,则浑合矣。」问:「所以必致曲者,只是为气禀隔,必待因事逐旋发见?」曰:「然。」又问:「程子说『致曲』云:『于偏胜处发。』似未安。如此,则专主一偏矣。」曰:「此说甚可疑。须于事上论,不当于人上论。」

  问:「『其次致曲』与易中『纳约自牖』之意,亦略相类。『纳约自牖』是因人之明而导之,『致曲』是因己之明而推之。是如此否?」曰:「正是如此。」

  元德问「其次致曲,曲能有诚」。曰:「凡事皆当推致其理,所谓『致曲』也。如事父母,便来这里推致其孝;事君,便推致其忠;交朋友,便推致其信。凡事推致,便能有诚。曲不是全体,只是一曲。人能一一推之,以致乎其极,则能通贯乎全体矣。」

  子武问:「『曲能有诚』,若此句属上句意,则曲是能有诚;若是属下句意,则曲若能有诚,则云云。此有二意,不知孰稳?」曰:「曲也是能有诚,但要之不若属下意为善。」又问「诚者自成,道者自道」。曰:「『自成』,是就理说;『自道』,是就我说。有这实理,所以有此万物。诚者,所以自成也;道却在我自道。」

  「曲能有诚」,有诚则不曲矣。盖诚者,圆成无欠阙者也。

  「明则动。」伊川云:「明,故能动人也。」

  仲思问:「动非明,则无所之;明非动,则无所用。」曰:「徒明不行,则明无所用,空明而已。徒行不明,则行无所向,冥行而已。」

  「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动与变化,皆主乎外而言之。

  第二十四章

  问「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曰:「在我无一毫私伪,故常虚明,自能见得。如祯祥、妖孽与蓍龟所告,四体所动,皆是此理已形见,但人不能见耳。圣人至诚无私伪,所以自能见得。且如蓍龟所告之吉凶甚明,但非至诚人却不能见也。」

  第二十五章

  问「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曰:「诚者,是个自然成就底道理,不是人去做作安排底物事。道自道者,道却是个无情底道理,却须是人自去行始得。这两句只是一样,而义各不同。何以见之?下面便分说了。」又曰:「诚者自成,如这个草树所以有许多根株枝叶条干者,便是他实有。所以有许多根株枝叶条干,这个便是自成,是你自实有底。如人便有耳目鼻口手足百骸,都是你自实有底道理。虽是自然底道理,然却须你自去做,始得。」

  「『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上句是孤立悬空说这一句,四旁都无所倚靠。盖有是实理,则有是天;有是实理,则有是地。如无是实理,则便没这天,也没这地。凡物都是如此,故云『诚者自成』,盖本来自成此物。到得『道自道』,便是有这道在这里,人若不自去行,便也空了。」贺孙问:「既说『物之所以自成』,下文又云『诚以心言』,莫是心者物之所存主处否?」曰:「『诚以心言』者,是就一物上说。凡物必有是心,有是心,然后有是事。下面说『诚者物之终始』,是解『诚者自成』一句。『不诚无物』,已是说着『自道』一句了。盖人则有不诚,而理则无不诚者。恁地看,觉得前后文意相应。」

  问:「『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两句语势相似,而先生之解不同,上句工夫在『诚』字上,下句工夫在『行』字上。」曰:「亦微不同。『自成』若只做『自道』解,亦得。」某因言:「妄意谓此两句只是说个为己不得为人,其后却说不独是自成,亦可以成物。」先生未答,久之,复曰:「某旧说诚有病。盖诚与道,皆泊在『诚之为贵』上了。后面却便是说个合内外底道理。若如旧说,则诚与道成两物也。」

  问:「『诚者自成』,便是『鬼神体物而不可遗』;『而道自道』,便是『道不可离』。如何?」曰:「也是如此。『诚者物之终始』,说得来好。」

  「诚者,自成也。」下文云:「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二句便解上一句。实有是理,故有是人;实有是理,故有是事。

  「诚者,物之终始」,彻头彻尾。

  问:「『诚者,物之终始。』看来凡物之生,必实有其理而生。及其终也,亦是此理合到那里尽了。」曰:「如人之生,固具此理;及其死时,此理便散了。」因问「朝闻夕死」。「程子云:『皆实理也。』」又云:「实理者,合当决定是如此。为子必孝,为臣必忠,决定是如此了。」

  「诚者物之终始」,犹言「体物而不可遗」,此是相表里之句。从头起至结局,便是有物底地头,着一些急不得。又曰:「有一尺诚,便有一尺物;有一寸诚,便有一寸物。」

  蜚卿尝言:「『诚』字甚大,学者未容骤语。」道夫以为,「诚者物之终始」,始学之士所当尽心,而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亦不过如此,正所谓彻上彻下之理也。一日,以语曹丈进叔。曹曰:「如何?」曰:「诚者,实然之理而已。」曹曰:「也说实然之理未得。诚固实,便将实来做诚,却不是。」因具以告先生。曰:「也未可恁地执定说了。诚有主事而言者,有主理而言者。盖『不诚无物』,是事之实然。至于参赞化育,则便是实然之理。」

  问:「『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实有是理,而后有是物否?」曰:「且看他圣人说底正文语脉,随『诚者物之终始』,却是事物之实理,始终无有间断。自开辟以来,以至人物消尽,只是如此。在人之心,苟诚实无伪,则彻头彻尾,无非此理。一有间断,则就间断处,即非诚矣。如圣人至诚,便是自始生至没身,首尾是诚。颜子不违仁,便是自三月之初为诚之始,三月之末为诚之终;三月以后,便不能不间断矣。『日月至焉』,只就至焉时便为终始,至焉之外即间断而无诚,无诚即无物矣。不诚,则『心不在焉,视不见,听不闻』,是虽谓之无耳目可也。且如『禘自既灌而往不欲观』,是方灌时诚意存焉,即有其祭祀之事物;及其诚意一散,则虽有升降威仪,已非所以为祭祀之事物矣。」闳祖录云:「不诚虽有物犹无物,如禘自既灌,诚意一散,如不祭一般。」

  「诚者,物之终始。」来处是诚,去处亦是诚。诚则有物,不诚则无物。且如而今对人说话,若句句说实,皆自心中流出,这便是有物。若是脱空诳诞,不说实话,虽有两人相对说话,如无物也。且如草木自萌芽发生,以至枯死朽腐归土,皆是有此实理,方有此物。若无此理,安得有此物!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诚,便贯通乎物之终始,若不诚,则虽为其事,与无事同。炎。

  「诚者,物之终始」,以理而言;「不诚无物」,以人而言。不诚,则有空阙,有空阙,则如无物相似。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诚者,事之终始,不诚,比不曾做得事相似。且如读书,一遍至三遍无心读,四遍至七遍方有心读,八遍又无心,则是三遍以上与八遍,如不曾读相似。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如读书,半版以前,心在书上,则此半版有终有始。半版以后,心不在焉,则如不读矣。

  「诚者,物之终始。」物之终始,皆此理也,以此而始,以此而终。物,事也,亦是万物。「不诚无物」,以在人者言之。谓无是诚,则无是物。如视不明,则不能见是物;听不聪,则不能闻是物,谓之无物亦可。又如鬼怪妖邪之物,吾以为无,便无,亦是。」今按:无物谓不能闻见是物,及以为无便无,皆与章句不合。姑存之。

  正淳问:「『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此二句是泛说。『故君子诚之为贵』,此却说从人上去。先生于『不诚无物』一句亦以人言,何也?」曰:「『诚者,物之终始』,此固泛说。若是『不诚无物』,这个『不』字,是谁不他?须是有个人不他,方得。」

  问:「『诚者,物之终始』,恐是就理之实而言。『不诚无物』,恐是就人心之实此理而言?」曰:「非也。此两句通理之实、人之实而言。有是理,则有是物;天下之物,皆实理之所为。彻头彻尾,皆是此理所为。未有无此理而有此物也。无是理,则虽有是物,若无是物矣。盖『物之终始』,皆实理之所为也。下文言『君子诚之为贵』,方说人当实乎此理而言。大意若曰,实理为『物之终始』,无是理,则无是物,故君子必当实乎此理也。」

  「『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做万物看亦得,就事物上看亦得。物以诚为体,故不诚则无此物。终始,是彻头彻尾底意。」问:「或问中云『自其间断之后,虽有其事,皆无实之可言』,何如?」曰:「此是说『不诚无物』。如人做事,未做得一半,便弃了,即一半便不成。」问:「杨氏云:『四时之运已,即成物之功废。』」曰:「只为有这些子,如无这些子,其机关都死了。」再问:「为其『至诚无息』,所以『四时行,百物生』,更无已时。此所以『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也。」曰:「然。」

  问「不诚无物」。曰:「诚,实也。且如人为孝,若是不诚,恰似不曾,诚便是事底骨子。」

  或问「不诚无物」。曰:「诚,实也。且如为孝,若不实是孝,便是空说,无这孝了,便是『不诚无物』。」

  或问「不诚无物」。曰:「孝而不诚于孝则无孝,弟而不诚于弟则无弟。推此类可见。诚,只是实然之理,然有主于事而言者,有主于理而言者。主于事而言,『不诚无物』是也;主于理而言,『赞天地化育』之类是也。」

  「不诚无物。」人心无形影,惟诚时方有这物事。今人做事,若初间有诚意,到半截后意思懒散,谩做将去,便只是前半截有物,后半截无了。若做到九分,这一分无诚意,便是这一分无功。

  问「不诚无物」。曰:「实有此理,便实有此事。且如今日向人说我在东,却走在西;说在这一边,却自在那一边,便都成妄诞了!」

  问「不诚无物」。曰:「不诚实,则无此事矣。如不雨言雨,不晴言晴,既无诚实,却似不曾言一般。」

  「诚者,物之终始」,指实理而言;「君子诚之为贵」,指实心而言。

  「诚者非自成己而已。」此「自成」字与前面不同。盖怕人只说「自成」,故言「非自成己,乃所以成物」。故成己便以仁言,成物便以知言。盖成己、成物,固无内外之殊,但必先成己,然后能成物,此道之所以当自行也。

  问:「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曰:「诚虽所以成己,然在我真实无伪,自能及物。自成己言之,尽己而无一毫之私伪,故曰仁;自成物言之,因物成就而各得其当,故曰知。此正与『学不厌,知也;教不倦,仁也』相反。然圣贤之言活,当各随其所指而言,则四通八达矣。仁,如『克己复礼』皆是;知,如应变曲当皆是。」

  问:「成己合言知,而言仁;成物合言仁,而言知,何也?」曰:「『克己复礼为仁』,岂不是成己?『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岂不是成物?仁者,体之存;知者,用之发。」

  「成己,仁也」,是体;「成物,知也」,是用。「学不厌,知也」,是体;「教不倦,仁也」,是用。

  「学不厌」,所以成己,而成己之道在乎仁。「教不倦」,所以成物,而成物之功由乎知。因看吕氏中庸解「诚者自成」章未辨论,为下此语。

  问:「『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成物如何说知?」曰:「须是知运用,方成得物。」问:「『时措之宜』,是颜稷闭户缨冠之义否?」曰:「亦有此意。须是仁知具,内外合,然后有个『时措之宜』。」又云:「如平康无事时,是一般处置;仓卒缓急时,又有一样处置。」

  第二十六章

  问:「『至诚无息,不息则久』,果有分别否?」曰:「不息,只如言无息,游杨氏分无息为至诚,不息所以体乎诚,非是。」

  问:「『久则征』,征,是征验发见于外否?」曰:「除是久,然后有征验。只一日两日工夫,如何有征验!」

  或问:「以存诸中者而言,则悠久在高明、博厚之前;见诸用者而言,则悠久在博厚、高明之后,如何?」曰:「此所以为悠久也。若始初悠久,末梢不悠久,便是不悠久矣。」

  博则能厚。

  问「悠久、博厚、高明」。曰:「此是言圣人功业,自『征则悠远』,至『博厚、高明、无疆』,皆是功业着见如此。故郑氏云:『圣人之德,着于四』又『致曲』章『明则动』,诸说多就性分上理会。惟伊川云:『「明则动」,是诚能动人也。』」又说:「『着则明』,如见面盎背是着;若明,则人所共见,如『令闻广誉施于身』之类。」

  问:「『至诚无息』一章,自是圣人与天为一处,广大渊微,学者至此不免有望洋之叹。」曰:「亦不须如此,岂可便道自家终不到那田地!只是分别义理令分明,旋做将去。」问:「『悠远、博厚、高明』,章句中取郑氏说,谓『圣人之德,着于四方』;岂以圣人之诚自近而远,自微而着,如书称尧『光被四表,格于上下』者乎?」曰:「亦须看它一个气象,自『至诚无息,不息则久』,积之自然如此。」

  「至诚无息」一段,郑氏曰:「言至诚之德,着于四」是也。诸家多将做进德次第说。只一个「至诚」已该了,岂复更有许多节次,不须说入里面来。古注有不可易处,如「非天子不议礼」一段,郑氏曰:「言作礼乐者,必圣人在天子之位。」甚简当。

  问:「『博厚、高明、悠久』六字,先生解云:『所积者广博而深厚,则所发者高大而光明。』是逐字解。至『悠久』二字,却只做一个说了。据下文『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则『悠』与『久』字,其义恐亦各别?」先生良久曰:「悠,长也。悠,是自今观后,见其无终穷之意;久,是就他骨子里说,镇常如此之意。」翌早又云:「昨夜思量下得两句:『悠是据始以要终,久是随处而常在。』」

  吕氏说:「有如是广博,则其势不得不高;有如是深厚,则其精不得不明。」此两句甚善。章句中虽是用他意,然当初只欲辞简,故反不似他说得分晓。譬如为台观,须是大做根基,方始上面可以高大。又如万物精气蓄于下者深厚,则其发越于外者自然光明。

  或问「天昭昭之多」。曰:「昭昭,小明也。管中所见之天也是天,恁地大底也是天。」

  问:「『天斯昭昭』,是指其一处而言;『及其无穷』,是举全体而言。向来将谓天地山川,皆因积累而后大。」曰:「举此全体而言,则其气象功效自是如此。」

  天地山川非由积累而后大,读中庸者不可以辞害意耳。

  问「纯亦不已」。曰:「纯便不已。若有间断,便是驳杂。」

  第二十七章

  「大哉圣人之道!」此一段,有大处,做大处;有细密处,做细密处;有浑沦处,做浑沦处。

  或问「圣人之道,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曰:「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便是圣人之道。不成须要圣人使他发育,方是圣人之道。『峻极于天』,只是充塞天地底意思。」学蒙。

  「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优优大哉!」皆是天道流行,发见为用处。

  「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一事不可欠阙。才阙一事,便是于全体处有亏也。佛释之学,只说道无不存,无适非道,只此便了,若有一二事差也不妨。

  圣人将那广大底收拾向实处来,教人从实处做将去。老佛之学则说向高远处去,故都无工夫了圣人虽说本体如此,及做时,须事事着实。如礼乐刑政,文为制度,触处都是。体用动静,互换无端,都无少许空阙处。若于此有一毫之差,则便于本体有亏欠处也。「洋洋乎,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洋洋是流动充满之意。

  问「苟不至德,至道不凝焉」。曰:「至德固是诚,但此章却漾了诚说。若牵来说,又乱了。盖它此处且是要说道非德不凝,而下文遂言修德事。」或问:「『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寿。』尧舜不闻子孙之盛,孔子不享禄位之荣,何也?」曰:「此或非常理。今所说,乃常理也。」因言:「董仲舒云:『固当受禄于天。』虽上面迭说将来不好,只转此句,意思尽佳。」

  「『德性』犹言义理之性?」曰:「然。」

  不「尊德性」,则懈怠弛慢矣,学问何从而进?

  问:「如何是『德性』?如何可尊?」曰:「玩味得,却来商量。」

  「广大」似所谓「理一」,「精微」似所谓「分殊」。

  「致广大」,谓心胸开阔,无此疆彼界之殊;「极高明」,谓无一毫人欲之私,以累于己。纔汨于人欲,便卑污矣!

  问:「『高明』是以理言,『中庸』是以事言否?」曰:「不是理与事。『极高明』是言心,『道中庸』是言学底事。立心超乎万物之表,而不为物所累,是高明;及行事则恁地细密,无过不及,是中庸。」

  问:「『致广大』,章句以为『不以一毫私意自蔽』,『极高明』,是『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岂以上面已说『尊德性』是『所以存心而极乎道体之大』,故于此略言之欤?」曰:「也只得如此说。此心本广大,若有一毫私意蔽之,便狭小了;此心本高明,若以一毫私欲累之,便卑污了。若能不以一毫私意自蔽,则其心开阔,都无此疆彼界底意思,自然能『致广大』;惟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则其心峻洁,决无污下昏冥底意思,自然能『极高明』。」因举张子言曰:「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胜则物欲行。」

  问:「章句云:『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如何是私意?如何是私欲?」曰:「私意是心中发出来要去做底。今人说人有意智,但看此『意』字,便见得是小,所以不广大。私欲是耳目鼻口之欲,今纔有欲,则昏浊沉坠,即不高明矣。某解此处,下这般字义,极费心思。」枅。

  问:「注云:『不以一毫私意自蔽,不以一毫私欲自累。』意是心之所发处言,欲是指物之所接处言否?」曰:「某本意解『广大、高明』,不在接物与未接物上,且看何处见得高明、广大气象。此二句全在自蔽与自累上。盖为私意所蔽时,这广大便被他隔了,所以不广大;为私欲所累时,沉坠在物欲之下,故卑污而无所谓高明矣。」

  问:「杨氏说:『极高明而不知中庸之为至,则道不行,此「知者过之」也;尊德性而不知道问学,则道不明,此「贤者过之」也。』恐说得不相似否?」曰:「极高明是就行处说,言不为私欲所累耳。杨氏将作知说,不是。大率杨氏爱将此等处作知说去。」「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皆是说行处;「道问学、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皆是说知处。

  「极高明」须要「道中庸」,若欲高明而不道中庸,则将流入于佛老之学。且如儒者远庖厨;佛老则好高之过,遂至戒杀食素。儒者「不迩声色,不殖货利」;他是过于高明,遂至绝人伦,及欲割己惠人之属。如陆子静,天资甚么高明!却是不道中庸后,其学便误人。某尝说,陆子静说道理,有个黑腰子。其初说得澜翻,极是好听,少间到那紧处时,又却藏了不说,又别寻一个头绪澜翻起来,所以人都捉他那紧处不着。

  问:「『极高明而道中庸。』心体高明,如天超然于万物之上,何物染着得他?然其行于事物之间,如耳之于声,目之于色,虽圣人亦不免此,但尽其当然而已。」曰:「纔说得『不免』字,便是圣人只勉强如此,其说近于佛老,且更子细看这一句。」

  「温故而知新。」温故有七分工夫,知新有三分工夫。其实温故则自然知新,上下五句皆然。

  「敦厚」者,本自厚,就上更加增益底功。

  「敦厚以崇礼。」厚是资质恁地朴实,敦是愈加他重厚,此是培其基本。

  「温故」,只是存得这道理在,便是「尊德性」。「敦厚」,只是个朴实头,亦是「尊德性」。

  问:「『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而』与『以』字义如何?」曰:「温故自知新,『而』者,顺词也。敦厚者又须当崇礼始得。『以』者,反说上去也。世固有一种人天资纯厚,而不曾去学礼而不知礼者。」

  问:「『德性、问学,广大、精微,高明、中庸』,据或问中所论,皆具大小二意。如温故,恐做不得大看?」曰:「就知新言之,便是新来方理会得那枝分节解底,旧来已见得大体,与他温寻去,亦有大小之意。『敦厚以崇礼』,谓质厚之人,又能崇礼,如云『质直而好义』。」问:「『高明、中庸』,龟山每讥王氏心迹之判。」曰:「王氏处己处人之说固不是,然高明、中庸亦须有个分别。」

  文蔚以所与李守约答问书请教。曰:「大概亦是如此。只是『尊德性』功夫,却不在纸上,在人自做。自『尊德性』至『敦厚』,凡五件,皆是德性上工夫。自『道问学』至『崇礼』,皆是问学上工夫。须是横截断看。问学工夫,节目却多;尊德性工夫甚简约。且如伊川只说一个『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只是如此,别更无事。某向来自说得尊德性一边轻了,今觉见未是。上面一截便是一个坯子,有这坯子,学问之功方有措处。」文蔚曰:「昔人多以前面三条分作两截。至『温故而知新』,却说是问学事;『敦厚以崇礼』,却说是尊德性事。惟先生一径截断,初若可疑,子细看来,却甚缜密。」曰:「温故大段省力,知新则所造益深。敦厚是德性上事。纔说一个『礼』字,便有许多节文。所以前面云『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皆是礼之节文。『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却是上面事。下学上达,虽是从下学始,要之只是一贯。」

  问:「『尊德性而道问学』,何谓尊?」曰:「只是把做一件物事,尊崇抬起它。」「何谓道?」曰:「只是行,如去做它相似。这十件相类。『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只是『尊德性』;『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只是『道问学』。如伊川言:『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道问学而不尊德性,则云云;尊德性而不道问学,则云云。」

  为学纤毫丝忽,不可不察。若小者分明,大者越分明。如中庸说「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大也;「礼仪三百,威仪三千」,细也。「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此是大者五事;「道问学、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此是小者五事。然不先立得大者,不能尽得小者。此理愈说愈无穷,言不可尽,如「小德川流,大德敦化」,亦此理。千蹊万壑,所流不同,各是一川,须是知得,然其理则一。」

  「尊德性、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是一头项;「道问学、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是一头项。盖能尊德性,便能道问学,所谓本得而末自顺也。其余四者皆然。本即所谓「礼仪三百」,末即所谓「威仪三千」。「三百」即「大德敦化」也,「三千」即「小德川流」也。寿昌。

  圣贤之学,事无大小,道无精粗,莫不穷究无余。至如事之切身者,固未尝不加意;而事之未为紧要,亦莫不致意焉。所以中庸曰:「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这五句十件事,无些子空阙处。又云:「圣贤所谓博学,无所不学也。自吾身所谓大经、大本,以至天下之事事物物,甚而一字半字之义,莫不在所当穷,而未始有不消理会者。虽曰不能尽究,然亦只得随吾聪明力量理会将去,久久须有所至,岂不胜全不理会者乎!若截然不理会者,虽物过乎前,不识其名,彼亦不管,岂穷理之学哉!」

  问「尊德性而道问学」一段。曰:「此本是两事,细分则有十事。其实只两事,两事又只一事。只是个『尊德性』,却将个『尊德性』来『道问学』,所以说『尊德性而道问学』也。」枅。

  「尊德性而道问学」,至「敦厚以崇礼」,自有十件了。固是一般,然又须有许多节奏,方备。非如今人云略见道理了,便无工夫可做也。

  「尊德性、道问学」一段,「博我以文,约我以礼」,两边做工夫都不偏。

  问:「『温故』如何是『存心之属』?」曰:「言涵养此已知底道理常在我也。」「『道中庸』何以是『致知之属』?」曰:「行得到恰好处,无些过与不及,乃是知得分明,事事件件理会得到一个恰好处,方能如此。此足以见知与行互相发明滋养处。」又问:「『其言足以兴』,兴,如何言『兴起在位』?」曰:「此古注语。『兴』,如『兴贤、兴能』之『兴』。『倍』与『背』同,言忠于上而不背叛也。」

  「尊德性而道问学」一句是纲领。此五句,上截皆是大纲工夫,下截皆是细密工夫。「尊德性」,故能「致广大、极高明、温故、敦厚」。「温故」是温习此,「敦厚」是笃实此。「道问学」,故能「尽精微、道中庸、知新、崇礼」。其下言「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举此数事,言大小精粗,一齐理会过,贯彻了后,盛德之效自然如此。

  问:「『尊德性而道问学』,行意在先;『择善而固执』,知意又在先。如何?」曰:「此便是互相为用处。『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是言道体之大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是言道之细处。只章首便分两节来,故下文五句又相因。『尊德性』至『敦厚』,此上一截,便是浑沦处;『道问学』至『崇礼』,此下一截,便是详密处。道体之大处直是难守,细处又难穷究。若有上面一截,而无下面一截,只管道是我浑沦,更不务致知,如此则茫然无觉。若有下面一截,而无上面一截,只管要纤悉皆知,更不去行,如此则又空无所寄。如有一般人实是敦厚淳朴,然或箕踞不以为非,便是不崇礼。若只去理会礼文而不敦厚,则又无以居之。所以『忠信之人可以学礼』,便是『敦厚以崇礼』。」

  广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于天!』此是指道体之形于气化者言之。『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此是指道体之形于人事者言之。虽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然必待人然后行。」曰:「如此说,也得;只说道自能如此,也得,须看那『优优大哉』底意思。盖三千三百之仪,圣人之道无不充足,其中略无些子空阙处,此便是『语小,天下莫能破』也。」广云:「此段中间说许多存心与致知底工夫了,末后却只说『居上不骄,为下不倍。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此所以为中庸之道。」曰:「固是。更须看中间五句,逐句兼小大言之,与章首两句相应,工夫两下皆要到。『尊德性而道问学』,此句又是总说。」又问:「二十九章『君子之道本诸身』以下,广看得第一第二句是以人己对言,第三第六句是以古今对言,第四第五句是以隐显对言,不知是否?」曰:「也是如此。『考诸三王而不谬,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犹释子所谓以过去未来言也。后面说知天知人处,虽只举后世与鬼神言,其实是总结四句之义也。中庸自首章以下,多是对说将来。不知它古人如何做得这样文字,直是恁地整齐!」因言:「某旧年读中庸,都心烦,看不得,且是不知是谁做。若以为子思做,又却时复有个『子曰』字,更没理会处。贺录云:「汉卿看文字忒快。如今理会得了,更要熟读,方有汁水。某初看中庸,都理会不得云云。只管读来读去,方见得许多章段分明。」盖某僻性,读书须先理会得这样分晓了,方去涵泳它义理。后来读得熟后,方见得是子思参取夫子之说,着为此书。自是沉潜反复,逐渐得其旨趣,定得今章句一篇。其摆布得来,直恁么细密!又如太极图,贺孙录云:「经许多人不与他思量出。自某逐一与他思索,方见得他如此精密。」若不分出许多节次来,后人如何看得?但未知后来读者知其用功如是之至否?」贺孙录云:「亦如前人恁地用心否?」

  问:「『居上不骄』,是指王天下者而言否?」曰:「以下章『君子之道』处观之,可见。」

  圣人说话,中正不偏。如揲蓍,两手皆有数,不可谓一边有道理,一边无道理。它人议论,才主张向这一边,便不信那边有。因论横渠吕氏「尊德性、道问学」一段,及此。

  第二十八章

  郑康成解「非天子不议礼」云:「必圣人在天子之位然后可。」若解经得如此简而明,方好。

  「有位无德而作礼乐,所谓『愚而好自用』;有德无位而作礼乐,所谓『贱而好自专』。居周之世,而欲行夏殷之礼,所谓『居今之世,反古之道』,道即指『议礼、制度、考文』之事。议礼所以制行,故『行同伦』;制度所以为法,故『车同轨』;考文所以合俗,故『书同文』。」问:「章句云『伦是次序之体』,如何?」曰:「次序,如等威节文之类。体,如『辨上下,定民志』,君臣父子贵贱尊卑相接之礼,皆是。天子制此礼,通天下共行之,故其次第之体,等威节文,皆如一也。」

  问:「中庸:『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注云:『文,书名也。』何以谓之『书名』?」曰:「如『大』字唤做『大』字,『上』字唤做『上』字,『下』字唤做『下』字,此之谓书名,是那字底名。」又问数处小曰:「不必泥此等处。道理不在这样处,便纵饶有道理,宁有几何!如看此两段,须先识取圣人功用之大,气象规模广大处。『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不考文。』只看此数句,是甚么样气象!若使有王者受命而得天下,改正朔,易服色,殊徽号,天下事一齐被他改换一番。其切近处,则自他一念之微而无毫厘之差,其功用之大,则天地万物一齐被他剪截裁成过,截然而不可犯。须先看取这样大意思,方有益。而今区区执泥于一二没紧要字之间,果有何益!」又曰:「『考文』者,古者人不甚识字,字易得差,所以每岁一番,使大行人之属巡行天下,考过这字是正与不正。这般事有十来件,每岁如此考过,都匝了,则三岁天子又自巡狩一番。须看它这般做作处。」

  第二十九章

  问「王天下有三重」章。曰:「此章明白,无可商量。但三重说者多耳。」铢曰:「吕氏以三重为议礼、制度、考文,无可疑。」曰:「但『下焉者』,人亦多疑,公看得如何?」铢曰:「只据文义,『上焉者』指周公以前,如夏商之礼已不可考;『下焉者』指孔子虽有德而无位,又不当作,亦自明白。诸说以『下焉者』为霸者之事,不知霸者之事安得言善!」曰:「如此说却是。」

  问:「『建诸天地而不悖』,以上下文例之,此天地似乎是形气之天地。盖建诸天地之间,而其道不悖于我也。」曰:「此天地只是道耳,谓吾建于此而与道不相悖也。」

  问「『质诸鬼神而无疑』,只是『龟从,筮从』,『与鬼神合其吉凶』否?」曰:「亦是。然不专在此,只是合鬼神之理。」问:「『君子之道本诸身』,章句中云『其道即议礼、制度、考文之事』,如何?」曰:「君子指在上之人。上章言『虽有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就那身上说,只做得那般事者。」

  第三十章

  问:「『下袭水土』,是因土地之宜否?」曰:「是所谓『安土敦乎仁故能爱』,无往而不安。」

  大德是敦那化底,小德是流出那敦化底出来。这便如忠恕,忠便是做那恕底,恕便是流出那忠来底。如中和,中便是「大德敦化」,和便是「小德川流」。自古亘今,都只是这一个道理。「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圣人做出许多文章制度礼乐,颠来倒去,都只是这一个道理做出来。以至圣人之所以为圣,贤人之所以为贤,皆只是这一个道理。人若是理会得那源头,只是这一个物事,许多头项都有归着,如天下雨,一点一点都着在地上。

  问:「『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是说圣人如天地之大否?」曰:「此是巧说,圣贤之言不如此。此章言『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此两句兼本末内外精粗而言。是言圣人功夫。『譬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譬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是言圣人之德如天地。『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是言天地之大如此。言天地,则见圣人。」

  第三十一章

  问:「『至诚、至圣』如何分?」曰:「『至圣、至诚』,只是以表里言。至圣,是其德之发见乎外者,故人见之,但见其『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至『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此其见于外者如此。至诚,则是那里面骨子。经纶大经,立大本,知化育,此三句便是骨子;那个聪明睿知却是这里发出去。至诚处,非圣人不自知;至圣,则外人只见得到这处。」自「溥博如天」至「莫不尊亲」处。或曰:「至诚至圣,亦可以体用言否?」曰:「体用也不相似,只是说得表里。」

  安卿问:「『仁义礼智』之『智』与聪明睿知,想是两样。礼智是自然之性能辨是非者,睿知是说圣人聪明之德无所不能者。」曰:「便只是这一个物事。礼智是通上下而言,睿知是充扩得较大。炉中底便是那礼智,如睿知,则是那照天烛地底。『聪明睿知,足有临也』,某初晓那『临』字不得。后思之,大概是有过人处,方服得人。且如临十人,须是强得那十人方得;至于百人、千人、万人皆然。若临天下,便须强得天下方得。所以道是『亶聪明,作元后』。又曰:『天生聪明』,又曰『聪明文思』,又曰『聪明时宪』。便是大故也要那聪明。」

  「睿」只训通,对「知」而言。知是体,睿是深通处。

  问:「『文理密察』,龟山解云:『「理于义」也。』」曰:「便是怕如此,说这一句了未得,又添一句,都不可晓。此是圣人于至纤至悉处无不谨审。且如一物,初破作两片,又破作四片,若未恰好,又破作八片,只管详密。文是文章,如物之文缕;理是条理。每事详密审察,故曰『足以有别』。」

  聪察便是知,强毅便是勇。

  「溥博渊泉。」溥,周遍;博,宏大;渊,深沉;泉,便有个发达不已底意。

  问:「『至圣』章言『如天如渊』,『至诚』章『其天其渊』,不同何也?」曰:「此意当以表里观之:『至圣』一章说发见处,『至诚』一章说存主处。圣以德言,诚则所以为德也。以德而言,则外人观其表,但见其如天如渊;诚所以为德,故自家里面却真个是其天其惟其如天如渊,故『日月所照,霜露所坠,凡有血气者,莫不知尊而亲之』,谓自其表而观之则易也。惟其天其渊,故非『聪明圣知达天德者』不足以知之,谓自其里而观之则难也。」枅。

  问:「上章言『溥博如天,渊泉如渊』;下章只言『其渊其天』,章句中云『不但如之而已』,如何?」曰:「此亦不是两人事。上章是以圣言之,圣人德业着见于世,其盛大自如此。下章以诚言之,是就实理上说,『其渊其天』,实理自是如此。」

  第三十二章

  魏材仲问「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以下。曰:「从上文来,经纶合是用,立本合是体。」问:「『知天地之化』,是与天地合否?」曰:「然。」又问:「四『强哉矫』,欲骈合为一。」曰:「不然。」大雅云:「此是说强底体段,若做强底工夫,则须自学问思辨始。」曰:「固是。智仁勇,须是智能知,仁能守,斯可言勇。不然,则恃个甚!」

  问「『经纶皆治丝之事,经者,理其绪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如何?」曰:「犹治丝者,先须逐条理其头绪而分之,所谓经也;然后比其类而合之,如打绦者必取所分之绪,比类而合为一,所谓纶也。天地化育,如春夏秋冬,日月寒暑,无一息之差。知化者,真知其必然。所谓知者,言此至诚无伪,有以默契也。『肫肫其仁』者,人伦之间若无些仁厚意,则父子兄弟皆不相管涉矣。此三句从下说上。」「知天地之化育」,故能「立天下之大本」,然后能「经纶天下之大经」。

  或问「夫焉有所倚」。曰:「自家都是实理,无些欠阙。经纶自经纶,立本自立本,知化育自知化育,不用倚靠他物事然后能如此。所谓『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之意,他这道更无些空阙。经纶大经,他那日用间底,都是君臣父子夫妇人伦之理,更不必倚着人;只是从此心中流行于经纶人伦处,便是法则。此身在这里,便是立本。『知天地之化育』,则是自知得饱相似,何用靠他物?」直卿云:「便是『不思不勉』之意思,谓不更靠心力去思勉他。这个实理,自然经纶大经,立大本,知化育,更不用心力。」

  「夫焉有所倚?」圣人自是无所倚。若是学者,须是靠定一个物事做骨子,方得。圣人自然如此,它纔发出来,便「经纶天下之大经,立天下之大本」。

  林正卿问「焉有所倚」。曰:「堂堂然流出来,焉有倚靠?」

  问「『惟天下至诚为能经纶天下之大经』一章,郑氏注云:『唯圣人乃能知圣人。』恐上面圣人是人,下面圣人只是圣人之道耳。」曰:「亦是人也。惟有其人,而后至诚之道乃始实见耳。」

  第三十三章

  问絅衣之制。曰:「古注以为禅衣,所以袭锦衣者。」又问「禅」与「单」字同异。曰:「同。沈存中谓絅与[莹林-玉]同,是用[莹林-玉]麻织疏布为之,不知是否。」

  问:「禅家『禅』字甚义?」曰:「他们『禅』字训定。」「『尚絅』,注谓『禅衣』,是甚衣?」曰:「此『禅』字训单。古人朝服必加絅,虽未能晓其制,想只如今上马着白衫一般。裘以皮为之,袍如今夹袄。」

  问:「『衣锦尚絅』章,首段虽是再叙初学入德之要,然也只是说个存养致知底工夫,但到此说得来尤密。思量来『衣锦尚絅』之意,大段好。如今学者不长进,都缘不知此理,须是『闇然而日章』。」曰:「中庸后面愈说得向里来,凡八引诗,一步退似一步,都用那般『不言、不动、不显、不大』底字,直说到『无声无臭』则至矣。」贺孙录云:「贺孙云:『到此方还得他本体?』曰:『然。』」

  问:「中庸首章只言戒惧慎独,存养省察两节工夫而已。篇末『尚絅』一章复发此两条。然学者须是立心之初,真个有为己笃实之心,又能知得『远之近,风之自,微之显』,方肯做下面慎独存养工夫。不审『知远之近,风之自,微之显』,已有穷理意思否?」曰:『也须是知得道理如此,方肯去慎独,方肯去持养,故『可与入德矣』。但首章是自里面说出外,盖自天命之性,说到『天地位,万物育』处。末章却自外面一节收敛入一节,直约到里面『无声无臭』处,此与首章实相表里也。」

  子武说「衣锦」章。曰:「只是收敛向内,工夫渐密,便自见得近之可远,『风之自,微之显』。黄录无「近之」以下十字。君子之道,固是不暴着于外。然曰『恶其文之着』,亦不是无文也,自有文在里。淡则可厌,简则不文,温则不理。而今却不厌而文且理,只缘有锦在里。若上面着布衣,里面着布袄,便是内外黑窣窣地。明道谓:『中庸始言一理,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一理。』虽曰『合为一理』,然自然有万事在。如云『不动而敬,不言而信』,也是自有敬信在。极而至于『无声无臭』,然自有『上天之载』在。盖是其中自有,不是都无也。」义刚录云:「天下只是这道理走不得。如佛老虽灭人伦,然他却拜其师为父,以其弟子为子,长者谓之师兄,少者谓之师弟,只是护得个假底。」

  问「知风之自」。曰:「凡事自有个来处,所以与『微之显』冢对着。只如今日做一件事是,也是你心下正;一事不是,也是你心下元不正。推此类以往,可见。」

  人之得失,即己之得失;身之邪正,即心之邪正。「知远之近,知风之自。」

  「知风之自」好看,如孟子所谓「闻伯夷之风」之类是也。炎。

  先生检「知风之自」诸说,令看孰是。伯丰以吕氏略本,正淳以游氏说对。曰:「游氏说,便移来『知远之近』上说,亦得。吕氏虽近之,然却是『作用是性』之意,于学无所统摄。此三句,『知远之近』是以己对物言之,知在彼之是非,由在我之得失;如「行有不得,反求诸己」。『知风之自』是知其身之得失,由乎心之邪正;『知微之显』又专指心说就里来。大抵游氏说话全无气力,说得徒膀浪,都说不杀,无所谓『听其言也厉』气象。」

  「潜虽伏矣」,便觉有善有恶,须用察。「相在尔室」,只是教做存养工夫。

  「亦孔之昭」是慎独意,「不愧屋漏」是戒慎恐惧意。

  李丈问:「中庸末章引诗『不显』之义,只是形容前面『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极其盛以言之否?」曰:「是也。此所引与诗正文之义同。」

  「不大声以色」,只是说至德自无声色。今人说笃恭了,便不用刑政,不用礼乐,岂有此理!古人未尝不用礼乐刑政,但自有德以感人,不专靠他刑政尔。学蒙。

  问:「卒章引诗『不大声以色』,云:『声色之于化民,末也。』又推至『德輶如毛』,而曰『毛犹有伦』,直至『无声无臭』,然后为『至矣』!此意如何?」曰:「此章到『笃恭而天下平』,已是极至结局处。所谓『不显维德』者,幽深玄远,无可得而形容。虽『不大声以色』,『德輶如毛』,皆不足以形容。直是『无声无臭』,到无迹之可寻,然后已。他人孰不恭敬,又不能平天下。圣人笃恭,天下便平,都不可测了。」问:「『不显维德』,按诗中例,是言『岂不显』也。今借引此诗,便真作『不显』说,如何?」曰:「是个幽深玄远意,是不显中之显。此段自『衣锦尚絅』,『闇然日章』,渐渐收敛到后面,一段密似一段,直到圣而不可知处,曰:『无声无臭,至矣!』」

  中庸末章,恐是说只要收敛近里如此,则工夫细密。而今人只是不收向里,做时心便粗了。然而细密中却自有光明发出来。中庸一篇,始只是一,中间却事事有,末后却复归结于一。

  问:「末章自『衣锦尚絅』,说至『无声无臭』,是从外做向内;首章自天命之性说至『天地位,万物育』,是从内做向外?」曰:「不特此也。『惟天下聪明睿知』,说到『溥博渊泉』,是从内说向外;『惟天下至诚经纶天下之大经』至『肫肫其仁』,『聪明圣智达天德』,是从外说向内。圣人发明内外本末,大小巨细,无不周遍,学者当随事用力也。」

  因问孔子「空空」、颜子「屡空」与中庸所谓「无声无臭」之理。曰:「以某观论语之意,自是孔子叩鄙夫,鄙夫空空,非是孔子空空。颜子箪瓢屡空,自对子贡货殖而言。始自文选中说颜子屡空,空心受道,故疏论语者亦有此说。要之,亦不至如今日学者直是悬空说入玄妙处去也。中庸『无声无臭』,本是说天道。彼其所引诗,诗中自说须是『仪刑文王』,然后『万邦作孚』,诗人意初不在『无声无臭』上也。中庸引之,结中庸之义。尝细推之,盖其意自言慎独以修德。至诗曰『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乃『笃恭而天下平』也。后面节节赞叹其德如此,故至『予怀明德』,以至『「德輶如毛」,毛犹有伦,「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至矣!』盖言天德之至,而微妙之极,难为形容如此。为学之始,未知所有,而遽欲一蹴至此,吾见其倒置而终身述乱矣!」

  公晦问:「『无声无臭』,与老子所谓『玄之又玄』,庄子所谓『冥冥默默』之意如何分别?」先生不答。良久,曰:「此自分明,可子细看。」广云:「此须看得那不显底与明着底一般,方可。」曰:「此须是自见得。」广因曰:「前日与公晦论程子『鸢飞鱼跃,活泼泼地』。公晦问:『毕竟此理是如何?』广云:『今言道无不在,无适而非道,固是,只是说得死撘撘地。若说「鸢飞戾天,鱼跃于渊」,与「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则活泼泼地。』」曰:「也只说得到这里,由人自看。且如孔子说:『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如今只看『天何言哉』一句耶?唯复是看『四时行焉,百物生焉』两句耶?」又曰:「『天有四时,春夏秋冬;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圣人说得如是实。」贺孙录别出。

  公晦问:「中庸末章说及本体微妙处,与老子所谓『玄之又玄』,庄子所谓『冥冥默默』之意同。不知老庄是否?」先生不答。良久,曰:「此自分明,可且自看。某从前[走尔]口答将去,诸公便更不思量。」临归,又请教。曰:「开阔中又着细密,宽缓中又着谨严,这是人自去做。夜来所说『无声无臭』,亦不离这个。自『不显维德』引至这上,岂特老庄说得恁地?佛家也说得相似,只是他个虚大。凡看文字,要急迫亦不得。有疑处,且渐渐思量。若一下便要理会得,如何会见得意思出!」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五

  易一

  纲领上之上

  

  阴阳

  阴阳只是一气,阳之退,便是阴之生。不是阳退了,又别有个阴生。

  阴阳做一个看亦得,做两个看亦得。做两个看,是「分阴分阳,两仪立焉」;做一个看,只是一个消长。

  阴阳各有清浊偏正。

  阴阳之理,有会处,有分处,事皆如此。今浙中学者只说合处、混一处,都不理会分处。

  天地间道理,有局定底,有流行底。

  阴阳有个流行底,有个定位底。「一动一静,互为其根」,更是流行底,寒暑往来是也;「分阴分阳,两仪立焉」,便是定位底,天地上下四方是也。「易」有两义:一是变易,便是流行底;一是交易,便是对待底。魂魄,以二气言,阳是魂,阴是魄;以一气言,则伸为魂,屈为魄。方子录云:「阴阳,论推行底,只是一个;对峙底,则是两个。如日月水火之类是两个。」

  阴阳,有相对而言者,如东阳西阴,南阳北阴是也;有错综而言者,如昼夜寒暑,一个横,一个直是也。伊川言:『「易」,变易也。』只说得相对底阴阳流转而已,不说错综底阴阳交互之理。言「易」,须兼此二意。体在天地后,用起天地先。对待底是体,流行底是用,体静而用动。又一条云:「阴阳有相对言者:如夫妇男女,东西南北是也;有错综言者,如昼夜,春夏秋冬,弦望晦朔,一个间一个辊去是也。季通云。」

  阳气只是六层,只管上去。上尽后,下面空缺处便是阴。

  方其有阳,那里知道有阴?有干卦,那里知道有坤卦?天地间只是一个气,自今年冬至到明年冬至,是他地气周匝。把来折做两截时,前面底便是阳,后面底便是阴。又折做四截也如此,便是天地间只有六层阳气,到地面上时,地下便冷了。只是这六位阳,长到那第六位时,极了无去处,上面只是渐次消了。下面消了些个时,下面便生了些个,那便是阴。这只是个嘘吸。嘘是阳,吸是阴,唤做一气,固是如此。然看他日月男女牝牡处,方见得无一物无阴阳,如至微之物也有个背面。若说流行处,却只是一佐。渊同。

  徐元震问:「自十一月至正月,方三阳,是阳气自地上而升否?」曰:「然。只是阳气既升之后,看看欲绝,便有阴生;阴气将尽,便有阳生,其已升之气便散矣。所谓消息之理,其来无穷。」又问:「雷出地奋,豫之后,六阳一半在地下,是天与地平分否?」曰:「若谓平分,则天却包着地在,此不必论。」因举康节渔樵问对之说甚好。

  阴阳有以动静言者,有以善恶言者。如「干元资始,坤元资生」,则独阳不生,独阴不成,造化周流,须是并用。如「履霜坚冰至」,则一阴之生,便如一贼。这道理在人如何看,直看是一般道理,横看是一般道理,所以谓之「易」。

  天地间无两立之理,非阴胜阳,即阳胜阴,无物不然,无时不然。寒暑昼夜,君子小人,天理人欲。

  阴阳不可分先后说,只要人去其中自主静。阴为主,阳为客。

  都是阴阳。无物不是阴阳。

  无一物不有阴阳、乾坤。至于至微至细,草木禽兽,亦有牝牡阴阳。康节云:「坤无一,故无首;干无十,故无后。」所以坤常是得一半。

  天地之间,无往而非阴阳,一动一静,一语一默,皆是阴阳之理。至如摇扇便属阳,住扇便属阴,莫不有阴阳之理。「继之者善」,是阳;「成之者性」,是阴。阴阳只是此阴阳,但言之不同。如二气迭运,此两相为用,不能相无者也。至以阳为君子,阴为小人,则又自夫刚柔善恶而推之,以言其德之异耳。「继之者善」,是已发之理;「成之者性」,是未发之理。自其接续流行而言,故谓之已发;以赋受成性而言,则谓之未发。及其在人,则未发者固是性,而其所发亦只是善。凡此等处,皆须各随文义所在,变通而观之。才拘泥,便相梗,说不行。譬如观山,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也。

  问:「自一阴一阳,见一阴一阳又各生一阴一阳之象。以图言之,『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节节推去,固容易见。就天地间着实处如何验得?」曰:「一物上又自各有阴阳,如人之男女,阴阳也。逐人身上,又各有这血气,血阴而气阳也。如昼夜之间,昼阳而夜阴也,而昼阳自午后又属阴,夜阴自子后又属阳,便是阴阳各生阴阳之象。」学履。

  「易」字义只是阴阳。

  易,只消道「阴阳」二字括尽。

  易只是个阴阳。庄生曰「易以道阴阳」,亦不为无见。如奇耦、刚柔,便只是阴阳做了易。等而下之,如医技养生家之说,皆不离阴阳二者。魏伯阳参同契,恐希夷之学,有些自其源流。

  至之曰:「正义谓:『「易」者,变化之总号,代换之殊称,乃阴阳二气生生不息之理。』窃见此数语亦说得好。」曰:「某以为『易』字有二义:有变易,有交易。先天图一边本都是阳,一边本都是阴,阳中有阴,阴中有阳;便是阳往交易阴,阴来交易阳,两边各各相对。其实非此往彼来,只是其象如此。然圣人当初亦不恁地思量,只是画一个阳,一个阴,每个便生两个。就一个阳上,又生一个阳,一个阴;就一个阴上,又生一个阴,一个阳。只管恁地去。自一为二,二为四,四为八,八为十六,十六为三十二,三十二为六十四。既成个物事,便自然如此齐整。皆是天地本然之妙元如此,但略假圣人手画出来。如干一索而得震,再索而得坎,三索而得艮;坤一索而得巽,再索而得离,三索而得兑。初间画卦时,也不是恁地。只是画成八个卦后,便见有此象耳。」

  问:「『易』有交易、变易之义如何?」曰:「交易是阳交于阴,阴交于阳,是卦图上底。如『天地定位,山泽通气』云云者是也。变易是阳变阴,阴变阳,老阳变为少阴,老阴变为少阳,此是占筮之法。如昼夜寒暑,屈伸往来者是也。」又问:「圣人仰观俯察,或说伏羲见天地奇耦自然之数,于是画一以为奇,所以象阳;画两以为耦,所以象阴。恐于方圆之形见得否?或说以天是浑沦圆底,只是一个物事;地则便有阙陷分裂处否?」曰:「也不特如此。天自是一,地自是二,凡物皆然。盖天之形虽包乎地之外,而其气实透乎地之中。地虽是一块物事在天之中,然其中实虚,容得天许多」或引先生注易「阳一而实,阴二而虚」为证。曰:「然。所以易中言:『夫干,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干之静专动直,都是一底意思。他这物事虽大,然无间断,只是鹘沦一个大底物事,故曰『大生』。地则静翕动辟,便是两个物事。其翕也,是两个物事之聚;其辟也,是两个物事之开。他这中间极阔,尽容得那天之气,故曰『广生』。」

  龟山过黄亭詹季鲁家。季鲁问易。龟山取一张纸画个圈子,用墨涂其半,云:「这便是易。」此说极好。易只是一阴一阳,做出许多般样。

  「诸公且试看天地之间,别有甚事?只是『阴』与『阳』两个字,看是甚么物事都离不得。只就身上体看,纔开眼,不是阴,便是阳,密拶拶在这里,都不着得别物事。不是仁,便是义;不是刚,便是柔。只自家要做向前,便是阳;纔收退,便是阴意思。纔动便是阳,纔静便是阴。未消别看,只是一动一静,便是阴阳。伏羲只因此画卦以示人。若只就一阴一阳,又不足以该众理,于是错综为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初只是许多卦爻,后来圣人又系许多辞在下。如他书则元有这事,方说出这个道理。易则未曾有此事,先假托都说在这里。如书,便有个尧舜,有个禹汤文武周公出来做许多事,便说许多事。今易则元未曾有。圣人预先说出,待人占考,大事小事无一能外于此。圣人大抵多是垂戒。」又云:「虽是一阴一阳,易中之辞,大抵阳吉而阴凶。间亦有阳凶而阴吉者,何故。盖有当为,有不当为。若当为而不为,不当为而为之,虽阳亦凶。」又云:「圣人因卦爻以垂戒,多是利于正,未有不正而利者。如云:『夕惕若厉,无咎。』若占得这爻,必是朝兢夕惕,戒慎恐惧,可以无咎。若自家不曾如此,便自有咎。」又云:「『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若占得这爻,须是将自身己体看:是直,是方,是大,去做某事必得其利;若自家未是直,不曾方,不曾大,则无所往而得其利,此是本爻辞如此。到孔子又自添说了,如云:『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本来只是卜筮,圣人为之辞以晓人,便说许多道理在上。今学易,非必待遇事而占,方有所戒。只平居玩味,看他所说道理,于自家所处地位合是如何。故云:『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孔子所谓『学易』,正是平日常常学之。想见圣人之所谓读,异乎人之所谓读。想见胸中洞然,于易之理无纤毫蔽处,故云『可以无大过』。」又曰:「圣人系许多辞,包尽天下之理。止缘万事不离乎阴阳,故因阴阳中而推说万事之理。今要占考,虽小小事都有。如占得『不利有攸往』,便是不可出路;『利涉大川』,便是可以乘舟。此类不一。」贺孙问:「干卦文言圣人所以重迭四截说在此,见圣人学易,只管体出许多意思。又恐人晓不得,故说以示教。」曰:「大意只管怕人晓不得,故重迭说在里,大抵多一般,如云『阳在下也』,又云『下也』。」贺孙问:「圣人所以因阴阳说出许多道理,而所说之理皆不离乎阴阳者,盖缘所以为阴阳者,元本于实然之理。」曰:「阴阳是气,纔有此理,便有此气;纔有此气,便有此理。天下万物万化,何者不出于此理?何者不出于阴阳?」贺孙问:「此程先生所以说道:『天下无性外之物。』」曰:「如云:『天地间只是个感应。』又如云:『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

  程子言:「易中只是言反复、往来、上下。」这只是一个道理。阴阳之道,一进一退,一长一消,反复、往来、上下,于此见之。

  易中说到那阳处,便扶助推移他;到阴处,便抑遏壅绝他。

  问:「阴何以比小人?」曰:「有时如此。平看之,则都好;以类言之,则有不好。然亦只是皮不好,骨子却好。大抵发生都则是一个阳气,只是有消长。阳消一分,下面阴生一分。又不是讨个阴来,即是阳消处便是阴。故阳来谓之复,复者是本来物事;阴来谓之姤,姤是偶然相遇。」

  天下之理,单便动,两便静。且如男必求女,女必求男,自然是动。若一男一女居室后,便定。

  

  数

  石子余问易数。曰:「都不要说圣人之画数何以如此。譬之草木,皆是自然恁地生,不待安排。数亦是天地间自然底物事,才说道圣人要如何,便不是了。」

  问理与数。曰:「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数,盖数乃是分界限处。」又曰:「『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是自然如此,走不得。如水数六,雪花便六出,不是安排做底。」又曰:「古者用龟为卜,龟背上纹,中间有五个,两边有八个,后有二十四个,亦是自然如此。」

  问:「理与数,其本也只是一。」曰:「气便是数。有是理,便有是气;有是气,便有是数,物物皆然。如水数六,雪片也六出,这又不是去做将出来,他是自恁地。如那龟,圣人所以独取他来用时,也是这个物事分外灵。尝有朋友将龟壳来看,背上中心有五条文,出去成八,外面又成二十四,皆是自然恁地,这又未为巧。最是七八九六与一二三四极巧:一是太阳,余得个九在后面;二是少阴,后面便是八;三是少阳,后面便是七;四是太阴,后面便是六,无如此恰好。这皆是造化自然如此,都遏他不住。」至录云:「因一二三四,便见六七八九在里面。老阳占了第一位,便含个九;少阴占第二位,便含个八;少阳占第三位,便含个七;老阴占第四位,便含个六;数不过十。惟此一义,先儒未曾发,先儒但只说得他中间进退而已。」渊同。

  某尝问季通:「康节之数,伏羲也曾理会否?」曰:「伏羲须理会」某以为不然。伏羲只是据他见得一个道理,恁地便画出几画。他也那里知得迭出来恁地巧?此伏羲所以为圣。若他也恁地逐一推排,便不是伏羲天然意思。史记曰:「伏羲至淳厚,作易八卦。」那里恁地巧推排!按:后刘砥先天图一段,亦与此意同。

  大凡易数皆六十:三十六对二十四,三十二对二十八,皆六十也。以十甲十二辰,亦凑到六十也。钟律以五声十二律,亦积为六十也。以此知天地之数,皆至六十为

  数三百六十六。三百六十,天地之正数也。此更不可易。自余进退不过六,故阳进不过六分。人之善亦只进得许多,恶亦只退得许多,大体毕竟不可易。

  季通云:「天下之万声,出于一阖一辟;声音皆出于乾坤。「坤」音麇,以韵脚反之,乃见。天下之万理,出于一动一静;天下之万数,出于一奇一耦;天下之万象,出于一方一圆,尽只起于干、坤二画。」

  天下道理,只是一个包两个。易便只说到八个处住。洪范说到十数住。五行五个,便有十个:甲乙便是两个木,丙丁便是两个火,戊己便是两个土,金、水亦然。所谓『兼三才而两之』,便都是如此。大学中明德便包得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五个;新民便包得齐家、治国、平天下三个。自暗室屋漏处做得去,到得无所不周,无所不遍,都是这道理。自一心之微,以至于四方之远,天下之大,也都只是这个。

  数只有二,只有易是。老氏言三,亦是二共生三,三其子也。三生万物,则自此无穷矣。后人破之者非。扬子云是三数,邵康节是四数,皆不及易也。

  康节数四,孔子数八,料得孔子之数又大也。季通自谓略已见之。

  有气有形便有数。物有衰旺,推其始终,便可知也。有人指一树问邵先生,先生云:「推未得。」少顷一叶堕,便由此推起。盖其旺衰已见,方可推其始终。推,亦只是即今年月日时以起数也。

  

  河图洛书

  先生谓甘叔怀曰:「曾看河图洛书数否?无事时好看。虽未是要切处,然玩此时,且得自家心流转得动。」

  河图常数,洛书变数。

  河图中宫,天五乘地十而得。七八九六,因五得数。积五奇五耦,而为五十有五。

  中数五,衍之而各极其数以至于十者,一个衍成十个,五个便是五十。圣人说这数,不是只说得一路。他说出这个物事,自然有许多样通透去。如五奇五耦成五十五。又一说,六七八九十因五得数,是也。

  河图五十五,是天地自然之数。大衍五十,是圣人去这河图里面,取那天五地十衍出这个数。不知他是如何。大概河图是自然底,大衍是用以揲蓍求卦者。

  天地生数,到五便住。那一二三四遇着五,便成六七八九。五却只自对五成十。

  或问:「河图自五之外,如何一便成六七八九十?」曰:「皆从五过:则一对五而成六,二对五而成七,三对五而成八,四对五而成九,到末梢五又撞着个五,便成十。」

  一二三四九八七六最妙。一藏九,二藏八,三藏七,四藏六。德明云:「一得九,二得八,三得七,四得六,皆为十也。观河图可见。丙丁合,辛壬合之类,皆自此推。」

  「二始」者,一为阳始,二为阴始。「二中」者,五六。「二终」者,九十。五便是十干所始,六便是十二律所生。圆者,星也。「圆者,河图之数」,言无那四角底,其形便圆。以下皆启蒙图书。

  「一与六共宗」,盖是那一在五下,便有那六底数。「二与七同位」,是那二在五边,便有七底数。

  成数虽阳,固亦本●作「生」字。之阴也。如子者,父之阴;臣者,君之阴。

  阴少于阳,气、理、数皆如此。用全用半,所以不同。

  问:「前日承教云:『老阳少阴,少阳老阴,即除了本身一二三四,便是九八七六之数。』今观启蒙阳退阴进之说,似亦如此。」曰:「他进退亦是自然如此,不是人去攒教他进退。以十言之,即如前说,大故分晓。若以十五言之,九便对六,七便对八,晓得时也好则剧。」又问:「河图,此数控定了。」先生曰:「天地只是不会说,倩他圣人出来说。若天地自会说话,想更说得好在。如河图、洛书,便是天地画出底。」

  所谓「得五成六」者,一纔勾牵着五,便是个六。下面都恁地。

  老阴老阳所以变者,无他,到极处了,无去处,便只得变。九上更去不得了,只得变回来做八。六下来,便是五生数了,也去不得,所以却去做七。

  河图洛书于八卦九章无相着,不知如何。

  

  伏羲卦画先天图

  问:「先生说:『伏羲画卦皆是自然,不曾用些子心思智虑,只是借伏羲手画出尔。』唯其出于自然,故以之占筮则灵验否?」曰:「然。自『太极生两仪』,只管画去,到得后来,更画不迭。正如磨面相似,四下都恁地自然撒出来。」

  伏羲当时画卦,只如掷珓相似,无容心。易只是阴一阳一,其始一阴一阳而已。有阳中阳,阳中阴,有阴中阳,阴中阴。阳中阳●,看上面所得如何,再得阳,即是,故干一;或得阴,即是,故兑二。阳中阴●,亦看上所得如何,或是阳,即是,所以离三;或得阴,即是,所以震四。阴中阳●,看上面所得如何,或得阳,即是,所以巽五;或得阴,即是,所以坎六。阴中阴●,看上所得如何,若得阳,即是,所以艮七;再得阴,即是,所以坤八。看他当时画卦之意,妙不可言。

  问:「先天图阴阳自两边生,若将坤为太极,与太极图不同,如何?」曰:「他自据他意思说,即不曾契勘濂溪底。若论他太极,中间虚者便是。他亦自说『图从中起』,今不合被横图在中间塞却。待取出放外,他两边生者,即是阴根阳,阳根阴。这个有对,从中出即无对。」

  「先天图如何移出方图在下?」曰:「是某挑出。」

  又说:「康节方图子,自西北之东南,便是自干以之坤;自东北以之西南,便是泰以至否。其间有咸恒损益既济未济,所以又于此八卦见义。盖为是自两角尖射上与乾坤相对,不知得怎生恁地巧。某尝说伏羲初只是画出八卦,见不到这里。蔡季通以为不然,却说某与太史公一般。某问云:『太史公如何说?』他云:『太史公云:「伏羲至淳厚,画八卦。」』便是某这说。看来也是圣人淳厚,只据见定见得底画出。如伊川说:『若不因时,则一个圣人出来,许多事便都做了。』」砥。

  所问先天图曲折,细详图意,若自干一横排至坤八,此则全是自然。故说卦云:「易,逆数也。」皆自已生以得未生之卦。若如圆图,则须如此,方见阴阳消长次第。震一阳,离兑二阳,干三阳。巽一阴,坎艮二阴,坤三阴。虽似稍涉安排,然亦莫非自然之理。自冬至至夏至为顺,盖与前逆数者相反。皆自未生而反得已生之卦。自夏至至冬至为逆,盖与前逆数者同。其左右与今天文家说左右不同,盖从中而分,其初若有左右之势尔。自北而东为左,自南而西为右。灏。

  四象不必说阳向上。更合一画为九,方成老阳,到兑便推不去了。兑下一画却是八卦,不是四象。

  阴阳老少,以少者为主。如震是少阳,却奇一耦二。

  老阴老阳交而生艮兑,少阴少阳交而生震巽。离坎不交,各得本画。离坎之交是第二画,在生四象时交了。老阳过去交阴,老阴过来交阳,便是兑艮第三画。少阴少阳交,便生震巽上第三画。所以知其如此时,他这位次相挨旁。兼山谓圣人不分别阴阳老少,卜史取动爻之后卦,故分别老少。若如此,则卦遂无动,占者何所用观变而玩占?

  一卦又各生六十四卦,则本卦为内卦,所生之卦为外卦,是十二爻底卦。

  问:「昨日先生说:『程子谓:「其体则谓之易。」体,犹形体也,乃形而下者。易中只说个阴阳交易而已。』。然先生又尝曰:『在人言之,则其体谓之心。』又是如何?」曰:「心只是个动静感应而已。所谓『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者是也。看那几个字,便见得。」因言:「易是互相博易之义,观先天图便可见。东边一画阴,便对西边一画阳。盖东一边本皆是阳,西一边本皆是阴。东边阴画。皆是自西边来;西边阳画,都是自东边来。姤在西,是东边五画阳过;复在东,是西边五画阴过,互相博易而成。易之变虽多般,然此是第一变。」广云:「程子所谓『易中只说反复往来上下』者,莫便是指此言之否?」曰:「看得来程子之意又别。邵子所谓易,程子多理会他底不得。盖他只据理而说,都不曾去问他。」

  乾坤相为阴阳。干后面一半,是阳中之阴;坤前面一半,是阴中之阳。

  干巽一边为上,震随坤为下。

  阳上交于阴,阴下交于阳,而生四象,便是阴阳又各生两画了。阴交刚,阳交柔,便是阴阳又各生两画了。就干两画边看,干兑是老阳,离震是少阴;就坤两画边看,坤艮是老阴,坎巽是少阳。又各添一画,则八卦全了。

  阴下交生阳,阳上交生阴。阴交阳,刚交柔,是博易之易。这多变,是变易之易。所谓「易」者,只此便是。那个是易之体,这是易之用。那是未有这卦底,这是有这卦了底。那个唤做体时,是这易从那里生;这个唤做用时,揲蓍取卦,便是用处。

  问:「邵先生说『无极之前』。无极如何说前?」曰:「邵子就图上说循环之意。自姤至坤,是阴含阳;自复至干,是阳分阴。复坤之间乃无极,自坤反姤是无极之前。」骧。

  「无极之前」一段。问:「既有前后,须有有无?」曰:「本无前后。」

  康节云「动静之间」,是指冬至夏

  安卿问:「先天图说曰:『阳在阴中,阳逆行;阴在阳中,阴逆行。阳在阳中,阴在阴中,皆顺行。』何谓也?」曰:「图左一边属阳,右一边属阴。左自震一阳,离兑二阳,干三阳,为阳在阳中,顺行;右自巽一阴,坎艮二阴,坤三阴,为阴在阴中,顺行。坤无阳,艮坎一阳,巽二阳,为阳在阴中,逆行;干无阴,兑离一阴,震二阴,为阴在阳中,逆行。」又问:「『先天图,心法也。图皆自中起,万化万事生乎心』,何也?」曰:「其中白处者太极也。三十二阴、三十二阳者,两仪也;十六阴、十六阳者,四象也;八阴、八阳,八卦也。」问:「『图虽无文,终日言之,不离乎是』,何也?」曰:「一日有一日之运,一月有一月之运,一岁有一岁之运。大而天地之终始,小而人物之生死,远而古今之世变,皆不外乎此,只是一个盈虚消息之理。本是个小底,变成大底;到那大处,又变成小底。如纳甲法,干纳甲壬,坤纳乙癸,艮纳丙,兑纳丁,震纳庚,巽纳辛,离纳己,坎纳戊,亦是此。又如火珠林,若占一屯卦,则初九是庚子,六二是庚寅,六三是庚辰,六四是戊午,九五是戊申,上六是戊戌,亦是此。又如道家以坎离为真水火,为六卦之主,而六卦为坎离之用。自月初三为震,上弦为兑,望日为干,望后为巽,下弦为艮,晦为坤,亦不外此。」又曰:「干之一爻属戊,坤之一爻属己。留戊就己,方成坎离。盖乾坤是大父母,坎离是小父母。」

  先天图更不可易。自复至干为阳,自姤至坤为阴。以乾坤定上下之位次,坎离列左右之门为正。以象言之,天居上,地居下,艮为山,故居西北;兑为泽,故居东南;离为日,故居于东;坎为月,故居于西;震为雷,居东北;巽为风,居西南。

  康节「天地定位,否泰反类」诗八句,是说方图中两交股底。且如西北角干,东南角坤,是「天地定位」,便对东北角泰,西南角否。次干是兑,次坤是艮,便对次否之咸,次泰之损。后四卦亦如是。共十六卦。

  康节「干南坤北,离东坎西」之说,言人立时全见前面,全不见后面,东西只见一半,便似他这个意思。

  先天图直是精微,不起于康希夷以前元有,只是秘而不传。次第是方士辈所相传授底。参同契中亦有些意思相似,与历不相应。季通云:「扭捻将来,亦相应也。用六日七分。」某却不见康节说用六日七分处。文王卦序亦不相应。他只用义理排将去。如复只用一阳生处,此只是用物,而此也不用生底次第,也不应气候。扬雄太玄全模放易。他底用三数,易却用四数。他本是模易,故就他模底句上看易,也可略见得易意思。温公集注中可见也。」康节云:「先天图心法,皆从中起。且说圆图。」又云:「文王八卦,应地之」这是见他不用卦生底次第,序四正卦出四角,似那方底意思。这个只且恁地,无大段分晓证左。未甚安。

  「易之精微,在那『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卦,万物万化皆从这里流出。紧要处在那复姤边。复是阳气发动之初。」因举康节诗「冬至子之半」。「六十四卦流布一岁之中,离坎震艮兑巽做得那二十四气,每卦当六十四分,乾坤不在四正,此以文王八卦言也。」

  先天图,八卦为一节,不论月气先后。

  先天图今所写者,是以一岁之运言之。若大而古今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亦只是这圈子;小而一日一时,亦只是这圈子。都从复上推起去。

  先天图,一日有一个恁地道理,一月有一个恁地道理,以至合元、会、运、世,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亦只是这个道理。且以月言之,自坤而震,月之始生,初三日也;至兑,则月之上弦,初八日也;至干,则月之望,十五日也;至巽,则月之始亏,十八日也;至艮,则月之下弦,二十三日也;至坤,则月之晦,三十日也。

  先天图与纳音相应,故季通言与参同契合。以图观之,坤复之间为晦,震为初三,一阳生;初八日为兑,月上弦;十五日为干,十八日为巽,一阴生;二十三日为艮,月下弦。坎离为日月,故不用。参同契以坎离为药,余者以为火候。此图自陈希夷传来,如穆李,想只收得,未必能晓。康节自思量出来,故墓志云云。参同契亦以乾坤坎离为四正,故其言曰:「运毂正轴。」

  问:「先天图卦位,自干一兑二离三右行,至震四住;揭起巽五作左行,坎六艮七至坤八住,接震四。观卦气相接,皆是左旋。盖干是老阳,接巽末姤卦,便是一阴生;坤是老阴,接震末复卦,便是一阳生。自复卦一阳生,尽震四离三,一十六卦,然后得临卦;又尽兑二,凡八卦,然后得泰卦;又隔四卦得大壮;又隔大有一卦,得夬;夬卦接干,干卦接姤。自姤卦一阴生,尽巽五坎六,一十六卦,然后得遯卦;又尽艮七,凡八卦,然后得否;又隔四卦得观;又隔比一卦得剥,剥卦接坤,坤接复。周而复始,循环无端。卦气左旋,而一岁十二月之卦皆有其序。但阴阳初生,各历十六卦而后为一月,又历八卦,再得一月。至阴阳将极处,只历四卦为一月,又历一卦,遂一并三卦相接。其初如此之疏,其末如此之密,此阴阳嬴缩当然之理欤?然此图于复卦之下书曰:『冬至子中。』于姤卦之下书曰:『夏至午中。』此固无可疑者。独于临卦之下书曰:『春分卯中。』则临卦本为十二月之卦,而春分合在泰卦之下。又于遯卦之下书曰:『秋分酉中。』则遯卦本为六月之卦,而秋分合在否卦之下。昨侍坐复庵,闻王讲书所说卦气之论,皆世俗浅近之语,初无义理可推。窃意此图『春分卯中』、『秋分酉中』字,或恐后人误随世俗卦气之论,遂差其次,却与文王卦位相合矣。不然,则离兑之间所以为春,坎艮之间所以为秋者,必当别有其说?」曰:「伏羲易自是伏羲说话,文王易自是文王说话,固不可以交互求合。所看先天卦气嬴缩极仔细,某亦尝如此理会来,尚未得其说。阴阳初生,其气固缓,然不应如此之疏,其后又却如此之密。大抵此图布置皆出乎自然,不应无说,当更共思之。」

  问:「伏羲始画八卦,其六十四者,是文王后来重之耶?抑伏羲已自画了耶?看先天图则有八卦便有六十四,疑伏羲已有彷佛之画矣,如何?」曰:「周礼言三易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便见不是文王渐画。」又问:「然则六十四卦名是伏羲元有?抑文王所立?」曰:「此不可考。」子善问:「据十三卦所言,恐伏羲时已有。」曰:「十三卦所谓『盖取诸离,盖取诸益』者,言结绳而为网罟,有离之象,非观离而始有此也。」

  问:「伏羲画卦,恐未是教人卜筮?」曰:「这都不可知。但他不教人卜筮,画作甚?」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六

  易二

  纲领上之下

  

  卜筮

  易本为卜筮而作。古人淳质,初无文义,故画卦爻以「开物成务」。故曰:「夫易,何为而作也?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如斯而已。」此易之大意如此。

  古人淳质,遇事无许多商量,既欲如此,又欲如彼,无所适从。故作易示人以卜筮之事,故能通志、定业、断疑,所谓「开物成务」者也。

  上古民淳,未有如今士人识理义峣崎;蠢然而已,事事都晓不得。圣人因做易,教他占,吉则为,凶则否,所谓「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者,即此也。及后来理义明,有事则便断以理义。如舜传禹曰:「朕志先定,鬼神其必依,龟筮必协从。」已自吉了,更不用重去卜吉也。周公营都,意主在洛矣,所卜「涧水东,瀍水西」,只是对洛而言。其它事惟尽人谋,未可晓处,方卜。故迁国、立君,大事则卜。洪范「谋及乃心,谋及卿士」,尽人谋,然后卜筮以审之。

  且如易之作,本只是为卜筮。如「极数知来之谓占」,「莫大乎蓍龟」,「是兴神物,以前民用」,「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等语,皆见得是占筮之意。盖古人淳质,不似后世人心机巧,事事理会得。古人遇一事理会不下,便须去占。占得干时,「元亨」便是大亨,「利贞」便是利在于正。古人便守此占。知其大亨,却守其正以俟之,只此便是「开物成务」。若不如此,何缘见得「开物成务」底道理?即此是易之用。人人皆决于此,便是圣人家至户到以教之也。若似后人事事理会得,亦不待占。盖「元亨」是示其所以为卦之意,「利贞」便因以为戒耳。又曰:「圣人恐人一向只把做占筮看,便以义理说出来。『元亨利贞』,在文王之辞,只作二事,止是大亨以正,至孔子方分作四件。然若是『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不成把『利』字绝句!后云『主利』,却当如此绝句。至于他卦,却只作『大亨以正』。后人须要把乾坤说大于他卦。毕竟在占法,却只是『大亨以正』而已。」

  问:「易以卜筮设教。卜筮非日用,如何设教?」曰:「古人未知此理时,事事皆卜筮,故可以设教。后来知此者众,必大事方卜。」

  魏丙材仲问「元亨利贞」。曰:「『夫易,开物成务,冒天下之道。』盖上古之时,民淳俗朴,风气未开,于天下事全未知识。故圣人立龟以与之卜,作易以与之筮,使之趋利避害,以成天下之事,故曰『开物成务』。然伏羲之卦,又也难理会,故文王从而为之辞于其间,无非教人之意。如曰『元亨利贞』,则虽大亨,然亦利于正。如不贞,虽有大亨之卦,亦不可用。如曰『潜龙勿用』,则阳气在下,故教人以勿用。『童蒙』则又教人以须是如童蒙而求资益于人,方吉。凡言吉,则不如是,便有个凶在那里。凡言不好。则莫如是,然后有个好在那里,他只是不曾说出耳。物只是人物,务只是事务,冒只是罩得天下许多道理在里。自今观之,也是如何出得他个。」

  易本卜筮之书,后人以为止于卜筮。至王弼用老庄解,后人便只以为理,而不以为卜筮,亦非。想当初伏羲画卦之时,只是阳为吉,阴为凶,无文字。某不敢说,窃意如此。后文王见其不可晓,故为之作彖辞;或占得爻处不可晓,故周公为之作爻辞;又不可晓,故孔子为之作十翼,皆解当初之意。今人不看卦爻,而看系辞,是犹不看刑统,而看刑统之序例也,安能晓!今人须以卜筮之书看之,方得;不然,不可看易。尝见艾轩与南轩争,而南轩不然其说。南轩亦不晓。

  八卦之画,本为占筮。方伏羲画卦时,止有奇偶之画,何尝有许多说话!文王重卦作繇辞,周公作爻辞,亦只是为占筮设。到孔子,方始说从义理去。如「干,元亨利贞;坤,元亨,利牝马之贞」,与后面「元亨利贞」只一般。元亨,谓大亨也;利贞,谓利于正也。占得此卦者,则大亨而利于正耳。至孔子乃将乾坤分作四德说,此亦自是孔子意思。伊川云:「元亨利贞,在乾坤为四德,在他卦只作两事。」不知别有何证据。故学易者须将易各自看,伏羲易,自作伏羲易看,是时未有一辞也;文王易,自作文王易;周公易,自作周公易;孔子易,自作孔子易看。必欲牵合作一意看,不得。今学者讳言易本为占筮作,须要说做为义理作。若果为义理作时,何不直述一件文字,如中庸大学之书,言义理以晓人?须得画八卦则甚?周官唯太卜掌三易之法,而司徒、司乐、师氏、保氏诸子之教国子、庶民,只是教以诗书,教以礼乐,未尝以易为教也。

  或问:「易解,伊川之外谁说可取?」曰:「如易,某便说道圣人只是为卜筮而作,不解有许多说话。但是此说难向人道,人不肯信。向来诸公力来与某辨,某煞费气力与他分析。而今思之,只好不说。只做放那里,信也得,不信也得,无许多气力分疏。且圣人要说理,何不就理上直剖判说?何故恁地回互假托,教人不可晓?又何不别作一书?何故要假卜筮来说?又何故说许多『吉凶悔吝』?此只是理会卜筮后,因其中有些子理,故从而推明之。所以大象中只是一句两句子解了。但有文言与系辞中数段说得较详,然也只是取可解底来解,如不可晓底也不曾说。而今人只是眼孔小,见他说得恁地,便道有那至理,只管要去推求。且孔子当时教人,只说『诗、书、执礼』,只说『学诗乎』,与『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只说『人而不为周南召南』,『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元不曾教人去读易。但有一处说:『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这也只是孔子自恁地说,不会将这个去教人。如周公做一部周礼,可谓纤悉毕备,而周易却只掌于太卜之官,却不似大司乐教成均之属样恁地重。缘这个只是理会卜筮,大概只是说个阴阳,因阴阳之消长,却有些子理在其中。伏羲当时偶然见得一便是阳,二便是阴,从而画放那里。当时人一也不识,二也不识,阴也不识,阳也不识。伏羲便与他剔开这一机,然才有个一二,后来便生出许多象数来。恁地时节,他也自遏他不住。然当初也只是理会罔罟等事,也不曾有许多峣崎,如后世经世书之类,而今人便要说伏羲如神明样,无所不晓。伏羲也自纯朴,也不曾去理会许多事来。自他当时剔开这一个机,后世间生得许多事来,他也自不奈何,他也自不要得恁地。但而今所以难理会时,盖缘亡了那卜筮之法。如周礼太卜『掌三易之法』,连山归藏周易,便是别有理会周易之法。而今却只有上下经两篇,皆不见许多法了,所以难理会。今人却道圣人言理,而其中因有卜筮之说。他说理后,说从那卜筮上来做什么?若有人来与某辨,某只是不答。」次日,义刚问:「先生昨言易只是为卜筮而作,其说已自甚明白。然先生于先天后天、无极太极之说,却留意甚切,不知如何。」曰:「卜筮之书,如火珠林之类,淳录云:「公谓卜筮之书,便如今火珠林样。」许多道理,依旧在其间。但是因他作这卜筮后,却去推出许多道理来。他当初做时,却只是为卜筮画在那里,不是晓尽许多道理后方始画。这个道理难说。向来张安国儿子来问,某与说云:『要晓时,便只似灵棋课模样。』有一朋友言:『恐只是以其人未能晓,而告之以此说。』某云:『是诚实恁地说。』」良久,曰:「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安卿问:「先天图有自然之象数,伏羲当初亦知其然否?」曰:「也不见得如何。但圆图是有些子造作模样,如方图只是据见在底画。淳录云:「较自然。」圆图便是就这中间拗做两截,淳录云:「圆图作两段来拗曲。」恁地转来底是奇,恁地转去底是耦,便有些不甚依他当初画底。然伏羲当初,也只见太极下面有阴阳,便知是一生二,二又生四,四又生八,恁地推将去,做成这物事。淳录云:「不觉成来却如此齐整。」想见伏羲做得这个成时,也大故地喜欢。目前不曾见个物事恁地齐整。」因言:「夜来有一说,说不曾尽。通书言:『圣人之精,画卦以示;圣人之蕴,因卦以发。』精是圣人本意,蕴是偏旁带来道理。如春秋,圣人本意只是载那事,要见世变,『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臣弒其君,子弒其父』,如此而已。就那事上见得是非美恶曲折,便是因以发底。如『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这四象生八卦以上,便是圣人本意底。如彖辞文言系辞,皆是因而发底,不可一例看。今人只把做占去看,便活。若是的定把卦爻来作理看,恐死了。国初讲筵讲『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太祖遽云:『此书岂可令凡民见之!』某便道是解易者错了。这『大人』便是『飞龙』。言人若占得此爻,便利于见那大人。谓如人臣占得此爻,则利于见君而为吉也。如那『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有德者亦谓之大人。言人若寻师,若要见好人时,淳录作「求师亲贤」。占得此爻则吉。然而此两个『利见大人』,皆言『君德』也者,亦是说有君德而居下者。今却说九二居下位而无应,又如何这个无头无面?又如何见得应与不应?如何恁地硬说得?若是把做占看时,士农工商,事事人用得。这般人占得,便把做这般用;那般人占得,便把做那般用。若似而今说时,便只是秀才用得,别人都用不得了。而今人便说道解明理,事来便看道理如何后作区处。古时人蠢蠢然,事事都不晓,做得是也不知,做得不是也不知。圣人便作易,教人去占,占得恁地便吉,恁地便凶。所谓『通天下之志,定天下之业,断天下之疑』者,即此是也。而今若把作占说时,吉凶悔吝便在我,看我把作甚么用,皆用得。今若把作文字解,便是硬装了。」安卿问:「如何恁地?」曰:「而今把作理说时,吉凶悔吝皆断定在九二、六四等身上矣。淳录云:「彼九二、六四,无头无面,何以见得如此?亦只是在人用得也。」如此则吉凶悔吝是硬装了,便只作得一般用了。」林择之云:「伊川易,说得理也太多。」曰:「伊川求之太深,尝说:『三百八十四爻,不可只作三百八十四爻解。』其说也好。而今似他解时,依旧只作得三百八十四般用。」安卿问:「彖象莫也是因爻而推其理否?」曰:「彖象文言系辞,皆是因而推明其理。」叔器问:「吉凶是取定于揲蓍否?」曰:「是。」「然则洪范『龟从,筮从』,又要卿士、庶民从,如何?」曰:「决大事也不敢不恁地竞谨。如迁国、立君之类,不可不恁地。若是其它小事,则亦取必于卜筮而已。然而圣人见得那道理定后,常不要卜。且如舜所谓『胼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若恁地,便是自家所见已决,而卜亦不过如此,故曰:『卜不习吉。』且如周公卜宅云:『我卜河朔黎水,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惟洛食。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瀍涧只在洛之旁,这便见得是周公先自要都洛,后但夹将瀍涧来卜,所以每与洛对说。而两卜所以皆言『惟洛食』,以此见得也是人谋先定后,方以卜来决之。」择之言:「『筮短龟长,不如从长』,看来龟又较灵。」曰:「揲蓍用手,又不似钻龟较自然。只是将火一钻,便自成文,却就这上面推测。」叔器问:「龟卜之法如何?」曰:「今无所传,看来只似而今五兆卦。此间人有五兆卦,将五茎茅自竹筒中写出来,直向上底为木,横底为土,向下底为水,斜向外者为火,斜向内者为金。便如文帝兆得大横,横,土也。所以道『予为天王,夏启以光』,盖是得土之象。」淳录略。

  易所以难读者,盖易本是卜筮之书,今却要就卜筮中推出讲学之道,故成两节工夫。

  易乃是卜筮之书,古者则藏于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说话。及孔子始取而敷绎为文言杂卦彖象之类,乃说出道理来。学履。

  易只是个卜筮之书。孔子却就这上依傍说些道理教人。虽孔子也只得随他那物事说,不敢别生说。

  易为卜筮而作,皆因吉凶以示训戒,故其言虽约,而所包甚夫子作传,亦略举一端,以见凡例而已。

  易本为卜筮作。古人质朴,作事须卜之鬼神。孔子恐义理一向没卜筮中,故明其义。至如曰「义无咎也」,「义弗乘也」,只是一个义。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上古圣人不是着此垂教,只是见得天地阴阳变化之理,画而为卦,使因卜筮而知所修为避忌。至周公孔子,一人又说多了一人。某不敢教人看易,为这物阔大,且不切己。兼其间用字,与今人皆不同。如说田猎祭祀,侵伐疾病,皆是古人有此事去卜筮,故爻中出此。今无此事了,都晓不得。砺。

  「看系辞,须先看易,自『大衍之数』以下,皆是说卜筮。若不是说卜筮,却是说一无底物。今人诚不知易。」可学云:「今人只见说易为卜筮作,便群起而争之,不知圣人乃是因此立教。」曰:「圣人丁宁曲折极备。因举大畜「九三良马逐」。读易当如筮相似,上达鬼神,下达人道,所谓『冒天下之道』,只如此说出模样,不及作为,而天下之道不能出其中。」可学云:「今人皆执画前易,皆一向乱说。」曰:「画前易亦分明,居则玩其占,有不待占而占自显者。」

  易书本原于卜筮。又说:「邵子之学,只把『元、会、运、世』四字贯尽天地万物。」友仁。

  易本是卜筮之书。若人卜得一爻,便要人玩此一爻之义。如利贞之类,只是正者便利,不正者便不利,不曾说道利不贞者。人若能见得道理已十分分明,则亦不须更卜。如舜之命禹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朕志先定,询谋佥同,鬼神其依,龟筮协从,卜不习吉。」其,犹将也。言虽未卜,而吾志已是先定,询谋已是佥同,鬼神亦必将依之,龟筮亦必须协从之。所以谓「卜不习吉」者,盖习,重也。这个道理已是断然见得如此,必是吉了,便自不用卜。若卜,则是重矣。

  刘用之问坤卦「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曰:「坤是纯阴卦,诸爻皆不中正。五虽中,亦以阴居阳。惟六二居中得正,为坤之最盛者,故以象言之,则有三者之德,而不习无不利。占者得之,有是德则吉。易自有一个本意,直从中间过,都不着两边。须要认得这些子分晓,方始横三竖四说得。今人不曾识得他本意,便要横三竖四说,都无归着。」文蔚曰:「易本意只是为占筮。」曰:「便是如此。易当来只是为占筮而作。文言彖象却是推说做义理上去,观乾坤二卦便可见。孔子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若不是占筮,如何说『明吉凶』?且如需九三:『需于泥,致寇』以其逼近坎险,有致寇之象。象曰:『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孔子虽说推明义理,这般所在,又变例推明占筮之意。『需于泥,灾在外』,占得此象,虽若不吉,然能敬慎则不败,又能坚忍以需待,处之得其道,所以不凶。或失其刚健之德,又无坚忍之志,则不能不败矣。」文蔚曰:「常爱先生易本义云:『伏羲不过验阴阳消息两端而已。只是一阴一阳,便分吉凶了。只管就上加去成八卦,以至六十四卦,无非是验这两端消息。』」曰:「易不离阴阳,千变万化,只是这两个。庄子云:『易道阴阳。』他亦自看得。」僩录详。

  用之问:「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学须用习,然后至于不习。」曰:「不是如此。圣人作易,只是说卦爻中有此象而已。如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自是他这一爻中有此象。人若占得,便应此事有此用也,未说到学者须习至于不习。在学者之事,固当如此。然圣人作易,未有此意在。」用之曰:「然。『不习无不利』,此成德之事也。」曰:「亦非也。未说到成德之事,只是卦爻中有此象而已。若占得,便应此象,都未说成德之事也。某之说易,所以与先儒、世儒之说皆不同,正在于此。学者须晓某之正意,然后方可推说其它道理。某之意思极直,只是一条路径去。若才惹着今人,便说差错了,便非易之本意矣。」池录云:「如过剑门相似,须是蓦直撺过,脱得剑门了,却以之推说易之道理,横说竖说都不妨。若纔挨近两边触动那剑,便是撺不过,便非易之本意矣。」才卿云:「先生解易之本意,只是为卜筮尔。」曰:「然。据某解,一部易,只是作卜筮之书。今人说得来太精了,更入麤不得。如某之说虽麤,然却入得精,精义皆在其中。若晓得某一人说,则晓得伏羲文王之易,本是作如此用,元未有许多道理在,方不失易之本意。今未晓得圣人作易之本意,便先要说道理,纵饶说得好,池录云:「只是无情理。」只是与易元不相干。圣人分明说:『昔者圣人之作易,观象设卦,系辞焉以明吉凶。』几多分晓!某所以说易只是卜筮书者,此类可见。易只是说个卦象,以明吉凶而已,更无他说。如干有干之象,坤有坤之象,人占得此卦者,则有此用以断吉凶,那里说许多道理?今人读易,当分为三等:伏羲自是伏羲之易,文王自是文王之易,孔子自是孔子之易。读伏羲之易,如未有许多彖象文言说话,方见得易之本意,只是要作卜筮用。如伏羲画八卦,那里有许多文字言语,只是说八个卦有某象,干有干之象而已。其大要不出于阴阳刚柔、吉凶消长之理。然亦尝说破,只是使人知卜得此卦如此者吉,彼卦如此者凶。今人未曾明得乾坤之象,便先说乾坤之理,所以说得都无情理。及文王周公分为六十四卦,添入『干元亨利贞』,『坤元亨利牝马之贞』,早不是伏羲之意,已是文王周公自说他一般道理了。然犹是就人占处说,如卜得干卦,则大亨而利于正耳。及孔子系易,作彖象文言,则以『元亨利贞』为干之四德,又非文王之易矣。到得孔子,尽是说道理。然犹就卜筮上发出许多道理,欲人晓得所以凶,所以吉。卦爻好则吉,卦爻不好则凶。若卦爻大好而己德相当,则吉;卦爻虽吉,而己德不足以胜之,则虽吉亦凶;卦爻虽凶,而己德足以胜之,则虽凶犹吉,反复都就占筮上发明诲人底道理。如云:『需于泥,致寇』此卦爻本自不好,而象却曰:『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盖卦爻虽不好,而占之者能敬慎畏防,则亦不至于败。盖需者,待也。需有可待之时,故得以就需之时思患预防,而不至于败也。此则圣人就占处发明诲人之理也。」又曰:「文王之心,已自不如伏羲宽阔,急要说出来。孔子之心,不如文王之心宽大,又急要说出道理来。所以本意浸失,都不顾元初圣人画卦之意,只认各人自说一副当道理。及至伊川,又自说他一样,微似孔子之易,而又甚焉。故其说易,自伏羲至伊川,自成四样。某所以不敢从,而原易之所以作而为之说,为此也。」用之云:「圣人作易,只是明个阴阳刚柔、吉凶消长之理而已。」曰:「虽是如此,然伏羲作易,只画八卦如此,也何尝明说阴阳刚柔吉凶之理?然其中则具此道理。想得个古人教人,也不甚说,只是说个方法如此,使人依而行之。如此则吉,如此则凶,如此则善,如此则恶,未有许多言语。又如舜命夔教冑子,亦只是说个『宽而栗,柔而立』之法,教人不失其中和之德而已,初未有许多道理。所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亦只要你不失其正而已,不必苦要你知也。」又曰:「某此说,据某所见且如此说,不知后人以为如何。」因笑曰:「东坡注易毕,谓人曰:『自有易以来,未有此书也。』」蜀录析为三,池录文差略。

  易中言占者有其德,则其占如是;言无其德而得是占者,却是反说。如南蒯得「黄裳元吉」,疑吉矣,而蒯果败者,盖卦辞明言黄裳则元吉,无黄裳之德则不吉也。又如适所说「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占者有直方大之德,则不习而无不利;占者无此德,即虽习而不利也。如奢侈之人,而得共俭则吉之占,明不共俭者,是占为不吉也。他皆放此。如此看,自然意思活。

  论易云:「其它经,先因其事,方有其文。如书言尧舜禹汤伊尹武王周公之事,因有许多事业,方说到这里。若无这事,亦不说到此。若易,只则是个空底物事,未有是事,预先说是理,故包括得尽许多道理,看人做甚事,皆撞着他。」又曰:「『易无思也,无为也』,易是个无情底物事,故『寂然不动』;占之者吉凶善恶随事着见,乃『感而遂通』。」又云:「易中多言正,如『利贞』,『贞吉』,『利永贞』之类,皆是要人守正。」又云:「人如占得一爻,须是反观诸身,果尽得这道理否?坤之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须看自家能直,能方,能大,方能『不习无不利』。凡皆类此。」又云:「所谓『大过』,如当潜而不潜,当见而不见,当飞而不飞,皆是」又曰:「如坤之初六,须知『履霜坚冰』之渐,要人恐惧修省。不知恐惧修省便是易大概欲人恐惧修省。」又曰:「文王系辞,本只是与人占底书,至孔子作十翼,方说『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又曰:「夫子读易,与常人不同。是他胸中洞见阴阳刚柔、吉凶消长、进退存亡之理。其赞易,即就胸中写出这道理。」味道问:「圣人于文言,只把做道理说。」曰:「有此气,便有此理。」又问:「文言反复说,如何?」曰:「如言『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又『潜龙勿用,下也』,只是一意重迭说。伊川作两意,未稳。」

  圣人作易,本为欲定天下之志,断天下之疑而已,不是要因此说道理也。如人占得这爻,便要人知得这爻之象是吉是凶,吉便为之,凶便不为。然如此,理却自在其中矣。如剥之上九:「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其象如此,谓一阳在上,如硕大之果,人不及食,而独留于其上;如君子在上,而小人皆载于下,则是君子之得舆也。然小人虽载君子,而乃欲自下而剥之,则是自剥其庐耳。盖唯君子乃能覆盖小人,小人必赖君子以保其身。今小人欲剥君子,则君子亡,而小人亦无所容其身,如自剥其庐也。且看自古小人欲害君子,到害得尽后,国破家亡,其小人曾有存活得者否?故圣人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若人占得此爻,则为君子之所为者必吉,而为小人之所为者必凶矣。其象如此,而理在其中矣。却不是因欲说道理而后说象也。植录云:「『易只是说象,初未有后人所说许多道理堆架在上面。盖圣人作易,本为卜筮设。上自王公而下达于庶人,故曰「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但圣人说象,则理在其中矣。』因举剥之上九『硕果不食』,五阴在下,来剥一阳,一阳尚在,如硕大之果不食。『君子得舆』,是君子在上,为小人所载,乃下五阴载上一阳之象。『小人剥庐』者,言小人既剥君子,其庐亦将自剥。看古今小人既剥君子,而小人亦死亡灭族,岂有存者!圣人之象只如是。后人说易,只爱将道理堆架在上面,圣人本意不解如此。」

  先之问易。曰:「坤卦大抵减干之半。据某看来,易本是个卜筮之书,圣人因之以明教,因其疑以示训。如卜得干卦云『元亨利贞』,本意只说大亨利于正,若不正,便会凶。如卜得爻辞如『潜龙勿用』,便教人莫出做事。如卜得『见龙在田』,便教人可以出做事。如说『利见大人』,一个是五在上之人,一个是二在下之人,看是甚么人卜得。天子自有天子『利见大人』处,大臣自有大臣『利见大人』处,群臣自有群臣『利见大人』处,士庶人自有士庶人『利见大人』处。当时又那曾有某爻与某爻相应?那自是说这道理如此,又何曾有甚么人对甚么人说?有甚张三李四?中间都是正吉,不曾有不正而吉。大率是为君子设,非小人盗贼所得窃取而用。如『黄裳元吉』,须是居中在下,方会大吉;不然,则大凶。此书初来只是如此。到后来圣人添许多说话,也只是怕人理会不得,故就上更说许多教分明,大抵只是因以明教。若能恁地看,都是教戒。恁地看来,见得圣人之心洞然如日星,更无些子屈曲遮蔽,故曰『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又曰:「看他本来里面都无这许多事,后来人说不得,便去白撰个话。若做卜筮看,说这话极是分明。某如今看来,直是分明。若圣人有甚么说话,要与人说,便分明说了。若不要与人说,便不说。不应恁地千般百样,藏头伉脑,无形无影,教后人自去多方推测。圣人一个光明盛大之心,必不如此。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看这般处自分晓。如今读书,恁地读一番过了,须是常常将心下温过,所以孔子说『学而时习之』。若只看过便住,自是易得忘了,故须常常温习,方见滋味。」

  易只是古人卜筮之书,如五虽主君位而言,然实不可泥。

  易本为卜筮设。如曰「利涉大川」,是利于行舟也;「利有攸往」,是利于启行也。后世儒者鄙卜筮之说,以为不足言;而所见太卑者,又泥于此而不通。故曰:「易者,难读之书也。不若且从大学做工夫,然后循次读论孟中庸,庶几切己有益也。」

  易爻只似而今发课底卦影相似。如云:「初九,潜龙勿用。」这只是戒占者之辞。解者遂去这上面生义理,以初九当「潜龙勿用」,九二当「利见大人」。初九是个甚么?如何会潜?如何会勿用?试讨这个人来看。九二爻又是甚么人?他又如何会「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尝见林艾轩云:「世之发六壬课者,以丙配壬则吉。」盖火合水也。如卦影云:「朱鸟翾翾,归于海之湄,吉。」这个只是说水火合则吉尔。若使此语出自圣人之口,则解者必去上面说道理,以为朱鸟如何,海湄如何矣。

  问:「易中也有偶然指定一两件实事言者,如『亨干岐山』,『利用征伐』,『利迁国』之类是也。」曰:「是如此。亦有兼譬喻言者,『利涉大川』,则行船之吉占,而济大难大事亦如之。」赐。学履。

  古人凡事必占,如「田获三禽」,则田猎之事亦占也。

  说卦中说许多卜筮,今人说易,却要扫去卜筮,如何理会得易?每恨不得古人活法,只说得个半死半活底。若更得他那个活法,却须更看得高妙在。古人必自有活法,且如筮得之卦爻,却与所占底事不相应时如何?他到这里,又须别有个活底例子括将去,不只恁死杀着。或是用支干相合配处,或是因他物象。揲蓍虽是占筮,只是后人巧去里面见个小小底道理,旁门曲径,正理不只如此。

  「今之说易者,先掊击了卜筮。如下击说卜筮,是甚次第!某所恨者,不深晓古人卜筮之法,故今说处多是想象古人如此。若更晓得,须更有奥义可推。」或曰:「布蓍求卦,即其法也。」曰:「爻卦与事不相应,则推不去,古人于此须有变通。」或以支干推之。

  「熟读六十四卦,则觉得系辞之语直为精密,是易之括例。要之,易书是为卜筮而作。如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龟。』又云:『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则专为卜筮也。」鲁可几曰:「古之卜筮,恐不如今日所谓火珠林之类否?」曰:「以某观之,恐亦自有这法。如左氏所载,则支干纳音配合之意,似亦不废。如云『得屯之比』,既不用屯之辞,亦不用比之辞,却自别推一法,恐亦不废这理也。」

  易以卜筮用,道理便在里面,但只未说到这处。如楚辞以神为君,祀之者为臣,以见其敬奉不可忘之义。固是说君臣,但假托事神而说。今也须与他说事神,然后及他事君之意。今解直去解作事君,也未为不是;但须先为他结了事神一重,方及那处,易便是如此。今人心性褊急,更不待先说他本意,便将理来羇说了。学履。

  大凡人不曾着实理会,则说道理皆是悬空。如读易不曾理会揲法,则说易亦是悬空。如周礼所载搜田事云:「如其阵之法。」便是古人自识了阵法,所以更不载。今人不曾理会阵法,则谈兵亦皆是脱空。

  问:「今之揲蓍,但见周公作爻辞以后之揲法。不知当初只有文王彖辞,又如何揲?」曰:「他又须别有法,只是今不可考耳。且如周礼所载,则当时煞有文字。如今所见占法,亦只是大概如此,其间亦自有无所据底,只是约度如此。大抵古人法度,今皆无复存者。只是这些道理,人尚胡乱说得去。尝爱陆机文赋有曰:『意翻空而易奇,文质实而难工。』道理人却说得去,法度却杜撰不得。且如乐,今皆不可复考。今人只会说得『凡音之生,由人心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到得制度,便都说不去。」问:「通书注云:『而其制作之玅,真有以得乎声气之元。』不知而今尚可寻究否?」曰:「今所争,祇是黄锺一宫耳。这里高,则都高;这里低;则都低,盖难得其中耳。」问:「胡安定乐如何?」曰:「他亦是一家。」

  「以四约之者」,「揲之以四」之义也。以下启蒙占门。

  「五四为奇」,各是一个四也;「九八为偶」,各是两个四也。

  老阴老阳为乾坤,然而皆变;少阴少阳亦为乾坤,然而皆不变。

  老阴老阳不专在乾坤上,亦有少阴少阳。如乾坤,六爻皆动底是老,六爻皆不动底是少。六卦上亦有老阴老阳。

  所以到那三画变底第三十二卦以后,占变卦彖、爻之辞者,无他,到这里时,离他那本卦分数多了。到四画五画,则更多。

  问:「卜卦,二爻变,则以二变爻占,仍以上爻为主。四爻变,则以之卦二不变爻占,仍以下爻为主。」曰:「凡变,须就其变之极处看,所以以上爻为主。不变者是其常,只顺其先后,所以以下爻为主。亦如阴阳老少之义,老者变之极处,少者便只是初。」学履录云:「变者,下至上而止。不变者,下便是不变之本,故以之为主。」

  内卦为贞,外卦为悔。因说:「生物只有初时好,凡物皆然。康节爱说。」

  贞悔,即「占用二」之谓。贞是在里面做主宰底,悔是做出了末后阑珊底。贞是头边。

  问:「『内卦为贞,外卦为悔。』贞悔何如?」曰:「此出于洪范。贞,看来是正;悔,是过意。凡『悔』字都是过了方悔,这『悔』字是过底意思,亦是多底意思。下三爻便是正卦,上三爻似是过多了,恐是如此。这贞悔亦似今占卜,分甚主客。」问:「两爻变,则以两变爻占,仍以下爻为主,何也?」曰:「卦是从下生,占事都有一个先后首尾。」

  陈日善问:「『内卦为贞,外卦为悔』,是何义?」曰:「『贞』训『正』,事方正如此。『悔』,是事已如此了。凡悔吝者,皆是事过后,方有悔吝。内卦之占,是事方如此;外卦之占,是事之已然者如此。二字又有始终之意。」

  贞是事之始,悔是事之终;贞是事之主,悔是事之客;贞是在我底,悔是应人底。三爻变,则所主不一,以二卦彖辞占,而以本卦为贞,变卦为悔。六爻俱不变,则占本卦彖辞,而以内卦为贞,外卦为悔。凡三爻变者有二十卦,前十卦为贞,后十卦为悔。后十卦是变尽了,又反来。有图。见启蒙。

  叔器问「内卦为贞,外卦为悔」。曰:「『贞悔』出洪范。贞是正底,便是体;悔是过底,动则有悔。」又问「一贞八悔」。曰:「如干夬大有大壮小畜需大畜泰内体皆干,是一贞;外体八卦是八悔。余放此。」

  问:「『贞悔』不止一说,如六十四卦,则每卦内三画为贞,外三画为悔;如揲蓍成卦,则正卦为贞,之卦为悔;如八卦之变,则纯卦一为贞,变卦七为悔。」曰:「是如此。」

  问:「卦爻,凡初者多吉,上者多凶。」曰:「时运之穷,自是如此。内卦为贞,外卦为悔。贞,是贞正底意;悔,是事过有追不及底意。」砺。

  占法:阳主贵,阴主富。

  悔阳而吝阴。

  巽离兑,干之所索乎坤者;震坎艮,坤之所索乎干者。本义揲蓍之说,恐不须恁地。

  凡爻中言人者,必是其人尝占得此卦。如「大横庚庚」,必启未归时曾占得。

  易中言「帝乙归妹」,「箕子明夷」,「高宗伐鬼方」之类,疑皆当时帝乙高宗箕子曾占得此爻,故后人因而记之,而圣人以入爻也。如汉书「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亦是启曾占得此爻也。火珠林亦如此。

  今人以三钱当揲蓍,不能极其变,此只是以纳甲附六爻。纳甲乃汉焦赣京房之学。

  火珠林犹是汉人遗法。

  问:「『筮短龟长』,如何?」曰:「筮已费手。」

  「筮短龟长」,近得其说。是筮有筮病,纔一画定,便只有三十二卦,永不到是那三十二卦。又二画,便只有十六卦;又三画,便只有八卦;又四画,便只有四卦;又五画,便只有二卦。这二卦,便可以着意揣度了。不似龟,纔钻拆,便无救处,全不可容心。

  因言筮卦,曰:「卦虽出于自然,然一爻成,则止有三十二卦;二爻成,则止有十六卦;三爻成,则止有八卦;四爻成,则止有四卦;五爻成,则止有二卦,是人心渐可以测知。不若卜,龟文一兆,则吉凶便见,更无移改。所以古人言『筮短龟长』。」广因言:「浙人多尚龟卜,虽盗贼亦取决于此。」曰:「左传载臧会卜信与僭,『僭吉』,此其法所以不传。圣人作易,示人以吉凶,却无此弊。故言『利贞』,不言利不贞,『贞吉』,不言不贞吉;言『利御寇』,不言利为寇也。」

  易占不用龟,而每言蓍龟,皆具此理也。筮,即蓍也。「筮短龟长,不如从长」者,谓龟有钻灼之易,而筮有扐揲之烦。龟之卦,一灼便成,亦有自然之意。洪范所谓「卜五占用二」者,卜五即龟,用二即蓍。「曰雨,曰霁,曰蒙,曰驿,曰克」,即是五行,雨即水,霁即火,蒙即土,驿即木,克即金。「曰贞,曰悔」,即是内、外卦也。

  占龟。土兆大横,木兆直,或曰:「火兆直。」只周礼曰:「木兆直。」金兆从右邪上,火兆从左邪上,或曰:「木兆从左邪上。」水兆曲,以大小、长短、明暗为吉凶。或占凶事,又以短小为吉。又有旋者吉,大横吉。「大横庚庚」,庚庚,是豹起恁地庚庚然,不是金兆也。

  程沙随说「大横庚庚」为金兆,取庚辛之义。他都无所据,只云「得之卜者」。不知大横只是土兆。盖横是土,言文帝将自诸侯而得天下,有大土之象也。庚庚,乃是龟文爆出也。卜兆见洪范疏云:「横者为土。」

  汉卿说钻龟法云:「先定四向,欲求甚纹兆,顺则为吉,逆则为凶。」正淳云:「先灼火,然后观火之纹,而定其吉凶。」曰:「要须先定其四向,而后求其合,从逆则凶,如『亦惟洛食』。乃先以墨画定看食墨如何。『筮短龟长』,古人固重此。洪范谓『龟从筮逆』,若『龟筮共违于人』,则『用静吉,用作凶』。」汉卿云:「今为贼者多卜龟,以三龟连卜,皆顺则往。」贺孙云:「若『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此却是无知也。」曰:「所以古人以易而舍龟,往往以其难信。易则有『贞吉』,无不贞吉;『利御寇』,不利为寇。」

  卜,必先以墨画龟,看是卜何事,要得何兆,都有定例。或火或土,便以墨画之。要拆,钻处拆痕。依此墨然后灼之,以火钻钻钻略过久。求其兆。拆痕。顺食此墨画之处,谓之食。

  南轩家有真蓍,云:「破宿州时得之。」又曰:「卜易卦以钱掷,以甲子起卦,始于京房。」

  

  象

  尝谓伏羲画八卦,只此数画,该画天下万物之理。阳在下为震,震,动也;在上为艮,艮,止也。阳在下自动,在上自止。欧公却说系辞不是孔子作,所谓「书不尽信,言不尽意」者非。盖他不会看「立象以尽意」一句。惟其「言不尽意」,故立象以尽之。学者于言上会得者浅,于象上会得者深。

  伊川说象,只似譬喻样说。看得来须有个象如此,只是如今晓他不出。

  某尝作易象说,大率以简治繁,不以繁御简。辉。

  前辈也会说易之取象,似诗之比兴。如此却是虚说,恐不然。如「田有禽」,须是此爻有此象,但今不可考。数,则只是「大衍之数五十」与「天数五,地数五」两段。「大衍之数」是说蓍,天地之数是说造化生生不穷之理。除此外,都是后来人推说出来底。

  以上底推不得,只可从象下面说去。王辅嗣伊川皆不信象。如今却不敢如此说,只可说道不及见这个了。且从象以下说,免得穿凿。

  问:「易之象似有三样,有本画自有之象,如奇画象阳,偶画象阴是也;六十四卦之爻,一爻各是一象。有实取诸物之象,如乾坤六子,以天地雷风之类象之是也;有只是圣人以意自取那象来明是义者,如『白马翰如』、『载鬼一车』之类是也。实取诸物之象,决不可易。若圣人姑假是象以明义者,当初若别命一象,亦通得,不知是如此否?」曰:「圣人自取之象,也不见得如此,而今且只得因象看义。若恁地说,则成穿凿了。」学履。

  他所以有象底意思不可见,却只就他那象上推求道理。不可为求象不得,便唤做无。如潜龙,便须有那潜龙之象。

  取象各不同,有就自己身上取底,有自己当不得这卦象,却就那人身上取。如「潜龙勿用」,是就占者身上言;到那「见龙」,自家便当不得,须把做在上之大人;九五「飞龙」便是人君,「大人」却是在下之大人。

  易之象理会不得。如「干为马」,而干之卦却专说龙。如此之类,皆不通。

  易中取象,不如卦德上命字较亲切。如蒙「险而止」,复「刚动而顺行」,此皆亲切。如「山下出泉」,「地中有雷」,恐是后来又就那上面添出。所以易中取象处,亦有难理会者。学履。

  「易毕竟是有象,只是今难推。如既济『高宗伐鬼方』在九三,未济却在九四。损『十朋之龟』在六五,益却在六二,不知其象如何?又如履卦、归妹卦皆有『跛能履』,皆是兑体,此可见。」问:「诸家易除易传外,谁为最近?」曰:「难得。其间有一二节合者却多,如『涣其群』,伊川解却成『涣而群』。却是东坡说得好:群谓小队,涣去小队,使合于大队。」问:「孔子专以义理说易,如何?」曰:「自上世传流至此,象数已分明,不须更说,故孔子只于义理上说。伊川亦从孔子。今人既不知象数,但依孔子说,只是说得半截,不见上面来历。大抵去古既远,书多散失。今且以占辞论之,如人占婚姻,却占得一病辞,如何用?似此处,圣人必有书以教之。如周礼中所载,今皆亡矣。」问:「左氏传卜易与今异?」曰:「亦须有所传。向见魏公在揆路,敬夫以易卜得睽卦,李寿翁为占曰:『离为戈兵,兑为说。用兵者不成,讲和者亦不成。』其后魏公罢相,汤思退亦以和反致虏寇而罢。」问:「康节于易如何?」曰:「他又是一等说话。」问:「渠之学如何?」曰:「专在数上,却窥见理。」曰:「可用否?」曰:「未知其可用。但与圣人之学自不同。」曰:「今世学者言易,多要入玄妙。却是遗书中有数处,如『不只是一部易书』之类。今人认此意不着,故多错了。」曰:「然。」

  尝得郭子和书云,其先人说:「不独是天地、雷风、水火、山泽谓之象,只是卦画便是象。」亦说得好。学蒙。

  「川壅为泽」,坎为川,兑为泽。泽是水不流底。坎下一画闭合时,便成兑卦,便是川壅为泽之象。

  易象自是一法。如「离为龟」,则损益二卦皆说龟。易象如此者甚多。

  凡卦中说龟底,不是正得一个离卦,必是伏个离卦,如「观我朵颐」是也。「兑为羊」,大壮卦无兑,恐便是三四五爻有个兑象。这说取象底是不可晓处也多。如干之六爻,象皆说龙;至说到干,却不为龙。龙却是变化不测底物,须着用龙当之。如「夫征不复,妇孕不育」,此卦是取「离为大腹」之象。本卦虽无离卦,却是伏得这卦。

  或说易象云:「『果行育德』,育德有山之象,果行有水之象。『振民育德』,则振民有风之象,育德有山之象。」先生云:「此说得好。如『风雷,益』,则迁善当如风之速,改过当如雷之决。『山下有泽,损』,则惩忿有摧高之象,窒欲有塞水之象。次第易之卦象都如此,不曾一一推究。」又云:「迁善工夫较轻,如己之有善,以为不足,而又迁于至善。若夫改过者,非有勇决不能,贵乎用力也。」

  卦中要看得亲切,须是兼象看,但象不传了。郑东卿易专取象,如以鼎为鼎,革为炉,小过为飞鸟,亦有义理。其它更有好处,亦有杜撰处。砺。

  郑东卿少梅说易象,亦有是者。如鼎卦分明是鼎之象。他说革是炉之象,亦恐有此理。「泽中有火,革。」●上画如炉之口,五四三是炉之腹,二是炉之下口,初是炉之底。然亦偶然此两卦如此耳。

  郑东卿说易,亦有好处。如说中孚有卵之象,小过有飞鸟之象。「孚」字从「爪」从「子」,如鸟以爪抱卵也。盖中孚之象,以卦言之,四阳居外,二阴居内,外实中虚,有卵之象。又言鼎象鼎形,革象风炉,亦是此义。此等处说得有些意思。但易一书尽欲如此牵合附会,少闲便疏脱。学者须是先理会得正当道理了,然后于此等些小零碎处收拾以相资益,不为无补。若未得正路脉,先去理会这样处,便疏略。文蔚同。

  程沙随以井卦有「井谷射鲋」一句,鲋,虾蟆也,遂说井有虾蟆之象。「木上有水,井。」●云:『上,前两足;五,头也;四,眼也;三与二,身也;初,后两足也。』其穿凿一至于此!某尝谓之曰:『审如此,则此卦当为「虾蟆卦」方可,如何却谓之井卦!』」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七

  易三

  纲领下

  

  三圣易

  上古之易,方是「利用厚生」,周易始有「正德」意,如「利贞」,是教人利于贞正;「贞吉」,是教人贞正则吉。至孔子则说得道理又多。道夫录云:「『利贞』,『贞吉』,文王说底,方是教人『随时变易以从道』。」

  干之「元亨利贞」,本是谓筮得此卦,则大亨而利于守正,而彖辞文言皆以为四德。某常疑如此等类,皆是别立说以发明一意。至如坤之「利牝马之贞」,则发得不甚相似矣。

  伏羲自是伏羲易,文王自是文王易,孔子自是孔子易。伏羲分卦,干南坤北。文王卦又不同。故曰:周易「元亨利贞」,文王以前只是大亨而利于正,孔子方解作四德。易只是尚占之书。

  须是将伏羲画底卦做一样看,文王卦做一样看;文王周公说底彖象做一样看,孔子说底做一样看,王辅嗣伊川说底各做一样看。伏羲是未有卦时画出来,文王是就那见成底卦边说。「画前有易」,真个是恁地。这个卦是画不迭底,那许多都在这里了,不是画了一画,又旋思量一画。才一画时,画画都具。壮祖录云:「须将伏羲画卦,文王重卦,周公爻辞,孔子系辞及程氏传各自看,不要相乱惑,无抵牾处也。」

  问易。曰:「圣人作易之初,盖是仰观俯察,见得盈乎天地之间,无非一阴一阳之理;有是理,则有是象;有是象,则其数便自在这里,非特河图洛书为然。盖所谓数者,祇是气之分限节度处,得阳必奇,得阴必偶,凡物皆然,而图、书为特巧而着耳。于是圣人因之而画卦,其始也只是画一奇以象阳,画一偶以象阴而已。但纔有两,则便有四;纔有四,则便有八;又从而再倍之,便是十六。盖自其无朕之中而无穷之数已具,不待安排而其势有不容已者。卦画既立,便有吉凶在里。盖是阴阳往来交错于其间,其时则有消长之不同,长者便为主,消者便为客;事则有当否之或异,当者便为善,否者便为恶。即其主客善恶之辨,而吉凶见矣,故曰:『八卦定吉凶。』吉凶既决定而不差,则以之立事,而大业自此生矣。此圣人作易教民占筮,而以开天下之愚,以定天下之志,以成天下之事者如此。但自伏羲而上,但有此六画,而未有文字可传,到得文王周公乃系之以辞,故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盖是卦之未画也,因观天地自然之法象而画;及其既画也,一卦自有一卦之象,象谓有个形似也,故圣人即其象而命之名。以爻之进退而言,则如剥复之类;以其形之肖似而言,则如鼎井之类,此是伏羲即卦体之全而立个名如此。及文王观卦体之象而为之彖辞,周公视卦爻之变而为之爻辞,而吉凶之象益着矣。大率天下之道,只是善恶而已,但所居之位不同,所处之时既异,而其几甚微。只为天下之人不能晓会,所以圣人因此占筮之法以晓人,使人居则观象玩辞,动则观变玩占,不迷于是非得失之途,所以是书夏商周皆用之。其所言虽不同,其辞虽不可尽见,然皆太卜之官掌之,以为占筮之用。有所谓『繇辞』者,左氏所载,尤可见古人用易处。盖其所谓『象』者,皆是假此众人共晓之物,以形容此事之理,使人知所取舍而已。故自伏羲而文王周公,虽自略而详,所谓占筮之用则一。盖即那占筮之中,而所以处置是事之理,便在那里了。故其法若粗浅,而随人贤愚,皆得其用。盖文王虽是有定象,有定辞,皆是虚说此个地头,合是如此处置,初不黏着物上。故一卦一爻,足以包无穷之事,不可只以一事指定说。他里面也有指一事说处,如『利建侯』,『利用祭祀』之类,其它皆不是指一事说。此所以见易之为用,无所不该,无所不遍,但看人如何用之耳。到得夫子,方始纯以理言,虽未必是羲文本意,而事上说理,亦是如此,但不可便以夫子之说为文王之说。」又曰:「易是个有道理底卦影。易以占筮作,许多理便也在里,但是未便说到这处。如楚辞以神为君,以祀之者为臣,以寓其敬事不可忘之意。固是说君臣,林录云:「但假托事神而说。」但是先且为他说事神,然后及他事君,意趣始得。今人解说,便直去解作事君底意思,也不唤做不是他意。但须先与结了那一重了,方可及这里,方得本末周备。易便是如此。今人心性褊急,更不待先说他本意,便将道理来衮说了。易如一个镜相似,看甚物来,都能照得。如所谓『潜龙』,只是有个潜龙之象,自天子至于庶人,看甚人来,都使得。孔子说作『龙德而隐,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便是就事上指杀说来。然会看底,虽孔子说也活,也无不通;不会看底,虽文王周公说底,也死了。须知得他是假托说,是包含说。假托,谓不惹着那事;包含,是说个影象在这里,无所不包。」又曰:「卦虽八,而数须是十。八是阴阳数,十是五行数。一阴一阳,便是二;以二乘二,便是四;以四乘四,便是八。五行本只是五而有十者,盖是一个便包两个,如木,便包甲乙;火,便包丙丁;土,便包戊己;金,便包庚辛;水,便包壬癸,所以为十。彖辞,文王作;爻辞,周公作,是先儒从来恁地说,且得依他。谓爻辞为周公者,盖其中有说文王,不应是文王自说也。」

  孔子之易,非文王之易;文王之易,非伏羲之易;伊川易传又自是程氏之易也。故学者且依古易次第,先读本爻,则自见本旨矣。

  长孺问:「『干健坤顺』,如何得有过不及?」曰:「乾坤者,一气运于无心,不能无过不及之差。圣人有心以为之主,故无过不及之失。所以圣人能赞天地之化育,天地之功有待于圣人。」

  

  邵子易

  康节易数出于希夷。他在静中推见得天地万物之理如此,又与他数合,所以自乐。今道藏中有此卦数。谓魏伯阳参同契。魏,东汉人。

  王天悦雪夜见康节于山中,犹见其俨然危坐。盖其心地虚明,所以推得天地万物之理。其数以阴阳刚柔四者为准,四分为八,八分为十六,只管推之无穷。有太阳、太阴、少阳、少阴、太刚、太柔、少刚、少柔。今人推他数不行,所以无他胸中。

  康节也则是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

  康节只说六卦:干、坤、坎、离,四卦。震、巽含艮、兑。又说八卦:干、坤、坎、离、大过、颐、中孚、小其余反对者二十八卦。

  圣人说数说得疏,到康节,说得密了。他也从一阴一阳起头。他却做阴、阳、太、少,干之四象;刚、柔、太、少,坤之四象,又是那八卦。他说这易,将那「元亨利贞」全靠着那数。三百八十四爻管定那许多数,说得太密了。易中只有个奇耦之数是自然底,「大衍之数」却是用以揲蓍底。康节尽归之数,所以二程不肯问他学。若是圣人用数,不过如「大衍之数」便是。他须要先揲蓍以求那数,起那卦,数是恁地起,卦是恁地求。不似康节坐地默想推将去,便道某年某月某日,当有某事。圣人决不恁地!此条有误,详之。

  「圣人说数,说得简略高远疏阔。易中只有个奇耦之数:天一地二,是自然底数也;『大衍之数』,是揲蓍之数也,惟此二者而已。康节却尽归之数,窃恐圣人必不为也。」因言:「或指一树问康节曰:『此树有数可推否?』康节曰:『亦可推也,但须待其动尔。』顷之,一叶落,便从此推去,此树甚年生,甚年当死。凡起数,静则推不得,须动方推得起。」高录略。

  

  程子易传

  有人云:「草草看过易传一遍,后当详读。」曰:「不可。此便是计功谋利之心!若劈头子细看,虽未知后面凡例,而前看工夫亦不落他处。」

  已前解易,多只说象数。自程门以后,人方都作道理说了。砺。

  伊川晚年所见甚实,更无一句悬空说底话。今观易传可见,何尝有一句不着实!

  伯恭谓:「易传理到语精,平易的当,立言无毫发遗恨!」此乃名言。今作文字不能得如此,自是牵强处多。一本云:「不能得如此自然。」

  「易传明白,无难看。但伊川以天下许多道理散入六十四卦中,若作易看,即无意味。唯将来作事看,即句句字字有用处。」问胡文定春秋。曰:「他所说尽是正理,但不知圣人当初是恁地不是恁地?今皆见不得。所以某于春秋不敢措一辞,正谓不敢臆度尔。」

  易传,须先读他书,理会得义理了,方有个入路,见其精密处。盖其所言义理极妙,初学者未曾使着,不识其味,都无启发。如遗书之类,人看着却有启发处。非是易传不好,是不合使未当看者看。须是已知义理者,得此便可磨砻入细。此书于学者非是启发工夫,乃磨砻工夫。

  易传难看,其用意精密,道理平正,更无抑若能看得有味,则其人亦大段知义理矣。盖易中说理,是豫先说下未曾有底事,故乍看甚难。不若大学中庸有个准则,读着便令人识蹊径。诗又能兴起人意思,皆易看。如谢显道论语却有启发人处。虽其说或失之过,识得理后,却细密商量令平正也。

  伯恭多劝人看易传,一禁禁定,更不得疑着。局定学者,只得守此个义理,固是好。但缘此使学者不自长意智,何缘会有聪明!

  看易传,若自无所得,纵看数家,反被其惑。伊川教人看易,只看王弼注,胡安定、王介甫解。今有伊川传,且只看此尤妙。

  易传义理精,字数足,无一毫欠阙。他人着工夫补缀,亦安得如此自然!只是于本义不相合。易本是卜筮之书,卦辞爻辞无所不包,看人如何用。程先生只说得一理。

  问:「易传如何看?」曰:「且只恁地看。」又问:「程易于本义如何?」曰:「程易不说易文义,只说道理极处,好看。」又问:「干繇辞下解云:『圣人始画八卦,三才之道备矣。因而重之,以尽天下之变,故六画而成卦。』据此说,却是圣人始画八卦,每卦便是三画,圣人因而重之为六画。似与邵子一生两,两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十六生三十二,三十二生六十四,为六画,不同。」曰:「程子之意,只云三画上迭成六画,八卦上迭成六十四卦,与邵子说诚异。盖康节此意不曾说与程子,程子亦不曾问之,故一向只随他所见去。但他说『圣人始画八卦』,不知圣人画八卦时,先画甚卦?此处便晓他不得。」又问:「启蒙所谓:『自太极而分两仪,则太极固太极,两仪固两仪;自两仪而分四象,则两仪又为太极,而四象又为两仪。』以至四象生八卦,节节推去,莫不皆然。可见一物各具一太极,是如此否?」曰:「此只是一分为二,节节如此,以至于无穷,皆是一生两尔。」因问:「序所谓『自本而干,自干而支』,是此意否?」曰:「是。」又问:「『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二『神』字不同否?」曰:「『鬼神』之『神』,此『神』字说得粗。如系辞言『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此所谓『妙用谓之神』也;言『知鬼神之情状』,此所谓『功用谓之鬼神』也,只是推本系辞说。程易除去解易文义处,只单说道理处,则如此章说『天,专言之则道也』,以下数句皆极精。」

  伊川只将一部易来作譬喻说了,恐圣人亦不肯作一部譬喻之书。朱震又多用伏卦互体说阴阳,说阳便及阴,说阴便及阳,干可为坤,坤可为干,太走作。近来林黄中又撰出一般翻筋斗互体,一卦可变作八卦,也是好笑!据某看得来,圣人作易,专为卜筮。后来儒者讳道是卜筮之书,全不要惹他卜筮之意,所以费力。今若要说,且可须用添一重卜筮意,自然通透。如干初九「潜龙」两字,是初九之象,「勿用」两字,即是告占者之辞。如云占得初九是潜龙之体,只是隐藏不可用。作小象、文言,释其所以为潜龙者,以其在下也。诸爻皆如此推看,怕自分明,又不须作设戒也。浩。

  易传言理甚备,象数却欠在。又云:「易传亦有未安处,如无妄六二『不耕获,不菑畬』,只是说一个无所作为之意。易传却言:『不耕而获,不菑而畬,谓不首造其事。』殊非正意。」

  易要分内外卦看,伊川却不甚理会。如巽而止,则成蛊;止而巽,便不同。盖先止后巽,却是有根株了,方巽将去,故为渐。

  问:「伊川易说理太多。」曰:「伊川言:『圣人有圣人用,贤人有贤人用。若一爻止做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止做得三百八十四事。』也说得极好。然他解依旧是三百八十四爻,止做得三百八十四事用也。」义刚录云:「林择之云:『伊川易说得理也太多。』先生曰『伊川求之便是太深』云云。」

  问:「程传大概将三百八十四爻做人说,恐通未尽否?」曰:「也是。则是不可装定做人说。看占得如何。有就事言者,有以时节言者,有以位言者。以吉凶言之则为事,以初终言之则为时,以高下言之则为位,随所值而看皆通。系辞云:『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岂可装定做人说!」学履。

  伊川易煞有重迭处。

  易传说文义处,犹有些小未尽处。公谨。

  学者须读诗与易,易尤难看。伊川易传亦有未尽处。当时康节传得数甚佳,却轻之不问。天地必有倚靠处,如复卦先动而后顺,豫卦先顺而后动,故其彖辞极严。似此处,却闲过了。

  诗书略看训诂,解释文义令通而已,却只玩味本文。其道理只在本文,下面小字尽说,如何会过得他?若易传,却可脱去本文。程子此书,平淡地慢慢委曲,说得更无余蕴。不是那敲磕逼拶出底,义理平铺地放在面前。只如此等行文,亦自难学。如其它峭拔雄健之文,却可做;若易传样淡底文字,如何可及!

  问:「先儒读书,都不如先生精密,如伊川解易亦甚疏。」曰:「伊川见得个大道理,却将经来合他这道理,不是解易。」又问:「伊川何因见道?」曰:「他说求之六经而得,也是于濂溪处见得个大道理,占地位了。」德辅。

  易,变易也。「随时变易以从道」,正谓伊川这般说话难说。盖他把这书硬定做人事之书。他说圣人做这书,只为世间人事本有许多变样,所以做这书出来。

  「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体用一原,显微无间。『观会通以行其典体』,则辞无所不备。」此是一个理,一个象,一个辞。然欲理会理与象,又须辞上理会。辞上所载,皆「观会通以行其典礼」之事。凡于事物须就其聚处理会,寻得一个通路行去。若不寻得一个通路,只蓦地行去,则必有碍。典礼,只是常事。会,是事之合聚交加难分别处。如庖丁解牛,固是「奏刀騞然,莫不中节」;若至那难处,便着些气力,方得通。故庄子又说:「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庄子说话虽无头当,然极精巧,说得到。今学者却于辞上看「观其会通以行典礼」也。

  「体用一源」,体虽无迹,中已有用。「显微无间」者,显中便具微。天地未有,万物已具,此是体中有用;天地既立,此理亦存,此是显中有微。

  刘用之问易传序「观会通以行典礼」。曰:「如尧舜揖逊,汤武征伐,皆是典礼处。典礼只是常事。」

  「求言必自近,易于近者,非知言者也。」此伊川吃力为人处。

  用龟山易参看易传数段,见其大小得失。

  婺州易传,「圣」字亦误用王氏说。「圣」字从壬,不当从「王」。

  

  朱子本义启蒙

  看易,先看某本义了,却看伊川解,以相参考。如未看他易,先看某说,却易看也,盖未为他说所汨故也。

  方叔问:「本义何专以卜筮为主?」曰:「且须熟读正文,莫看注解。盖古易,彖象文言各在一处,至王弼始合为一。后世诸儒遂不敢与移动。今难卒说,且须熟读正文,久当自悟。」

  某之易简略者,当时只是略撘记。兼文义,伊川及诸儒皆已说了,某只就语脉中略牵过这意思。砺。

  圣人作易,有说得极疏处,甚散漫。如爻象,盖是泛观天地万物取得来阔,往往只髣佛有这意思,故曰:「不可为典要。」又有说得极密处,无缝罅,盛水不漏,如说「吉凶悔吝」处是也。学者须是大着心胸,方看得。譬如天地生物,有生得极细巧者,又自有突兀[分鹿]拙者。近赵子钦有书来云,某说语孟极详,易说却太略。譬之此烛笼,添得一条骨子,则障了一路明。若能尽去其障,使之体统光明,岂不更好!盖着不得详说故也。渊录云:「易中取象,似天地生物。有生得极细巧底,有生得[分鹿]拙突兀底。赵子钦云:『本义太略。』此譬如烛笼,添了一条竹片,便障了一路明。尽彻去了,使它统体光明,岂不更好!盖是着不得详说。如此看来,则取象处如何拘得!」

  启蒙,初间只因看欧阳公集内或问易「大衍」,遂将来考算得出。以此知诸公文集虽各自成一家文字,中间自有好处。缘是这道理人人同得。看如何,也自有人见得到底。

  先生于诗传,自以为无复遗恨,曰:「后世若有扬子云,必好之矣。」而意不甚满于易本义。盖先生之意,只欲作卜筮用。而为先儒说道理太多,终是翻这窠臼未尽,故不能不致遗恨云。

  先生问时举:「看易如何?」曰:「只看程易,见其只就人事上说,无非日用常行底道理。」曰:「易最难看,须要识圣人当初作易之意。且如泰之初九:『拔茅茹,以其汇,征吉。』谓其引贤类进也。都不正说引贤类进,而云『拔茅』,何耶?如此之类,要须思看。某之启蒙自说得分晓,且试去看。」因云:「某少时看文字时,凡见有说得合道理底,须旁搜远取,必要看得他透。今之学者多不如是,如何?」时举退看启蒙。晚往侍坐,时举曰:「向者看程易,只就注解上生议论,却不曾靠得易看,所以不见得圣人作易之本意。今日看启蒙,方见得圣人一部易,皆是假借虚设之辞。盖缘天下之理若正说出,便只作一件用。唯以象言,则当卜筮之时,看是甚事,都来应得。如泰之初九,若正作引贤类进说,则后便只作得引贤类进用。唯以『拔茅茹』之象言之,则其它事类此者皆可应也。启蒙警学篇云:『理定既实,事来尚虚。用应始有,体该本无。』便见得易只是虚设之辞,看事如何应耳。」先生颔之。因云:「程易中有甚疑处,可更商量看。」时举问:「坤六二爻传云『由直方而大』,窃意大是坤之本体,安得由直方而后大耶?」曰:「直、方、大,是坤有此三德。若就人事上说,则是『敬义立而德不孤』,岂非由直方而后大耶?」

  敬之问启蒙「理定既实,事来尚虚。用应始有,体该本无。稽实待虚,存体应用。执古御今,以静制动」。曰:「圣人作易,只是说一个理,都未曾有许多事,却待他甚么事来揍。所谓『事来尚虚』,盖谓事之方来,尚虚而未有;若论其理,则先自定,固已实矣。『用应始有』,谓理之用实,故有。『体该本无』,谓理之体该万事万物,又初无形迹之可见,故无。下面云,稽考实理,以待事物之来;存此理之体,以应无穷之用。『执古』,古便是易书里面文字言语。『御今』,今便是今日之事。『以静制动』,理便是静底,事便是动底。且如『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其理谓将即鹿而无虞,入必陷于林中;若不舍而往,是取吝之道。这个道理,若后人做事,如求官爵者求之不已,便是取吝之道;求财利者求之不已,亦是取吝之道。又如『潜龙勿用』,其理谓当此时只当潜晦,不当用。若占得此爻,凡事便未可做,所谓『君子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若是无事之时观其象而玩其辞,亦当知其理如此。某每见前辈说易,止把一事说。某之说易所以异于前辈者,正谓其理人人皆用之,不问君臣上下,大事小事,皆可用。前辈止缘不把做占说了,故此易竟无用处。圣人作易,盖谓当时之民,遇事都闭塞不知所为。故圣人示以此理,教他恁地做,便会吉;如此做,便会凶。必恁地,则吉而可为;如此,则凶而不可为。大传所谓『通天下之志』是也。通,是开通之意,是以易中止说道善则吉,却未尝有一句说不善亦会吉。仁义忠信之事,占得其象则吉;却不曾说不仁不义不忠不信底事,占得亦会吉。如南蒯得『黄裳』之卦,自以为大吉,而不知黄中居下之义,方始会元吉;反之则凶。大传说『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便见得易人人可用,不是死法。虽道是二五是中,却其间有位二五而不吉者;有当位而吉,亦有当位而不吉者。若扬雄太玄,皆排定了第几爻便吉,第几爻便凶。然其规模甚散,其辞又涩,学者骤去理会他文义,已自难晓。又且不曾尽经历许多事意,都去揍他意不着。所以孔子晚年方学易,到得平常教人,亦言『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却未曾说到易。」又云:「易之卦爻,所以该尽天下之理。一爻不止于一事,而天下之理莫不具备,不要拘执着。今学者涉世未广,见理未尽,揍他底不着,所以未得他受用。」

  

  读易之法

  易,不可易读。

  说及读易,曰:「易是个无形影底物,不如且先读诗书礼,却紧要。『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

  问:「看易如何?」曰:「『诗、书、执礼』,圣人以教学者,独不及于易。至于『假我数年,五十以学易』,乃是圣人自说,非学者事。盖易是个极难理会底物事,非他书之比。如古者先王『顺诗书礼乐以造士』,亦只是以此四者,亦不及于易。盖易只是个卜筮书,藏于太史太卜,以占吉凶,亦未有许多说话。及孔子始取而敷绎为十翼彖象系辞文言杂卦之类,方说出道理来。」

  易只是空说个道理,只就此理会,能见得如何。不如「诗、书、执礼,皆雅言也」,一句便是一句,一件事便是一件事。如春秋,亦不是难理会底,一年事自是一年事。且看礼乐征伐是自天子出?是自诸侯出?是自大夫出?今人只管去一字上理会褒贬,要求圣人之意。千百年后,如何知得他肚里事?圣人说出底,犹自理会不得;不曾说底,更如何理会得!

  人自有合读底书,如大学语孟中庸等书,岂可不读!读此四书,便知人之所以不可不学底道理,与其为学之次序,然后更看诗书礼乐。某纔见人说看易,便知他错了,未尝识那为学之序。易自是别是一个道理,不是教人底书。故记中只说先王「崇四术,顺诗书礼乐以造士」,不说易也。语孟中亦不说易。至左传国语方说,然亦只是卜筮尔。盖易本为卜筮作,故夫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辞,如程子所说是也。以动者尚其变,已是卜筮了。易以变者占,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以制器者尚其象,十三卦是也。以卜筮者尚其占。」文王周公之辞,皆是为卜筮。后来孔子见得有是书必有是理,故因那阴阳消长盈虚,说出个进退存亡之道理来。要之此皆是圣人事,非学者可及也。今人才说伏羲作易,示人以天地造化之理,便非是,自家又如何知得伏羲意思!兼之伏羲画易时亦无意思。他自见得个自然底道理了,因借他手画出来尔。故用以占筮,无不应。其中言语亦煞有不可晓者,然亦无用尽晓。盖当时事与人言语,自有与今日不同者。然其中有那事今尚存,言语有与今不异者,则尚可晓尔。如「利用侵伐」,是事存而词可晓者。只如比卦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他吉」之类,便不可晓。某尝语学者,欲看易时,且将孔子所作十翼中分明易晓者看,如文言中「元者善之长」之类。如中孚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亦不必理会鹤如何在阴?其子又如何和?且将那系辞传中所说言行处看。此虽浅,然却不到差了。盖为学只要理会自己胸中事尔。某尝谓上古之书莫尊于易,中古后书莫大于春秋,然此两书皆未易看。今人才理会二书,便入于凿。若要读此二书,且理会他大义:易则是尊阳抑阴,进君子而退小人,明消息盈虚之理:春秋则是尊王贱伯,内中国而外夷狄,明君臣上下之分。」

  问:「读易未能浃洽,何也?」曰:「此须是此心虚明宁静,自然道理流通,方包罗得许多义理。盖易不比诗书,它是说尽天下后世无穷无尽底事理,只一两字便是一个道理。又人须是经历天下许多事变,读易方知各有一理,精审端正。今既未尽经历,非是此心大段虚明宁静,如何见得!此不可不自勉也。」

  敬之问易。曰:「如今不曾经历得许多事过,都自揍他道理不着。若便去看,也卒未得他受用。孔子晚而好易,可见这书卒未可理会。如春秋易,都是极难看底文字。圣人教人自诗礼起,如鲤趋过庭,曰:『学诗乎?学礼乎?』诗是吟咏情性,感发人之善心;礼使人知得个定分,这都是切身工夫。如书亦易看,大纲亦似诗。」

  易与春秋难看,非学者所当先。盖春秋所言,以为褒亦可,以为贬亦可。易如此说亦通,如彼说亦通。大抵不比诗书,的确难看。

  问:「易如何读?」曰:「只要虚其心以求其义,不要执己见读。其它书亦然。」一作「平易求其义」。

  看易,须是看他卦爻未画以前,是怎模样?却就这上见得他许多卦爻象数,是自然如此,不是杜撰。且诗则因风俗世变而作,书则因帝王政事而作。易初未有物,只是悬空说出。当其未有卦画,则浑然一太极,在人则是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一旦发出,则阴阳吉凶,事事都有在里面。人须是就至虚静中见得这道理周遮通珑,方好。若先靠定一事说,则滞泥不通了。此所谓「洁静精微,易之教也」。学履。僩录云:「未画之前,在易只是浑然一理,在人只是湛然一心,都未有一物在,便是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也。忽然在这至虚至静之中有个象,方发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来,所以灵,所以说『洁静精微』之谓易。易只是个『洁静精微』,若似如今人说得恁地拖泥带水,有甚理会处!」焘录云:「未画以前,便是寂然不动,喜怒哀乐未发之中,只是个至虚至静而已。忽然在这至虚至静之中有个象,方说出许多象数吉凶道理,所以礼记曰:『洁静精微,易教也。』盖易之为书,是悬空做出来底。谓如书,便真个有这政事谋谟,方做出书来。诗,便真个有这人情风俗,方做出诗来。易却都无这已往底事,只是悬空做底。未有爻画之先,在易则浑然一理,在人则浑然一心。既有爻画,方见得这爻是如何,这爻又是如何。然而皆是就这至虚至静中做许多象数道理出来,此其所以灵。若是似而今说得来恁地拖泥带水,便都没理会处了。」

  易难看,不比他书。易说一个物,非真是一个物,如说龙非真龙。若他书,则真是事实,孝弟便是孝弟,仁便是仁。易中多有不可晓处:如「王用亨于西山」,此却是「享」字。只看「王用亨于帝,吉」,则知此是祭祀山川底意思。如「公用亨于天子」,亦是「享」字,盖朝觐燕飨之意。易中如此类甚多。后来诸公解,只是以己意牵强附合,终不是圣人意。易难看,盖如此。赐。

  易最难看。其为书也,广大悉备,包涵万理,无所不有。其实是古者卜筮书,不必只说理。象数皆可说。将去做道家、医家等说亦有,初不曾滞于一偏。某近看易,见得圣人本无许多劳攘。自是后世一向乱说,妄意增减,硬要作一说以强通其义,所以圣人经旨愈见不明。且如解易,只是添虚字去迎过意来,便得。今人解易,乃去添他实字,却是借他做己意说了。又恐或者一说有以破之,其势不得不支离更为一说以护吝之。说千说万,与易全不相干。此书本是难看底物,不可将小巧去说,又不可将大话去说。又云:「易难看,不惟道理难寻;其中或有用当时俗语,亦有他事后人不知者。且如『樽酒簋贰』,今人硬说作二簋,其实无二簋之实。陆德明自注断,人自不曾去看。如所谓『贰』,乃是周礼『大祭三贰』之『贰』,是『副贰』之『贰』,此不是某穿凿,却有古本。若是强为一说,无来历,全不是圣贤言语!」

  易不须说得深,只是轻轻地说

  读易之法,先读正经。不晓,则将彖象系辞来解。又曰:「易爻辞如签解。」

  看易,且将爻辞看。理会得后,却看象辞。若鹘突地看,便无理会处。又曰:「文王爻辞做得极精严,孔子传条畅。要看上面一段,莫便将传拘了。」

  易中彖辞最好玩味,说得卦中情状出。

  八卦爻义最好玩味。

  看易,须着四日看一卦:一日看卦辞彖象,两日看六爻,一日统看,方子细。因吴宜之记不起,云然。

  和靖学易,从伊川。一日只看一爻。此物事成一片,动着便都成片,不知如何只看一爻得。砺。

  看易,若是靠定象去看,便滋味长。若只恁地悬空看,也没甚意思。

  季通云:「看易者,须识理象数辞,四者未尝相离。」盖有如是之理,便有如是之象;有如是之象,便有如是之数;有理与象数,便不能无辞。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有自然之象,不是安排出来。且如「潜龙勿用」,初便是潜,阳爻便是龙,不当事便是勿用。「见龙在田」,离潜便是见,阳便是龙,出地上便是田。「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此爻在六二、六四之间,便是林中之象。鹿,阳物,指五;「无虞」,无应也。以此触类而长之,当自见得。

  先就乾坤二卦上看得本意了,则后面皆有通路。砺。

  系辞中说「是故」字,都是唤那下文起,也有相连处,也有不相连处。

  钦夫说易,谓只依孔子系辞说便了。如说:「『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获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只如此说,便了。」固是如此,圣人之意只恁地说不得。缘在当时只理会象数,故圣人明之以理。

  「洁静精微」谓之易。易自是不惹着事,只悬空说一种道理,不似它书便各着事上说。所以后来道家取之与老子为类,便是老子说话也不就事上说。学蒙。

  「洁静精微」是不犯手。又云:「是各自开去,不相沾黏。去声。佐录云:「是不沾着一个物事。」

  问:「读易,若只从伊川之说,恐太见成,无致力思索处。若用己意思索立说,又恐涉狂易。浩近学看易,主以伊川之说,参以横渠温公安定荆公东坡汉上之解,择其长者抄之,或足以己意,可以如此否?」曰:「吕伯恭教人只得看伊川易,也不得致疑。某谓若如此看文字,有甚精神?却要我做甚!」浩曰:「伊川不应有错处。」曰:「他说道理决不错,只恐于文义名物也有未尽。」又曰:「公看得诸家如何?」浩曰:「各有长处。」曰:「东坡解易,大体最不好。然他却会作文,识句法,解文释义,必有长处。」

  

  总论卦彖爻

  古易十二篇,人多说王弼改今本,或又说费直初改。只如干卦次序,后来王弼尽改彖象各从爻下。近日吕伯恭却去后汉中寻得一处,云是韩康伯改,都不说王弼。据某考之,其实是韩康伯初改,如干卦次序。其它是王弼改。

  卦,分明是将一片木画挂于壁上,所以为卦。爻,是两个交叉,是交变之义,所以为爻。学履。

  问:「见朋友记先生说:『伏羲只画八卦,未有六十四卦。』今看先天图,则是那时都有了,不知如何?」曰:「不曾恁地说。那时六十四卦都画了。」又问云:「那时未有文字言语,恐也只是卦画,未有那卦名否?」曰:「而今见不得。」学履。

  问:「卦下之辞为彖辞,左传以为『繇辞』,何也?」曰:「此只是彖辞,故孔子曰:『智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如『元亨利贞』,乃文王所系卦下之辞,以断一卦之吉凶,此名『彖辞』。彖,断也。陆氏音中语所谓『彖之经』也。『大哉干元』以下,孔子释经之辞,亦谓之『彖』,所谓『彖之传』也。爻下之辞,如『潜龙勿用』,乃周公所系之辞,以断一爻之吉凶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所谓『大象之传』;『潜龙勿用,阳在下也』,所谓『小象之传』,皆孔子所作也。『天尊地卑』以下,孔子所述系辞之传,通论一经之大体、凡例,无经可附,而自分上系下系也。左氏所谓『繇』,字从『系』,疑亦是言『系辞』。系辞者,于卦下系之以辞也。」

  「八卦之性情」,谓之「性」者,言其性如此;又谓之「情」者,言其发用处亦如此。如干之健,本性如此,用时亦如此。

  卦体,如内健外顺,内阴外阳之类。卦德,如干健坤顺之类。

  有一例,成卦之主,皆说于彖词下,如屯之初九「利建侯」,大有之五,同人之二,皆如此。砺。

  或说,一是干初画。某谓,那时只是阴阳,未有乾坤,安得干初画?初间只有一画者二,到有三画,方成干卦。

  问:「『干一画,坤两画』,如何?」曰:「观『干一而实,与坤二而虚』之说,可见。本义系辞上第六章。干只是一个物事,充实遍满。天所覆内,皆天之坤便有开阖。干气上来时,坤便开从两边去,如两扇门相似,正如扇之运风,甑之蒸饭。扇甑是坤,风与蒸,则干之气也。」僩录略。

  凡易一爻皆具两义,如此吉者,不如此则凶;如此凶者,不如此则吉。如「出门同人」,须是自出去与人同。方吉;若以人从欲,则凶。亦有分晓说破底:「妇人吉,夫子凶」;「咸其腓,虽凶居吉」;「君子得舆,小人剥庐」。如「需于泥,致寇至」,更不决吉凶。夫子便象辞中说破云:「若敬慎,则不败也。」此是一爻中具吉凶二义者。如小过「飞鸟以凶」,若占得此爻,则更无可避祸处,故象曰:「不可如何也。」

  六爻不必限定是说人君。且如「潜龙勿用」,若是庶人得之,自当不用;人君得之,也当退避。「见龙在田」,若是众人得,亦可用事;「利见大人」,如今人所谓宜见贵人之类。易不是限定底物。伊川亦自说「一爻当一事,则三百八十四爻只当得三百八十四事」,说得自好。不知如何到他解,却恁地说!

  易中紧要底,只是四爻。

  伊川云「卦爻有相应」,看来不相应者多。且如干卦,如其说时,除了二与五之外,初何尝应四?三何尝应六?坤卦更都不见相应。此似不通。

  伊川多说应,多不通。且如六三便夹些阳了,阴则浑是不发底。如六三之爻有阳,所以言「含章」,若无阳,何由有章?「含章」,为是有阳,半动半静之爻。若六四,则浑是柔了,所以「括囊」。

  问:「王弼说『初上无阴阳定位』,如何?」曰:「伊川说『阴阳奇偶,岂容无也?干上九「贵而无位」,需上九「不当位」,乃爵位之位,非阴阳之位。』此说极好。」学履。

  程先生曰:「卦者,事也;爻者,事之时也。」先生曰:「卦或是时,爻或是事,都定不得。」

  卦爻象,初无一定之例。

  

  卦体卦变

  伊川不取卦变之说。至「柔来而文刚」,「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诸处皆牵强说了。王辅嗣卦变,又变得不自然。某之说却觉得有自然气象,只是换了一爻。非是圣人合下作卦如此,自是卦成了,自然有此象。砺。

  汉上易卦变,只变到三爻而止,于卦辞多有不通处。某更推尽去,方通。如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只是初刚自讼二移下来。晋「柔进而上行」,只是五柔自观四挨上去。此等类,按汉上卦变则通不得。旧与季通在旅邸推。

  卦有两样生:有从两仪四象加倍生来底;有卦中互换,自生一卦底。互换成卦,不过换两爻。这般变卦,伊川破之。及到那「刚来而得中」,却推不行。大率是就义理上看,不过如刚自外来而得中,「分刚上而文柔」等处看,其余多在占处用也。贲变节之象,这虽无紧要,然后面有数处彖辞不如此看,无来处,解不得。

  易上经始乾坤而终坎离,下经始艮兑震巽而终坎离。杨至之云:「上经反对凡十八卦,下经反对亦十八卦。」先生曰:「林黄中算上下经阴阳爻适相等。某算来诚然。」

  问:「近略考卦变,以彖辞考之,说卦变者凡十九卦,盖言成卦之由。凡彖辞不取成卦之由,则不言所变之爻。程子专以乾坤言变卦,然只是上下两体皆变者可通。若只一体变者,则不通。两体变者凡七卦:随、蛊、贲、咸、恒、渐、涣是也。一体变者两卦,讼无妄是也。七卦中取刚来下柔,刚上柔下之类者可通。至一体变者,则以来为自外来,故说得有碍。大凡卦变须看两体上下为变,方知其所由以成之卦。」曰:「便是此处说得有碍。且程传贲卦所云,岂有乾坤重而为泰,又自泰而变为贲之理!若其说果然,则所谓乾坤变而为六子,八卦重而为六十四,皆由乾坤而变者,其说不得而通矣。盖有则俱有,自一画而二,二而四,四而八,而八卦成;八而十六,十六而三十二,三十二而六十四,而重卦备。故有八卦,则有六十四矣。此康节所谓『先天』者也。若『震一索而得男』以下,乃是已有此卦了,就此卦生出此义,皆所谓『后天』之学。今所谓『卦变』者,亦是有卦之后,圣人见得有此象,故发于彖辞。安得谓之乾坤重而为是卦?则更不可变而为他卦耶?若论先天,一卦亦无。既画之后,干一兑二,离三震四,至坤居末,又安有乾坤变而为六子之理!凡今易中所言,皆是后天之易。且以此见得康节先天后天之说,最为有功。」

  问:「乾坤大过颐坎离中孚小过八卦,番覆不成两卦,是如何?」曰:「八卦便只是六卦。乾坤坎离是四正卦,兑便是番转底巽,震便是番转底艮。六十四卦只八卦是正卦,余便只二十八卦,番转为五十六卦。学蒙录云:「自此八卦外,只二十八卦番转为五十六卦。就此八卦中,又只是四正卦:乾坤坎离是也。」中孚便是大底离,小过是个大底坎。」又曰:「中孚是个双夹底离,小过是个双夹底坎。大过是个厚画底坎,颐是个厚画底离。」按:三画之卦,只是六卦。即六画之卦,以正卦八,加反卦二十有八,为三十有六,六六三十六也。邵子谓之「暗卦」。小成之卦八,即大成之卦六十四,八八六十四也。三十六与六十四同。

  卦有反,有对,乾坤坎离是反,艮兑震巽是对。乾坤坎离,倒转也只是四卦。艮兑震巽,倒转则为中孚颐小过大其余皆是对卦。

  福州韩云:「能安其分则为需,不能安其分则为讼;能通其变则为随,不能通其变则为蛊。」此是说卦对。然只是此数卦对得好,其它底又不然。文蔚录作:「险而能忍,则为需;险而不能忍,则为讼。」刘绍信说:「福,唐人。」

  「互体」,自左氏已言,亦有道理。只是今推不合处多。

  王弼破互体,朱子发用互体。

  朱子发互体,一卦中自二至五,又自有两卦,这两卦又伏两卦。林黄中便倒转推成四卦,四卦里又伏四卦。此谓「互体」。这自那「风为天于土上」,有个艮之象来。

  一卦互换是两卦,伏两卦是四卦;反看又是两卦,又伏两卦,共成八卦。

  问:「易中『互体』之说,共父以为『杂物撰德,辨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此是说互体。」先生曰:「今人言互体者,皆以此为说,但亦有取不得处也,如颐卦大过之类是也。王辅嗣又言『纳甲飞伏』,尤更难理会。纳甲是震纳庚,巽纳辛之类,飞伏是坎伏离,离伏坎,艮伏兑,兑伏艮之类也。此等皆支蔓,不必深泥。」

  

  辞义

  易有象辞,有占辞,有象占相浑之辞。

  「彖辞极精,分明是圣人所作。」鲁可几曰:「彖是总一卦之义。」曰:「也有别说底。如干彖,却是专说天。」

  凡彖辞象辞,皆押韵。

  象数义多难明。

  二卦有二中,二阴正,二阳正。言「干之无中正」者,盖云不得兼言中正。二五同是中,如四上是阳,不得为正。盖卦中以阴居阳,以阳居阴,是位不当;阴阳各居本位,乃是正当。到那「正中、中正」,又不可晓。

  林安卿问:「伊川云『中无不正,正未必中』,如何?」曰:「如『君子而时中』,则是『中无不正』;若君子有时不中,即『正未必中』。盖正是骨子好了,而所作事有未恰好处,故未必中也。」

  「中重于正,正未必中。」盖事之斟酌得宜合理处便是中,则未有不正者。若事虽正,而处之不合时宜,于理无所当,则虽正而不合乎中。此中未有不正,而正未必中也。

  「中重于正,正不必中。」一件物事自以为正,却有不中在。且如饥渴饮食是正;若过些子,便非中中节处乃中也。责善,正也,父子之间则不中。

  ●亚夫问「中、正」二字之义。曰:「中须以正为先。凡人做事,须是剖决是非邪正,却就是与正处斟酌一个中底道理。若不能先见正处,又何中之可言?譬如欲行赏罚,须是先看当赏与不当赏,然后权量赏之轻重。若不当赏矣,又何轻重之云乎!」

  「中重于正,正不必中。」中能度量,而正在其中。

  凡事先理会得正,方到得中。若不正,更理会甚中!显仁陵寝时,要发掘旁近数百家墓,差御史往相度。有一人说:「且教得中。」曾文清说:「只是要理会个是与不是,不理会中。若还不合如此,虽一家不可发掘,何处理会中?」且如今赏赐人,与之百金为多,五十金为少,与七十金为中。若不合与,则一金不可与,更商量甚中!

  易中只言「利贞」,未尝谓不利贞,亦未尝言利不贞。

  厉,多是在阳爻里说。

  「吉凶悔吝」,圣人说得极密。若是一向疏去,却不成道理。若一向密去,却又不是易底意思。

  「吉凶悔吝」,吉过则悔,既悔必吝,吝又复吉。如「动而生阳,动极复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悔属阳,吝属阴。悔是逞快做出事来了,有错失处,这便生悔,所以属阳。吝则是那隈隈衰衰,不分明底,所以属阴。亦犹骄是气盈,吝是气歉。

  问:「时与位,古易无之。自孔子以来骄说出此义。」曰:「易虽说时与位,亦有无时义可说者。」历举易中诸卦爻无时义可言者。

  仁父问时与义。曰:「『夏日、冬日』,时也;『饮汤、饮水』义也。许多名目,须也是逐一理会过,少间见得一个却有一个落着。不尔,都只恁地鹘突」

  问:「读易贵知时。今观爻辞皆是随时取义。然非圣人见识卓绝,尽得义理之正,则所谓『随时取义』,安得不差?」曰:「古人作易,只是为卜筮。今说易者,乃是硬去安排。圣人随时取义,只事到面前,审验个是非,难为如此安排下也。」

  圣人说易,逐卦取义。如泰以三阳在内为吉,至否又以在上为吉,大概是要压他阴。六三所以不能害君子,亦是被阳压了,但「包羞」而已。「包羞」,是做得不好事,只得惭惶,更不堪对人说。砺。

  

  上下经上下系

  上经犹可晓,易解。下经多有不可晓,难解处。不知是某看到末梢懒了,解不得?为复是难解?砺。

  六十四卦,只是上经说得齐整,下经便乱董董地。系辞也如此,只是上系好看,下系便没理会。论语后十篇亦然。孟子末后却[戋刂]地好。然而如那般「以追蠡」样说话,也不可晓。

  

  论易明人事

  孔子之辞说向人事上者,正是要用得。

  须是以身体之。且如六十四卦,须做六十四人身上看;三百八十四爻,又做三百八十四人身上小底事看。易之所说皆是假说,不必是有恁地事。假设如此,则如此;假设如彼,则如彼。假说有这般事来,人处这般地位,便当恁地应。

  易中说卦爻,多只是说刚柔。这是半就人事上说去,连那阴阳上面,不全就阴阳上说。卦爻是有形质了,阴阳全是彖辞所说刚柔,亦半在人事上。此四件物事有个精麤显微分别。健顺,刚柔之精者;刚柔,健顺之麤者。

  问:「横渠说:『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盖自太极一判而来,便已如此了。」曰:「论其极是如此。然小人亦具此理,只是他自反悖了。君子治之,不过即其固有者以正之而已。易中亦有时而为小人谋,如『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言小人当否之时,能包承君子则吉。但此虽为小人谋,乃所以为君子谋也。」

  若论阴阳,则须二气交感,方成岁功。若论君子小人,则一分阴亦不可;须要去尽那小人,尽用那君子,方能成治。

  汉书:「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至隐。易与春秋,天人之道也。」易以形而上者,说出在那形而下者上;春秋以形而下者,说上那形而上者去。

  

  论后世易象

  京房卦气用六日七分。季通云:「康节亦用六日七分。」但不见康节说处。

  京房辈说数,捉他那影象才发见处,便算将去。且如今日一个人来相见,便就那相见底时节,算得这个是好人,不好人,用得极精密。他只是动时便算得,静便算不得。人问康节:「庭前树算得否?」康节云:「也算得,须是待他动时,方可。」须臾,一叶落,他便就这里算出这树是甚时生,当在甚时死。

  京房便有「纳甲」之说。参同契取易而用之,不知天地造化,如何排得如此巧。所谓「初三震受庚,上弦兑受丁,十五干体就,十八巽受辛,下弦艮受丙,三十坤受乙」,这都与月相应。初三昏月在西,上弦昏在南,十五昏在东,十八以后渐渐移来,至三十晦,光都不见了。又曰:「他以十二卦配十二月,也自齐整:复卦是震在坤下,一阳。临是兑在坤下,二阳。泰是干在坤下,三阳。大壮是震在干上,四阳。夬是兑在干上,五阳。干是干在干上,六阳。姤是干在巽上,一阴。遯是干在艮上,二阴。否是干在坤上,三阴。观是巽在坤上,四阴。剥是艮在坤上,五阴。坤是坤在坤上。六阴。」

  仲默问:「太玄如何?」曰:「圣人说『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甚简易。今太玄说得却支离。太玄如它立八十一首,却是分阴阳。中间一首,半是阴,半是阳。若看了易后,去看那玄,不成物事。」又问:「或云:『易是阴阳不用五。』」曰:「它说『天一地二,天三地四』时,便也是五了。」又言:「扬雄也是学焦延寿推卦」曰:「焦延寿易也不成物事。」又问:「关子明二十七象如何?」曰:「某尝说,二十七象最乱道。若是关子明有见识,必不做这个。若是它做时,便是无见识。今人说焦延寿卦气不好,是取太玄,不知太玄却是学它。」

  问太玄。曰:「天地间只有阴阳二者而已,便会有消长。今太玄有三个了:如冬至是天元,到三月便是地元,十月便是人元。夏至却在地元之中,都不成物事!」

  太玄甚拙。岁是方底物,他以三数乘之,皆算不着。

  太玄纪日而不纪月,无弦望晦朔。

  太玄中高处只是黄老,故其言曰:「老子之言道德,吾有取焉。」

  太玄之说,只是老庄。康节深取之者,以其书亦挨旁阴阳消长来说道理。

  太玄亦自庄老来,「惟寂惟寞」可见。

  问:「太玄中首:『阳气潜藏于黄宫,性无不在于中。』养首:『藏心于渊,美厥灵根。』程先生云云。」曰:「所谓『藏心于渊』,但是指心之虚静言之也。如此,乃是无用之心,与孟子言仁义之心异。」

  自晋以来,解经者却改变得不同,如王弼郭象辈是也。汉儒解经,依经演绎;晋人则不然,舍经而自作文。

  潜虚只是「吉凶臧否平,王相休囚死。」

  日家「四废」之说,温公潜虚,只此而已。

  潜虚后截是张行成续,不押韵,见得。

  欧阳公所以疑十翼非孔子所作者,他童子问中说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又说「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只是说作易一事,如何有许多般样?又疑后面有许多「子曰」。既言「子曰」,则非圣人自作。这个自是它晓那前面道理不得了,却只去这上面疑。他所谓「子曰」者,往往是弟子后来旋添入,亦不可知。近来胡五峰将周子通书尽除去了篇名,却去上面各添一个「周子曰」,此亦可见其比。

  廖氏论洪范篇,大段辟河图洛书之事,以此见知于欧阳公。盖欧公有无祥瑞之论。欧公只见五代有伪作祥瑞,故并与古而不信。如河图洛书之事,论语自有此说,而欧公不信祥瑞,并不信此,而云系辞亦不足信。且如今世间有石头上出日月者,人取为石屏。又有一等石上,分明有如枯树者,亦不足怪也。河图洛书亦何足怪。

  老苏说易,专得于「爱恶相攻而吉凶生」以下三句。他把这六爻似那累世相雠相杀底人相似,看这一爻攻那一爻,这一画克那一画,全不近人情!东坡见他恁地太[分鹿]疏,却添得些佛老在里面。其书自做两样:亦间有取王辅嗣之说,以补老苏之说;亦有不晓他说了,乱填补处。老苏说底,亦有去那物理上看得着处。

  东坡易说「六个物事,若相咬然」,此恐是老苏意。其它若佛说者,恐是东坡。

  易举正,乱道。

  朱震说卦画七八爻称九六,他是不理会得老阴、老阳之变。且如占得干之初爻是少阳,便是初七,七是少,不会变,便不用了。若占得九时,九是老,老便会变,便占这变爻。此言用九。用六亦如此。

  「朱子发解易如百衲袄,不知是说甚么。以此进读,教人主如何晓?便晓得,亦如何用?」必大曰:「致堂文字决烈明白,却可开悟人主。」曰:「明仲说得开,一件义理,他便说成一片。如善画者,只一点墨,便斡淡得开。如尹和靖,则更说不出。范氏讲义于浅处亦说得出,只不会深,不会密,又伤要说义理多。如解孟子首章,总括古今言利之说成一大片,却于本章之义不曾得分晓。想当时在讲筵进读,人主未必曾理会得。大抵范氏不会辩,如孟子便长于辩。亦不是对他人说话时方辩,但于紧要处反复论难,自是照管得紧。范氏之说,●锁不牢处多,极有疏漏者。」

  问:「籍溪见谯天授问易,天授令先看『见乃谓之象』一句。籍溪未悟,他日又问。天授曰:『公岂不思象之在方录作「于」。道,犹易之有太极耶?』此意如何?」曰:「如此教人,只好听耳。使某答之,必先教他将六十四卦,自乾坤起,至杂卦,且熟读。晓得源流,方可及此。」辉。方录云:「先生云:『此不可晓。其实见而未形有无之间为象,形则为器也。』」

  问:「籍溪见谯天授问易,天授曰:『且看「见乃谓之象」一句。通此一句,则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通。』籍溪思之不得。天授曰:『岂不知「易有太极」者乎?』」先生曰:「若做个说话,乍看似好,但学易工夫,不是如此。学履录云:「他自是一家说,能娱人,其说未是。」不过熟读精思,自首至尾,章章推究,字字玩索,以求圣人作易之意,庶几其可。一言半句,如何便了得他!」

  谯先生说「见乃谓之象」,有云:「象之在道,乃易之在太极。」其意想是说道,念虑才动处,便有个做主宰底。然看得系辞本意,只是说那「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底意思。几虽是未形,然毕竟是有个物了。

  涪人谯定受学于二郭载子厚。为象学。其说云:「易有象学、数学。象学非自有所见不可得,非师所能传也。」谯与原仲书云:「如公所言,推为文辞则可,若见处则未。公岂不思象之在道,乃易之有太极耶?」后云:「语直伤交,幸冀亮察!」○「见」字本当音现,谯作如字意。○谯作牧牛图,其序略云:「学所以明心,礼所以行敬;明心则性斯见,行敬则诚斯」草堂刘致中为作传,甚详。

  先生因说郭子和易,谓诸友曰:「且如揲蓍一事,可谓小小。只所见不明,便错了。子和有蓍卦辩疑,说前人不是。不知疏中说得最备,只是有一二字错。更有一段在干卦疏中。刘禹锡说得亦近。柳子厚曾有书与之辩。」先生揲蓍辩为子和设。

  向在南康见四家易。如刘居士变卦,每卦变为六十四,却是按古。如周三教及刘虚古,皆乱道。外更有戴主簿传得麻衣易,乃是戴公伪为之。盖尝到其家,见其所作底文,其体皆相同。南轩及李侍郎被他瞒,遂为之跋。某尝作一文字辩之矣。」

  或言某人近注易。曰:「缘易是一件无头面底物,故人人各以其意思去解说得。近见一两人所注,说得一片道理,也都好。但不知圣人元初之意果是如何?春秋亦然。」

  因说赵子钦名彦肃。易说,曰:「以某看来,都不是如此。若有此意思,圣人当初解彖、解象、系辞、文言之类,必须自说了,何待后人如此穿凿!今将卦爻来用线牵,或移上在下,或挈下在上,辛辛苦苦说得出来,恐都非圣人作易之本意。须知道圣人作易,还要做甚用。若如此穿凿,则甚非『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又云:「今人凡事所以说得恁地支离者,只是见得不透。如释氏说空,空亦未是不是,但空里面须有道理始得。若只说道我见得个空,而不知他有个实底道理,却做甚用得!譬如一渊清水,清泠彻底,看来一如无水相似。他便道此渊只是空底,却不曾将手去探看,自冷而湿,终不知道有水在里面。此释氏之见正如此。今学者须贵于格物。格,至也,须要见得到底。今人只是知得一斑半点,见得些子,所以不到极处也。」又云:「某病后,自知日月已不多,故欲力勉。诸公不可悠悠!天下只是一个道理,更无三般两样。若得诸公见得道理透,使诸公之心便是某心,某之心便是诸公之心,见得不差不错,岂不济事耶!」

  因看赵子钦易说,云:「读古人书,看古人意,须是不出他本来格当。须看古人所以为此书者何如?初间是如何?若是屈曲之说,却是圣人做一个谜与后人猜搏,决不是如此!圣人之意,简易条畅通达,那尚恁地屈曲缠绕,费尽心力以求之?易之为书,不待自家意起于此,而其安排已一一有定位。」

  赵善誉说易云:「干主刚,坤主柔,刚柔便自偏了。」某云,若如此,则圣人作易,须得用那偏底在头上则甚?既是乾坤皆是偏底道理,圣人必须作一个中卦始得。今二卦经传,又却都不说那偏底意思是如何。刚,天德也。如生长处,便是刚;消退处,便是柔。如万物自一阳生后,生长将去,便是刚;长极而消,便是柔。以天地之气言之,则刚是阳,柔是阴;以君子小人言之,则君子是刚,小人是柔;以理言之,则有合当用刚时,合当用柔时。

  林黄中以互体为四象八卦。

  林黄中来见,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就一卦言之,全体为太极,内外为两仪,内外及互体为四象,又颠倒取为八卦。」先生曰:「如此则不是生,却是包也。始画卦时,只是个阴阳奇耦,一生两,两生四,四生八而已。方其为太极,未有两仪也,由太极而后生两仪;方其为两仪,未有四象也,由两仪而后生四象;方其为四象,未有八卦也,由四象而后生八卦。此之谓生。若以为包,则是未有太极,已先有两仪;未有两仪,已先有四象;未有四象,已先有八卦矣!」林又曰:「太极有象。且既曰『易有太极』,则不可谓之无。濂溪乃有『无极』之说,何也?」曰:「有太极,是有此理;无极,是无形器方体可求。两仪有象,太极则无象。」林又言:「三画以象三才。」曰:「有三画方看见似个三才模样,非故画以象之也。」

  问:「『易,圣人所以立道,穷神则无易矣。』此是指易书?」曰:「然。易中多是说易书,又有一两处说易理。神,如今人所谓精神发挥,乃是变易之不可测处。易书乃为易之理写真。」

  关子明易、麻衣易皆是伪书。麻衣易是南康士人作。今不必问其理,但看其言语,自非希夷作。其中有云:「学易者当于羲皇心地上驰骋。」不知心地如何驰骋!

  麻衣易是南康戴某所作。太平州刊本第二跋,即其人也。师卦象倒说了。

  问:「麻衣易是伪书。其论师卦『地中有水,师』,容民蓄众之象,此一义也;若水行地中,随势曲折,如师行而随地之利,亦一义也。」曰:「易有精有蕴,如『师贞,丈人吉』,此圣人之精,画前之易,不可易之妙理。至于容民蓄众等处,因卦以发,皆其蕴也。既谓之蕴,则包含众义,有甚穷尽!尽推去,尽有也。」

  麻衣易,南康戴主簿撰。麻衣,五代时人。五代时文字多繁絮。此易说,只是今人文字,南轩跋不曾辩得,其书甚谬。李寿翁甚喜之,开板于太平州。周子中又开板于舒州。此文乃不唧底禅,不唧底修养法,不唧底日时法。

  麻衣易,南康戴主簿作。某亲见其人,甚称此易得之隐者,问之,不肯言其人。某适到其家,见有一册杂录,乃戴公自作,其言皆与麻衣易说大略相类。及戴主簿死,子弟将所作易图来看,乃知真戴公所作也。

  浩问:「李寿翁最好麻衣易,与关子明易如何?」先生笑曰:「偶然两书皆是伪书。关子明易是阮逸作,陈无己集中说得分明。麻衣易乃是南康戴主簿作。某知南康时,尚见此人,已垂老,却也读书博记。一日访之,见他案上有册子,问是甚文字,渠云:『是某有见抄录。』因借归看,内中言语文势,大率与麻衣易相似,已自捉破。又因问彼处人,麻衣易从何处传来。皆云:『从前不曾见,只见戴主簿传与人。』又可知矣。仍是浅陋,内有『山是天上物落在地上』之说,此是何等语!他只见南康有落星寺,便为此说。若时复落一两个,世间人都被压作粉碎!」先生遂大笑。「后来戴主簿死了,某又就渠家借所作易图看,皆与麻衣易言语相应。逐卦将来牵合取象,画取图子:需卦画共食之象,以坎卦中一画作桌,两阴爻作饮食,干三爻作三个人,向而食之;讼卦则三人背饮食而坐;蒙卦以笔牵合六爻作小儿之象。大率可笑如此!某遂写与伯恭,伯恭转闻寿翁。时寿翁知太平,谓如此,戴簿亦是明易人,却作书托某津遣来太平相见。时戴已死。」又曰:「李寿翁看杜撰易,渠亦自得杜撰受用。」

  晁说之谓:「易占随日随时变,但守见辞者,死法也。」

  「沙随云:『易三百八十四爻,惟闰岁恰三百八十四日,正应爻数。』余曰:『圣人作易如此,则惟三年方一度可用,余年皆用不得矣!且闰月必小尽,审如公言,则闰年止有三百八十三日,更剩一爻无用处矣!』」或问:「沙随何以答?」曰:「它执拗不回,岂肯服也!」

  龙图是假书,无所用。康节之易,自两仪、四象、八卦,以至六十四卦,皆有用处。砺。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八

  易四

  干上

  问:「『乾坤』,古无此二字。作易者特立此以明道,如何?」曰:「作易时未有文字。是有此理,伏羲始发出。」以下总论乾坤。

  乾坤只是卦名。干只是个健,坤只是个顺。纯是阳,所以健;纯是阴,所以顺。至健者惟天,至顺者惟地。所以后来取象,干便为天,坤便为地。

  乾坤阴阳,以位相对而言,固只一般。然以分言,干尊坤卑,阳尊阴卑,不可并也。以一家言之,父母固皆尊,母终不可以并乎父。兼一家亦只容有一个尊长,不容并,所谓「尊无二上」也。

  易中只是阴阳,乾坤是阴阳之纯粹者。然就一年论之,干卦气当四月,坤卦气当十月,不可便道四月十月生底人便都是好人,这个又错杂不可知。方子录云:「以卦气言之,四月是纯阳,十月是纯阴,然又恁地执定不得。」

  江德功言「干是定理,坤是顺理」,近是。乡。

  论乾坤,必先干而后坤,然又常以静者为主。故复卦一阳来复,乃自静来。

  方其有阳,怎知道有阴?方有干卦,怎知更有坤卦在后?

  物物有乾坤之象,虽至微至隐纤毫之物,亦无有无者。子细推之,皆可见。

  问黄先之易说,因曰:「伊川好意思固不尽在解经上。然就解经上,亦自有极好意思。如说『干』字,便云:『干,健也,健而无息之谓「干」。夫天,专言之则道也,「天且弗违」是也。分而言之,以形体谓之「天」,以主宰谓之「帝」,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以性情谓之「干」。』」以下易传语。

  问:「『干者天地之性情』,是天之道否?」曰:「性情,是天爱健,地爱顺处。」又问「天,专言之则道也」。曰:「所谓『天命之谓性』,此是说道;所谓『天之苍苍』,此是形体;所谓『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此是谓帝。以此理付之,便有主宰意。」又曰:「『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此是说形体。」又问:「今之郊祀,何故有许多帝?」曰:「而今煞添差了天帝,共成十个帝了。且如汉时祀太乙,便即是帝。池本云:「问:『今郊祀也祀太乙。』曰:『而今都重了。』」而今又别祀太乙,『一国三公』尚不可,况天而有十帝乎!周礼中说『上帝』,是总说帝:说『五帝』,是五方之帝;说『昊天上帝』,只是说天之象。郑氏以为北极,看来非也。北极只是星,如太微是帝之庭,紫微是帝之居。紫微便有太子后妃许多星,帝庭便有宰相执法许多星,又有天市,亦有帝座处,便有权衡称斗星。」

  或问:「『以主宰谓之帝』,孰为主宰?」曰:「自有主宰。盖天是个至刚至阳之物,自然如此运转不息。所以如此,必有为之主宰者。这样处要人自见得,非语言所能尽僩录作「到」。也。」因举庄子「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十数句,曰:「他也见得这道理,如圭峰禅师说『知』字样。」

  问「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曰:「鬼神者,有屈伸往来之迹。如寒来暑往,日往月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鬼神之功用,此皆可见也。忽然而来,忽然而往,方如此又如彼,使人不可测知,鬼神之妙用也。」

  庄仲问「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曰:「鬼神是有一个渐次形迹。神则忽然如此,忽然不如此,无一个踪由。要之,亦不离于鬼神,只是无迹可见。」

  「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鬼神如阴阳屈伸,往来消长,有[分鹿]迹可见者。「以妙用谓之神」,是忽然如此,皆不可测。忽然而来,忽然而去,忽然在这里,忽然在那里。

  「以功用谓之鬼神」,此以气之屈伸往来言也;「以妙用谓之神」,此言忽然如此,又忽然不如此者。鬼是一定底,神是变而不可知底。

  功用是有迹底,妙用是无迹底。妙用是其所以然者。

  叔器问「功用谓之鬼神,妙用谓之神」。曰:「功用兼精麤而言,是说造化。妙用以其精者言,其妙不可测。天地是体,鬼神是用。鬼神是阴阳二气往来屈伸。天地间如消底是鬼,息底是神;生底是神,死底是鬼。以四时言之,春夏便为神,秋冬便为鬼。又如昼夜,昼便是神,夜便是鬼。淳录云:「所以鬼夜出。」以人言之,语为神,默为鬼;动为神,静为鬼。以气息言之,呼为神,吸为鬼。『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着也。』如鬼神之露光处是昭明,其气蒸上处是焄蒿,使人精神竦动处淳录作「闪处」。是凄怆。如武帝致李夫人,『其风肃然』是也。淳录云:「问:『鬼夜出如何?』曰:『间有然者,亦不能皆然。夜属阴,妖鸟阴类,亦多夜鸣。』」又问:「草木土石有魄而无魂否?」曰:淳录云:「此不可以魂魄论。」「易言『精气为物』。若以精气言,则是有精气者,方有魂魄。但出底气便是魂,精便是魄。譬如烧香,烧得出来底汁子便是魄,那成烟后香底便是魂。淳录云:「浆便是魄,烟便是魂。」魂者,魄之光焰;魄者,魂之根蒂。」安卿问:「体与魂有分别,如耳目是体,聪明便是魄。」曰:「是。魂者气之神,魄者体之神。淮南子注谓:『魂,阳神也;魄,阴神也。』此语说得好。」安卿问「心之精爽,是谓魂魄」。曰:「只是此意。」又问:「『人生始化曰魄』,如何是始化?」曰:「是胎中初略略成形时。」又问「哉生魄」。曰:「是月十六日初生那黑处。扬子言:『月未望而生魄于西,既望则终魄于东。』他错说了。后来四子费尽气力去解,转不分明。温公又于正文改一字解,也说不出。」淳录同。

  问「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曰:「鬼神只是往来屈伸,功用只是论发见者。所谓『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妙处即是神。其发见而见于功用者谓之鬼神,至于不测者则谓之神。如『鬼神者,造化之迹』,『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二说皆妙。所谓『造化之迹』者,就人言之,亦造化之迹也。其生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盈,气日反而游散,便是鬼神,所谓『二气良能』者。鬼神只是以阴阳言。又分言之,则鬼是阴,神是阳。大率往为阴,来为阳;屈为阴,伸为阳。无一物无往来屈伸之义,便皆鬼神着见者也。」又问:「『齐明盛服,以承祭祀』,却如何?」曰:「亦只是此往来屈伸之古人到祭祀处,便是招呼得来。如天地山川先祖,皆不可以形求,却是以此诚意求之,其气便聚。」又问:「祖先已死,以何而求?」曰:「其气亦自在。只是以我之气承接其气,才致精神以求之,便来格,便有来底道理。古人于祭祀处极重,直是要求得之。商人求诸阳,便先作乐,发散在此之阳气以求之;周人求诸阴,便焚燎郁鬯,以阴静去求之。」徐元震问中庸「体物而不可遗」。曰:「所谓『体物不可遗』者,盖此理于人初不相离,万物皆体之,究其极只是阴阳造化而已。故太极图言『大哉易乎』,只以阴阳刚柔仁义,及言『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而止。人之生死,亦只是阴阳二气屈伸往来耳。」

  符兄问「以性情言之谓之干」。曰:「是他天一个性情如此。火之性情则是个热,水之性情则是个寒,天之性情则是一个健。健,故不息。惟健乃能不息,其理是自然如此。使天有一时息,则地须落下去,人都坠死。缘他运转周流,无一时息,故局得这地在中间。今只于地信得他是断然不息。」方子录云:「天惟健,故不息;不可把不息做健。」下同。

  问:「『干者,天之性情,健而无息之谓干。』何以合性情言之?」曰:「『性情』二字常相参在此。情便是性之发,非性何以有情?健而不息,非性何以能此?」

  「干者天之性情」,指理而言也。谓之「性情」,该体用动静而言也。

  问「干者天之性情」。曰:「此是以干之刚健取义,健而不息,便是天之性情。此性如人之健之体,便是天之性;健之用,便是天之情。『静也专』,便是性;『动也直』,便是情。」

  问「干者天之性情」。曰:「此只是论其性体之健,静专是性,动直是情。大抵干健,虽静时亦专,到动时便行之以直;坤主顺,只是翕辟。谓如一个刚健底人,虽在此静坐,亦专一而有个作用底意思,只待去作用;到得动时,其直可知。若一柔顺人坐时便只恁地静坐收敛,全无个营为底意思;其动也,只是辟而已。」又问:「如此,则干虽静时,亦有动意否?」曰:「然。」

  问:「『乾坤,天地之性情。』性是性,情是情,何故兼言之?」曰:「『干,健也』,动静皆健;『坤,顺也』,动静皆顺。静是性,动是情。」

  乾坤是性情,天地是皮壳,其实只是一个道理。阴阳自一气言之,只是个物。若作两个物看,则如日月,如男女,又是两个物事。学蒙。方子录云:「天地,形而下者。天地,乾坤之皮壳;乾坤,天地之性情。」

  问:「以『干』字为伏羲之文,『元享利贞』为文王之文,固是。不知『履虎尾』、『同人于野亨』之类又何如?」曰:「此恐是少了字,或是就上字立辞,皆不可考。有罗田宰吴仁杰云:『恐都剩了字。』如『乾坤』之类,皆剩了。」问:「若『乾坤』,则犹可言;『屯蒙』之类,若无卦名,不知其为何卦。」曰:「他说卦画,便是名了,恐只是欠了字底是。」以下干卦。

  「元亨利贞」,在这里都具了。杨宗范却说「『元亨』属阳,『利贞』属阴」,此却不是。干之利贞,是阳中之阴;坤之元亨,是阴中之阳。干后三画是阴,坤前三画是阳。

  文王本说「元亨利贞」为大亨利正,夫子以为四德。梅蕊初生为元,开花为亨,结子为利,成熟为贞。物生为元,长为亨,成而未全为利,成熟为贞。

  致道问「元亨利贞」。曰:「元是未通底,亨、利是收未成底,贞是已成底。譬如春夏秋冬,冬夏便是阴阳极处,其间春秋便是过接处。」

  干之四德,元,譬之则人之首也;手足之运动,则有亨底意思;利则配之胸脏;贞则元气之所藏也。又曰:「以五脏配之尤明白,且如肝属木,木便是元;心属火,火便是亨;肺属金,金便是利;肾属水,水便是贞。」

  「元亨利贞」,譬诸谷可见,谷之生,萌芽是元,苖是亨,穟是利,成实是贞。谷之实又复能生,循环无穷。

  「元亨利贞」,理也;有这四段,气也。有这四段,理便在气中,两个不曾相离。若是说时,则有那未涉于气底四德,要就气上看也得。所以伊川说:「元者,物之始;亨者,物之遂;利者,物之实;贞者,物之成。」这虽是就气上说,然理便在其中。伊川这说话改不得,谓是有气则理便具。所以伊川只恁地说,便可见得物里面便有这理。若要亲切,莫若只就自家身上看,恻隐须有恻隐底根子,羞恶须有羞恶底根子,这便是仁义。仁义礼智,便是元亨利贞。孟子所以只得恁地说,更无说处。仁义礼智,似一个包子,里面合下都具了。一理浑然,非有先后,元亨利贞便是如此,不是说道有元之时,有亨之时。

  「元亨利贞」无断处,贞了又元。今日子时前,便是昨日亥时。物有夏秋冬生底,是到这里方感得生气,他自有个小小元亨利贞。

  气无始无终,且从元处说起,元之前又是贞了。如子时是今日,子之前又是昨日之亥,无空阙时。然天地间有个局定底,如四方是也;有个推行底,如四时是也。理都如此。元亨利贞,只就物上看亦分明。所以有此物,便是有此气;所以有此气,便是有此理。故易传只说「元者,万物之始;亨者,万物之长;利者,万物之遂;贞者,万物之成」。不说气,只说物者,言物则气与理皆在其中。伊川所说四句自动不得,只为「遂」字、「成」字说不尽,故某略添字说尽。

  以天道言之,为「元亨利贞」;以四时言之,为春夏秋冬;以人道言之,为仁义礼智;以气候言之,为温凉燥湿;以四方言之,为东西南北。

  温底是元,热底是亨,凉底是利,寒底是贞。

  「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此段只于易「元者善之长」与论语言仁处看。若「天下之动,贞夫一者也」,则贞又包四者。「周易一书,只说一个利」,则利又大也。「元者,善之长也」,善之首也。「亨者,嘉之会也」,好底会聚也。义者,宜也,宜即义也;万物各得其所,义之合也。「干事」,事之骨也,犹言体物也。看此一段,须与太极图通看。四德之元安在甚处?剥之为卦在甚处?「干天也」一段在甚处?方能通成一片。不然,则不贯通。少间看得如此了,犹未是受用处在。

  光祖问「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曰:「元是初发生出来,生后方会通,通后方始向成。利者物之遂,方是六七分,到贞处方是十分成,此偏言也。然发生中已具后许多道理,此专言也。恻隐是仁之端,羞恶是义之端,辞逊是礼之端,是非是智之端。若无恻隐,便都没下许多。到羞恶,也是仁发在羞恶上;到辞逊,也是仁发在辞逊上;到是非,也是仁发在是非上。」问:「这犹金木水火否?」曰:「然。仁是木,礼是火,义是金,智是水。」

  曾兄亦问此。答曰:「元者,乃天地生物之端。干言:『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知元者,天地生物之端倪也。元者生意;在亨则生意之长,在利则生意之遂,在贞则生意之成。若言仁,便是这意思。仁本生意,乃恻隐之心也。苟伤着这生意,则恻隐之心便发。若羞恶,也是仁去那义上发;若辞逊,也是仁去那礼上发;若是非,也是仁去那智上发。若不仁之人,安得更有义礼智!」

  「元亨利贞」,其发见有次序。仁义礼智,在里面自有次序,到发见时随感而动,却无次序。

  周贵卿问:「『元亨利贞』,以此四者分配四时,却如何云『干之德也』?」曰:「他当初只是说大亨利于正,不以分配孔子见此四字好后,始分作四件说。孔子之易与文王之易,略自不同。」

  问:「道乡谓『四德之中各具四德』。窃尝思之,谓之『各具四德』,如康节所谓『春之春,春之夏,春之秋,春之冬,夏之春,夏之夏,夏之秋,夏之冬』,则可;谓之能迭相统摄,如春可以包夏,夏亦可以包春,则不可也。」先生复令举似道乡之说,曰:「便是他不须得恁地说。」

  问:「『元亨利贞』,干之四德;仁义礼智,人之四德。然亨却是礼,次序却不同,何也?」曰:「此仁礼义智,犹言春夏秋冬也;仁义礼智,犹言春秋夏冬也。」因问李子思易说。曰:「他是胡说。」因问:「或云『先生许其说乾坤二卦本于诚敬』,果否?」曰:「就他说中,此条稍是。但渠只是以干卦说『修辞立其诚』,『闭邪存其诚』,坤卦说『敬以直内』,便说是诚敬尔。」铢云:「恐渠亦未曾实识得诚敬。」曰:「固是。且谩说耳。」

  论干之四德,曰:「贞取以配冬者,以其固也。孟子以『知斯二者弗去』为『知之实』。弗去之说,乃贞固之意,彼知亦配冬也。」

  言四德,云:「不有其功,常久而不已者也。」不有其功,言化育之无迹处为贞。因言:「贞于五常为智。孟子曰:『知斯二者,弗去是也。』既知,又曰『弗去』,有两义。又文言训『正固』,又于四时为冬,冬有始终之义。王氏亦云:『肾有两:有龟,有蛇,所以朔易亦犹贞也。』又传曰:『贞,各称其事。』」

  问:「『干元亨利贞』,注云:『见阳之性健而成形之大者为天,故三奇之卦名之曰干而拟之于天也。』窃谓卦辞未见取象之意,其『成形之大者为天』及『拟之于天』二句,恐当于大象言之。下文『天之象皆不易』一句亦然。坤卦放此。」曰:「纔设此卦时,便有此象了,故于此豫言之。又后面卦辞亦有兼象说者,故不得不豫言也。」

  或问:「干卦是圣人之事,坤卦是学者之事,如何?」曰:「也未见得。初九、九二是圣人之德,至九三、九四又却说学者修业、进德事,如何都把做圣人之事得?」学履。

  或言:「干之六爻,其位虽不同,而其为德则一。」曰:「某未要人看易,这个都难说。如干卦他爻皆可作自家身上说,惟九二、九五要作自家说不得。两个『利见大人』,向来人都说不通。九二有甚么形影,如何教见大人?某看来易本卜筮之书,占得九二便可见大人,大人不必说人君也。」

  其它爻象,占者当之。惟九二见龙,人当不得,所以只当把爻做主,占者做客,大人即是见龙。又如九三不说龙,亦不可晓。若说龙时,这亦是龙之在那亢旱处。他所以说「君子干干夕惕」,只此意。

  占者当不得见龙、飞龙,则占者为客,利去见那大人。大人即九二、九五之德,见龙、飞龙是也。若潜龙君子,则占者自当之矣。

  「利见大人」与程传说不同。不是卦爻自相利见,乃是占者利去见大人。也须看自家占底是何人,方说得那所利见之人。

  问:「程易于九二云:『利见大德之君。』又言:『君亦利见大德之臣以成其功,天下亦利见大德之人以被其泽。』于九五云:『利见在下大德之人。』又言:『天下固利见大德之君。』两爻互言如此,不审的何所指?」曰:「此当以所占之人之德观之。若己是有九二之德,占得此九二爻,则为利见九五大德之君;若常人无九二之德者占得之,则为只利见此九二之大人耳。己为九五之君,而有九五之德,占得此九五爻,则为利见九二大德之人;若九二之人占得之,则为利见此九五大德之君。各随所占之人,以爻与占者相为主宾也。太祖一日问王昭素曰:『「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常人何可占得此卦?』昭素曰:『何害?若臣等占得,则陛下是「飞龙在天」,臣等「利见大人」,是利见陛下也。』此说得最好。」铢曰:「如此看来,易多是假借虚设,故用不穷,人人皆用得也。」曰:「此所谓『理定既实,事来尚虚。存体应用,稽实待虚』。所以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万事无不可该,无不周遍,此易之用所以不穷也。」

  问:「九三不言象,何也?」曰:「九三阳刚不中,居下之上,有强力劳苦之象,不可言龙,故特指言『干干惕若』而已,言有干干惕厉之象也。」

  「君子终日干干」矣,至夕犹检点而惕然恐惧。盖凡所以如此者,皆所以进德修业耳。

  窦问:「『君子终日干干』,是法天否?」曰:「才说法天,便添着一件事。君子只是『终日干干』,天之行健不息,往往亦只如此。如言存个天理,不须问如何存他,只是去了人欲,天理自然存。如颜子问仁,夫子告以非礼勿视听言动。除却此四者,更有何物须是仁?」

  「厉无咎」,是一句。他后面有此例,如「频复,厉无咎」,是也。

  问:「干九三,伊川云:『虽言圣人事,苟不设戒,何以为教?』」渊录云:「发得此意极好」。僩录云:「窃意因时而惕,虽圣人亦常有此心。」曰:「『易之为书,广大悉备』,人皆可得而用,初无圣贤之别。伊川有一段云:『君有君之用,臣有臣之用。』说得好。及到逐卦解释,又却分作圣人之卦,贤人之卦,更有分作守令之卦者。古者又何尝有此!不知是如何。以某观之,无问圣人以至士庶,但当此时便当恁地兢惕。卜得此爻,也当恁地兢惕。」砥。僩录同。

  祖道举干九三「君子终日干干」,「是君子进德不懈,不敢须臾宁否?」曰:「程子云:『在下之人,君德已着。』此语亦是拘了。记得有人问程子,胡安定以九四爻为太子者。程子笑之曰:『如此,三百八十四爻只做得三百八十四件事了!』此说极是。及到程子解易,却又拘了。要知此是通上下而言,在君有君之用,臣有臣之用,父有父之用,子有子之用,以至事物莫不皆然。若如程子之说,则千百年间只有个舜禹用得也。大抵九三一爻才刚而位危,故须着『干干夕惕若厉』,方可无咎。若九二,则以刚居中位,易处了。故凡刚而处危疑之地,皆当『干干夕惕若厉』,则无咎也。」

  渊与天不争多。渊是那空虚无实底之物;跃是那不着地了,两脚跳上去底意思。

  「或跃在渊」,渊是通处。渊虽下于田,田却是个平地。渊则通上下,一跃即飞在天。

  问:「胡安定将干九四为储君。」曰:「易不可恁地看。易只是古人卜筮之书。如五虽主君位而言,然亦有不可专主君位言者。天下事有那一个道理,自然是有。若只将干九四为储位说,则古人未立太子者,不成是虚却此一爻!如一爻只主一事,则易三百八十四爻,乃止三百八十四件事。」

  问:「程易以干之初九为舜侧微时,九二为舜佃渔时,九三为『玄德升闻』时,九四为历试时,何以见得?」曰:「此是推说爻象之意,非本指也。读易若通得本指后,便尽说去,尽有道理可言。」「敢问本指?」曰:「易本因卜筮而有象,因象而有占,占辞中便有道理。如筮得干之初九,初阳在下,未可施用,其象为潜龙,其占曰:『勿用』。凡遇干而得此爻者,当观此象而玩其占,隐晦而勿用可也。它皆仿此,此易之本指也。盖潜龙则勿用,此便是道理。故圣人为彖辞象辞文言,节节推去,无限道理。此程易所以推说得无穷,然非易本义也。先通得易本指后,道理尽无穷,推说不妨。若便以所推说者去解易,则失易之本指矣。」

  问:「易传干卦引舜事以证之。当初若逐卦引得这般事来证,大好看。」曰:「便是当时不曾计会得。」久之,曰:「经解说『洁净精微,易之教也』,不知是谁做,伊川却不以为然。据某看,此语自说得好。盖易之书,诚然是『洁净精微』。他那句语都是悬空说在这里,都不犯手。如伊川说得都犯手势,引舜来做干卦,干又那里有个舜来!当初圣人作易,又何尝说干是舜。他只是悬空说在这里,都被人说得来事多,失了他『洁净精微』之意。易只是说个象是如此,何尝有实事。如春秋便句句是实,如言『公即位』,便真个有个公即位;如言『子弒父,臣弒君』,便真个是有此事。易何尝如此,不过只是因画以明象,因子以推数,因这象数,便推个吉凶以示人而已,都无后来许多劳攘说话。」

  问:「龟山说九五飞龙在天,取『飞』字为义。『以天位言之,不可阶而升;以圣学言之,非力行而』曰:「此亦未尽。干卦自是圣人之天德,只时与位,有隐显渐次耳。」

  凡占得卦爻,要在互分宾主,各据地位而推。如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揣自己有大人之德,占得此爻,则如圣人作而万物咸睹,作之者在我,而睹之者在彼,我为主而彼为宾也。自己无大人之德,占得此爻,则利见彼之大人,作之者在彼,而睹之者在我,我为宾而彼为主也。

  用九不用七,且如得纯干卦皆七数,这却是不变底。它未当得九,未在这爻里面,所以只占上面彖辞,用九盖是说变。

  「见群龙无首」,王弼伊川皆解不成。他是不见得那用九、用六之说。

  问:「乾坤独言『用九、用六』何也?」曰:「此惟欧公说得是。此二卦纯阳纯阴而居诸卦之首,故于此发此一例。凡占法,皆用变爻占。故凡占得阳爻者,皆用九而不用七;百九十二阳爻之通例也。占得阴爻者,皆用六而不用八。百九十二阴爻之通例也。盖七为少阳,九为老阳,六为老阴,八为少阴,老变而少不变。凡占用九、用六者,用其变爻占也。此揲蓍之法。遇干而六爻皆变,则为阴,故有『群龙无首』之象,即坤『利牝马之贞』也。言群龙而却无头,刚而能柔,则吉也。遇坤而六爻皆变,则为阳,故有『利永贞』之象,即干之『元亨利贞』也。此发凡之言。」因问:「坤体贞静,承天而行,未尝为始,而常代终,故自坤而变阳,故为群龙而无首,有利贞而无元亨,是否?」曰:「坤虽变而为阳,然坤性依旧在。他本是个无头底物,如妇从夫,臣从君,地承天,『先迷后得,东北丧朋,西南得朋』,皆是无头处也。」

  问:「『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伊川之意似云,用阳刚以为天下先则凶,无首则吉。」曰:「凡说文字,须有情理方是。『用九』当如欧公说,方有情理。某解易,所以不敢同伊川,便是有这般处。看来当以『见群龙无首』为句。盖六阳已盛,如群龙然。龙之刚猛在首,故见其无首则吉。大意只是要刚而能柔,自人君以至士庶,皆须如此。若说为天下先,便只是人主方用得,以下便使不得,恐不如此。」又曰:「如欧说,盖为卜筮言,所以须着有『用九、用六』。若如伊川说,便无此也得。」砺。

  干吉在无首,坤利在永贞,这只说二用变卦。「干吉在无首」,言卦之本体,元是六龙,今变为阴,头面虽变,浑身却只是龙,只一似无头底相似。「坤利在永贞」,不知有何关捩子,这坤却不得见他元亨,只得他永贞。坤之本卦,固自有元亨,变卦却无。

  「群龙无首」,便是「利牝马」者,为不利牡而却利牝。如「西南得朋,东北丧朋」,皆是无头底。

  伯丰问:「干用九爻辞,如何便是坤『先迷后得,东北丧朋』之意?」曰:「此只是无首,所以言『利牝马之贞』,无牡马。」

  大凡人文字皆不可忽。欧公文字寻常往往不以经旨取之,至于说「用九、用六」,自来却未曾有人说得如此。他初非理会象数者,而此论最得之。且既有六爻,又添用九、用六,因甚不用七、八?盖九乃老阳,六乃老阴,取变爻也。古人遇干之坤,即以「见群龙无首吉」为占。「见群龙无首」,却是变干为坤,便以坤为占也。遇坤之干,即用「利永贞」为占。坤变为干,即干之「利」也。

  问:「天地生物气象,如温厚和粹,即天地生物之仁否?」曰:「这是从生处说来。如所谓『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那『元』字便是生物之仁,资始是得其气,资生是成其形。到得亨便是他彰着,利便是结聚,贞便是收敛。既无形迹,又须复生。至如夜半子时,此物虽存,犹未动在;到寅卯便生,巳午便着,申酉便结,亥子丑便实,及至寅又生。他这个只管运转,一岁有一岁之运,一月有一月之运,一日有一日之运,一时有一时之运。虽一息之微,亦有四个段子,恁地运转。但元只是始初,未至于着,如所谓:『怵惕恻隐』,存于人心。自恁恻恻地,未至大段发出。」道夫曰:「他所以谓『满腔子是恻隐之心』,盖以其未散也。」曰:「他这个是事事充满。如恻隐则皆是恻隐,羞恶则皆是羞恶,辞逊、是非则皆是辞逊、是非,初无不充满处。但人为己私所隔,故多空虚处尔。」

  「大哉干元」,是说天道流行。「各正性命」,是说人得这道理做那性命处,却不是正说性。如「天命之谓性」,「孟子道性善」,便是就人身上说性。易之所言,却是说天人相接处。

  「干元统天」,盖天只是以形体而言。干元,即天之所以为天者也。犹言性统形尔。

  问「干元统天」。曰:「干只是天之性情,不是两个物事。如人之精神,岂可谓人自是人,精神自是精神!」

  问:「『干元统天』,注作:『健者,能用形者也。』恐说得是否?」曰:「也是。然只是说得干健,不见得是干元。盖云『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则大意主在『元』字上。」学履。

  「前辈解经,有只明大义,务欲大指明,而有不贴文义强说者。如程易发明道理大义极精,只于易文义多有强说不通处。」铢因问:「程易说:『大明天道之终始,则见卦之六位各以时成。』不知是说圣人明之耶?说干道明之耶?」曰:「此处果是说得鹘突。但遗书有一段明说云:『人能明天道之终始,则见卦爻六位皆以时成。』此语证之,可见大明者,指人能明之也。」因问:「干道终始如何?」曰:「干道终始,即四德也。始则元,终则贞。盖不终则无以为始,不贞则无以为元。六爻之立,由此而立耳。『以时成』者,言各以其时而成,如潜见飞跃,皆以时耳,然皆四德之流行也。初九、九二之半,即所谓「元」;九二之半与九三,即所谓「亨」;九四与九五之半,即所谓「利」;九五之半与上九,即所谓「贞」。盖圣人大明干道之终始,故见六位各以时成,乘此六爻之时以当天运,而四德之所以终而复始,应变而不穷也。」

  「大明终始」是就人上说。杨遵道录中言「人能大明干道之终始」,易传却无「人」字。某谓文字疑似处,须下语剖析教分晓。

  「乘」字,大概只是譬喻。「御」字,龟山说做御马之「御」,却恐伤于太巧。这段是古人长连地说下去,却不分晓。伊川传说得也不分晓。语录中有一段却分晓,乃是杨遵道所录,云:「人大明天道之终始。」这处下个「人」字,是紧切底字,读书须是看这般处。

  「时乘六龙以御天」,六龙只是六爻,龙只是譬喻。明此六爻之义,潜见飞跃,以时而动,便是「乘六龙」,便是「御天」。又曰:「圣人便是天,天便是圣人。」砺。

  「大明终始」,这一段说圣人之元亨。六位六龙,只与譬喻相似。圣人之六位,如隐显、进退、行藏。潜龙时便当隐去,见龙时便是他出来。如孔子为鲁司寇时,便是他大故显了。到那获麟绝笔,便是他亢龙时。这是在下之圣人。然这卦大概是说那圣人得位底。若使圣人在下,亦自有个元亨利贞。如「首出庶物」,不必在上方如此。如孔子出类拔萃,便是「首出万物」;著书立言,泽及后世,便是「万国咸宁」。

  问:「『大哉干元!万物资始,乃统天』,是说干之元;『云行雨施,品物流行』,是说干之亨;『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是说圣人之元亨;『干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是说干之利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是说圣人之利贞,此本义之言。但程易云『首出庶物』是『干道首出庶物而万汇亨』,『万国咸宁』是『君道尊临天位而四海从』,言『王者体天之道,则「万国咸宁」』。如何?」曰:「恁地说也得,只恐牵强。」

  「干道变化」,似是再说「元亨」。「变化」字,且只大概恁地说,不比系辞所说底子细。「各正性命」,他那元亨时虽正了,然未成形质,到这里方成。如那百谷坚实了,方唤做「正性命」。干道是统说底,四德是说他做出来底。大率天地是那有形了重浊底,乾坤是他性情。其实干道、天德,互换一般,干道又言得深些子。天地是形而下者。只是这个道理,天地是个皮壳。

  干道便只是天德,不消分别。「干道变化」是就干道上说,天德是就他四德上说。

  问:「何谓『各正性命』?」曰:「各得其性命之正。」

  问「保合大和,乃利贞」。曰:「天之生物,莫不各有躯壳。如人之有体,果实之有皮核,有个躯壳保合以全之。能保合,则真性常存,生生不穷。如一粒之谷,外面有个壳以裹之。方其发一萌芽之始,是物之元也;及其抽枝长叶,只是物之亨;到得生实欲熟未熟之际,此便是利;及其既实而坚,此便是贞矣。盖干道变化发生之始,此是元也;各正性命,小以遂其小,大以遂其大,则是亨矣;能保合矣,全其大和之性,则可利贞。」

  「保合大和」,天地万物皆然。天地便是大底万物,万物便是小底天地。

  问:「『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恐尽是圣人事。伊川分作干道、君道,如何?」曰:「『干道变化』至『乃利贞』是天,饶录作「干」。『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是圣人。」又曰:「『首出庶物』须是聪明睿知,高出庶物之上,以君天下,方得『万国咸宁』。礼记云:『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须聪明睿知皆过于天下之人,方可临得他。」砺。

  干重卦,上下皆干,不可言两天。昨日行,一天也;今日又行,亦一天也。其实一天,而行健不已,有重天之象,此所以为「天行健」。坤重卦,上下皆坤,不可言两地。地平则不见其顺,必其高下层层,有重地之象,此所以为「地势坤」。一作:「所以见地势之坤顺。」

  天之运转不穷,所以为天行健。

  厚之问:「健足以形容干否?」曰:「可。伊川曰:『健而无息谓之干。』盖自人而言,固有一时之健,有一日之健。惟无息,乃天之健。」

  问「天行健」。曰:「胡安定说得好。其说曰:『天者,干之形;干者,天之用。天形苍然,南极入地下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上三十六度,状如倚杵。其用则一昼一夜,行九十余万里,人一呼一吸为一息,一息之间,天行已八十余里。人一昼一夜有万三千六百余息,故天行九十余万里。天之行健可知,故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云。」因言:「天之气运转不息,故阁得地在中间。」铢未达。先生曰:「如弄碗珠底,只恁运转不住,故在空中不坠。少有息,则坠矣。」

  问:「卫老疑问中『天行健』一段,先生批问他云:『如何见得天之行健?』德明窃谓:『天以气言之,则一昼一夜周行乎三百六十度之中,以理言之,则「于穆不已」,无间容息,岂不是至健?』」先生曰:「他却不是如此,只管去『自强不息』上讨。」又说邠老社仓宜避去事,举易之否象曰:「君子以俭德避难,不可荣以禄。」

  问:「天运不息,『君子以自强不息』。」曰:「非是说天运不息,自家去赶逐,也要学他如此不息。只是常存得此心,则天理常行,而周流不息矣。」又曰:「天运不息,非特四时为然;虽一日一时,顷刻之间,其运未尝息也。」

  因说干健,曰:「而今人只是坐时,便见他健不健了,不待做事而后见也。」又曰:「某人所记,刘元城每与人相见,终坐不甚交谈。欲起,屡留之,然终不交谈。或问之,元城曰:『人坐久必倾侧,久坐而不倾侧,必贵人也。故观人之坐起,可以知人之贵贱。』某后来见草堂先生说,又不如此。元城极爱说话。观草堂之说与某人所记之语,大抵皆同,多言其平生所履与行己立身之是时元城在南京,恣口极谈,无所顾忌。南京四方之冲,东南士大夫往来者无不见之。宾客填门,无不延接。其死之时,去靖康之祸只三四年间耳。元城与了斋死同时。不知二公若留到靖康,当时若用之,何以处也。」

  易只消认他经中七段。乾坤二卦分外多了一段。认得这个子,向后面底,不大故费解说。

  致道问「元者善之长」。曰:「『元亨利贞』,皆善也;而元乃为四者之长,是善端初发见处也。」

  易言「元者善之长」,说最亲切,无渗漏。仁义礼智莫非善,这个却是善之长。仁是有滋味底物事,说做知觉时,知觉却是无滋味底物事。仁则有所属,如孝弟、慈和、柔爱皆属仁。

  「元者善之长。」春秋传记穆姜所诵之语,谓「元者体之长」。觉得「体」字较好,是一体之长也。

  「亨者嘉之会。」亨是万物亨通,到此界分,无一物不美,便是「嘉之会」。

  问「亨者嘉之会」。曰:「此处难下语。且以草木言之,发生到夏时,好处都来凑会。嘉只是好处,会是期会也。」又曰:「贞固是固得恰好。如尾生之信,是不贞之固。须固得好,方是贞。」赐。

  问:「亨者嘉之会」。曰:「春天万物发生,未大故齐。到夏,一时发生都齐旺,许多好物皆萃聚在这里,便是『嘉之会』。」曰:「在人言之,则如何?」曰:「动容周旋皆中礼,便是『嘉之会』。『嘉会足以合礼』,须是嘉其会始得。」

  「亨者嘉之会。」「嘉会足以合礼。」盖言万物各有好时,然到此亨之时,皆盛大长茂,无不好者,故曰「嘉之会」。会是会集之义也。人之修为,便处处皆要好,不特是只要一处好而已。须是动容周还皆中乎礼,可也。故曰「嘉会」,嘉其所会也。

  问「亨者嘉之会」。曰:「嘉是美,会是聚,无不尽美处是亨。盖自春至夏,便是万物畅茂,物皆丰盈,咸遂其美。然若只一物如此,他物不如此,又不可以为会。须是合聚来皆如此,方谓之会。如『嘉会足以合礼』,则自上文体仁而言,谓君子嘉其会。此『嘉』字说得轻,又不当如前说。此只是嘉其所会。此『嘉』字,当若『文之以礼乐』之『文』字。盖礼乐之文,则『文』字为重;到得『文之以礼乐』,便不同。谓如在人,若一言一行之美,亦不足以为会;直是事事皆尽美,方可以为会。都无私意,方可以合礼。」

  「利者义之和。」义,疑于不和矣,然处之而各得其所则和。义之和处便是利。

  「利者义之和。」义是个有界分断制底物事,疑于不和。然使物各得其分,不相侵越,乃所以为和也。

  「义之和」,只是中盖义有个分至,如「亲其亲,长其长」,则是义之和;如不亲其亲而亲他人之亲,便不是和。砺。

  义之和处便是利,如君臣父子各得其宜,此便是义之和处,安得谓之不利!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此便是不和,安得谓之利!孔子所以「罕言利」者,盖不欲专以利为言,恐人只管去利上求也。

  「利者义之和。」所谓义者,如父之为父,子之为子,君之为君,臣之为臣,各自有义。然行得来如此和者,岂不是利?「利」字与「不利」字对。如云「利有攸往」,「不利有攸往」。南升。

  施问「利者义之和」。曰:「义之分别,似乎无情;却是要顺,乃和处。盖严肃之气,义也,而万物不得此不生,乃是和。」又曰:「『亨者嘉之会。』会,聚也。正是夏,万物一齐长时。然上句『嘉』字重,『会』字轻;下句『会』字重,『嘉』字轻。」

  利,是那义里面生出来底。凡事处制得合宜,利便随之,所以云「利者义之和」。盖是义便兼得利。若只理会利,却是从中间半截做下去,遗了上面一截义底。小人只理会后面半截,君子从头来。

  问:「程子曰:『义安处便为利。』只是当然便安否?」曰:「是。只万物各得其分,便是利。君得其为君,臣得其为臣,父得其为父,子得其为子,何利如之!这『利』字,即易所谓『利者义之和』。利便是义之和处。程子当时此处解得亦未亲切,不似这语却亲切,正好去解『利者义之和』句。义初似不和,却和。截然而不可犯,似不和;分别后,万物各止其所,却是和。不和生于不义。义则无不和,和则无不利矣。」砥录云「义则和矣,义则无不利矣。然义,其初截然,近于不和不利,其终则至于各得其宜」云云。

  「贞者事之干。」伊川说「贞」字,只以为「正」,恐未足以尽贞之义。须是说「正而固」,然亦未推得到知上。看得来合是如此。知是那默运事变底一件物事,所以为事之干。

  「正」字不能尽「贞」之义,须用连「正固」说,其义方全。「正」字也有「固」字意思,但不分明,终是欠阙。正如孟子所谓「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知斯」是「正」意,「弗去」是「固」意。

  「易言『贞』字,程子谓『正』字尽他未得,有『贞固』之意。」干问:「又有所谓『不可贞』者,是如何?」曰:「也是这意思,只是不可以为正而固守之。」

  「体仁」如体物相似。人在那仁里做骨子,故谓之「体仁」。仁是个道理,须着这人,方体得他,做得他骨子。「比而效之」之说,却觉得未是。

  「体仁」不是将仁来为我之体,我之体便都是仁也。

  问:「『体仁』,解云『以仁为体』,是如何?」曰:「说只得如此,要自见得,盖谓身便是仁也。」学履。

  问:「伊川解『体仁』作『体干之仁』。看来在干为元,在人为仁,只应就人上说仁。又解『利物和义』,作『合于义,乃能利物』,亦恐倒说了。此类恐皆未安。」曰:「然。『君子行此四德』,则体仁是君子之仁也。但前辈之说,不欲辨他不是,只自晓得便了。」学履。

  「嘉会」者,万物皆发见在里许。直卿云:「犹言万物皆相见。」处得事事是,故谓之「嘉会」;一事不是,便不谓之「嘉会」。会是礼发见处,意思却在未发见之前。利物,使万物各得其所,乃是义之和处。义自然和,不是义外别讨个和。

  「嘉会」虽是有礼后底事,然这意思却在礼之先。嘉其所会时,未说到那礼在;然能如此,则便能合礼。利物时,未说到和义在;然能使物各得其利,则便能和义。「会」字说道是那万物一齐发见处,得他尽嘉会便是。如只一事两事嘉美时,未为嘉会。「会」字,张葆光用「齐」字说,说得几句也好。使物各得其宜,何利如之!如此,便足以和义。这「利」字是好底。如孟子所谓战国时利,是不好底。这个利,如那「未有仁而遗其亲,未有义而后其君」之利。「和」字,也有那老苏所谓「无利,则义有惨杀而不和」之意。盖于物不利,则义未和。

  问「利物足以和义。」曰:「义断是非,别曲直,近于不和。然是非曲直辨,则便是利,此乃是和处也。」

  「利物足以和义」。凡说义,各有分别。如君臣父子夫妇兄弟之义,自不同,似不和。然而各正其分,各得其理,便是顺利,便是和处。事物莫不皆然。

  问「利物足以和义」。曰:「义便有分别。当其分别之时,觉得来不和。及其分别得各得其所,使物物皆利,却是和其义。如天之生物,物物有个分别,如『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至君得其所以为君,臣得其所以为臣,父得其所以为父,子得其所以为子,各得其利,便是和。若君处臣位,臣处君位,安得和乎!」又问:「觉得于上句字义颠倒。」曰:「惟其利于物者,所以和其义耳。」正淳问:「『贞固』字,却与上文『体仁、嘉会、利物』亦似不同。」曰:「亦是比便须用两字,方说得尽。」

  伊川说「利物足以和义」,觉见他说得胡涂。如何唤做和合于义?四句都说不力。

  「利物足以和义」,此数句最难看。老苏论此谓惨杀为义,必以利和之。如武王伐纣,义也。若徒义,则不足以得天下之心,必散财发粟,而后可以和其义。若如此说,则义在利之外,分截成两段了!看来义之为义,只是一个宜。其初则甚严,如「男正位乎外,女正位乎内」,直是有内外之辨;君尊于上,臣恭于下,尊卑大小,截然不可犯,似若不和之甚。然能使之各得其宜,则其和也孰大于是!至于天地万物无不得其所,亦只是利之和尔。此只是就义中便有一个和。既曰「利者义之和」,却说「利物足以和义」,盖不如此,不足以和其义也。「嘉会足以合礼。」嘉,美也;会,是集齐底意思。许多嘉美一时斗凑到此,故谓之会。亨属夏,如春生之物,自是或先或后,或长或短,未能齐整。纔到夏,便各各一时茂盛,此所谓「嘉之会」也。嘉其所会,便动容周旋无不中礼。就「亨者嘉之会」观之,「嘉」字是实,「会」字是虚。「嘉会足以合礼」,则「嘉」字却轻,「会」字却重。「贞固足以干事」,干如木之干,事如木之枝叶。「贞固」者,正而固守之。贞固在事,是与做个骨子,所以为事之干。欲为事而非此贞固,便植立不起,自然倒了。

  问文言四德一段。曰:「『元者善之长』以下四句,说天德之自然。『君子体仁足以长人』以下四句,说人事之当然。元只是善之长。万物生理皆始于此,众善百行皆统于此,故于时为春,于人为仁。亨是嘉之会。此句自来说者多不明。嘉,美也;会,犹齐也。嘉会,众美之会,犹言齐好也。春天发生万物,未大故齐。到夏时,洪纤高下,各各畅茂。盖春方生育,至此乃无一物不畅茂。其在人,则『礼仪三百,威仪三千』,事事物物,大大小小,一齐到恰好处,所谓动容周旋皆中礼,故于时为夏,于人为礼。周子遂唤作「中」。利者,为义之和。万物至此,各遂其性,事理至此,无不得宜,故于时为秋,于人为义。贞者乃事之干。万物至此,收敛成实,事理至此,无不的正,故于时为冬,于人为智。此天德之自然。其在君子所当从事于此者,则必『体仁乃足以长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此四句倒用上面四个字,极有力。体者,以仁为体,仁为我之骨,我以之为体。仁皆从我发出,故无物不在所爱,所以能长人。『嘉会足以合礼』者,言须是美其所会也。欲其所会之美,当美其所会。盖其厚薄亲疏、尊卑小大相接之体,各有节文,无不中节,即所会皆美,所以能合于礼也。『利物足以和义』者,使物物各得其利,则义无不和。盖义是断制裁割底物,若似不和。然惟义能使事物各得其宜,不相妨害,自无乖戾,而各得其分之和,所以为义之和也。苏氏说『利者义之和』,却说义惨杀而不和,不可徒义,须着些利则和。如此,则义是一物,利又是一物;义是苦物,恐人嫌,须着些利令甜,此不知义之言也。义中自有利,使人而皆义,则不遗其亲,不后其君,自无不利,非和而何?『贞固足以干事。』贞,正也,知其正之所在,固守而不去,故足以为事之干。干事,言事之所依以立,盖正而能固,万事依此而立。在人则是智,至灵至明,是是非非,确然不可移易,不可欺瞒,所以能立事也。干,如板筑之有桢干。今人筑墙,必立一木于土中为骨,俗谓之『夜叉木』,无此则不可筑。横曰桢,直曰干。无是非之心,非知也。知得是是非非之正,紧固确守不可移易,故曰『知』,周子则谓之『正』也。」

  「故曰『干,元亨利贞』。」他把「干」字当君子。

  

  朱子语类卷第六十九

  易五

  干下

  文言上不必大故求道理,看来只是协韵说将去。「潜龙勿用,何谓也」以下,大概各就他要说处便说,不必言专说人事、天道。伊川说「干之用」、「干之时」、「干之义」,也难分别。到了,时似用,用似义。

  问:「程易『干之用』、『干之时』、『干之义』,看来恐可移易说。」曰:「凡说经,若移易得,便不是本意。看此三段,只是圣人反复赞咏干之德耳。如『潜龙勿用,阳在下也』,便是第二段。『阳气潜藏』,便是上段『龙德而隐者也』。圣人反复发明以示人耳。」

  问:「伊川分『干之时』、『干之义』,如何?」曰:「也是觉得不亲切。圣人只是敷演其义,又兼要押韵,那里恁地分别!」砺。

  庸言庸行,盛德之到这里不消得恁地,犹自「闲邪存诚」,便是「无射亦保」,虽无厌斁,亦当保也。保者,持守之意。

  常言既谨,常行既信,但用闲邪,怕他入来。此正是「无射亦保」之意。

  问:「『闲邪』,莫是为防闲抵拒那外物,使不得侵近否?」曰:「固是。凡言邪,皆自外至者也。然只视听言动无非礼,便是闲。」

  九二处得其中,都不着费力。「庸言之信,庸行之谨,闲邪存其诚,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而已。若九三则刚而不中,过高而危,故有「干干」之戒。

  「利见大人,君德也。」两处说这个「君德」,却是要发明大人即是九二。孔子怕人道别是个大人,故如此互相发。使三百八十四爻皆恁地凑着,岂不快活!人只为中间多有凑不着底,不可晓。

  「利见大人,君德也。」夫子怕人不把九二做大人,别讨一个大人,所以去这里说个「君德也」。两处皆如此说。「龙德正中」以下皆君德,言虽不当君位,却有君德,所以也做大人。伊川却说得这个大人做两样。

  黄有开问:「干之九二是圣人之德,坤之六二是贤人之德,如何?」曰:「只谓干九二是见成底,不待修为。如『庸言之信,庸行之谨,善世不伐,德博而化』,此即圣人之德也。坤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须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如此方能『德不孤』,即是大矣。此是自直与方,以至于大,修为之序如此,是贤人之德也。尝谓干之一卦,皆圣人之德,非是自初九以至上九渐渐做来。盖圣人自有见成之德,所居之位有不同尔。德无浅深,而位有高下,故然。昔者圣人作易以为占筮,故设卦假干以象圣人之德。如『勿用』、『无咎』、『利见大人』、『有悔』,皆是占辞。若人占遇初九,则是潜龙之时,此则当勿用;如『见龙在田』之时,则宜见大人。所谓大人,即圣人也。」

  问:「九二说圣人之德已备,何故九三又言『进德修业,知至至之』?」曰:「圣人只逐爻取象,此不是言修德节次,是言居地位节次。六爻皆是圣人之德,只所处之位不同。初爻言『不易乎世,不成乎名』至『潜龙也』,已是说圣人之德了,只是潜而未用耳。到九二,却恰好其化已能及人矣,又正是臣位,所以处之而安。到九三,居下卦之上,位已高了,那时节无可做,只得恐惧、进德、修业,干干、惕息、恐惧,此便是伊周地位。寓录无此七字。九四位便乖,这处进退不由我了。『或跃在渊』,伊川谓『渊者龙之所安』,恐未然。田是平所在,纵有水,浅。渊是深处不可测。跃,已离乎行而未至乎飞。行尚以足,跃则不以足。一跳而起,足不踏地,跳得便上天去,不得依旧在渊里,皆不可测。下离乎行,上近乎飞。『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不似九二安稳自在。此时进退不得,皆不由我,只听天矣。以圣人言之,便是舜历试,文王三分天下有二,汤武鸣条牧野时。寓录云:「九三是伊周地位,已自离了。」到上九,又亢了。看来人处大运中,无一时闲。寓录云:「跳得时,便做。有德无位,做不彻,亦不失为潜龙。」吉凶悔吝,一息不曾停,如大车轮一般,一恁滚将去。圣人只随他恁地去,看道理如何。这里,则将这道理处之;那里,则将那道理处之。」

  「进德修业」,这四个字煞包括道理。德是就心上说,业是就事上说,忠信是自家心中诚实。「修辞立其诚」,是说处有真实底道理。「进德修业」最好玩味。

  「忠信所以进德。」忠信,实也。然从知上来,吾心知得是非端的是如此,心便实,实便忠信。吾心以为实然,从此做去,即是进德。修辞处立诚,又是进德事。

  问:「忠信进德,莫只是实理否?」曰:「此说实理未得,只是实心。有实心,则进德自无穷。」学履。

  「忠信所以进德。」实便光明,如诚意之润身。

  「忠信进德」,便是意诚处。至「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然后有地可据,而无私累牵扰之患,其进德孰御!

  德者,得之于心,如得这孝之德在自家心里。行出来方见,这便是行。忠信是真实如此。

  忠信是根,有此根便能发生枝叶。业是外面有端绪者。震。

  「忠信所以进德」,忠信说实理。信,如「吾斯之未能信」。忠信进德,就心上说;居业,就事上说。

  彦忠云:「先生云:『修辞便是「逊以出之」。如子贡问卫君之事,亦见得逊处。』」

  问:「『修辞立其诚』,何故独说辞?得非只举一事而言否?」曰:「然。也是言处多,言是那发出来处。人多是将言语做没紧要,容易说出来。若一一要实,这工夫自是大。『立其诚』,便是那后面『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

  问:「九二『闲邪存诚』,与九三『修辞立诚』,相似否?」曰:「他地位自别。闲邪存诚,不大段用力;修辞立诚,大段着气力。」又问:「『进德修业欲及时』如何?」曰:「『君子进德修业』,不但为一身,亦欲有为于天下。及时,是及时而进。」

  问:「居业当兼言行言之,今独曰『修辞』,何也?」曰:「此只是上文意。人多因言语上,便不忠信。」不忠信,首先是言语。因言:「忠信进德,便只是大学诚意之说。『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有此根本,德方可进。修辞,只是『言顾行,行顾言』之意。」

  或问:「修业,德亦有进否?」曰:「进德只就心上言,居业是就事上言。忠信,『如恶恶臭,如好好色』,直是事事物物皆见得如此,纯是天理,则德日进。不成只如此了却。『修辞立诚』,就事上理会,『所以居业也』。进则日见其新,居则常而不厌。」

  问:「『进德修业』,进德只一般说,至修业,却又言『居业』,何也?」曰:「未要去理会『居』字、『修』字,且须理会如何是德?如何是业?」曰:「德者,本于内而言;业者,见于外而言。」曰:「『内、外』字近之。德者,得之于心者也;业,乃事之就绪者也,如古人所谓『业已如此』是也。且如事亲之诚心,真个是得之于吾心,而后见于事亲之际,方能有所就绪。然却须是忠信,方可进德。盖忠信,则无一事不诚实,犹木之有根,其生不已。」

  「忠信所以进德」,只是着实,则德便自进。居,只是常常守得,常常做去;业,只是这个业。今日「修辞立其诚」,明日又「修辞立其诚」。

  林安卿问「修业」、「居业」之别。曰:「二者只是一意。居,守也。逐日修作是修,常常如此是守。」

  亚夫问「进德修业」,复云「居业」,所以不同。曰:「德则日进不已。业如屋宇,未修则当修之,既修则居之。」

  「进德修业」,进是要日新又新,德须是如此,业却须着居,修业便是要居他。居,如人之居屋,只住在这里面,便是居。不成道修些个了,便了。修辞便是立诚,如今人持择言语,丁一确二,一字是一字,一句是一句,便是立诚。若还脱空乱语,诚如何立?伊川说这个做两字,明道只做一个说。明道说这般底,说得条直。

  伊川云:「『忠信所以进德』,圣人之事;『敬以直内』,贤人之事。」一便恁地刚健,一便恁地柔顺。

  或问「干是圣人之事,坤是贤人之事」。曰:「此但指干之君子忠信进德处,与坤之『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处。」问:「如此,则贤者更不可做干之事?」曰:「忠信进德,这个『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表里无一毫不实处。及修辞立诚,见得精粗本末,直恁地做将去,有那刚健底意思。若『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便是谨守。」

  「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如何是干德?只是健底意思,恁地做去。寓录云:「硬立脚做去。」「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如何是坤德?只是顺底意思,恁地收敛。寓录云:「恁地收敛做去。」

  「忠信所以进德」,是干健工夫,盖是刚健粹精,兢兢业业,日进而不自已,如活龙然,精彩气焰自有不可及者。「直内方外」,是坤顺工夫,盖是固执持守,依文按本底做将去,所以为学者事也。又云:「说易只是阴阳,说乾坤只是健顺,如此议论,更无差错。」

  「忠信进德,修辞立诚」,与「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分属乾坤,盖取健顺二体。修辞立诚,自有刚健主立之体;敬义便有静顺之体。进修便是个笃实,敬义便是个虚静,故曰「阳实阴虚」。

  问:「『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诚』,这是知得此理后,全无走作了,故直拔恁地勇猛刚健做将去,便是干道。资敬义夹持之功,不敢有少放慢,这是坤道。」曰:「意思也是恁地。但干便带了个知底意思,带了个健底意思。所谓『进德』,又是他心中已得这个道理了。到坤,便有个顺底意思,便只蒙干之知,更不说个『知』字,只说敬义夹持做去底已后事。」道夫问:「『敬以直内』,若无『义以方外』,也不得。然所谓『义以方外』者,只是见得这个道理合当恁地,便只斩截恁地做将去否?」曰:「见不分晓,则圆后胡涂,便不方了。『义以方外』,只那界限便分明,四面皆恁平正。」

  履之问:「『忠信进德,修辞立诚以居业,干道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道也。』干道恐是有进修不已之意;坤道是安静正固之意否?」曰:「大略也是如此。但须识得『忠信所以进德』是如何。」仲思曰:「恐只是『发己自尽,循物无违』。」曰:「此是言应事接物者,却又依旧是『修辞立其诚』了。」伯羽曰:「恐是存主诚实,以为进德之地。」曰:「如何便能忠信?仲思所说,固只是见于接物。蜚卿所说,也未见下落处。」直卿曰:「恐作内外分说,如中庸所谓『大德敦化,小德川流』。」曰:「也不必说得恁地这只是』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则其独自谨。」○「干固是健,然硬要他健也不得。譬如不健底人,只有许多精力,如何强得?」○「干从知处说,坤从守处说。生知者是合下便见得透,忠信便是他,更无使之忠信者。」○「大凡人学,须是见到自住不得处,方有功。所以圣人说得恁地宽,须是人自去里面寻之,须是知得,方能忠信。『诚之者,人之道。』看『诚之』字,全只似固执意思。然下文必先说择善,而后可固执也。」

  问:「『忠信进德,修辞立诚,干道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坤道也。」修辞恐是颜子『非礼勿言』之类。敬义是确守贞一,如『仲弓问仁』之类。修省言辞等处,是刚健进前,一刀两断功夫,故属乎阳,而曰干道。敬义夹持,是退步收敛,确实静定工夫,故曰坤道。不知可作如此看否?」曰:「如此看得极是。」又问:「程子又云:『修省言辞,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恐此所谓干道坤道处,亦不可作两事看?」曰:「固皆是修己上事。但若分言,则须如此分别。大抵看道理,要看得他分合各有着落,方是仔细。」

  问「君子进德修业」。曰:「干卦连致知、格物、诚意、正心都说了。坤卦只是说持守。坤卦是个无头物事,只有后面一节,只是一个持守柔顺贞固而已,事事都不能为首,只是循规蹈矩,依而行之。干父坤母,意思可见。干如创业之君,坤如守成之君。干如萧何,坤如曹参。所以『坤元亨,利牝马之贞』,都是说个顺底道理。」又云:「『先迷后得』,先迷者,无首也,前面一项事他都迷不晓,只知顺从而已。后获者,迷于先而获于后也。干则『不言所利』,坤则『利牝马之贞』,每每不同。所以康节云:『干无十,坤无一。』干至九而止,奇数也;坤数偶,无奇数也。」用之云:「『干无十』者,有坤以承之;『坤无一』者,有干以首之。」曰:「然。」

  「坤只说得持守一边事。如干九三言『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便连致知、持守都说了。坤从首至尾皆去却一个头,如云『后得主而有常』,『或从王事,无成有终』,皆是无头。」文蔚曰:「此见圣人贤人之分不同处。」曰:「然。」

  用之问:「忠信进德,有刚健不已底意思,所以属干道。敬义是持守底意思,所以属之坤道。」曰:「干道更多得上面半截,坤只是后面半截。忠信进德,前面更有一段工夫也。」

  伊川说「内积忠信」,「积」字说得好。某「实其善」之说虽密,不似「积」字见得积在此而未见于事之意。学履。

  「内积忠信」,一言一动,必忠必信,是积也。「知至至之」,全在「知」字;「知终终之」,在着力守之。

  伊川解「修辞立诚」作「择言笃志」,说得来宽。不如明道说云:「修其言辞,正为立己之诚意。」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事。学履。

  明道论「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说得来洞洞流转。若伊川以「笃志」解「立其诚」,则缓了。

  「择言」是「修辞」,「笃志」是「立诚」。大率进德修业,只是一事,进德是就心上说,修业是就事上说。

  问:「『内积忠信』,是诚之于内;『择言笃志』,是诚之于外否?」曰:「『内积忠信』是实心,『择言笃志』是实事。」又问:「『知至至之』是致知,『知终终之』是力行,固是如此。然细思,恐知至与知终属致知,至之、终之属力行,二者自相兼带。」曰:「程子云『知至至之』主知,『知终终之』主行。然某却疑似亦不必如此说。只将『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说,自得。盖无一念之不诚,所以进其德也。德谓之『进』,则是见得许多,又进许多。无一言之不实,所以居其业也。业谓之『居』,便是知之至此,又有以居之也。」

  「内积忠信,所以进德也;择言笃志,所以居业也。」择言便是修省言辞,笃志便是立诚。「知至至之」,便是知得进前去。又曰:「『知至』便是真实知得『如恶恶臭,如好好色』。『至之』便是真个求到『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之地。『知终』便是知得进到这处了;如何保守得,便终保守取,便是『终之』。如『修辞立其诚』,便是『知终终之』。『可与几』,是未到那里,先见得个事几,便是见得到那里。『可与存义』,便是守得个物事在。一个是进,一个是居。进,如『日知其所亡』,只管进前去;居,如『月无忘其所能』,只管日日恁地做。」

  问:「本义云:『忠信,主于心者,无一念之不实。』既无不实,则是成德,恐非进德之事。」曰:「『忠信所以进德。』忠信者,无一毫之不实。若有一毫之不实,如捕风捉影,更无下工处,德何由进。须是表里皆实,无一毫之伪,然后有以为进德之地,德方日新矣。」又问:「『修辞』云,『无一言之不实』,此易晓。『居业』如何实?」曰:「日日如此行,从生至死,常如此用工夫,无顷刻不相似。」池录云:「本义说见于事者。」又曰:「『知崇礼卑』,亦是此意。『知崇』,进德之事也;『礼卑』,居业之事也。」池录云:「进谓日见其新,居谓常而不厌。」

  问:「文言六爻,皆以圣人明之,有隐显而无浅深。但九三一爻,又似说学者事。岂圣人亦有待于学邪?所谓『忠信进德,修辞立诚』,在圣人分上如何?」曰:「圣人亦是如此进德,亦是如此居业。只是在学者则勉强而行之,在圣人则自然安而行之。知至知终,亦然。」又问:「如『庸言之信,庸行之谨』,在圣人则自然如此,为『盛德之至』;『闭邪存其诚』,在圣人则为『无斁亦保』,是此意否?」曰:「谨信存诚,是里面工夫,无迹;忠信进德,修辞居业,是外面事,微有迹在。圣人分位,皆做得自别。」

  蜚卿举圣贤所说忠信处,以求其同异。曰:「公所举许多忠信,只是一个,但地头不同。」直卿问:「干之『忠信』与他处所谓『忠信』,正犹夫子之『忠恕』,与子思所谓『违道不远』之『忠恕』相似。」曰:「不然。此非有等级,但地头各别耳。正如伊川所谓『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也』。不欺也是诚,但是次于无妄耳。」先生复问:「昨所说如何?」曰:「先生昨举『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说『忠信所以进德』。」曰:「只是如此,何不以此思之?适所举忠信,只是对人言之者。干之忠信,是专在己上言之者。干卦分明是先见得这个透彻,便一直做将去,如『忠信所以进德』,至『可与存义』,也都是径前做去,有勇猛严厉、斩截刚果之意。须是见得,方能恁地。又如『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亦是这般刚决意思。所以生知者,分明是合下便见得透,故其健自然如此,更着力不得。坤卦则未到这地位,『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未免紧帖把捉,有持守底意,不似干卦见得来透彻。」道夫问:「易传云:『内积忠信,所以进德也。』『积』字又也似用力,如何?」曰:「正是用力,不用力如何得!干卦虽如此,亦是言学。但干是先知得透,故勇猛严厉,其进莫之能御。」履之问:「易之『忠信』,莫只是实理?」曰:「此说实理未得,只是实心。有实心,则进德自无穷已。」又曰:「实心便是学者之关中河内,必先有此,而后可以有为。若无此,则若存若亡而已,乌能有得乎?『有诸己之谓信』,意正谓此。」又曰:「程子谓:『一心之中如有两人焉:将为善,有恶以间之;为不善,又有愧耻之心。此正交战之验。』程子此语,正是言意不诚,心不实处。大凡意不诚,分明是吾之贼。我要上,他牵下来;我要前,他拖教去后。此最学者所宜察。」

  问「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诚所以居业」。曰:「这『忠信』二字,正是中庸之『反诸身而诚』,孟子之『反身而诚』样『诚』字。是知得真实了,知得决然是如此,更扑不碎了,只欠下手去做。『忠信』是知得到那真实极至处,『修辞立诚』是做到真实极至处。若不是真实知得,进个甚么?前头黑淬淬地,如何地进得去?既知得,若不真实去做,那个道理也只悬空在这里,无个安泊处;所谓『忠信』,也只是虚底道理而已。这里极难说,须是合中庸『反诸身而诚』与孟子『反身而诚』诸处看。旧又见先生说:「孟子『有诸己之谓信』,亦是易中所谓『忠信』,非『主忠信』之『忠信』也。」若看不透,且休,待他时看。而今正是这『忠信所以进德』一节看未得,所以那『修辞立诚』一段也看未得。」又问:「所以只说『修辞』者,只是工夫之一件否?」曰:「言是行之表,凡人所行者无不发出来,也是一件大事。」又曰:「『忠信』是始,『修辞立诚』是终。『知至至之』是忠信进德之事,『知终终之』是居业之事。」问:「『至之』是已至其处否?」曰:「未在。是知得那至处,方有个向望处,正要行进去。『知终终之』是已至其处,终之而不去。」又问:「『忠信所以进德』,至『居业也』,可以做圣人事否?」曰:「不可。所以进德,正是做工夫处。圣人则不消说忠信了,只说得至诚。」问:「如此则皆是学者事?」曰:「然。这里大概都是学者事。」问:「顷见某人言,干卦是圣人事,坤卦是贤人事,不知是否?」曰:「某不见得如此,便是这物事劳攘。如说他是圣人事,又有说学者处。如初九云『潜龙勿用,子曰』云云,也可以做圣人事。九二曰云云,也可以做圣人说。及至九三,便说得劳攘,只做得学者事矣。」问:「内卦以德、学言,外卦以时、位言,此却定。」曰:「然。」

  问:「『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疑忠信是指言行发于外者而言,如『为人谋而不忠,与朋友交而不信』,皆是发见于外者,如何却言『进德』?『修辞立诚』与忠信果何异?又指为『居业』,何也?」曰:「忠信是心中朴实头见得道理如此,故其德日进而不已,犹孟子所谓『有诸己』者是也,故指进德而言。『修辞立诚』,却是就言语上说。」又问:「『立诚』不就制行上说,而特指『修辞』,何也?」曰:「人不诚处,多在言语上。」柄。

  「君子进德」至「存义也」。忠信,犹言实其善之谓,非「主忠信」、「与朋友交而有信」之「忠信」。能实其为善之意,自是住不得,德不期进而自进,犹饥之欲食,自是不可已。进德则所知所行,自进而不已;居业则只在此住了不去。只看「进」字、「居」字可见。进者,日新而不已;居者,一定而不易。「忠信进德,修辞立诚居业」,工夫之条件也;「知至至之可与几,知终终之可与存义」,工夫之功程也。此一段,只是说「终日干干」而已。学履。

  敬之问:「『忠信』至『存义也』,上面『忠信』与『修辞立诚』,未是工夫,到下面方是工夫否?」曰:「『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如何未是工夫?只上面『忠信』与『修辞立诚』,便是材料;下面『知至,知终』,惟有实了,方会如此。大抵以忠信为本。忠信只是实,若无实,如何会进。如播种相似,须是实有种子下在泥中,方会日日见发生。若把个空壳下在里面,如何会发生。即是空道理,须是实见得。若徒将耳听过,将口说过,济甚事?忠信所以为实者,且如孝,须实是孝,方始那孝之德一日进一日;如弟,须实是弟,方始那弟之德一日进一日。若不实,却自无根了,如何会进。今日觉见恁地去,明日便渐能熟。明日方见有一二分,后日便见有三四分,意思自然觉得不同。『立其诚』,诚依旧便是上面忠信。『修辞』是言语照管得到,那里面亦须照管得到。『居业』是常常如此,不少间断。德是得之于心,业是见之于事。『进德』是自觉得意思日强似一日,日振作似一日,不是外面事,只是自见得意思不同。业是德之事也,德则欲日进,业要终始不易,居是存而不失之意。『可与几』是见得前面个道理,便能日进向前去。『存义』是守这个义,只是这个道理,常常存在这里,『可』是心肯意肯之义。譬如昨日是无奈何勉强去为善,今日是心肯意肯要去为善。」

  问「忠信进德」一段。曰:「『忠信』是心中所发,真见得道理如此,『如恶恶臭、好好色』一般。『修辞立诚』是就事上说,欲无一言之不实也。」问:「修辞也是举一端而言否?」曰:「言者行之表,故就言上说。」又云:「『知至至之』是属『忠信进德』上说,盖真见得这道理,遂求以至之。『知终终之』是属『修辞立诚』上说,盖事是已行到那地头了,遂守之而不失。」又云:「『忠信进德』是见个『修辞立诚』底道理,『修辞立诚』是行个『忠信进德』底道理。」学履。

  问「忠信所以进德」。曰:「『忠信』,某尝说是『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是决定彻底恁地,这便会进。人之所以一脚进前,一脚退后,只是不曾真实做,如何得进。『知至至之』是见得恁地,一向做去,故『可与几』。『忠信进德』与『知至至之,可与几也』,这几句都是去底字;『修辞立诚』与『知终终之,可与存义』,都是住底字。『进德』是『日日新』,『居业』是日日如此。」又云:「『进德』是营度方架这屋相似,『居业』是据见成底屋而居之。『忠信』二字与别处说不同。」因举「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示士卒必死,无还心」,「如此方会厮杀。忠信便是有这心,如此方会进德」。

  问「忠信所以进德」一段。曰:「这『忠信』如『反身而诚』,『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恁地底地位,是主学者而言。在圣人则为至诚,忠信不足以言之也。忠信是真个见得这道理决然是如此,既见得如此,便有个进处。不然,则黑淬淬地,进个甚么!此其所以进德。『修辞立诚』便是真个做得,如此去做,所以曰:『居业』。然而『忠信』便是见得『修辞立诚』底许多道理,『修辞立诚』便是居那『忠信』底许多道理。盖是见得分明,方有个进处,若不曾见得,则从何处进?分明黑淬淬地,进个甚么?然见得个道理是如此,却不去做,便是空见得,如不曾见相似。『知至至之』如『忠信进德』底意思,盖是见得在那里,如望见在那里相似,便要到那里,所以曰『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如『修辞立诚』底意思,盖已是在这里做,决要做到那里,所以曰『可与存义』。若只见得不去行时,也如何存得许多道理?惟是见得而又能行,方可以存义也。」又问:「『知至至之,知终终之』,恐是大率立个期限如此。」曰:「这只是个始终。」

  符问「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曰:「『忠信所以进德,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方说『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知至』是知得到至处,『至之』谓意思也随他到那处,这里便可与理会几微处。『知终』是知得到终处,『终之』谓意思也随他到那里,这里便可与存义。『存』谓存主,今日也存主在这里,明日也存主在这里。」

  「知至至之」,知谓进德者也;「知终终之」,此知谓居业者也。进德者,「日日新,又日新」,进进而不已也;居业者,日日守定在此也。然必内有忠信,方能修辞,心不在时,如何修得?于干言「忠信」者,有健而无息之意;于坤言「敬」者,有顺而有常之意。

  「知至」虽未做到那里,然已知道业可居,心心念念做将去。「修辞立其诚」以终他,终便是居了。「进德」、「知至」、「可与几」是一类事。这般处说得精,便与那「崇德广业」、「知崇礼卑」一般。若是那「始条理、终条理」底,说得[分鹿]。

  「知至至之」,主在「至」上;「知终终之」,主在「终」上。至是要到那处而未到之辞。如去长安,未到长安,却先知道长安在那里,从后行去,这便是进德之事。进德是要日新又新,只管要进去,便是要至之,故说道「可与几」。未做到那里,先知得如此,所以说「可与几」。「进」字贴着那「几」字,「至」字又贴着那「进」字,「终」则只是要守。业只是这业,今日如此,明日又如此,所以下个「居」字。壮祖录云:「『知终终之』,是居业意。『修辞立其诚』,今日也只做此事,明日也只做此事,更无住底意,故曰『可与存义』也。」「终」者只这里终,「居」字贴着那「存」字,「终」字又贴着那「居」字。德是心上说,义是那业上底道理。

  用之问「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曰:「上『至』字是至处,下『至」字是到那至处。『知终』是终处,『终之』是终之而不去,盖求必终于是,而守之不去也。先知为几,如人欲往长安,虽未到长安,然已知长安之所在,所谓『可与几也』。若已到彼,则不谓之『几』。几者先知之谓也,存者守而勿失。既知得个道理如此,则坚守之而勿失,所谓『可与存义也』。」

  林问:「『知至』与『知终』,『终』字『至』字,其义相近,如何?」曰:「这处人都作两段滚将去,所以难得分晓。『知至』与『至之』,『知终』与『终之』,分作四截说。『知至』是知得到处,『知终』是终其到处。『至之』是须着行去到那处,『终之』是定要守到那处。上两个『知』字却一般。」举遗书所谓「『知至至之』,主知也;『知终终之』,主终也」,「均一知也,上却主知,下却主终。要得守,故如此」。

  「知至至之。」「知至」则「知」字是轻,「至」字是到那处。「至之」则「至」字是实,「之」字是虚。如知得要到临安,是「知至」,须是行到那里,方是「至之」。大学「知至」,「知」字重,「至」字轻。

  「知至」是要知所至之地,「至之」便是至那地头了。「知终」是知得合如此,「终之」便须下终底工夫。「几」字是知之初,方是见得事几,便须是至之。「存义」是守得定,方存得这义。砺。

  「知至至之」,知其可至而行至之也;「知终终之」,知其可住而止之。

  问:「『「知至至之」致知也;「知终终之」力行也。』虽是如此,知至、知终皆致知事,至之、终之皆力行事。然『知至至之』主于知,故『可与几』;『知终终之』主于行,故『可与存义』,如何?」曰:「『知至至之』者,言此心所知者,心真个到那所知田地;虽行未到,而心已到,故其精微几密一齐在此,故曰『可与几』。『知终终之』者,既知到极处,便力行进到极处;此真实见于行事,故天下义理都无走失,故曰『可与存义』。所谓知者,不似今人略知得而已,其所知处,此心真个一一到那上也。『知至至之』,进德之事。以知得端的如此,此心自实。从此实处去,便是做进德处也。」

  「可与几,可与存义」,是旁人说,如「可与立,可与权」之「可与」同。砺。

  「可与存义也」,「存」字似不甚贴「义」字,然亦且作「存」字看,所以伊川云:「守之在后。」

  干忠信进德,修省言辞立诚,是终身事。「知至」以下是节次,「知终终之」,用力处也。坤「直方大」是「浩然」。「不习无不利」,「不疑其所行」,乃是「不动心」。

  体无刚柔,位有贵贱。因他这贵贱之位随紧慢说,有那难处,有那易处。九三处一卦之尽,所以说得如此。九二位正中,便不恁地。

  问:「干卦内卦以德学言,外卦以时位言否?」曰:「此正说文言六段,盖虽言德学,而时位亦在其中,非德学何以处时位?此是『子曰』以下分说,其后却错杂说了。」

  「上下无常非为邪,进退无恒非离群」,是不如此,只要得及时。又云:「如此说也好。」

  「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者,进德修业,九三已备,此则欲其及时以进耳。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文言分明言:「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他分明是以圣人为龙,以作言飞,以万物睹解「利见大人」,只是言天下利见夫大德之君也。今人却别做一说,恐非圣人本意。

  天下所患无君,不患无臣。有是君,必有是臣。虽使而今无,少间也必有出来。「云从龙,风从虎」,只怕不是真个龙虎。若是真龙虎,必生风致云也。

  看来大人只是这大人,无不同处。伊川之病在那二五相见处,卦画如何会有相见之理!只是说人占得这爻,利于见大人。「万物睹」之「睹」,便是「见」字。且如学聚、问辨说个君德,前一处也说君德。盖说道虽非君位而有君德。下面说许多大人者,言所以为大人者如此。今却说二五相见,却揍不着他这语脉。且如「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只是说先时不好,后来却好,西南便合着,东北便合不着。岂是说卦爻?只是说占底人。常观解易底,惟是东坡会做文字了,都揍着他语脉。如「涣其群,元吉」。诸家皆云涣散了,却成群,都不成语句。唯东坡说道,涣散他小小群,聚合成一大群。如那天下混一之际,破散他小群成一大群,如此方成文理。

  问:「干皆圣人事,坤皆贤人事否?」曰:「怕也恁地杀断说不得。如干初九,似说圣人矣,九二学聚、问辨,则又不然。上九又说『贤人在下位』,则又指五为贤矣。看来圣人不恁地死杀说,只逐义随事说道理而已。」

  味道问:「圣人于文言,只把做道理说?」曰:「有此气,便有此理。」又问:「文言反复说,如何?」曰:「如言『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又,『潜龙勿用,下也』,只是一意重迭说。伊川作两意,未稳也。」

  问「干元用九,天下治也」。曰:「九是天德,健中便自有顺,用之则天下治。如下文『及见天则』,则,便是天德。与上文『见群龙无首』,又别作一样看。」砺。

  「干元者始而亨」一段,「始而亨」是生出去,「利贞」是收敛聚,方见性情。所以言「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砺。

  「元亨」是大通,「利贞」是收敛性情。

  问:「一阳动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如何利贞处乃为干之性情?」曰:「元亨者,发见流行之处,利贞乃其本体无所作用之实。性情犹言情状,于其收敛无所作用,方见他情状真实。」

  问「利贞者,性情也」。曰:「此只是对『元亨』说,此性情只是意思体质。盖『元亨』是动物,用在外;『利贞』是静,而伏藏于内。」

  「利贞者,性情也」,是干元之性情。始而亨时,是干之发作处,共是一个性情。到那利贞处,一个有一个性情,百谷草木皆有个性情了。元亨方是他开花结子时,到这利贞时,方见得他底性情。就这上看干之性情,便见得这是那「利贞诚之复」处。

  正淳问「利贞者性情」。曰:「此是与元亨相对说。性情如言本体。人杰录云:「性情犹情性,是说本体。」元亨是发用处,利贞是收敛归本体处。体却在下,用却在上。盖春便生,夏便长茂条达,秋便有个收敛撮聚意思,直到冬方成。」问「复见天地心」。曰:「天地之心,别无可做,『大德曰生』,只是生物而已。谓如一树,春荣夏敷,至秋乃实,至冬乃成。虽曰成实,若未经冬,便种不成。直是受得气足,便是将欲相离之时,却将千实来种,便成千树,如『硕果不食』是也。方其自小而大,各有生意。到冬时,疑若树无生意矣,不知却自收敛在下,每实各具生理,更见生生不穷之意。这个道理直是自然,全不是安排得。只是圣人便窥见机缄,发明出来。伊川易传解四德,便只就物上说:『元者万物之始,亨者万物之长,利者万物之遂,贞者万物之成。』解得『遂』字最好。通书曰:『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通即发用,复即本体也。」人杰录少异。

  「不言所利」,是说得不似坤卦「利牝马之贞」,但说利贞而已。

  「不言所利」,明道说云:「不有其功,常久而不已者干也。」此语说得好。

  问:「干『不言所利』,程易谓『无所不利』,故不言利,如何?」曰:「是也。干则无所不利,坤只『利牝马之贞』,则有利不利矣。」

  「『大哉干乎!』阳气方流行,固已包了全体,阴便在里了,所以说『刚健中正』。然不可道这里却夹杂些阴柔,所以却说『纯粹精』。」

  「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观其文势,只是言此四者又纯粹而精耳。程易作六德解,未安。

  问:「干『刚健中正』,或谓干刚无柔,不得言中正。先生尝言:『天地之间,本一气之流行而有动静耳。以其流行之统体而言,则但谓之「干」而无所不包。以动静分之,然后有阴阳刚柔之别。』所谓『流行之统体』,指干道而言耶?」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干道变化,各正性命。』只干便是气之统体,物之所资始,物之所正性命,岂非无所不包?但自其气之动而言,则为阳;自其气之静而言,则为阴。所以阳常兼阴,阴不得兼阳,阳大阴小,阴必附阳,皆是此意也。」

  「刚健中正」,为其嫌于不中正,所以说个「中正」。阳刚自是全体,岂得不中正!这个因近日赵善誉者着一件物事说道,只乾坤二卦便偏了。干只是刚底一边,坤只是柔底一边。某说与他道:「圣人做一部易,如何却将两个偏底物事放在疋头?如何不讨个混沦底放在那里?」注中便是破他说。

  德者,行之本。「君子以成德为行」,言德,则行在其中矣。

  问:「『行而未成』,如何?」曰:「只是事业未就。」又问:「干六爻皆圣人事,安得有未成?伊川云『未成是未着』,莫是如此否?」曰:「虽是圣人,毕竟初九行而未成。」问:「此只论事业,不论德否?」曰:「不消如此费力。且如伊尹居有莘之时,便是『行而未成』。」文。

  「学聚、问辨」,圣人说得宽。这个便是下面所谓「君德」。两处说君德,皆如此。

  干之九三,以过刚不中而处危地,当「终日干干,夕惕若」,则「虽危无咎矣」。圣人正意只是如此。若旁通之,则所谓「对越在天」等说,皆可通。大抵易之卦爻,上自天子,下至庶人,皆有用处。若谓干之九三君德已着,为危疑之地,则只做得舜禹事使。

  问:「『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圣人与天为一,安有先后之殊?」曰:「只是圣人意要如此,天便顺从,先后相应,不差毫厘也。」因说:「人常云,如鸡覆子,啐啄同时,不知是如此否?」时举云:「家间养鸡,时举为儿童日,候其雏之出,见他母初未尝啄。盖气数才足,便自横迸裂开。有时见其出之不利,因用手略助之,则其子下来便不长进,以此见得这里一毫人力有不能与。」先生笑而然之。

  又问:「『天,专言之则道也。』又曰:『天地者,道也。』不知天地即道耶?抑天地是形,所以为天地乃道耶?」曰:「伊川此句,某未敢道是。天地只以形言。『先天而天弗违』,如『礼虽先王未之有,而可以义起』之类。虽天之所未为,而吾意之所为自与道契,天亦不能违也。『后天而奉天时』,如『天叙有典,天秩有礼』之类。虽天之所已为,而理之所在,吾亦奉而行之耳。盖大人无私,以道为体。此一节只是释大人之德。其曰『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将天地对日月鬼神说,便只是指形而下者言。」淳录:「问:『程子曰:「天,专言之则道也,天且弗违是也。」又曰:「天地者,道也。」此语何谓?』曰:『程子此语,某亦未敢以为然。「天且弗违」,此只是上文。』曰:『「知性则知天」,此「天」便是「专言之则道」者否?』曰:『是。』」

  问:「胡文定公云:『舜「先天而天弗违」,「志壹则动气也」。孔子「后天而奉天时」,「气壹则动志也」。』如何?」先生曰:「『先天而弗违』者,舜先作韶乐而凤凰来仪;『后天而奉天时』者,孔子因获麟而作春秋。『志壹动气,气壹动志』,皆借孟子之言,形容天地感格之意。」

  干卦有两个「其惟圣人乎」,王肃本却以一个做「愚人」,此必其自改得恁地乱道。如中庸,王肃作「小人反中庸」,这却又改得是。

  坤

  「主利」,不是谓坤主利万物,是占者主利。

  「利牝马之贞」,言利于柔顺之正,而不利于刚健之正。利是个虚字。「西南得朋」,固是好了;「东北丧朋」,亦自不妨为有庆。坤比干,都是折一半用底。

  「利牝马之贞」,本无四德底意,彖中方有之。彖中说四德自不分晓。前数说「元亨」处,却说得分明,后面几句无理会。「牝马地类,行地无疆」,便是那「柔顺利贞,君子攸行」。本连下面,缘他[走尔]押韵后,故说在此。这般底,难十分理会。「先迷失道」,却分晓,只是说坤道。池本无「先迷」至此十二字。「先迷后得,东北西南」,大概是阴减池本有「为」字。阳一半。就前后言,没了前一截;就四方言,没了东北一截。阳却是全体安贞之吉,他这分段只到这里。若更妄作以求全时,便凶了。在人亦当如此。伊川说「东北丧朋」处,但不知这处添得许多字否?此是用王辅嗣说。

  又论坤卦「利牝马之贞」,曰:「干卦『元亨利贞』,便都好;到坤只一半好。全好,故云『利永贞』;一半好,故云『利牝马之贞』,即是亦有不利者。只『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虽伊川亦解做不好。殊不知『西南得朋』乃以类行,岂是不好!至于东北,是坤卦到西南则好,到东北实是丧朋,亦非是凶。只是自然不容不丧朋,虽然丧朋,却终有庆耳。」西南得地,与类行,自是好。东北不得地,自然丧朋。然其终亦如此等说,恐难依旧说。

  「牝马之贞」,伊川只为泥那四德,所以如此说不通。

  问:「牝马取其柔顺健行之象。坤顺而言健,何也?」曰:「守得这柔顺,亦坚确,故有健象。柔顺而不坚确,则不足以配干矣。」问:「『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如何?」曰:「『柔顺利贞』,坤之德也。君子而能柔顺坚正,则其所行虽先迷而后得,虽『东北丧朋』,反之西南,则得朋而有庆。盖阳大阴小,阳得兼阴,阴不得兼阳。坤德常只得干之半,故常减于干之半也。」

  问:「『君子有攸往』,何也?」曰:「此是虚句,意在下句。伊川只见彖传辞押韵,有『柔顺利贞,君子攸行』之语,遂解云:『君子所行,柔顺而利且贞。』恐非也。盖言君子有所往,『先迷后得主利』也。」问「东北丧朋,西南得朋」。曰:「阴不比阳,阴只理会得一半,不似阳兼得阴,故无所不利。阴半用,故得于西南,丧于东北。『先迷后得』亦然。自王辅嗣以下,皆不知此,多错解了!」

  干主义,坤便主利。占得这卦,便主利这事。不是坤道主利万物,乃是此卦占得时,主有利。

  「阴体柔躁」,只为他柔,所以躁,刚便不躁。躁是那欲动而不得动之意,刚则便动矣。柔躁不能自守,所以说「安贞吉」。

  资干以始,便资坤以生,不争得霎时间。干底亨时,坤底亦亨。生是生物,池本云:「坤之所生。」即干之所始者。

  徐焕云:「天之行健,一息不停。而坤不能顺动以应其行,则造化生生之功,或几乎息矣!」此语亦无病。万物资干以始而有气,资坤以生而有形。气至而生,生即坤元,徐说亦通。

  「未有干行而坤止」,此说是。且如干施物,坤不应,则不能生物。既会生物,便是动。若不是他健后,如何配干,只是健得来顺。

  东北非阴之位。阴柔至此,既丧其朋,自立脚不得,必须归本位,故终有庆。又曰:「牝是柔顺,故先迷而丧朋。然马健行,却后得而有庆。牝马不可分为二,今姑分以见其义。」砺。

  「『东北丧朋,乃终有庆。』既言『终有庆』,则有庆不在今矣。为他是个柔顺底物,东北阳方,非他所安之地。如慢水中鱼,去急水中不得,自是丧朋。丧朋于东北,则必反于西南,是终有庆也。正如『先迷后得』,为他柔顺,故先迷;柔顺而不失乎健,故后得,所以卦下言『利牝马之贞』。丧朋先迷,便是牝;有庆后得,便是马。将『牝马』字分开,却形容得这意思。」文蔚曰:「大抵柔顺中正底人,做越常过分底事不得。只是循常守分时,又却自做得他底事。」曰:「是如此。」

  问:「坤言『地势』,犹干言『天行』。『天行健』,犹言『地势顺』。然大象,干不言『干』而言『健』,坤不言『顺』而言『坤』,说者虽多,究竟如何?」曰:「此不必论,只是当时下字时偶有不同。必欲求说,则穿凿,却反晦了当理会底。」问:「『地势』犹言高下相因之势,以其顺且厚否?」曰:「高下相因只是顺,若厚,又是一个道理。然惟其厚,所以上下只管相因去,只见得他顺。若是薄底物,高下只管相因,则侧陷了,不能如此之无穷矣。惟其高下相因无穷,所以为至顺也。君子体之,惟至厚为能载物。天行甚健,故君子法之以自强不息;地势至顺,故君子体之以厚德载物。」

  地之势常有顺底道理,且如这个平地,前面便有坡¤处,突然起底,也自顺。

  阴爻称六,与程传之说大不同。这只就四象看,便见得分晓。阴阳一段只说通例,此两物相无不得。且如天晴几日后,无雨便不得。十二个月,六月是阴,六月是阳。一日中,阳是昼,阴是夜。

  坤六爻虽有重轻,大概皆是持守、收敛、畏谨底意。砺。

  问:「履霜坚冰,何以不着占辞?」曰:「此自分晓。占着目前未见有害,却有未萌之祸,所宜戒谨。」砺。

  问「履霜坚冰至」。曰:「阴阳者,造化之本,所不能无,但有淑慝之分。盖阳淑而阴慝,阳好而阴不好也。犹有昼必有夜,有暑必有寒,有春夏必有秋冬。人有少必有老,其消长有常,人亦不能损益也。但圣人参天地,赞化育,于此必有道。故观『履霜坚冰至』之象,必有谨微之意,所以扶阳而抑阴也。」

  「直方大」,是他阴爻居阴位,无如此之纯粹。爻辞云「直方大」者,言占者「直方大」,则「不习无不利」,却不是说坤德直方大也。且如「元亨利贞」,象里面说底,且随他说做一个事;后面说底四事,又尽随他说去。如某之说爻,无许多劳攘。

  问:「坤之道『直方大』,六二纯正,能得此以为德否?」曰:「不可说坤先有是道,而后六二得之以为德。坤是何物?六二是何物?毕竟只是一个坤。只因这一爻中正,便见得『直方大』如此。」学履。

  六二不当说正,要说也说得行,不若除了。

  问:「坤六二,圣人取象,何故说得恁地大?都与坤德不相似。」曰:「如何见得不相似?」曰:「以阴阳反对观之,『直方大』者,皆非阴之属也。」曰:「坤六爻中,只此一爻最重。六五虽居尊位,然却是以阴居阳。六二以阴居阴,而又居下卦,所以如此。」问:「坤之顺,恐似此处顺,只是顺理,不是『柔顺』之『顺』。」曰:「也是柔顺,只是他都有力。『干行健』,固是有力。坤虽柔顺,亦是决然恁地。顺,不是柔弱放倒了,所以圣人亦说:『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

  问:「六四『括囊』,注云:『六四重阴不中,故其象占如此。』『重阴不中』,何以见其有括囊之象?」曰:「阴而又阴,其结塞不开,即为括囊矣。」又问:「占者必当括囊则无咎,何也?」曰:「当『天地闭,贤人隐』之时,若非括囊,则有咎矣。」

  「坤六四爻,不止言大臣事。凡得此爻,在位者便当去,未仕者便当隐。」伯丰因问比干事。曰「此又别是一义,虽凶无咎。」

  问:「坤二五皆中爻。二是就尽得地道上说,五是就着见于文章事业上说否?」曰:「不可说尽得地道,他便是坤道也。二在下,方是就工夫上说。文言云『不疑其所行』,是也。五得尊位,则是就他成就处说,所以云:『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学履。

  「黄裳元吉」,不过是在上之人能以柔顺之道。黄,中色,裳是下体之服。能似这个,则无不吉。

  「黄裳元吉」,这是那居中处下之道。干之九五,自是刚健底道理。坤之六五,自是柔顺底道理。各随他阴阳,自有一个道理。其为九六不同,所以在那五处亦不同。这个五之柔顺,从那六里来。

  问:「『黄裳元吉』,伊川解作圣人示戒,并举女娲武后之事。今考本爻无此象,这又是象外立教之意否?」曰:「不晓这意。若伊川要立议论教人,可向别处说,不可硬配在易上说。此爻何曾有这义!都是硬入这意,所以说得絮了。」因举云:「邵溥谓伊川因宣仁垂帘事,有怨母后之意,故此爻义特为他发。固是他后生妄测度前辈,然亦因此说而后发也。」学履。

  问:「坤上六,阴极盛而与阳战,爻中乃不言凶。且干之上九犹言『有悔』,此却不言,何耶?」曰:「战而至于俱伤,『其血玄黄』,不言而凶可知矣。」

  子耕问「龙战于野」。曰:「干无对,只是一个物事,至阴则有对待。大抵阴常亏于阳。」

  问:「干上九只言『亢』,坤上六却言『战』,何也?」曰:「干无对待,只有干而已,故不言坤。坤则不可无干。阴体不足,常亏欠,若无干,便没上截。大抵阴阳二物,本别无阴,只阳尽处便是阴。」

  问:「如干初九,『潜龙』是象,『勿用』是占辞;坤六五,『黄裳』是象,『元吉』是占辞,甚分明。至若坤初六『履霜坚冰至』;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皆是举象,而占意已见于象中。此又别是一例,如何?」曰:「象占例不一。有占意只见于象中者,亦自可见。如干初九,坤六四,此至分明易见者。如『直方大』,惟直方故能大,所谓『敬义立而德不孤』。六二有『直方大』之象,占者有此德而得此爻,则『不习而无不利矣』,言不待学习,而无不利也。故谓『直方大』为象,『不习无不利』为占辞,亦可。然『直方』,故能大,故『不习无不利』。象既如此,占者亦不离此意矣。六三阴居阳位,本是阴带些阳,故为含章之象,又贞以守,则为阴象矣。『或从王事』者,以居下卦之象,不终含藏,故有或时出从王事之象。『无成有终』者,不居其成而能有终也。在人臣用之,则为不居其成而能有终之象;在占者用之,则为始进无成,而能有终也,此亦占意已见于象中者。六四『重阴不中』,故有括囊之象。『无咎无誉』,亦是象中已见占意。」因问程易云:「六四近君而不得于君,为『上下间隔之时』,与『重阴不中』,二说如何?」曰:「只是『重阴不中』,故当谨密如此。」

  「用六永贞,以大终也。」阳为大,阴为小,如大过小过之类,皆是以阴阳而言。坤六爻皆阴,其始本小,到此阴皆变为阳矣。所谓「以大终也」,言始小而终大也。

  「坤至柔,而动也刚。」坤只是承天,如一气之施,坤则尽能发生承载,非刚安能如此?

  问:「『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程传云:「坤道至柔而动则刚,坤体至静而德则』柔与刚相反,静与方疑相似?」曰:「静无形,方有体。方谓生物有常,言其德方正一定,确然不易,而生物有常也。静言其体,则不可得见;方言其德,则是其着也。」

  阴阳皆自微至着,不是阴便积着,阳便合下具足。此处亦不说这个意。「履霜坚冰」,只是说从微时便须着慎来,所以说「盖言慎也」,「由辨之不早辨」。李光祖云:「不早辨他,直到得郎当了,却方辨,[戋刂]地激成事来。」此说最好!

  「敬以直内」最是紧切工夫。

  「敬以直内」是持守工夫,「义以方外」是讲学工夫。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直,是直上直下,胸中无纤毫委曲;方,是割截方整之意。方,疑是齐。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只是此二句。格物致知是「义以方外」。

  「敬以直内」,便能「义以方外」,非是别有个义。敬譬如镜,义便是能照底。

  敬立而内自直,义形而外自若欲以敬要去直内,以义要去方外,即非矣。

  问「义形而外方」。曰:「义是心头断事底。心断于内,而外便方正,万物各得其宜。」

  先之问「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曰:「说只恁地说,须自去下工夫,方见得是如此。『敬以直内』是无纤毫私意,胸中洞然,彻上彻下,表里如一。『义以方外』是见得是处决定是恁地,不是处决定不恁地,截然方方正正。须是自将去做工夫。圣门学者问一句,圣人答他一句,便领略将去,实是要行得。如今说得尽多,只是不曾就身己做看。某之讲学所以异于科举之文,正是要切己行之。若只恁地说过,依旧不济事。若实是把做工夫,只是『敬以直内,义以方外』八个字,一生用之不穷!」

  问:「『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伊川谓『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而不涵义之意,则须于应事接物间无往而不主一,则义亦在其中矣。如此则当明敬中有义,义自敬中出之意方好。」曰:「亦不必如此说。『主一之谓敬』,只是心专一,不以他念乱之。每遇事,与至诚专一做去,即是主一之义。但既有敬之名,则须还他『敬』字;既有义之名,则须还他『义』字。二者相济则无失,此乃理也。若必欲骈合谓义自敬中出,则圣人何不只言『敬』字便了?既又言『义』字,则须与寻『义』字意始得。」

  景绍问「敬义」。曰:「敬是立己之本,义是处事截然方正,各得其宜。」道夫曰:「『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莫是合内外之道否?」曰:「久之则内外自然合。」又问:「『敬以直内』后,便能『义以方外』,还是更用就上做工夫?」曰:「虽是如此,也须是先去『敬以直内』,然后能『义以方外』。」景绍曰:「敬与诚如何?」曰:「敬是戒慎恐惧之义,诚是实然之理。如实于为善,实于不为恶,便是诚。只如敬,亦有诚与不诚。有人外若谨畏,内实纵弛,这便是不诚于敬。只不诚,便不是这个物。」

  问:「前所说『敬义诚』三者,今思之,『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是个交相养之理;至于诚,则合一矣。」曰:「诚只是实有此理。如实于为敬,实于为义,皆是诚。不诚则是无此,所以中庸谓『不诚无物』。」因问:「旧尝闻有人问『不诚无物』,先生答曰:『秉彝不存,谓之无人可也;中和不存,谓之无礼乐可也。』还是先生所言否?」曰:「不记有无此语。只如此说,也却无病。」

  「『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此在坤六二之爻,论六二之德。圣人本意谓人占得此爻,若『直方大』,则不习而无不利。夫子遂从而解之,以敬解直,以义解又须敬义皆立,然后德不孤,将不孤来解『大』字。然有敬而无义不得,有义而无敬亦不得。只一件,便不可行,便是孤。必大录云:「敬而无义,则做出事来必错了。只义而无敬,则无本,何以为义?皆是孤也。」须是敬义立,方不孤。施之事君则忠于君,事亲则悦于亲,交朋友则信于朋友,皆不待习而无一之不利也。」又问:「方是如何?」曰:「方是处此事皆合宜,截然区处得,如一物四方在面前,截然不可得而移易之意。若是圆时,便转动得。」

  坤六二末乃言「不疑所行」。不疑,方可入干知处。

  

  朱子语类卷第七十

  易六

  屯

  屯是阴阳未通之时,蹇是流行之中有蹇滞,困则穷矣。

  「屯『利建侯』,此占恐与干卦『利见大人』同例,亦是占者与爻相为主宾也。」曰:「然。但此亦大概如此,到占得时又看如何。若是自卜为君者得之,则所谓建侯者,乃己也。若是卜立君者得之,则所谓建侯者,乃君也。此又看其所遇如何。缘易本不是个绷定底文字,所以曰『不可为典要』。」问:「占者固如此,恐作易者须有定论?」曰:「也只是看一时间,见得个意思如何耳。」

  问:「『刚柔始交而难生』,程传以云雷之象为始交,谓震始交于下,坎始交于中,如何?」曰:「刚柔始交』,只指震言,所谓『震一索而得男』也。此三句各有所指:『刚柔始交而难生』,是以二体释卦名义;『动乎险中,大亨贞』,是以二体之德释卦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是以二体之象释卦辞。只如此看,甚明。缘后来说者交杂混了,故觉语意重复。」

  「刚柔始交而难生」,龟山解云:「刚柔始交是震,难生是坎。」

  「雷雨之动满盈」,亦是那郁塞底意思。

  「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孔子又是别发出一道理,说当此扰攘之时不可无君,故须立君。砺。

  「宜建侯而不宁」,不可道建侯便了,须更自以为不安宁,方可。

  问:「本义云『此以下释「元亨利贞」用文王本意』,何也?」曰:「文王本意说『干元亨如贞』,只是说干道大通而至正,故筮得者,其占当得大通,而利于正固。至孔子方作四德说,后人不知,将谓文王作易,便作四德说,即非也。如屯卦所谓『元亨利贞』者,以其能动即可以亨,而在险则宜守正。故筮得之者,其占为大亨而利于正,初非谓四德也。故孔子释此彖辞只曰:『动乎险中,大亨贞。』是用文王本意释之也。」

  问:「屯需二象,皆阴阳未和洽成雨之象。然屯言『君子以经纶』,需乃言『饮食宴乐』,何也?」曰:「需是缓意,在他无所致力,只得饮食宴乐。屯是物之始生,象草木初出地之状。其初出时,欲破地面而出,不无龃龉艰难,故当为经纶,其义所以不同也。」

  问:「屯彖云『利建侯』,而本义取初九阳居阴下为成卦之主,何也?」曰:「此彖辞一句,盖取初九一爻之义。初九一爻,盖成卦之主也。一阳居二阴之下,有以贤下人之象,有为民归往之象,阴从阳也。故宜立君。故象曰:『以贵下贱,大得民也。』此意甚好。」因问:「程传只言宜建侯辅助,如何?」曰:「易只有三处言『利建侯』,屯两言之,豫一言之,皆言『立君』,左氏分明有『立君』之说,卫公子元遇屯,则可见矣。」但它又说名「元」是有元之象。或问「元者善之长」。曰:「公子元梦康叔谓己曰『元』。『康叔名之,可谓长矣』云云。」又问:「彖传言『宜建侯而不宁』,岂以有动而遇险之象耶?」曰:「圣人见有此象,故又因以为戒曰,宜立君,而又不可遽谓安宁也。」然此是押韵。

  问:「初九『利建侯』,注云:『占者如是,则利建以为侯。』此爻之占与卦辞异。未知其指盘桓难进者处阴之下欲进不能耶?将所居得正,不肯轻进耶?」曰:「卦辞通论一卦,所谓侯者,乃属他人,即爻之初九也。爻辞专言一爻,所谓侯者,乃其自己,故不同也。」

  问:「初九以阳在下而居动体,上应六四阴柔险陷之爻,固为盘桓之象。然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亦似有盘桓意?」曰:「盘桓只是欲进而难进貌,若六二则有险难矣。盖乘初九之刚,下为阳逼,故为所难,而邅回不进。」又问:「『匪寇,婚媾』,程传『设匪逼于寇难,则往求于婚媾』,此说如何?」曰:「某旧二十许岁时,读至此,便疑此语有病,只是别无它说可据,只得且随它说,然每不满。后来方见得不然。盖此四字文义,不应必如此费力解也。六二乘初九之刚,下为阳所逼,然非为寇也,乃来求己为婚媾耳。此婚媾与己,皆正指六四也。」又问:「六四『求婚媾』,此婚媾,疑指初九之阳,婚媾是阴,何得阳亦可言?」曰:「婚媾通指阴阳。但程传谓六二往求初九之婚媾,恐未然也。」又问:「『十年乃字』,十年只是指数穷理极而言耶?」曰:「易中此等取象不可晓。如说『十年』、『三年』、『七日』、『八月』等处,皆必有所指。但今不可穿凿,姑阙之可也。」

  耿氏解易「女子贞不字」,作嫁笄而字。「贞不字」者,谓未许嫁也,却与婚媾之义相通,亦说得有理。伊川作字育之「字」。

  「十年乃字」,耿南仲亦如此说。

  问「即鹿无虞」。曰:「虞,只是虞人。六三阴柔在下而居阳位,阴不安于阳,则贪求;阳欲乘阴,即妄行,故不中不正。又上无正应,妄行取困,所以为『即鹿无虞』,陷入林中之象。沙随盛称唐人郭京易好,近寄得来,说『鹿』当作『麓』,象辞当作:『即麓无虞,何以从禽也?』」问:「郭据何书?」曰:「渠云,曾得王辅嗣亲手与韩康伯注底易本,『鹿』作『麓』,『以从禽』上有『何』字。然难考据,恐是乱说。」

  蒙

  伊川说「蒙亨」,髣佛是指九二一爻说,所以云「刚中」也。

  「山下有险」是卦象,「险而止」是卦德。蒙有二义,「险而止」,险在内,止在外,自家这里先自不安稳了,外面更去不得,便是蒙昧之象。若「见险而能止」,则为蹇,却是险在外,自家这里见得去不得,所以不去,故曰「知矣哉」!尝说八卦着这几个字,形容最好。看如「险止」,「健顺」,「丽人」,「说动」,都包括得尽,唤做「卦之情」。

  「山下有险」,蒙之地也。山下已是险峻处,又遇险,前后去不得,故于此蒙昧也。蒙之意,也只是心下鹘突。

  问:「本义云:『九二以可亨之道,发生之蒙,而又得其时之中,如下文所指之事,皆以亨行,而当其可。』何以见其当其可?」曰:「下文所谓二五以志相应,而初筮则告之,再三渎则不告,皆时中也。『初筮告以刚中』者,亦指九二有刚中之德,故能告而有夫能告而有节,即所谓『以刚而中』也。」问:「『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我指二,童蒙指五,五柔暗而二刚明,五来求二,二不求五也。但占者若是九二之明,则为人求我,而亨在人;占者若是九五之暗,则为我求人,而亨在我。与干九二、九五『利见大人』之占同例否?」曰:「某作如此说,却仅胜近世人硬装一件事说得来窒碍费气力,但亦恐是如此耳。」因问:「『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若作占者说,则如何?」曰:「人来求我,我则当视其可否而告之。盖视其来求我之发蒙者,有初筮之诚则告之,再三烦渎,则不告之也。我求人,则当致其精一以叩之。」盖我而求人以发蒙,则常尽初筮之诚,而不可有再三之渎也。铢曰:「发此一例,即所谓『稽实待虚』。」曰:「然。」

  卦中说「刚中」处最好看。刚故能「包蒙」,不刚则方且为物所蒙,安能「包蒙」!刚而不中,亦不能「包蒙」。如上九过刚而不中,所以为「击蒙」。六三说「勿用取女」者,大率阴爻又不中不正,合是那一般无主宰底女人。「金夫」不必解做刚夫。此一卦紧要是九二一爻为主,所以治蒙者,只在两个阳爻。而上九过刚,故只在此九二为主。而二与五应,亦助得那五去治蒙。大抵蒙卦除了初爻,统说治蒙底道理。其余三四五皆是蒙者,所以唯九二一爻为治蒙之主。

  「蒙以养正,圣功也。」盖言蒙昧之时,先自养教正当了,到那开发时,便有作圣之功。若蒙昧之中已自不正,他日何由得会有圣功!

  问「山下出泉」。曰:「古人取象,也只是看大意略如此髣佛,不皆端的。若解要到亲切,便都没去处了。如『天在山中』,山中岂有天?如『地中有山』,便只是平地了。」

  「果行育德」,又是别说一个道理。「山下出泉」,却是个流行底物事,暂时被他碍住在这里。观这意思,却是说自家当恁地做工夫。卦中如此者多。

  以象言之,果者,泉之必通;育者,静之时也。季通云:「育德,是艮止也。」

  或自家是蒙,得他人发;或他人是蒙,得自家发。

  卦辞有平易底,有难晓底。「利用刑人,用说桎梏。」粗说时,如今人打人棒也,须与他脱了那枷,方可,一向枷他不得。若一向枷他,便是「以往吝」。这只是说治蒙者当宽慢,盖法当如此。

  「不利为寇。」寇只是要去害他,故戒之如此。

  问:「『击蒙,不利为寇』,如本义只是就自身克治上说,是如何?」曰:「事之大小都然。治身也恁地。若治人做得太甚,亦反成为寇。占得此爻,凡事不可过当。如伊川作用兵说,亦是。但只做得一事用,不如且就浅处说去,却事事上有用。若便说深了,则一事用得,别事用不得。」学履。

  问「利用御寇,上下顺也」。曰:「上九一阳,而众阴随之,如人皆从顺于我,故能御寇。便如适来说孔子告陈恒之事,须是得自家屋里人从我,方能去理会外头人。若自家屋里人不从时,如何去御得寇!便做不得,所以象曰:『上下顺也。』」

  需

  需主事,孚主心。需其事,而心能信实,则「光亨」。以位乎尊位而中正,故所为如此。「利涉大川」,而能需,则往必有功。「利涉大川」,亦蒙上文「有孚,光亨贞吉」。

  问需卦大指。曰:「需者,宁耐之意。以刚遇险,时节如此,只当宁耐以待之。且如涉川者,多以不能宁耐,致覆溺之祸,故需卦首言『利涉大川』。」铢问:「干阳上进之物,前遇坎险,不可遽进以陷于险,故为需?」曰:「遇此时节,当随远随近,宁耐以待之,直至『需于泥』,已甚狼当矣;然能敬慎,亦不至败。至于九五需得好,只是又难得这般时当此时,只要定以待之耳。至上六居险之极,又有三阳并进,六不当位,又处阴柔,亦只得敬以待之则吉。」又问:「『不当位』,如何?」曰:「凡初上二爻,皆无位。二士,三卿大夫,四大臣,五君位。上六之不当位,如父老不任家事而退闲,僧家之有西堂之类。」

  「以正中」,「以中正」,也则一般,这只是要协韵。

  「利涉大川」,利涉是干也,大川是坎也。「往有功」,是干有功也。或云,以干去涉大川。

  需,待也。「以饮食宴乐」,谓更无所为,待之而已。待之须有至时,学道者亦犹是也。

  后世策士之言,只说出奇应变。圣人不恁地,合当需时便需。

  问:「『敬慎不败』,本义以为发明占外之意,何也?」曰:「言象中本无此意,占者不可无此意,所谓『占外意』也。」

  问「敬慎」。曰:「『敬』字大,『慎』字细小。如人行路,一直恁地去,便是敬。前面险处,防有吃跌,便是慎。慎是惟恐有失之之意。如『思虑』两字,思是恁地思去,虑是怕不恁地底意思。」

  「穴」是陷处,唤做「所安」处不得。分明有个「坎,陷也」一句。柔得正了,需而不进,故能出于坎陷。四又坎体之初,有出底道理。到那上六,则索性陷了!

  伯丰问「需于酒食,贞吉」。曰:「需只是待。当此之时,别无作为,只有个待底道理。然又须是正,方吉。」

  坎体中多说酒食,想须有此象,但今不可考。

  王弼说初上无位,如言干之上九「贵而无位」,需之「不当位」。然干之上九不是如此;需之不当,却有可疑。二四上是阴位,不得言不当。

  讼

  讼,攻责也。而今讼人,攻责其短而讼之;自讼,则反之于身亦如此。

  问讼卦大指。因言:「大凡卦辞取义不一。如讼『有孚窒,惕中吉』,盖取九二中实,坎『为加忧』之象;中实为有孚,坎险为窒,坎为加忧,为惕。九二居下卦之中,故曰有信而见窒,能惧而得中也。『终凶』,盖取上九终极于讼之象;『利见大人』,盖取九五刚健中正居尊之象;『不利涉大川』,又取以刚乘险,以实履陷之象,此取义不一也。然亦有不必如此取者,此特其一例也。」曰:「卦辞如此,辞极齐整。盖所取诸爻义,皆与爻中本辞协。亦有虽取爻义,而与爻本辞不同者,此为不齐整处也。」又问卦变之义。曰:「此讼卦变自遯而来,为刚来居二。此是卦变中二爻变者。盖四阳二阴自遯来者十四卦,讼即初变之卦,刚来居二,柔进居三,故曰『刚来而得中』。」又问:「细读本义所释卦辞,若看得分明,则彖辞之义亦自明。只须略提破此是卦义,此是卦象、卦体、卦变,不必更下注脚矣。」曰:「某当初作此文字时,正欲如此。盖彖辞本是释经之卦辞。若看卦辞分明,则彖辞亦已可见。但后来要重整顿过未及,不知而今所解,能如此本意否?」又问:「观讼一卦之体,只是『讼不可成』:初六,『不永所事』;九二,『不克讼』;六三,守旧居正,非能讼者;九四,『不克讼』,而能复就正理,渝变心志,安处于正;九五,听『讼元吉』;上九虽有鞶带之锡,而不免终朝之褫,首尾皆是不可讼之意。故彖曰:『终凶,讼不可成。』此句岂即本义所指卦体耶?」曰:「然。」因问:「易最难点。如讼九四『不克讼,句。复即命,句。渝,句。安贞,句。吉。六三食旧德,句。贞,句。厉终吉。句。』」曰:「『厉』自是一句,『终吉』又是一句。易辞只是元排此几句在此。伊川作变其不安者为安贞,作一句读,恐不甚自然。」又曰:「如讼『上刚下险』是属上句,『险而健讼』是属下句。」

  「不利涉大川」,是上面四画阳,载不起,压了这般重。

  问:「讼彖云:『刚来而得中也。』大抵上体是刚,下体是柔,刚下而变柔,则为刚来。今讼之上体既是纯刚,安得谓之刚来邪?」曰:「此等须要画个图子看,便好。讼卦本是遯卦变来。遯之六二上为讼之六三,其九三下为九二,乃为讼卦。此类如『柔来而文刚』,『分刚上而文柔』,与夫『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皆是如此。若画图子起,便极好看,更不待说。若如先儒说,则多牵强矣。」

  天自向上去,水自向下来,必是有讼。

  「作事谋始」,言观此等象,便当每事谋之于其始。

  王弼言「有德司契」,是借这个「契」字说。言自家执这个契在此,人来合得,我便与他。自家先定了,这是「谋始」、「司契」底意思。

  问「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曰:「此爻是阴柔之人。也不会十分与人讼,那人也无十分伤犯底事,但只略去讼之。才辨得明便止,所以终吉也。」

  九二正应在五,五亦阳,故为窒塞之象。

  问:「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解者牵强。」曰:「如此解时,只得说小邑。常以为易有象数者以此。何故不言二百户?以其有定数也。圣人之象,便依样子,又不似数之类,只曰:『不克讼,归逋窜也。』」

  「三百户」,必须有此象,今不可考。王辅嗣说「得意忘象」,是要忘了这象。伊川又说「假象」,是只要假借此象。今看得不解得恁地全无那象,只是不可知,只得且从理上说。干为马,却说龙;坤为牛,却说马;离为龟,却说牛,做得个例来括他,方得。见说已做了例,又却不曾见得。

  问「食旧德,从上吉也」。曰:「是自做不得,若随人做,方得吉之道。」

  「复即命,渝」,言复就命,而变其不顺之命。

  「讼元吉」,便似干之「利见大人」,有占无象者。爻便是象。「讼元吉」,九五便是。

  师

  「吉无咎」,谓如一件事自家做出来好,方得无罪咎;若做得不好,虽是好事,也则有咎。「无咎吉」,谓如一件事元是合做底,自家做出来又好。如所谓「战则克,祭则受福」,战而临事惧,好谋成,祭而恭敬齐肃,便是无咎;克与受福,便是吉。如行师之道既已正了,又用大人率之,如此则是都做得是,便是吉了,还有甚咎?

  师彖辞,亦是说得齐整处。

  「在师中吉」,言以刚中之德在师中,所以吉。

  问:「潘谦之说师九二,欲互说『在师中,吉』,『怀万邦也』;『王三锡命』,『承天宠也』,何如?」曰:「圣人作易象,只是大概恁地,不是恁地子细解释。」砺。

  问:「『师或舆尸』,伊川说训为『众主』,如何?」曰:「从来有『舆尸血刃』之说,何必又牵引别说?某自小时未曾职训诂,只读白本时,便疑如此说。后来从乡先生学,皆作『众主』说,甚不以为然。今看来,只是兵败,舆其尸而归之义。小年更读左传『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意欲解释『形』字是割剥之意,醉饱是厌足之意,盖以为割剥民力而无厌足之心。后来见注解皆以『形』字训『象』字意,云象民之力,而无已甚,某甚觉不然。但被『形』字无理会,不敢改他底。近看贞观政要,有引用处皆作『刑民』,又看家语亦作『刑民』字,方知旧来看得是。此是祭公箴穆公之语,须如某说,其语方切。」砺。

  问:「易爻取意义,如师之五『长子帅师』,乃是本爻有此象,又却说『弟子舆尸』,何也?」曰:「此假设之辞也。若言弟子舆尸,则凶矣。」问:「此例恐与『家人嗃嗃』而继以『妇子嘻嘻』同。」曰:「然。」

  问:「程传云:『长子谓九二以中正之德合于上,而受任以行。』夫以九之居二,中则是矣,岂得为正?」曰:「此只是错了一字耳,莫要泥他。」

  「开国承家」,为是坤有土之象。然屯之「利建侯」,却都无坤,止有震,此又不可晓。

  「『开国承家,小人勿用』,旧时说只作论功行赏之时,不可及小人,今思量看理去不得。他既一例有功,如何不及他得!看来『开国承家』一句,是公共得底,未分别君子小人在。『小人勿用』,则是勿更用他与之谋议经画尔。汉光武能用此义,自定天下之后,一例论功行封。其所以用之在左右者,则邓禹耿弇贾复数人,他不与焉。」因问:「古之论功行封,真个是裂土地与之守,非如后世虚带爵邑。若使小人参其间,则诚有弊病。」曰:「势不容不封他得。但圣人别有以处之,未见得如何。如舜封象,则使吏治其国,若是小人,亦自有以处之也。」先生云:「此义方思量得如此,未曾改入本义,且记取。」学履。

  比

  李问:「比卦,大抵占得之,多是人君为人所比之象。」曰:「也不必拘。若三家村中推一个人作头首,也是为人所比。也须自审自家才德可以为之比否。所以『原筮,元永贞』也。」学履。

  「筮」字,说做占决,亦不妨,然亦不必说定不是「龟筮」之「筮」。

  问「不宁方来,后夫凶」。曰:「别人自相比了,己既后于众人,却要强去比他,岂不为人所恶?是取凶也。『后夫』犹言后人。春秋传有云:『先夫当之矣。』亦是占中一义。」

  「后夫」,不必如伊川说。左传齐崔卜娶妻卦云:「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人以为凶,他云:「前夫当之矣。」彼云「前夫」,则此云「后夫」,正是一样语。阳便是夫,阴便是妇。砺。

  「后夫」,只是说后来者。古人亦曾说「先夫当之」,也有唤作夫妇之「夫」底。

  「后夫凶」,言九五既为众阴所归,若后面更添一个阳来,则必凶。古人如袁绍刘馥刘繇刘备之事,可见两雄不并栖之义。

  「比,吉也」,「也」字羡。当云:「比吉。比,辅也,下顺从也。」「比辅也」,解「比」字;「下顺从也」,解「吉」字。

  伊川言「建万国以比民」,言民不可尽得而比,故建诸侯,使比民,而天子所亲者诸侯而已,这便是它比天下之道。

  「终来有他」,说将来,似「显比」,便有那周遍底意思。

  问「比之匪人」。曰:「初应四,四是外比于贤,为比得其人。二应五,五为『显比』之君,亦为比得其人。惟三乃应上,上为『比之无首』者,故为『比之匪人』也。」

  问:「伊川解『显比,王用三驱失前禽』,所谓来者揜之,去者不追,与『失前禽』而杀不去者,所譬颇不相类,如何?」曰:「田猎之礼,置旃以为门,刈草以为长围。田猎者自门驱而入,禽兽向我出者皆免,惟被驱而入者皆获。故以前禽比去者不追,获者譬来则取之,大意如此,无缘得一一相似。伊川解此句不须疑。但『邑人不诫吉』一句似可疑,恐易之文义不如此耳。」洽。

  比九五「邑人不诫」,盖上之人显明其比道,而不必人之从己;而其私属亦化之,不相戒约而自然从己也。砺。

  「邑人不诫」,如有闻无声,言其自不消相告戒,又如「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相似。

  易第六爻在上为首,自下又为尾,两用。比上六象曰「比之无首,无所终也」是也。

  小畜

  小畜言以巽之柔顺而畜三阳,畜他不住。大畜则以艮畜干,畜得有力,所以唤作「大畜」。「小畜亨」,是说阳缘阴畜他不住,故阳得自亨。横渠言:「易为君子谋,不为小人谋。」凡言亨,皆是说阳。到得说阴处,便分晓说道「小人吉」。「亨」字便是下面「刚中而志行乃亨」。

  问:「见人说此卦,作巽体顺,是小人以柔顺小术畜君子,故曰『小畜』,如何?」曰:「易不可专就人上说,且就阴阳上看分明。巽畜干,阴畜阳,故谓之『小』。若配之人事,则为小人畜君子也得,为臣畜君也得,为因小小事畜止也得,不可泥定一事说。」学履。

  问「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曰:「此是以巽畜干,巽顺干健,畜他不得,故不能雨。凡雨者,皆是阴气盛,凝结得密,方湿润下降为雨。且如饭甑,盖得密了,气郁不通,四畔方有温汗。今干上进,一阴止他不得,所以彖中云『尚往也』,是指干欲上进之象。到上九,则以卦之始终言。畜极则散,遂为『既雨既处』。阴德盛满如此,所以有『君子征凶』之戒。」学履。

  「密云不雨,尚往也」,是阴包他不住,阳气更散,做雨不成,所以尚往也。砺。

  问:「『风行天上,小畜』,象义如何?」曰:『天在山中,大畜』,盖山是坚刚之物,故能力畜其三阳。风是柔软之物,止能小畜之而已耳。」

  「风行天上,小畜,君子以懿文德」,言畜他不住,且只逐些子发泄出来,只以大畜比之便见得。大畜说:「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小畜只是做得这些个文德,如威仪、文辞之类。

  问:「『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此爻与四相应,正为四所畜者,乃云『复自道』,何邪?」曰:「易有不必泥爻义看者,如此爻只平看自好。『复自道』,便吉;复不自道,便凶,自无可疑者矣。」

  「复自道」之「复」与「复卦」之「复」不同。复卦言已前不见了这阳,如今复在此。「复自道」,是复他本位,从那道路上去,如「无往不复」之「复」。

  小畜但能畜得九三一爻而已。九三是迫近他底,那两爻自牵连上来。

  孚有在阳爻,有在阴爻。伊川谓:「中虚,信之本;中实,信之质。」

  「富以其邻」与「上合志」,是说上面巽体同力畜干。邻,如东家取个,西家取个,取上下两画也。此言五居尊位,便动得那上下底。「挛如」,手把挛住之象。「既雨既处」,言便做畜得住了。做得雨后,这气必竟便透出散了。「德积」是说阴德,妇人虽正亦危,月才满便亏,君子到此亦行不得。这是那阴阳皆不利之象。

  问:「小畜以一阴而畜五阳,而九五乃云『富以其邻』,是与六四之阴并力而畜下三阳,不知九五何故反助阴耶?」曰:「九五上九皆为阴所畜,又是同巽之体,故反助之也。」又曰:「上九爻辞殊不可断。若人占得此爻,则吉凶未可知。然易占法有活法。圣人因事教人,如有是德而得是爻则为吉,无是德而得是爻则不应,须如此看乃活。如『舆说辐,夫妻反目』一爻,可谓不好。然能以刚自守,则虽得此爻,而凶不应矣。」

  「上九虽是阴畜阳,至极处,和而为雨。必竟阴制阳是不顺,所以虽正亦厉。」砺。

  「小畜上九,疑是太甲伊尹之事当之。注云:『阴既盛而亢阳,则君子亦不可以有行。』恐当云『君子于此宜静而不宜动,故征则凶也』,方与上意不相害。」曰:「作伊周之事说亦得。作易本意,只说阴畜阳到极处。」问:「既如此,则何故又曰『君子征凶』?」曰:「便是易本意只言阴畜阳。若以事言之,则伊尹之于太甲,周公之于成王固如此。如武后之于高宗亦然。」问:「武后事,恐不可谓之『既雨』。」曰:「它也自和。」问:「恐不可谓之『妇贞』。」曰:「易中之意,言妇虽贞犹厉,而况于不贞乎!盖易文本是两下说在那里,不可执定看。」

  「十六日,月虽阙未多,却圆似生明之时,毕竟是渐阙去。月初虽小于生魄时,却是长底时」问:「占得此爻则如何?」曰:「这当看所值之时何如,大意大抵不得便宜。」月几望:小畜上六,归妹六五,中孚六四。

  履

  「履虎尾」,言履危而不伤之象。便是后履前之意,随着他后去。

  履,上干下兑,以阴蹑阳,是随后蹑他,如踏他脚迹相似。所以云「履虎尾」,是随后履他尾,故于卦之三四爻发虎尾义,便是阴去蹑他阳背脊后处。伊川云「履藉」,说得生受。砺。

  问:「履以兑遇干,和说以蹑刚强之后,所以有履虎尾而不伤之象。但彖言『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正指九五而言。而九五爻辞乃曰『夬履贞厉』,有危象焉,何也?」曰:「『夬,决也。』九五以刚中正履帝位,而下又以和说应之,故其所行果决,自为无所疑碍,所以虽正亦厉。盖曰虽使得正,亦危道也,为戒深矣!」时举录见下。

  叔重问:「『刚中正,履帝位而不疚,光明。』此是指九五而言。然九五爻辞云『夬履贞厉』,与彖似相反,何邪?」曰:「九五是以刚居上,下临柔说之人,故决然自为而无所疑,不自知其过于刚耳。」

  问:「履,如何都做『礼』字说?」曰:「『定上下,辨民志』,便也是礼底意思。」又曰:「礼主卑下。履也是那践履处,所行若不由礼,自是乖戾,所以曰『履以和行』。谦又更卑下,所以节制乎礼。」又曰:「礼是自家恁地卑下,谦是就应物而言。」又曰:「『履和而至』以下,每句皆是反说。履出于人情之自然,所以和者,疑于不然而却『谦尊而光』,若秦人尊君卑臣,则虽尊而不光,惟谦,则尊而又光。」

  伊川这一卦说却大象,并「素履」、「履道坦坦」处,却说得好。

  「履道」,道即路也。

  「武人为于大君」,必有此象。但六三阴柔,不见得有武人之象。

  履三四爻,正是蹑他虎尾处。阳是进底物事。四又上蹑五,亦为虎尾之象。

  「志行也」,只是说进将去。

  「夬履」是做得忒快,虽合履底也有危厉。

  「夬履贞厉」,正东坡所谓「忧治世而危明主也」。学履。

  「视履考祥」,居履之终,视其所履而考其祥,做得周备底,则大吉。若只是半截时,无由考得其祥,后面半截却不好,未可知。「旋」,是那团旋来,却到那起头处。

  泰

  论阴阳各有一半。圣人于泰否,只为阳说道理。看来圣人出来做,须有一个道理,使得天下皆为君子。世间人多言君子小人常相半,不可太去治他,急迫之却为害。不然。如舜汤举伊尹皋陶,不仁者远,自是小人皆不敢为非,被君子夹持得,皆革面做好人了。

  问:「看否泰二卦,见得泰无不否,若是有手段底,则是稍迟得。」曰:「自古自治而入乱者易,由乱而入治者难。治世稍不支捂,便入乱去。乱时须是大人休否,方做得。」学履。

  问:「『财成辅相』字如何解?」曰:「裁成,犹裁截成就之也,裁成者,所以辅相也。」一作:「辅相者,便只是于裁成处,以补其不及而已。」又问:「裁成何处可见?」曰:「眼前皆可见。且如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圣人便为制下许多礼数伦序,只此便是裁成处。至大至小之事皆是。固是万物本自有此理,若非圣人裁成,亦不能如此齐整,所谓『赞天地化育而与之参』也。」一作:「此皆天地之所不能为而圣人能之,所以赞天地之化育,而功与天地参也。」又问:「辅相裁成,学者日用处有否?」曰:「饥食渴饮,冬裘夏葛,耒耜罔罟,皆是。」

  「财成」是截做段子底,「辅相」是佐助他底。天地之化,儱侗相续下来,圣人便截作段子。如气化一年一周,圣人与他截做春夏秋冬

  问:「『财成辅相』,无时不当然,何独于泰时言之?」曰:「泰时则万物各遂其理,方始有裁成辅相处。若否塞不通,一齐都无理会了,如何裁成辅相得?」学履。焘录作:「天地闭塞,万物不生,圣人亦无所施其力。」

  「泰初九云:『占者阳刚,则其征吉矣。』当云:『占者阳刚而得其类,则征吉矣。』『以其汇』,亦是占辞。」曰:「『以其汇』属上文。尝见郭璞易林亦如此做句,便是那时人已自恁地读了。盖『拔茅连茹』者,物象也;『以其汇』者,人也。」

  问:「『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以九二刚中有光大之德,乃能包荒邪?为是『包荒得尚于中行』,所以光大邪?」曰:「易上如说『以中正也』,皆是以其中正方能如此。此处也只得做以其光大说。若不是一个心胸明阔底,如何做得!」砺。

  「勿恤其孚」,只作一句读。孚,只是信,盖言不恤后来信与不信尔。

  「于食有福。」食,如「食旧德」之「食」,赤壁赋「吾与子之所共食」之「食」。砺。

  「富以其邻」,言以其富厚之力而能用其邻。「不富以其邻」,言不待富厚之力而能用其邻。

  「帝乙归妹」,今人只做道理譬喻推说。看来须是帝乙嫁妹时占得此爻。

  「自邑告命」,是倒了。邑是私邑,却倒来命令自家。虽便做得正,人君到此也则羞吝。

  方泰极之时,只得自治其邑。程先生说民心离散,自其亲近者而告命之,虽正亦吝。然此时只得如此,虽吝却未至于凶。砺。

  且如「城复于隍」,须有这个城底象、隍底象、邑底象。城、隍、邑皆土地,在坤爻中自有此象。

  「城复于隍」,隍是河。掘其土以为城,又因以固城也。「勿用师」,师是兵师,凡坤有众与土之象。砺。

  问:「泰卦『无平不陂,无往不复』,与『城复于隍』。」因言:「否、泰相乘如此,圣人因以垂戒。」曰:「此亦事势之必然。治久必乱,乱久必治,天下无久而不变之理。」子善遂言:「天下治乱,皆生于人心。治久则人心放肆,故乱因此生;乱极则人心恐惧,故治由此起。」曰:「固是生于人心,然履其运者,必有变化持守之道可也。如明皇开元之治自是好了;若但能把捉,不至如天宝之放肆,则后来亦不应如此狼狈。」铢因言:「观圣人立象、系辞,当好时便须有戒惧收敛底意;当不好时,便须有艰难守正底意。彻首彻尾,不过敬而已。卦中无全好者,亦无全不好者。大率敬即好,不敬即不好。」先生颔之。

  否

  「否之匪人」,言没了这人道。

  问:「否『之匪人』三字,说者多牵强。本义云:『与泰相反,故曰「匪人」,言非人道也。』程易却云『天地不交而万物不生,故无人道』,如何?」曰:「说者云,此三字衍,盖与『比之匪人』语同而字异,遂错误于此,今强解不通也。」又问:「『初六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盖三阴在下,各以类进。然恶未形,故戒其能正,则吉而亨,盖能正则变为君子矣。程易作君子在下说,云『当否之时,君子在下,以正自守』,如何?」曰:「程氏亦作君子之象说,某觉得牵强,不是此意。」又问:「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三阴已过而阳得亨,则否过中而将济之时,与泰九三『无平不陂,无往不复』相类。」曰:「泰九三时,已有小人,便是可畏如此,故艰贞则无咎。否下三爻,君子尚畏它;至九四,即不畏之矣,故有『有命畴离祉』之象占也。」又问:「九五『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如何?」曰:「有戒惧危亡之心,则便有苞桑系固之象。盖能戒惧危亡,则如系于苞桑,坚固不拔矣。如此说,则象占乃有收杀,非是『其亡其亡』,而又『系于苞桑』也。」

  「拔茅茹」,「贞吉亨」,这是吉凶未判时。若能于此改变时,小人便是做君子。君子小人只是个正、不正。初六,是那小人欲为恶而未发露之时;到六二「包承」,则已是打破头面了,然尚自承顺那君子,未肯十分做小人在;到六三,便全做小人了,所以包许多羞耻。大凡小人做了罪恶,他心下也自不稳当,此便是「包羞」之说。

  「包承」,龟山以「包承小人」为一句,言否之世,当包承那小人,如此却不成句。龟山之意,盖欲解洗他从蔡京父子之失也。

  「包承」,也是包得许多承顺底意思。学履。

  「包羞」之说,是有意伤善而未能之意。他六二尚自包承,到这六三,已是要害君子。然做事不得,所以包许多羞耻。

  否九四虽是阳爻,犹未离乎否体。只缘他是阳,故可以有为,然须有命方做得。又曰:「『有命』,是有个机会,方可以做。占者便须是有个筑着磕着时节,方做得事成,方无咎。」砺。

  否九四「有命无咎,畴离祉」,这里是吉凶未判,须是有命方得无咎。故须得一个幸会,方能转祸为福。否本是阴长之卦。九五「休否」,上九「倾否」,又自大故好。盖阴之与阳,自是不可相无者。今以四时寒暑而论,若是无阴阳,亦做事不成。但以善恶及君子小人而论,则圣人直是要消尽了恶,去尽了小人,盖亦抑阴进阳之义。学履录作「助阳之意」。某于坤卦曾略发此意。今有一样人议论,谓君子小人相对,不可大故去他;若要尽去他,则反激其祸。且如舜汤举皋陶伊尹,不仁者远。所谓去小人,非必尽灭其类。只是君子道盛,小人自化,虽有些小无状处,亦不敢发出来,岂必剿灭之乎!学履录略。

  九四则否已过中。上三爻是说君子,言君子有天命而无咎。大抵易为君子谋。且如否内三爻是小人得志时,然不大段会做得事。初则如此,二又如此,三虽做得些个,也不济事。到四,则圣人便说他那君子得时,否渐次反泰底道理。五之「苞桑」,系辞中说得条畅,尽之矣。上九之「倾否」,到这里便倾了否,做泰。

  九五以阳刚得位,可以休息天下之否。然须常存得危亡之心,方有苞桑之固。不知圣人于否泰只管说「包」字如何,须是象上如何取其义。今晓他不得,只得说坚固。尝见林谦之与张钦夫讲易林,以为有象。钦夫云:「看孔子说『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只是以道理解了,便是无用乎象,遂著书说此。」看来不如此。盖当时人皆识得象,却有未晓得道理处。故圣人不说象,却就上发出道理说,初不是悬空说出道理。凡天下之物须是就实事上说,方有着落。又曰:「圣人分明是见有这象,方就上面说出来。今只是晓他底不得,未说得也未要紧,不可说道他无此象。吕大临以『酬爵不举』解『不尽人之欢』。酬爵不举是实事如此,『不尽人之欢』,便是就上说出这话来。」砺。

  同人

  「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是两象一义。「利君子贞」,是一象。

  「干行也」,言须是这般刚健之人,方做得这般事。若是柔弱者,如何会出去外面同人,又去涉险!

  易虽抑阴,然有时把阴为主,如同人是也。然此一阴虽是一卦之主,又却柔弱,做主不得。

  「类族辨物」,言类其族,辨其物。且如青底做一类,白底做一类,恁地类了时,同底自同,异底自异。

  问:「『类族辨物』,如伊川说云:『各以其类族辨物之同异也。』则是就类族上辨物否?」曰:「『类族』是就人上说,『辨物』是就物上说。天下有不可皆同之理,故随他头项去分别。『类族』,如分姓氏,张姓同作一类,李姓同作一类。『辨物』,如牛类是一类,马类是一类。就其异处以致其同,此其所以为同也。伊川之说不可晓。」学履。

  问:「六二与九五,柔刚中正上下相应,可谓尽善。却有『同人于宗吝』与『先号咷』之象,如何?」曰:「以其太好,两者时位相应,意趣相合,只知款密,却无至公大同之心,未免系于私,故有吝。观『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固是他好处。然于好处犹有失,以其系于私昵,而不能大同也。大凡悔者自凶而之吉,吝者自吉而趋凶。」又问:「『伏戎于莽,升其高陵』,如何?」曰:「只是伏于高陵之草莽中,三岁不敢出。与九四『乘其墉』,皆为刚盛而三欲同于二,而惧九五之见攻,故升高伏戎欲敌之,而五阳方刚不可夺,故『三岁不兴』,而象曰不能行也。四欲同于二,而为三所隔,故乘墉攻之,而以居柔,遂自反而弗克,而象曰『义弗克也』。程传谓升高陵,有升高顾望之意,此说虽巧,恐非本意。程传说得『通天下之志』处极好,云:『文明则能烛理,故能明大同之义;刚健则能克己,故能尽大同之道。』此说甚善。大凡说书,只就眼前说出底便好,崎岖寻出底便不好。」问:「『大师克相遇』,本义无说,何也?」曰:「旧说只用大师克胜之,方得相遇。或云大师之克,见二阳之强,则非也。」铢曰:「二五本自同心,而为三四所隔,故『先号咷』,先谓理直也。渊录云:「以中直也。言其理直而不得伸,所以先号咷。」大师克而后相遇,则后笑矣。盖亦义理之同,物终不得而间之,故相遇也。」先生颔之。又问「同人于郊」。曰:「郊是荒寂无人之所,言不能如『同人于野』,旷远无私,荒僻无与同。盖居外无应,莫与同者,亦可以无悔也。」

  伯丰问:「同人三四,皆有争夺之义。」曰:「只是争六二一阴爻,却六二自与九五相应。三以刚居刚,便迷而不返;四以刚居柔,便有反底道理。系辞云:『近而不相得则凶。』如初上则各在事外,不相干涉,所以无争。」

  问「同人于郊」。曰:「『同人于野』,是广大无我之意。『同人于郊』,是无可与同之人也。取义不同,自不相悖。」

  大有

  「『应乎天而时行』,程说以为应天时而行,何如?」曰:「是以时而行,是有可行之时。」砺。

  「火在天上,大有。」凡有物须是自家照见得,方见得有。若不照见,则有无不可知,何名为有!

  问:「『君子以遏恶扬善,顺天休命。』窃以为天之所以命我者,此性之善也。人惟蔽于非心邪念,是以善端之在人心,日以湮微。君子傥能遏止非心邪念于未萌,则善端始自发扬,而天之所以命我者,始无所不顺。如此而为『顺天休命』,若何?」曰:「天道喜善而恶恶,遏恶而扬善,非『顺天休命』而何?吾友所说,却似嫌他说得大,要束小了说。」

  问:「初九『无交害,匪咎。艰则无咎』。」曰:「此爻本最吉,不解有咎。然须说『艰则无咎』。盖易之书大抵教人戒慎恐惧,无有以为易而处之者。虽至易之事,亦必以艰难处之,然后无咎也。」

  古人于「亨」字,作「享、烹」字通用。如「公用亨于天子」,分明是「享」字。易中解作「亨」字,便不是。

  问:「上九『自天佑之,吉无不利』。」曰:「上九以阳刚居上,而能下从六五者,盖阳从阴也。大有唯六五一阴,而上下五阳应之。上九能下从六五,则为『履信思顺而尚贤』。盖五之交孚,信也;而上能履之,谦退不居,思顺也;志从于五,尚贤也。『天之所助者顺,人之所助者信』,所以有『自天佑之吉无不利』之象。若无系辞此数句,此爻遂无收杀。以此见圣人读易,见爻辞有不分明处,则于系辞传说破,如此类是也。」又问「遏恶扬善,顺天休命」。「由天命有善而无恶。当大有时,遏止其恶,显扬其善,反之于身,亦莫不然。非止用人,用人乃其一事耳。」又问:「『公用亨于天子』,『亨』只当作『享』字看,与『王用亨于西山』同。」曰:「『公用亨于天子』,已有左氏所引可证。如随之『王用亨于西山』,亦必是『祭享』之『享』无疑。」又问:「『匪其彭』,只当依程传作盛貌。」曰:「程说为优。王弼作下比九三分权之臣,盖以彭为旁,言专心承五,常匪其旁。」因说:「王荆公上韩魏公启云:『时当大有,更怀下比之嫌。』用此事讥魏公也。」

  谦

  谦便能亨,又为「君子有终」之象。

  「亏盈益谦」是自然之理。

  「变盈流谦」,扬子云言:「山杀瘦,泽增」此是说山上之土为水漂流下来,山便瘦,泽便

  鬼神言「害」言「福」,是有些造化之柄。

  鬼神说「害」说「福」。如言「与鬼神合其吉凶」,则鬼神便说个「吉凶」字。

  问:「谦彖云云。鬼神是造化之迹,既言天地之道,又言鬼神,何邪?」曰:「天道是就寒暑往来上说,地道是就地形高下上说,鬼神是就祸福上说,各自主一事而言耳。」因云:「上古之时,民心昧然不知吉凶之所在,故圣人作易教之卜筮,使吉则行之,凶则避之,此是开物成务之道。故系辞云:『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正谓此也。初但有占而无文,往往如今之●珓相似耳。但如今人因火珠林起课者,但用其爻而不用其辞,则知古者之占,往往不待辞而后见吉凶。至文王周公方作彖爻之辞,使人得此爻者,便观此辞之吉凶。至孔子,又恐人不知其所以然,故又复逐爻解之,谓此爻所以吉者,谓以中正也;此爻所以凶者,谓不当位也,明明言之,使人易晓耳。至如文言之类,却是就上面发明道理。非是圣人作易,专为说道理以教人也。须见圣人本意,方可学易。」

  谦之为义,不知天地人鬼何以皆好尚之。盖太极中本无物,若事业功劳,又于我何有?观天地生万物而不言所利,可见矣。

  问「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曰:「恐程先生之说,非周易本文之意。『尊』字是对『卑』字说,言能谦,则位处尊而德愈光,位虽卑而莫能踰。如古之贤圣之君,以谦下人,则位尊而愈光;若骄奢自大,则虽尊而不光。」

  「谦尊而光,卑而不可踰。」以尊而行谦,则其道光;以卑而行谦,则其德不可踰。尊对卑言,伊川以谦对卑说,非是。但圣人九卦之引此一句,看来大纲说。

  「裒多益寡」便是谦,「称物平施」便是「裒多益寡」。

  问:「谦『裒多益寡』。看来谦虽是若放低去,实是损高就低,使教恰好,不是一向低去。」曰:「大抵人多见得在己者高,在人者卑。谦则抑己之高而卑以下人,便是平也。」学履。

  「鸣谦」在六二,又言「贞」者,言谦而有闻,须得其正则吉。盖六二以阴处阴,所以戒他要贞。谦而不贞,则近于邪佞。上六之鸣却不同。处谦之极而有闻,则失谦本意。盖谦本不要人知,况在人之上而有闻乎!此所以「志未得」。

  「撝谦」,言发扬其谦。盖四是阴位,又在上卦之下,九三之上,所以更当发撝其谦。「不违则」,言不违法则。

  六四「撝谦」,是合如此,不是过分事,故某解其象云:「言不为」砺。

  叔重因问:「程易说『利用侵伐』,盖以六五柔顺谦卑,然君道又当有刚武意,故有『利用侵伐』之象。然上六亦言『利用行师』,如何?」曰:「便是此等有不通处。」

  用之问:「谦上六象曰:『志未得也。』如何?」曰:「为其志未得,所以『行师征邑国』,盖以未尽信从故也。」又问:「谦之五、上专说征伐,何意?」曰:「『坤为地』、『为众』。凡说国邑征伐处,多是因坤。圣人元不曾着意,只是因有此象,方说此事。」

  问:「谦上六『志未得也』。」曰:「『志未得』,所以行师,亦如六五之意。」问:「谦上六何取象于行师?」曰:「『坤为众』,有坤卦处,多言师。如泰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之类。坤为土,土为国,故云『征邑国也』。以此见圣人于易不是硬做,皆是取象。因有这象,方就上面说。」砺。

  问:「谦是不与人争,如何五、上二爻皆言『利用侵伐』、『利用行师』?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也。』若以其不服而征,则非所以为谦矣。」曰:「老子言:『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又言:『抗兵相加,哀者胜矣。』孙子曰:『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大抵谦自是用兵之道,只退处一步耳,所以『利用侵伐』也。盖自初六积到六五、上六,谦亦极矣,自宜人人服之。尚更不服,则非人矣,故『利用侵伐』也。如『必也临事而惧』,皆是此意。」

  豫

  「建侯行师」,顺动之大者。立个国君,非举动而何!

  刑罚不清,民不服。只为举动不顺了,致得民不服。便是徒配了他,亦不服。

  「豫之时义」,言豫之时底道理。

  「雷出地奋」,止是象其声而已。「荐上帝,配祖考」,大概言之。

  先王作乐,无处不用。然用乐之大者,尤在于「荐上帝,配祖考」也。

  问「作乐崇德」。曰:「先生作乐,其功德便自不可掩也。」

  问:「『作乐崇德』是自崇其德,如大韶大武之类否?」曰:「是。」砺。

  叔重问:「豫初六与九四为应。九四『由豫,大有得』,本亦自好。但初六恃有强援,不胜其豫,至于自鸣,所以凶否?」曰:「九四自好,自是初六自不好,怎柰他何?」又问:「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先生谓:「象其声者谓雷,取其义者为和。『崇德』谓着其德,『作乐』所以发扬其德也。」

  「介于石」,言两石相摩击而出火之意。言介然之顷,不待终日,而便见得此道理。

  「盱豫,悔」,言觑着六四之豫,便当速悔,迟时便有悔。「盱豫」是句。

  问:「六三云:『上视于四,而下溺于豫。』下溺之义未晓。」曰:「如此人趋时附势以得富贵,而自为乐者也。」

  「由豫」,犹言「由颐」。

  随

  伊川说「说而动,动而说」,不是。不当说「说而动」。凡卦皆从内说出去,盖卦自内生,「动而说」,却是。若说「说而动」,却是自家说他后他动,不成随了。我动彼说,此之谓随。

  动而说成随,巽而止成蛊。

  「天下随时」处,当从王肃说。

  问:「程先生云『泽随雷动,君子当随时宴息』,是否?」曰:「既曰雷动,何不言君子以动作?却言『宴息』?」范益之曰:「宴息乃所以养其明。」曰:「不是。盖其卦震下兑上,乃雷入地中之象。雷随时藏伏,故君子亦向晦入宴息。此是某所见如此,不知旧人曾如此看否?」

  问:「初九『官有渝,贞吉,出门交有功』。官是『主』字之义,是一卦之主。首变得正便吉,不正便凶。」曰:「是如此。」又曰:「这必是变了。只是要『出门交有功』,却是变。」砺。

  「官有渝」,随之初主有变动,然尚未深。

  「小子、丈夫」,程说是。

  「王用亨于西山」,言诚意通神明,神亦随之,如「况于鬼神乎」之意。

  蛊

  「皿虫」为「蛊」,言器中盛那虫,教他自相并,便是那积蓄到那坏烂底意思。一似汉唐之衰,弄得来到那极弊大坏时,所以言「元亨」。盖极弊则将复兴,故言「元亨」。「巽而止,虫」,那不是巽而止能治蛊。「巽而止」,所以为蛊。赵德庄说,下面人只务巽,上面人又懒惰不肯向前;上面一向刚,下面一向柔,倒塌了,这便是蛊底道理。必大录云:「上头底只管刚,下头底只管柔,又只巽顺,事事不向前,安得不蛊!旧闻赵德庄如此说。」

  问:「蛊是坏乱之象,虽乱极必治,如何便会『元亨』?」曰:「乱极必治,天道循环,自是如此。如五胡乱华,以至于隋,乱之极,必有唐太宗者出。又如五季必生太祖,若不如此,便无天道了,所以彖只云:『蛊元亨而天下治也。』」砺。

  「先甲、后甲」,言先甲之前三日,乃辛也。是时前段事已过中了。是那欲坏之时,便当图后事之端,略略撑住则个。虽终归于弊,且得支吾几时。

  问:「『蛊刚上柔下』有数义:刚在上而柔在下,为卦体。下卑巽而上苟止,所以为蛊,此卦义。又自卦变言之,自贲井既济来,皆刚上而柔下,此卦变。」曰:「是。龟山说,『巽而止』乃治蛊之道,言当柔顺而止,不可坚正必为。此说非惟不成道理,且非易彖文义。『巽而止,蛊』,犹『顺以动,豫』,『动而说,随』,皆言卦义。某本义之说,盖是赵德庄说。赵云:『刚在上,柔在下,下卑巽而上苟止,所以蛊坏。』此则文义甚协。」又问:「先甲,辛也;后甲,丁也。辛有新意,丁有丁宁意,其说似出月令注。」曰:「然。但古人祭祀亦多用先庚、先甲。先庚,丁也;后庚,癸也,如用丁亥、辛亥之类。」又问:「『有子,考无咎』与『意承考』之『考』,皆是指父在。父在而得云『考』何?」曰:「古人多通言,如康诰『大伤厥考心』,可见。」又问:「九三『干父之蛊,小有悔,无大咎』。言『小有悔』,则无大悔矣;言『无大咎』,则不免有小咎矣。但象曰『终无咎』,则以九三虽过刚不中,然在巽体不为无顺而得正,故虽悔而无咎。至六四则不然,以阴居柔,不能有为。宽裕以治蛊,将日深而不可治,故往则见吝。言自此以往,则有吝也。」曰:「此两爻说得『悔、吝』二字最分明。九三有悔而无咎,由凶而趋吉也;六四虽目下无事,然却终吝,由吉而趋凶也。元佑间,刘莘老刘器之之徒,必欲尽去小人,却是未免有悔。至其它诸公欲且宽裕无事,莫大段整顿。不知目前虽遮掩拖延得过,后面忧吝却多,可见圣人之深戒!」又问:「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占与戒皆在其中,如何?」曰:「有此象,则其占当如此,又戒其必如此乃可也。若得此象而不能从,则有凶矣。当此时节,若能断然『不事王侯,高尚其事』,不半上落下,或出或入,则其志真可法则矣。只为人不能如此也。」

  「刚上而柔下,巽而止,蛊」,此是言致蛊之由,非治蛊之道。龟山之说非是。又尝见龟山在朝与陈几叟书,及有一人卦召请教于龟山,龟山云:「不要拆坏人屋子。」皆是此意思。及胡文定论时政,说得便自精神索性。尧夫诗云:「安得淳厚又秀慧,与之共话天下事!」

  「巽而止,蛊」,是事事不理会,积沓到后面成一大弊,故谓之「蛊」,非谓制蛊之道,当巽而止。龟山才质困弱,好说一般不振底话,如云「包承小人」;又语某人云「莫拆了人屋子」,其意谓屋弊不可大段整理他,只得且撑拄其说「巽止」之义,盖亦如此意尔,岂不大害哉!

  汪圣锡曾言,某人别龟山,往赴召,龟山送之曰:「且缓下手,莫去拆倒人屋子。」因言,龟山解蛊卦,以「巽而止」为治蛊之道,所以有此说。大凡看易须先看成卦之义。「险而健」则成讼,「巽而止」则成蛊。蛊,艮上而巽下。艮刚居上,巽柔居下,上高亢而不下交,下却巽而不能救,此所以蛊坏也。「巽而止」,只是巽顺便止了,便无所施为,如何治蛊?「蛊元亨而天下治」,须是大善以亨,方能治蛊也。

  问:「『巽而止,蛊』,莫是遇事巽顺,以求其理之所止,而后为治蛊之道?」曰:「非也。大抵资质柔巽之人,遇事便不能做事,无奋迅之意,所以事遂至于蛊坏了。蛊,只是事之坏了者。」

  「蛊元亨而天下治」,言蛊之时如此,必须是大善亨通,而后天下治。

  问:「『蛊,君子以振民育德』,如何?」曰:「当蛊之时,必有以振起耸动民之观听,而在己进德不已。必须有此二者,则可以治蛊矣。」

  问:「『干父之蛊』,程传云:『初居内而在下,故取子干父蛊之象。』本义:云『蛊者,前人已坏之事,故诸爻皆以子干父蛊为言。』柄谓,若如此说,惟初爻为可通,若他爻则说不行矣。本义之说,则诸爻皆可通也。」曰:「是如此。」柄。

  「干母之蛊」,伊川说得是。

  「不事王侯」,无位之地,如何出得来?更干个甚么?

  问:「蛊上九传『知止足之道,退而自保者』,与『量能度分,安于不求知者』,何以别?」曰:「知止足,是能做底;量能度分,是不能做底。」

  临

  问:「临,不特是上临下之谓临,凡进而逼近者,皆谓之临否?」曰:「然。此是二阳自下而进上,则知凡相逼近者皆为临也。」学履。

  问:「『至于八月』,有两说:前说自复一阳之月,至遯二阴之月,阴长阳遯之时;后说自泰至观,观二阳在上,四阴在下,与临相反,亦阴长阳消之时。二说孰长?」曰:「前说是周正八月,后说是夏正八月。恐文王作卦辞时,只用周正纪之,不可知也。」又问:「二爻皆云『咸临』,二阳遍临四阴,故有咸临之象。程易作咸感之义,如何?」曰:「阴必从阳,谓咸为感亦是,但觉得牵强些。此等处皆晓未得。如『至临』与『敦临』,亦相似,难分别,今只得如此说。此易所以未易看也。」

  「刚浸而长」以下三句解「临」字。「大亨以正」,便是「天之道也」,解「亨」字。亦是惟其如此,所以如此。须用说「八月有凶」者,盖要反那二阳。二阳在下,四、五皆以正应临之,上无所临,却还去临那二阳。三近二阳,也去临他。如小人在上位,却把甘言好语临在下之君子。「至临」,言其相临之切,「敦临」,有敦厚之意。

  易中言「天之命也」,「天之道也」,义只一般,但取其成韵耳,不必强分析。

  问:「临初九以刚居正,九二以刚居中,六四、六五以柔顺临下,故有相感应之道,所以谓之『咸临』否?」曰:「是。」又问:「六四以阴居正,柔顺临下,又有正应,临之极善,故谓之『至临』。」曰:「『至临无咎』,未是极好。只是与初相临得切至,故谓之『至』。上六『敦临』,自是积累至极处,有敦笃之义。艮上九亦谓之『敦艮』,复上六爻不好了,所以只于五爻谓之『敦复』。居临之时,二阳得时上进,阴不敢与之争,而志与之应。所谓『在内』者,非谓正应,只是卦内与二阳应也。」又曰:「此便是好卦,不独说道理,自是好读。所谓『卦有小大,辞有险易』,此便是大底卦。」砺。

  观

  盥,非灌之义。盥本为荐而不荐,是欲蓄其诚意以观示民,使民观感而化之义。「有孚颙若」,便是那下观而化,却不是说人君身上事。「圣人以神道设教」,是圣人不犯手做底,即是「盥而不荐」之义。「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谓以此观示之也。

  问:「『盥而不荐』,是取未荐之时诚意浑全而未散否?」曰:「祭祀无不荐者,此是假设来说。荐,是用事了;盥,是未用事之初。云『不荐』者,言常持得这诚敬如盥之意常在。若荐,则是用出,用出则纔毕便过了,无复有初意矣。诗云:『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楚辞云:『思公子兮未敢言。』正是此意。说出这爱了,则都无事可把持矣。惟其不说,但藏在中心,所以常见其不忘也。」学履。

  问「盥而不荐」。曰:「这犹譬喻相似,盖无这事。且如祭祀,纔盥便必荐,那有不荐底!但取其洁之义耳。」

  用之问:「『盥而不荐』,伊川以为灌鬯之初,诚敬犹存;至荐羞之后,精意懈怠。本义以为『致其洁清而不轻自用』。其义不同。」曰:「盥,只是浣手,不是灌鬯,伊川承先儒之误。若云荐羞之后诚意懈怠,则先王祭祀,只是灌鬯之初犹有诚意,及荐羞之后,皆不成礼矣。」问:「若尔,则是圣人在上,视听言动,皆当为天下法而不敢轻,亦犹祭祀之时,致其洁清而不敢轻用否?」曰:「然。」问:「『有孚颙若』,先生以为孚信在中而尊严,故下观而化之。伊川以为天下之人孚信颙然而仰之。恐须是孚信尊严,方得下观而化。」曰:「然。」又问「观、观」之义。曰:「自上示下曰『观』,去声。自下观上曰『观』。平声。故卦名之『观』去声,而六爻之『观』皆平声。」问「观我生」、「观其生」之别。曰:「我者,彼我对待之言,是以彼观此。『观其生』,是以此自观。六三之『观我生进退』者,事君则观其言听计从,治民则观其政教可行,膏泽可下,可以见自家所施之当否而为进退。九五之『观我生』,如观风俗之美恶,臣民之从违,可以见自家所施之善恶。上九之『观其生』,则是就自家视听言动应事接物处自观。九五、上九『君子无咎』,盖为君子有刚阳之德,故无咎;小人无此德,自当不得此爻。如初六『童观』,小人之道也,君子则吝。小人自是如此,故无咎。此二爻,君子小人正相对说。」

  问:「『有孚颙若』承上文『盥而不荐』,盖『致其洁清而不轻自用,则孚信在中,而颙然可仰』。一说下之人信而仰之。二说孰长?」曰:「从后说,则合得彖辞『下观而化』之义。」或曰:「前说似好。」曰:「当以彖辞为定。」又问:「六三『观我生进退』,不观九五,而观己所行通塞以为进退否?」曰:「看来合是观九五。大率观卦二阳在上,四阴仰之。九五为主,六三『观我生进退』者,观九五如何而为进退也。初六、六二以去五之远,观贵于近。所观不明不大。六四却见得亲切,故有观光利用之象。六三处二、四之间,固当观九五以为进退也。」子善遂问:「如此,则『我』字乃是指九五而言,易中亦有此例,如颐之初九曰『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是也。」曰:「此『我』乃是假外而言耳。」又问:「观卦四阴长而二阳消,正八月之卦,而名卦系辞,不取此义,何也?」曰:「只为九五中正以观示天下,事都别了。以此见易不可执一看,所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也。」此说「我」字,与本义不同,当考。

  「观天之神道」,只是自然运行底道理,四时自然不忒。「圣人神道」,亦是说他有教人自然观感处。

  问:「观六爻,一爻胜似一爻,岂所据之位愈高,则所见愈大邪?」曰:「上二爻意自别。下四爻是所据之位愈近,则所见愈亲切底意思。」学履。

  问「观卦阴盛,而不言凶咎」。曰:「此卦取义不同。盖阴虽盛于下,而九五之君乃当正位,故只取为观于下之义,而不取阴盛之象也。」

  「观我」是自观,如「视履考祥」底语势。「观其」亦是自观,却从别人说。易中「其」字不说别人,只是自家,如「乘其墉」之类。

  「观我生」,如月受日光;「观其生」,只是日光。砺。

  

  

  

  朱子语类卷第七十一

  易七

  噬嗑

  彖辞中「刚柔分」以下,都掉了「颐中有物」,只说「利用狱」。爻亦各自取义,不说噬颐中之物。

  张元德问:「易中言『刚柔分』两处。一是噬嗑,一是此颇难解。」曰:「据某所见,只是一卦三阴三阳谓之『刚柔分』。」洽录云:「分,犹均也。」曰:「易中三阴三阳卦多,独于此言之,何也?」曰:「偶于此言之,其它卦别有义。」洽录云:「『刚柔分』,语意与『日夜分』同。」又问:「复卦『刚反』作一句否?」曰:「然。此二字是解『复亨』,下云『动而以顺行』,是解『先入无疾』以下。大抵彖辞解得易极分明,子细寻索,尽有条理。」洽同。

  问:「诸卦象皆顺说,独『雷电噬嗑』倒说,何耶?」曰:「先儒皆以为倒写二字。二字相似,疑是如此。」

  「『雷电噬嗑』与雷电丰似一般。」曰:「噬嗑明在上,动在下,是明得事理,先立这法在此,未见犯底人,留待异时而用,故云:『明罚敕法』。丰威在上,明在下,是用这法时,须是明见下情曲折,方得,不然,威动于上,必有过错也,故云『折狱致刑』。此是伊川之意,其说极好。」学履。

  「噬肤灭鼻。」肤,腹腴拖泥处;灭,浸没也。谓因噬肤而没其鼻于器中也。「噬干胏,得金矢」,荆公已尝引周礼「钧金」之说。按:「噬肤灭鼻」之说,与本义不同。

  问:「九四『利艰贞』,六五『贞厉』,皆有艰难正固危惧之意,故皆为戒占者之辞。」曰:「亦是爻中元自有此道理。大抵纔是治人,彼必为敌,不是易事。故虽是时、位、卦德得用刑之宜,亦须以艰难正固处之。至于六三『噬腊肉遇毒』,则是所噬者坚韧难合。六三以阴柔不中正而遇此,所以遇毒而小吝。然此亦是合当治者,但难治耳。治之虽小吝,终无咎也。」

  问:「噬嗑『得金矢』,不知古人狱讼要钧金束矢之意如何?」曰:「不见得。想是词讼时,便令他纳此,教他无切要之事,不敢妄来。」又问:「如此则不问曲直,一例出此,则实有冤枉者亦惧而不敢诉矣。」曰:「这个须是大切要底事。古人如平常事,又别有所在。」如剂石之类。学履。

  贲

  伊川说:「乾坤变为六子」,非是。卦不是逐一卦画了,旋变去,这话难说。伊川说两仪四象,自不分明。卦不是旋取象了方画,须是都画了这卦,方只就已成底卦上面取象,所以有刚柔、来往、上下。

  先儒云:「『天文也』上有『刚柔相错』四字。」恐有之,方与下文相似,且得分晓。砺。

  问:「君子『明庶政,无敢折狱』,本义云,『明庶政』是明之小者,无折狱是明之大者,此专是就象取义。伊川说此,则又就贲饰上说。不知二说可相备否?」曰:「『明庶政』是就离上说。无折狱是就艮上说。离明在内,艮止在外,则是事之小者,可以用明。折狱是大事,一折便了,有止之义。明在内不能及他,故止而不敢折也。大凡就象中说,则意味长。若悬空说道理,虽说得去,亦不甚亲切也。」学履。

  「『山下有火,贲』,内明外止。虽然内明,是个止杀底明,所以不敢用其明以折狱。此与旅相似而相反,贲内明外止,旅外明内止,其象不同如此。」问:「苟明见其情罪之是非,亦何难于折狱?」曰:「是他自有个象如此。遇着此象底,便用如此。然狱亦自有十三八棒便了底,亦有须待囚讯鞠勘,录问结证而后了底。书曰:『要囚,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丕蔽要囚。』周礼秋官亦有此数句,便是有合如此者。若狱未是而决之,是所谓『敢折狱』也;若狱已具而留之不决,是所谓『留狱』也。『不留狱』者,谓囚讯结证已毕,而即决之也。」

  问「明庶政,无敢折狱」。曰:「此与旅卦都说刑狱事,但争艮与离之在内外,故其说相反。止在外,明在内,故明政而不敢折狱;止在内,明在外,故明谨用刑而不敢留狱。」又曰:「[分鹿]言之:如今州县治狱,禁勘审覆,自有许多节次,过乎此而不决,便是留狱;不及乎此而决,便是敢于折狱。尚书要囚至于旬时,他须有许多时日。此一段与周礼秋官同意。」砺。

  六四「白马翰如」,言此爻无所贲饰,其马亦白也,言无饰之象如此。学履。

  问「贲于丘园,束帛戋戋」。曰:「此两句只是当来卦辞,非主事而言。看如何用,皆是这个道理。」或曰:「『贲于丘园』,安定作『敦本』说。」曰:「某之意正要如此。」或以「戋戋」为盛多之貌。曰:「非也。『戋戋』者,浅小之意。凡『浅』字、『笺』字皆从『戋』。」或问:「浅小是俭之义否?」曰:「然。所以下文云;『吝,终吉。』吝者虽不好看,然终却吉。」

  问:「『贲于丘园』,是在艮体,故安止于丘园,而不复有外贲之象。」曰:「虽是止体,亦是上比于九,渐渐到极处。若一向贲饰去,亦自不好,须是收敛方得。」问:「敦本务实,莫是反朴还淳之义否?」曰:「贲取贲饰之义,他今却来贲田园为农圃之事。当贲之时,似若鄙吝。然俭约终得吉,吉则有喜,故象云『有喜』也。」砺。

  问「贲于丘园」。曰:「当贲饰华盛之时,而安于丘园朴陋之事,其道虽可吝,而终则有吉也。」问:「『六五之吉』,何以有喜?」曰:「终吉,所以有喜。」又问「白贲无咎」。曰:「贲饰之事太盛,则有咎。所以处太盛之终,则归于白贲,势当然也。」

  「贲于丘园,束帛戋戋」,是个务农尚俭。「戋戋」是狭小不足之意。以字义考之,从「水」则为「浅」,从「贝」则为「贱」,从「金」则为钱。如所谓「束帛戋戋」,六五居尊位,却如此敦本尚俭,便似吝啬。如卫文公汉文帝虽是吝,却终吉,此在贲卦有反本之义。到上九便「白贲」,和束帛之类都没了。

  「贲于丘园」是个务实底。学履作「务农尚本之义」。「束帛戋戋」是贲得不甚大,所以说「吝」。两句是两意。

  问:「伊川解『贲于丘园』,指上九而言,看来似好。盖贲三阴皆受贲于阳,不应此又独异,而作敦本务实说也。」曰:「如何丘园便能贲人?『束帛戋戋』,他解作裁剪之象,尤艰曲说不出。这八字只平白在这里,若如所说,则曲折多,意思远。旧说指上九作高尚隐于丘园之贤,而用束帛之礼聘召之。若不用某说,则此说似近。他将丘园作上九之象,『束帛戋戋』作裁剪纷裂之象,则与象意大故相远也。」学履。

  问:「六五是柔中居尊,敦本尚实,故有『贲于丘园』之象。然阴性吝啬,故有『束帛戋戋』之象。戋戋,浅小貌。人而如此,虽可羞吝,然礼奢宁俭,故得终吉。此与程传指丘园为上九者如何?」曰:「旧说多作以束帛聘在外之贤。但若如此说,则与『吝终吉』文义不协。今程传所指亦然。盖『戋戋』自是浅小之意,如从『水』则为『浅』,从『人』则为『俴』,从『贝』则为贱,皆浅小意。程传作剪裁,已是迂回;又说丘园,更觉牵强。如本义所说,却似与『吝终吉』文义稍协。」又问:「『白贲无咎,上得志也』,何谓『得志』?」曰:「居卦之上,在事之外,不假文饰,而有自然之文,便自优游自得也。」铢曰:「如本义说六五、上九两爻,却是贲极反本之意。」曰:「六五已有反本之渐,故曰『丘园』,又曰『束帛戋戋』。至上九『白贲』,则反本而复于无饰矣,盖皆贲极之象也。」

  伊川此卦传大有牵强处。「束帛」解作「剪裁」,恐无此理。且如今将「束帛」之说教人解,人决不思量从剪裁上去。

  「白贲无咎」,据「刚上文柔」,是不当说自然。而卦之取象。不恁地拘,各自说一义。

  剥

  问:「『上以厚下安宅』,『安宅』者,安于礼义而不迁否?」曰:「非也。厚下者乃所以安宅。宅如山附于地,惟其地厚,所以山安其居而不摇。人君厚下以得民,则其位亦安而不摇,犹所谓『本固邦宁』也。」

  问:「剥之初与二『蔑贞凶』,是以阴蔑阳,以小人蔑君子之正道,凶之象也。不知只是阳与君子当之则凶为复,阴与小人亦自为凶?」曰:「自古小人灭害君子,终亦有凶。但此爻象,只是说阳与君子之凶也。」砺。

  或问:「『硕果不食』,伊川谓『阳无可尽之理,剥于上则生于下,无间可容息也』。变于上则生于下,乃剥复相因之理。毕竟须经由坤,坤卦纯阴无阳;如此阳有断灭也,何以能生于复?」曰:「凡阴阳之生,一爻当一月,须是满三十日,方满得那腔子,做得一画成。今坤卦非是无阳,阳始生甚微,未满那腔子,做一画未成。非是坤卦纯阴,便无阳也。然此亦不是甚深奥事,但伊川当时解不曾分明道与人,故令人做一件大事看。」

  「小人剥庐」,是说阴到这里时,把他这些阳都剥了。此是自剥其庐舍,无安身己处。众小人托这一君子为芘覆,若更剥了,是自剥其庐舍,便不成剥了。

  「旧见二十家叔说,怀,字公立。『庐』,如周礼『秦无庐』之『庐』,音『庐』,盖戟柄也。谓小人自剥削其戟柄,仅留其铁而已,果何所用?如此说,方见得小象『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一句,意亦自好。」又问:「『变化』二字,旧见本义云:『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成。』夜来听得说此二字,乃谓『化是渐化,变是顿变』,似少不同。」曰:「如此等字,自是难说。『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成』,固是如此。然易中又曰『化而裁之谓之变』,则化又是渐。盖化如正月一日,渐渐化至三十日,至二月一日,则是正月变为二月矣。然变则又化,是化长而变短。此等字,须当通看乃好。」

  复

  问:「剥一阳尽而为坤。程云:『阳未尝尽也。』」曰:「剥之一阳未尽时,不曾生;纔尽于上,这些子便生于下了。」

  问:「一阳复于下,是前日既退之阳已消尽,而今别生否?」曰:「前日既退之阳已消尽,此又是别生。伊川谓『阳无可尽之理,剥于上则生于下,无闲可容息』,说得甚精。且以卦配月:则剥九月,坤十月,复十一月。剥一阳尚存,复一阳已生。坤纯阴,阳气阙了三十日,安得谓之无尽?」曰:「恐是一月三十日,虽到二十九日,阳亦未尽否?」曰:「只有一夜,亦是尽,安得谓之无尽?尝细推之,这一阳不是忽地生出。纔立冬,便萌芽,下面有些气象。上面剥一分,下面便萌芽一分;上面剥二分,下面便萌芽二分;积累到那复处,方成一阳。坤初六,便是阳已萌了。」

  问伊川所说剥卦。曰:「公说关要处未甚分明。他上纔消,下便生。且如复卦是一阳,有三十分,他便从三十日头逐分累起。到得交十二月冬至,他一爻已成。消时也如此。只伊川说欠得几句说渐消渐长之意。」直卿问:「『冬至子之半』,如何是一阳方生?」贺孙云:「『冬至子之半』是已生成一阳,不是一阳方生。」曰:「冬至方是结算那一阳,冬至以后又渐生成二阳,过一月却成临卦。坤卦之下,初阳已生矣。」

  「为嫌于无阳也。」自观至剥,三十日剥方尽。自剥至坤,三十日方成坤。三十日阳渐长,至冬至,方是一阳,第二阳方从此生。阴剥,每日剥三十分之一,一月方剥得尽;阳长,每日长三十分之一,一月方长得成一阳。阴剥时,一日十二刻,亦每刻中渐渐剥,全一日方剥得三十分之一。阳长之渐,亦如此长。直卿举「冬至子之半」。先生曰:「正是及子之半,方成一阳。子之半后,第二阳方生。阳无可尽之理,这个才剥尽,阳当下便生,不曾断续。伊川说这处未分晓,似欠两句在中间,方说得阴剥阳生不相离处。」虞复之云:「恰似月弦望,便见阴剥阳生,逐旋如此。阴不会一上剥,阳不会一上长也。」

  「剥上九一画分为三十分,一日剥一分,至九月尽,方尽。然剥于上,则生于下,无间可息。至十月初一日便生一分,积三十分而成一画,但其始未着耳。至十一月,则此画已成,此所谓『阳未尝尽』也。」道夫问:「阴亦然。今以夬干姤推之,亦可见矣。但所谓『圣人不言』者,何如?」曰:「前日刘履之说,蔡季通以为不然。某以为分明是如此。但圣人所以不言者,这便是一个参赞裁成之道。盖抑阴而进阳,长善而消恶,用君子而退小人,这便可见此理自是恁地。虽尧舜之世,岂无小人!但有圣人压在上面,不容他出而有为耳,岂能使之无邪!」刘履之曰:「蔡季通尝言:『阴不可以抗阳,犹地之不足以配天,此固然之理也。而伊川乃谓「阴亦然,圣人不言耳」。元定不敢以为然也。』」

  问:「十月何以为阳月?」先生因诘诸生,令思之。云:「程先生于易传虽发其端,然终说得不透彻。」诸生答皆不合,复请问。先生曰:「剥尽为坤,复则一阳生也。复之一阳,不是顿然便生,乃是自坤卦中积来。且一月三十日,以复之一阳分作三十分,从小雪后便一日生一分。上面趱得一分,下面便生一分,到十一月半,一阳始成也。以此便见得天地无休息处。」

  义刚曰:「十月为阳月,不应一月无阳。一阳是生于此月,但未成体耳。」曰:「十月阴极,则下已阳生。谓如六阳成六段,而一段又分为三十小段,从十月积起,至冬至积成一爻。不成一阳是陡顿生,亦须以分毫积起。且如天运流行,本无一息间断,岂解一月无阳!且如木之黄落时,萌芽已生了。不特如此,木之冬青者,必先萌芽而后旧叶方落。若论变时,天地无时不变。如楞严经第二卷首段所载,非惟一岁有变,月亦有之;非惟月有变,日亦有之;非惟日有变,时亦有之,但人不知耳。此说亦是。」

  问:「坤为十月。阳气剥于上,必生于下,则此十月阳气已生,但微而未成体,至十一月一阳之体方具否?」曰:「然。凡物变之渐,不惟月变日变,而时亦有变,但人不觉尔。十一月不能顿成一阳之体,须是十月生起云云。」学履。

  味道举十月无阳。曰:「十月坤卦皆纯阴。自交过十月节气,固是纯阴,然潜阳在地下,已旋生起来了。且以一月分作三十分,细以时分之,是三百六十分。阳生时,逐旋生,生到十一月冬至,方生得就一画阳。这一画是卦中六分之一,全在地下;二画又较在上面则个;至三阳,则全在地上矣。四阳、五阳、六阳,则又层层在上面去。不解到冬至时便顿然生得一画,所以庄子之徒说道:『造化密移,畴觉之哉?』」又曰:「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盖见此理。阴阳消长亦然。如包胎时十月具,方成个儿子。」贺孙录见下。

  「阳无骤生之理,如冬至前一月中气是小雪,阳已生三十分之一分。到得冬至前几日,须已生到二十七八分,到是日方始成一画。不是昨日全无,今日一旦便都复了,大抵剥尽处便生。庄子云:『造化密移,畴觉之哉?』这语自说得好。又如列子亦谓:『运转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凡一气不顿进,一形不顿亏,亦不觉其成,不觉其亏。盖阴阳浸消浸盛,人之一身自少至老,亦莫不然。」植问:「不顿进,是渐生;不顿亏,是渐消。阴阳之气皆然否?」曰:「是。」

  问:「十月是坤卦,阳已尽乎?」曰:「阴阳皆不尽。至此则微微一线路过,因而复发耳。」

  「七日」,只取七义。犹「八月有凶」,只取八义。

  问「朋来无咎」。曰:「复卦一阳方生,疑若未有朋也。然阳有刚长之道,自一阳始生而渐长,砺录云:「毕竟是阳长,将次并进。」以至于极,则有朋来之道而无咎也。『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消长之道自然如此,故曰『天行』。处阴之极,乱者复治,往者复还,凶者复吉,危者复安,天地自然之运也。」问「六二『休复之吉,以下仁也』」。曰:「初爻为仁人之体,六二爻能下之,谓附下于仁者。学莫便于近乎仁,既得仁者而亲之,资其善以自益,则力不劳而学美矣,故曰『休复吉』。上六『迷复凶,至于十年不克征』,这是个极不好底爻,故其终如此。凡言『十年』、『三年』、『五年』、『七月』、『八月』、『三月』者,想是象数中自有个数如此,故圣人取而言之。『至于十年不克征』,『十年勿用』,则其凶甚矣!」

  问:「复卦『刚反』当作一句?」曰:「然。此二字是解『复亨』。下云『动而以顺行』,是解『出入无疾』以下。大抵彖辞解得易极分明,子细寻索,尽有条理。」

  圣人说「复其见天地之心」,到这里微茫发动了,最可以见生气之不息也,只如此看便见。天只有个春夏秋冬,人只有个仁义礼智,此四者便是那四者。所以孟子说四端犹四体,阙一不可。人若无此四者,便不足为人矣。心是一个运用底物,只是有此四者之理,更无别物,只此体验可见。

  问:「『复其见天地之心。』生理初未尝息,但到坤时藏伏在此,至复乃见其动之端否?」曰:「不是如此。这个只是就阴阳动静,阖辟消长处而言。如一堆火,自其初发以至渐渐发过,消尽为灰。其消之未尽处,固天地之心也。然那消尽底,亦天地之心也。但那个不如那新生底鲜好,故指那接头再生者言之,则可以见天地之心亲切。如云『利贞者性情也』。一元之气,亨通发散,品物流形。天地之心尽发见在品物上,但丛杂难看;及到利贞时,万物悉已收敛,那时只有个天地之心,丹青着见,故云『利贞者性情也』,正与『复其见天地之心』相似。康节云:『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盖万物生时,此心非不见也。但天地之心悉已布散丛杂,无非此理呈露,倒多了难见。若会看者,能于此观之,则所见无非天地之心矣。惟是复时万物皆未生,只有一个天地之心昭然着见在这里,所以易看也。」

  问:「天地之心,虽静未尝不流行,何为必于复乃见?」曰:「三阳之时,万物蕃新,只见物之盛大,天地之心却不可见。惟是一阳初复,万物未生,冷冷静静;而一阳既动,生物之心闯然而见,虽在积阴之中,自藏掩不得。此所以必于复见天地之心也。」铢曰:「邵子所谓『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稀』,正谓此否?」曰:「正是此意,不容别下注脚矣。」又问:「『天心无改移』谓何?」曰:「年年岁岁是如此,月月日日是如此。」又问:「纯坤之月,可谓至静。然昨日之静,所以养成今日之动;故一阳之复,乃是纯阴养得出来。在人,则主静而后善端始复;在天地之化,则是终则有始,贞则有元也。」曰:「固有此意,但不是此卦大义。大象所谓『至日闭关』者,正是于已动之后,要以安静养之。盖一阳初复,阳气甚微,劳动他不得,故当安静以养微阳。如人善端初萌,正欲静以养之,方能盛大。若如公说,却是倒了。」

  「复见天地心。」动之端,静中动,方见生物心。寻常吐露见于万物者,尽是天地心。只是冬尽时,物已成性,又动而将发生,此乃可见处。

  问「复见天地之心」之义。曰:「十月纯阴为坤卦,而阳未尝无也。以阴阳之气言之,则有消有息;以阴阳之理言之,则无消息之间。学者体认此理,则识天地之心。故在我之心,不可有间断也。」

  问「复见天地之心」。曰:「天地所以运行不息者,做个甚事?只是生物而已。物生于春,长于夏,至秋万物咸遂,如收敛结实,是渐欲离其本之时也。及其成,则物之成实者各具生理,所谓『硕果不食』是已。夫具生理者,固各继其生,而物之归根复命,犹自若也。如说天地以生物为心,斯可见矣。」又问:「既言『心性』,则『天命之谓性』,『命』字有『心』底意思否?」曰:「然。流行运用是心。」

  「天地生物之心,未尝须臾停。然当气候肃杀草木摇落之时,此心何以见?」曰:「天地此心常在,只是人看不见,故必到复而后始可见。」

  天地之心未尝无,但静则人不得而见尔。

  伊川言「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一段,盖谓天地以生生为德,自「元亨利贞」乃生物之心也。但其静而复,乃未发之体;动而通焉,则已发之用。一阳来复,其始生甚微,固若静矣。然其实动之机,其势日长,而万物莫不资始焉。此天命流行之初,造化发育之始,天地生生不已之心于是而可见也。若其静而未发,则此之心体虽无所不在,然却有未发见处。此程子所以以「动之端」为天地之心,亦举用以该其体尔。

  问:「『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窃谓十月纯坤,不为无阳。天地生物之心未尝间息,但未动耳,因动而生物之心始可见。」曰:「十月阳气收敛,一时关闭得尽。天地生物之心,固未尝息,但无端倪可见。惟一阳动,则生意始发露出,乃始可见端绪也。言动之头绪于此处起,于此处方见得天地之心也。」因问:「在人则喜怒哀乐未发时,而所谓中节之体已各完具,但未发则寂然而已,不可见也。特因事感动,而恻隐、羞恶之端始觉因事发露出来,非因动而渐有此也。」曰:「是。」

  问:「程子言:『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动处如何见得?」曰:「这处便见得阳气发生,其端已兆于此。春了又冬,冬了又春,都从这里发去。事物间亦可见,只是这里见得较亲切。」郑兄举王辅嗣说「寂然至无,乃见天地心」。曰:「他说『无』,是胡说!若静处说无,不知下面一画作甚么?」寓问:「动见天地之心,固是。不知在人可以主静言之否?」曰:「不必如此看。这处在天地则为阴阳,在人则为善恶。『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不善处便是阴,善处便属阳。上五阴下一阳,是当沉迷蔽锢之时,忽然一夕省觉,便是阳动处。齐宣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可谓极矣,及其不忍觳觫,即见善端之萌。肯从这里做去,三王事业何患不到!」

  居甫问「复见天地之心」。曰:「复未见造化,而造化之心于此可见。」某问:「静亦是心,而心未见?」曰:「固是。但又须静中含动意始得。」曰:「王弼说此,似把静作无。」曰:「渠是添一重说话,下自是一阳,如何说无?上五阴亦不可说无。说无便死了,无复生成之意,如何见其心?且如人身上,一阳善也,五阴恶也;一阳君子也,五阴小人也。只是『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且看一阳对五阴,是恶五而善一。纔复,则本性复明,非天心而何!」与上条同闻。

  问:「复以动见天地之心,而主静观复者又何谓?」曰:「复固是动,主静是所以养其动,动只是这静所养底。一阳动,便是纯坤月养来。」曰:「此是养之于未动之前否?」曰:「此不可分前后,但今日所积底,便为明日之动;明日所积底,便为后日之动,只管恁地去。『观复』是老氏语,儒家不说。老氏爱说动静。『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谓万物有归根时,吾只观他复处。」

  问:「程子以『动之端』为天地之心。动乃心之发处,何故云:『天地之心』?」曰:「此须就卦上看。上坤下震,坤是静,震是动。十月纯坤,当贞之时,万物收敛,寂无踪迹,到此一阳复生便是动。然不直下『动』字,却云『动之端』,端又从此起。虽动而物未生,未到大段动处。凡发生万物,都从这里起,岂不是天地之心!康节诗云:『冬至子之半,大雪,子之初冬至,子之中天心无改移;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此言如不信,更请问庖羲!』可谓振古豪杰!」

  问「冬至子之半」。曰:「康节此诗最好,某于本义亦载此诗。盖立冬是十月初,小雪是十月中,大雪十一月初,冬至十一月中,小寒十二月初,大寒十二月中。『冬至子之半』,即十一月之半也。人言夜半子时冬至,盖夜半以前,一半已属子时,今推五行者多不知之。然数每从这处起,略不差移,此所以为天心。然当是时,一阳方动,万物未生,未有声臭气味之可闻可见,所谓『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也。」

  汉卿问「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曰:「此在贞、元之间,才见孺子入井,未做出恻隐之心时」因言:「康节之学,不似濂溪二程。康节爱说个循环底道理,不似濂溪二程说得活。如『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体用一源,显微无间』,康节无此说。」广录见下。

  问:「康节所谓『一阳初动后,万物未生时』,这个时节,莫是程子所谓『有善无恶,有是无非,有吉无凶』之时否?」先生良久曰:「也是如此。是那怵惕恻隐方动而未发于外之时。」正淳云:「此正康节所谓『一动一静之间』也。」曰:「然。某尝谓康节之学与周子程子所说小有不同。康节于那阴阳相接处看得分晓,故多举此处为说;不似周子说『无极而太极』,与『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如此周遍。若如周子程子之说,则康节所说在其中矣。康节是指贞、元之间言之,不似周子程子说得活,『体用一源,显微无间』。」贺孙录别出。

  汉卿问:「『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以人心观之,便是善恶之端,感物而动处。」曰:「此是欲动未动之间,如怵惕恻隐于赤子入井之初,方怵惕恻隐而未成怵惕恻隐之时。故上云『冬至子之半』,是康节常要就中间说。『子之半』则是未成子,方离于亥而为子方四五分。是他常要如此说,常要说阴阳之间,动静之间,便与周、程不同。周程只是『五行一阴阳,阴阳一太极,太极本无极』,只是体用动静,互换无极。康节便只要说循环,便须指消息动静之间,便有方了,不似二先生。」

  天地之心,动后方见;圣人之心,应事接物方见。「出入」、「朋来」,只做人说,觉不劳攘。

  论「复见天地之心」。「程子曰:『圣人无复,故未尝见其心。』且尧舜孔子之心,千古常在,圣人之心周流运行,何往而不可见?若言天地之心,如春生发育,犹是显著。此独曰『圣人无复,未尝见其心』者,只为是说复卦。系辞曰:『复小而辨于物。』盖复卦是一阳方生于群阴之下,如幽暗中一点白,便是「小而辨」也。圣人赞易而曰:『复见天地之心。』今人多言惟是复卦可以见天地之心,非也。六十四卦无非天地之心,但于复卦忽见一阳来复,故即此而赞之尔。论此者当知有动静之心,有善恶之心,各随事而看。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因发动而见其恻隐之心;未有孺子将入井之时,此心未动,只静而已。众人物欲昏蔽,便是恶底心;及其复也,然后本然之善心可见。圣人之心纯于善而已,所以谓『未尝见其心』者,只是言不见其有昏蔽忽明之心,如所谓幽暗中一点白者而已。但此等语话,只可就此一路看去;纔转入别处,便不分明,也不可不知。」

  问:「『圣人无复,未尝见其心。』天地之气,有消长进退,故有复;圣人之心纯乎天理,故无复。」曰:「固是。」又问:「『鼓舞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天地则任其自然,圣人赞化育,则不能无忧。」曰:「圣人也安得无忧?但圣人之忧忧得恰好,不过忧耳。」

  举「圣人无复,故不见其心」一节,语学者曰:「圣人天地心,无时不见。此是圣人因赞易而言一阳来复,于此见天地之心尤切,正是大黑暗中有一点明。」

  国秀问:「旧见蔡元思说,先生说复卦处:『静极而动,圣人之复;恶极而善,常人之复。』是否?」曰:固是。但常人也有静极而动底时节,圣人则不复有恶极而善之复矣。」

  上云「见天地之心」,以动静言也;下云「未尝见圣人之心」,以善恶言也。

  复虽一阳方生,然而与众阴不相乱。如人之善端方萌,虽小而不为众恶所遏底意思相似。学履。饶录作:「虽小而众恶却遏他不得。」

  问:「『一阳复』,在人言之,只是善端萌处否?」曰:「以善言之,是善端方萌处;以恶言之,昏迷中有悔悟向善意,便是复。如睡到忽然醒觉处,亦是复气象。又如人之沉滞,道不得行,到极处,忽小亨;道虽未大行,已有可行之兆,亦是复。这道理千变万化,随所在无不浑沦。」

  敬子问:「今寂然至静在此,若一念之动,此便是复否?」曰:「恁地说不尽。复有两样,有善恶之复,有动静之复,两样复自不相须,须各看得分晓。终日营营,与万物并驰,忽然有恻隐、是非、羞恶之心发见,此善恶为阴阳也。若寂然至静之中,有一念之动,此动静为阴阳也。二者各不同,须推教子细。」

  「伊川与濂溪说『复』字亦差不同。」用之云:「濂溪说得『复』字就归处说,伊川就动处说。」曰:「然。濂溪就坤上说,就回来处说。如云『利贞者诚之复』,『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皆是就归来处说。伊川却正就动处说。如『元亨利贞』,濂溪就『利贞』上说『复』字,伊川就『元』字头说『复』字。以周易卦爻之义推之,则伊川之说为正。然濂溪伊川之说,道理只一般,非有所异,只是所指地头不同。以复卦言之,下面一画便是动处。伊川云『下面一爻,正是动,如何说静得?雷在地中,复』云云。看来伊川说得较好。王弼之说与濂溪同。」

  问:「『阳始生甚微,安静而后能长。』故复之象曰:『先王以至日闭关。』人于迷途之复,其善端之萌亦甚微,故须庄敬持养,然后能大。不然,复亡之矣。」曰:「然。」又曰:「古人所以四十强而仕者,前面许多年亦且养其善端。若一下便出来与事物羇了,岂不坏事!」

  「阳气始生甚微,必安静而后能长。」问曰:「此是静而后能动之理,如何?如人之天理亦甚微,须是无私欲挠之,则顺发出来。」曰:「且如此看。」又问:「『安静』二字,还有分别否?」曰:「作一字看。」

  叔重问:「『先生以至日闭关』,程传谓阳之始生至微,当安静以养之,恐是十月纯坤之卦,阳已养于至静之中,至是方成体尔。」曰:「非也。养于既复之后。」又问「复见天地之心」。曰:「要说得『见』字亲切,盖此时天地之间无物可见天地之心。只有一阳初生,净净洁洁,见得天地之心在此。若见三阳发生万物之后,则天地之心散在万物,则不能见得如此端的。」

  掩身事斋戒,月令夏至、冬至,君子皆「斋戒,处必掩身」。及此防未然。此二句兼冬至、夏闭关息商旅,所以养阳气也。绝彼柔道牵。所以绝阴易姤之初六『系于金柅』是也。

  问:「『无祗悔』,『祗』字何训?」曰:「书中『祗』字,只有这『祗』字使得来别。看来只得解做『至』字。又有训『多』为『祗』者,如『多见其不知量也』,『多,祗也』。『祗』与『只』同。」

  先生举易传语「惟其知不善,则速改以从善而已」,曰:「这般说话好简当。」

  问:「上六『迷复』,至下『十年不克征』,如何?」曰:「过而能改,则亦可以进善。迷而不复,自是无说,所以无往而不凶。凡言『三年』、『十年』、『三岁』,皆是有个象,方说。若三岁犹是有个期限,到十年,便是无说了。」砺。

  无妄

  无妄本是「无望」。这是没理会时节,忽然如此得来面前,朱英所谓「无望之福」是也。桑树中箭,柳树出汁。

  「史记,『无妄』作『无望』。」问:「若以为『无望』,即是愿望之『望』,非诚妄之『妄』。」曰:「有所愿望,即是妄。但『望』字说得浅,『妄』字说得深。」

  「刚自外来」,说卦变;「动而健」,说卦德;「刚中而应」,说卦体;「大亨以正」,说「元亨利贞」。自文王以来说做希望之「望」。这事只得倚阁在这里,难为断杀他。

  伊川易传似不是本意。「刚自外来」,是所以做造无妄;「动而健」,是有卦后说底。

  「往」字说得不同。

  问:「『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则妄也。』既无邪,何以不合正?」曰:「有人自是其心全无邪,而却不合于正理,如贤智者过之。他其心岂曾有邪?却不合正理。佛氏亦岂有邪心者!」

  因论易传「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则妄也,乃邪心也」,或以「子路使门人为臣」事为证。先生曰:「如鬻拳强谏之类是也。」或云:「王荆公亦然。」曰:「温公忠厚,故称荆公『无奸邪,只不晓事』。看来荆公亦有邪心夹杂,他却将周礼来卖弄,有利底事便行之。意欲富国强兵,然后行礼义;不知未富强,人才风俗已先坏了!向见何一之有一小论,称荆公所以办得尽行许多事,缘李文靖为相日,四方言利害者尽皆报罢,积得许多弊事,所以激得荆公出来一齐要整顿荆公此意便是庆历范文正公诸人要做事底规模。然范文正公等行得尊重,其人才亦忠厚。荆公所用之人,一切相反。」

  或问:「『物与无妄』,众说不同。」文蔚曰:「是『各正性命』之意。」先生曰:「然。一物与他一个无妄。」

  或说无妄。曰:「卦中未便有许多道理。圣人只是说有许多爻象如此,占着此爻则有此象。无妄是个不指望偶然底卦,忽然而有福,忽然而有祸。如人方病,忽然勿药而愈,是所谓『无妄』也。据诸爻名义,合作『无望』,不知孔子何故说归『无妄』。人之卜筮,如决杯珓,如此则吉,如此则凶,杯珓又何尝有许多道理!如程子之说,说得道理尽好,尽开阔;只是不如此,未有许多道理在。」又曰:「无妄一卦虽云祸福之来也无常,然自家所守者,不可不利于正。不可以彼之无常,而吾之所守亦为之无常也,故曰『无妄,元亨利贞,其匪正,有眚』。若所守匪正,则有眚矣。眚即灾也。」问:「伊川言『灾自外来,眚自内作,是否?」曰:「看来只一般,微有不同耳。灾,是祸偶然生于彼者;眚,是过误致然。书曰『眚灾肆赦』,春秋曰『肆大眚』,皆以其过误而赦之也。」

  问「『不耕获,不菑畬』,伊川说爻辞与小象却不同,如何?」曰:「便是晓不得。爻下说『不耕而获』,到小象又却说耕而不必求获,都不相应。某所以不敢如此说。他爻辞分明说道『不耕获』了,自是有一样时节都不须得作为。」又曰:「看来无妄合是『无望』之义,不知孔子何故使此『妄』字。如『无妄之灾』,『无妄之疾』,都是没巴鼻恁地。」又曰:「无妄自是大亨了,又却须是贞正始得。若些子不正,则『行有眚』,『眚』即与『灾』字同。不是自家做得,只有些子不是,他那里便有灾来。」问:「『眚』与『灾』如何分?」曰:「也只一般。尚书云『眚灾肆赦』,春秋『肆大眚』,眚似是过误,灾便直自是外来。」又曰:「此不可大段做道理看,只就逐象上说,见有此象,便有此义,少间自有一时筑着磕着。如今人问杯珓,杯珓上岂曾有道理!自是有许多吉凶。」砺。

  「不耕获」一句,伊川作三意说:不耕而获,耕而不获,耕而不必获。看来只是也不耕,也不获,只见成领会他物事。

  问「不耕获,不菑畬」。曰:「言不耕不获,不菑不畬,无所为于前,无所冀于后,未尝略起私意以作为,唯因时顺理而已。程传作『不耕而获,不菑而畬』,不唯添了『而』字,又文势牵强,恐不如此。」又问「无妄之灾」。曰:「此卦六爻皆是无妄,但六三地头不正,故有『无妄之灾』,言无故而有灾也。如行人牵牛以去,而居人反遭捕诘之扰,此正『无妄之灾』之象。」又问:「九五阳刚中正以居尊位,无妄之至,何为而有疾?」曰:「此是不期而有此,但听其自尔,久则自定,所以『勿药有喜』而无疾也。大抵无妄一卦固是无妄,但亦有无故非意之事,故圣人因象示戒。」又问:「史记作『无望』,谓无所期望而有得,疑有『不耕获,不菑畬』之意。」曰:「此出史记春申君传,正说李园事。正是说无巴鼻,而有一事正合『无妄之灾』、『无妄之疾』。亦见得古人相传,尚识得当时此意也。」

  「『不耕获,不菑畬』,如易传所解,则当言『不耕而获,不菑而畬』方可。又如云『极言无妄之义』,是要去义理上说,故如此解。易之六爻,只是占吉凶之辞,至彖象方说义理。六二在无妄之时,居中得正,故吉。其曰『不耕获,不菑畬』,是四字都不做,谓虽事事都不动作,亦自『利有攸往』。史记『无妄』作『无望』,是此意。六三便是『无望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何与邑人事?而『邑人之灾』。如谚曰:『闭门屋里坐,祸从天上来』,是也。此是占辞。如『飞龙在天,利见大人』,若庶人占得此爻,只是利去见大人也。然吉凶以正胜,有虽得凶而不可避者,纵贫贱穷困死亡,却无悔吝。故横渠云『不可避凶趋吉,一以正胜』,是也。又如占得坤六二爻,须是自己『直方大』,方与爻辞相应,便『不习无不利』。若不直方大,却反凶也。」必大录此下云:「如春秋时,南蒯占得坤六五爻,以为大吉,示子服惠伯。惠伯曰『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一段,说得极好。盖南蒯所占虽得吉爻,然所为却不黄裳,即是大凶。」

  问「不耕获,不菑畬,未富」之义。曰:「此有不可晓。然既不耕获,不菑畬,自是未富。只是圣人说占得此爻,虽是未富,但『利有攸往』耳。虽是占爻,然义理亦包在其中。易传中说『未』字,多费辞。」

  大畜

  「能止健」,都不说健而止,见得是艮来止这干。

  「笃实」便有「辉光」,艮止便能笃实。

  「九三一爻,不为所畜,而欲进与上九合志同进,俱为畜极而通之时,故有『良马逐』,『何天之衢亨』之象。但上九已通达无碍,只是滔滔去。九三过刚锐进,故戒以艰贞闲习。盖初、二两爻皆为所畜,独九三一爻自进耳。」子善问:「九六为正应,皆阴皆阳则为无应,独畜卦不尔,何也?」曰:「阳遇阴,则为阴所畜。九三与上九皆阳,皆欲上进,故但以同类相求也。小畜亦然。」先生因言:「某作本义,欲将文王卦辞只大纲依文王本义略说,至其所以然之故,却于孔子彖辞中发之。且如大畜『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只是占得大畜者为利正,不家食而吉,利于涉大川。至于刚上尚贤等处,乃孔子发明,各有所主,爻象亦然。如此,则不失文王本意,又可见孔子之意,但今未暇整顿耳。」又曰:「大畜下三爻取其能自畜而不进,上三爻取其能畜彼而不使进。然四能止之于初,故为力易。五则阳已进而止之则难,但以柔居尊,得其机会可制,故亦吉,但不能如四之元吉耳。」

  「何天之衢亨」,或如伊川说,衍一「何」字,亦不可知。砺。

  颐

  颐,须是正则吉。何以观其正不正?盖「观颐」是观其养德是正不正,「自求口实」是又观其养身是正不正,未说到养人处。「观其所养」,亦只是说君子之所养,养浩然之气模样。

  「自养」则如爵禄下至于饮食之类,是说「自求口实」。

  问:「『观颐,观其所养』,作所养之道;『观其自养』,作所以养生之术。」曰:「所养之道,如学圣贤之道则为正,黄老申商则为非,凡见于修身行义,皆是也。所养之术,则饮食起居皆是也。」又问:「伊川把『观其所养』作观人之养,如何?」曰:「这两句是解『养正则吉』。所养之道与养生之术正,则吉;不正,则不吉。如何是观人之养!不晓程说是如何。」学履。

  「颐卦最难看。」铢问:「本义言『「观颐」谓观其所养之道,「自求口实」谓观其所养之术』,与程传以『观颐』为所以养人之道,『求口实』谓所以自养之道,如何?」先生沉吟良久,曰:「程传似胜。盖下体三爻皆是自养,上体三爻皆是养人。不能自求所养,而求人以养己则凶,故上三爻皆凶;求于人以养其下,虽不免于颠拂,毕竟皆好,故下三爻皆吉。」又问:「『虎视眈眈』,本义以为『下而专也』。盖『赖其养以施于下』,必有下专之诚,方能无咎。程传作欲立威严,恐未必然。」曰:「颐卦难看,正谓此等。且『虎视眈眈』,必有此象,但今未晓耳。」铢曰:「音辩载马氏云:『眈眈,虎下视貌。』则当为『下而专』矣。」曰:「然。」又问:「『其欲逐逐』,如何?」曰:「求养于下以养人,必当继继求之,不厌乎数,然后可以养人而不穷。不然,则所以养人者必无继矣。以四而赖养于初,亦是颠倒。但是求养以养人,所以虽颠而吉。」先生又曰:「六五『居贞吉』,犹洪范『用静吉,用作凶』,所以『不可涉大川』。六五不能养人,反赖上九之养,是已拂其常矣,故守常则吉,而涉险阻则不可也。」直卿因云:「颐之六爻,只是『颠拂』二字。求养于下则为颠,求食于上则为拂。六二比初而求上,故『颠颐』当为句,『拂经于丘颐』句。『征凶』即其占辞也。六三『拂颐』,虽与上为正应,然毕竟是求于上以养己,所以有『拂颐』之象,故虽正亦凶也。六四『颠颐』,固与初为正应,然是赖初之养以养人,故虽颠亦吉。六五『拂经』,即是比于上,所以有『拂经』之象;然是赖上九之养以养人,所以居正而吉。但不能自养,所以『不可涉大川』耳。」

  或云:「谚有『祸从口出,病从口入』,甚好。」曰:「此语,前辈曾用以解颐之象:『慎言语,节饮食。』」

  问:「伊川解下三爻养口体,上三爻养德义,如何?」曰:「看来下三爻是资人以为养,上三爻是养人也。六四、六五虽是资初与上之养,其实是他居尊位,藉人以养,而又推以养人,故此三爻似都是养人之事。伊川说亦得,但失之疏也。」学履。义刚录云:「下三爻是资人以养己,养己所以养人也。」

  颐六四一爻,理会不得。虽是恁地解,毕竟晓不得如何是「施于下」,又如何是「虎」。砺。

  六五「拂经,居贞,吉,不可涉大川」。六五阴柔之才,但守正则吉,故不可以涉患难。六四「颠颐,吉,虎视眈眈,其欲逐逐」,此爻不可晓。

  大过

  问:「大过既『栋桡』,不是好了,又如何『利有攸往』?」曰:「看彖辞可见。『栋桡』是以卦体『本末弱』而言,卦体自不好了。却因『刚过而中,巽而说行』,如此,所以『利有攸往乃亨』也。大抵彖传解得卦辞,直是分明。」学履。洽同。

  问:「大过小过,先生与伊川之说不同。」曰:「然。伊川此论,正如以反经合道为非相似。殊不知大过自有大过时节,小过自有小过时处大过之时,则当为大过之事;处小过之时,则当为小过之事。如尧舜之禅受,汤武之放伐,此便是大过之事;『丧过乎哀,用过乎俭』,此便是小过之事。只是在事虽是过,然适当其时,便是合当如此做,便是合义。如尧舜之有朱均,岂不能多择贤辅而立其子,且恁地平善然道理去不得,须是禅授方合义。汤武岂不能出师以恐吓纣,且使其悔悟修省。然道理去不得,必须放伐而后已。此所以事虽过,而皆合理也。」

  易传大过云:「道无不中,无不常。」圣人有小过,无大过,看来亦不消如此说。圣人既说有「大过」,直是有此事。虽云「大过」,亦是常理,始得。因举晋州蒲事云:「旧常不晓胡文定公意,以问范伯达丈,他亦不晓。后来在都下,见其孙伯逢,问之。渠云:『此处有意思,但是难说出。如左氏分明有「称君无道」之说。厉公虽有罪,但合当废之可也,而栾书中行偃弒之,则不是。然毕竟厉公有罪,故难说,后必有晓此意者。』」赐。

  「泽灭木。」泽在下而木在上,今泽水高涨,乃至浸没了木,是为大又曰:「木虽为水浸,而木未尝动,故君子观之而『独立不惧,遯世无闷』。」砺。

  小过是收敛入来底,大过是行出来底,如「独立不惧,遯世无闷」是也。

  「藉用白茅」,亦有过慎之意。此是大过之初,所以其过尚小在。

  问:「大过『栋桡』,是初、上二阴不能胜四阳之重,故有此象。九三是其重刚不中,自不能胜其任,亦有此象。两义自不同否?」曰:「是如此。九三又与上六正应,亦皆不好,不可以有辅,自是过于刚强,辅他不得。九四『栋隆』,只是隆,便『不桡乎下』。『过涉灭顶』,『不可咎也』,恐是他做得是了,不可以咎他,不似伊川说。易中『无咎』有两义,如『不节之嗟』无咎,王辅嗣云,是他自做得,又将谁咎?至『出门同人』无咎,又是他做得好了,人咎他不得,所以亦云『又谁咎也』。此处恐不然。」又曰:「四阳居中,如何是大过?二阳在中,又如何是小过?这两卦晓不得。今且只逐爻略晓得,便也可占。」砺。

  大过阳刚过盛,不相对值之义,故六爻中无全吉者。除了初六是过于畏慎无咎外,九二虽无不利,然老夫得女妻,毕竟是不相当,所以象言「过以相与也」。九四虽吉,而又有他则吝。九五所谓「老妇」者,乃是指客爻而言。老妇而得士夫,但能「无咎无誉」,亦不为全吉。至于上六「过涉灭顶,凶,无咎」,则是事虽凶,而义则无咎也。

  「过涉灭顶,凶。」「不可咎也。」东汉诸人不量深浅,至于杀身亡家,此是凶。然而其心何罪?故不可咎也。

  坎

  「水流不盈」,纔是说一坎满便流出去,一坎又满,又流出去。「行险而不失其信」,则是说决定如此。

  坎水只是平,不解满,盈是满出来。

  六三「险且枕」,只是前后皆是枕,便如枕头之「枕」。砺。

  问「来之坎坎」。曰:「经文中迭字如『兢兢业业』之类,是重字。来之自是两字,各有所指,谓下来亦坎,上往亦坎,之,往也。进退皆险也。」又问:「六四,旧读『樽酒簋』,句。『贰用缶』,句。本义从之,其说如何?」曰:「既曰『樽酒簋贰』,又曰『用缶』,亦不成文理。贰,益之也。六四近尊位而在险之时,刚柔相际,故有但用薄礼,益以诚心,进结自牖之象。」问:「牖非所由之正,乃室中受明之处,岂险难之时,不容由正以进耶?」曰:「非是不可由正。盖事变不一,势有不容不自牖者。『终无咎』者,始虽不甚好,然于义理无害,故终亦无咎。『无咎者,善补过』之谓也。」又问:「上六『徽纆』二字,云:『三股曰徽,两股曰纆。』」曰:「据释文如此。」

  「樽酒簋」做一句,自是说文如此。砺。

  问「纳约自牖」。曰:「不由户而自牖,以言艰险之时,不可直致也。」

  「纳约自牖」,虽有向明之意,然非是路之正。

  「坎不盈,祗既平」,「祗」字他无说处,看来只得作「抵」字解。复卦亦然。不盈未是平,但将来必会平。二与五虽是陷于阴中,毕竟是阳会动,陷他不得。如「有孚维心亨」,如「行有尚」,皆是也。砺。

  「坎不盈,中未大也。」曰:「水之为物,其在坎只能平,自不能盈,故曰『不盈』。盈,高之义。『中未大』者,平则是得中,不盈是未大也。」学履。

  离

  离便是丽,附着之意。易中多说做丽,也有兼说明处,也有单说明处。明是离之体。丽,是丽着底意思。「离」字,古人多用做丽着说。然而物相离去,也只是这字。「富贵不离其身」,东坡说道剩个「不」字,便是这意。古来自有这般两用底字,如「乱」字又唤做治。

  「离」字不合单用。

  火中虚暗,则离中之阴也;水中虚明,则坎中之阳也。

  问:「离卦是阳包阴,占利『畜牝牛』,便也是宜畜柔顺之物。」曰:「然。」砺。

  彖辞「重明」,自是五、二两爻为君臣重明之义。大象又自说继世重明之义,不同。同。

  六二中正,六五中而不正。今言「丽乎正」,「丽乎中正」,次第说六二分数多。此卦唯这爻较好,然亦未敢便恁地说,只得且说「未详」。本义今无「未详」字。

  问「明两作,离。」曰:「若做两明,则是有二个日,不可也,故曰『明两作,离』,只是一个日相继之义。『明两作』,如坎卦『水洊至』,非以『明两』为句也。」「明」字便是指日而言。学履。

  「明两作」,犹言「水洊至」。今日明,来日又明。若说两明,却是两个日头!

  「明两作,离。」作,起也。如日然,今日出了,明日又出,是之谓「两作」。盖只是这一个明,两番作,非「明两」,乃「两作」也。

  叔重说离卦,问:「『火体阴而用阳』,是如何?」曰:「此言三画卦中阴而外阳者也。坎象为阴,水体阳而用阴,盖三画卦中阳而外阴者也。惟六二一爻,柔丽乎中而得其正,故『元吉』。至六五,虽是柔丽乎中,而不得其正,特借『中』字而包『正』字耳。」又问「日昃之离」。曰:「死生常理也,若不能安常以自乐,则不免有嗟戚。」曰:「生之有死,犹昼之必夜,故君子当观日昃之象以自处。」曰:「人固知常理如此,只是临时自不能安耳。」又问「九四『突如其来如』」。曰:「九四以刚迫柔,故有突来之象。『焚』、『死』、『弃』,言无所用也。『离为火』,故有『焚如』之象。」或曰:「『突如其来如』与『焚如』,自当属上句。『死如、弃如』,自当做一句。」曰:「说时亦少通,但文势恐不如此。」

  九四有侵陵六五之象,故曰「突如其来如」。火之象,则有自焚之义,故曰「焚如,死如,弃如」,言其焚死而弃也。学履。

  「焚」、「死」、「弃」,只是说九四阳爻突出来逼拶上爻。「焚如」是「不戢自焚」之意。「弃」是死而弃之之意。

  「焚如,死如,弃如」,自成一句,恐不得如伊川之说。砺。

  六五介于两阳之间,忧惧如此,然处得其中,故不失其吉。

  问:「郭冲晦以为离六五乃文明盛德之君,知天下之治莫大于得贤,故忧之如此。如『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是否?」曰:「离六五陷于二刚之中,故其忧如此。只为孟子说得此二句,便取以为说,金录云:「恐不是如此,于上下爻不相通。」所以有牵合之病。解释经义,最怕如此。」去伪同。

  「有嘉折首」是句。

  

  朱子语类卷第七十二

  易八

  咸

  「否泰咸恒损益既济未济,此八卦首尾皆是一义。如咸皆是感动之义之类。咸内卦艮,止也,何以皆说动?」曰:「艮虽是止,然咸有交感之义,都是要动,所以都说动。卦体虽是动,然才动便不吉。动之所以不吉者,以内卦属艮也。」

  咸就人身取象,看来便也是有些取象说。咸上一画如人口,中三画有腹背之象,下有人脚之象。艮就人身取象,便也似如此。上一阳画有头之象,中二阴有口之象,所以「艮其辅」,于五爻言之。内卦以下亦有足象。砺。

  问:「本义以为柔上刚下,乃自旅来。旅之六五,上而为咸之上六;旅之上九,下而为咸之九五,此谓『柔上刚下』,与程传不同。」先生问:「所以不同,何也?」铢曰:「易中自有卦变耳。」曰:「须知程子说有不通处,必着如卦变说,方见得下落。此等处,当录出看。」

  「山上有泽,咸」,当如伊川说,水润土燥,有受之义。又曰:「上若不虚,如何受得?」又曰:「上兑下艮,兑上缺,有泽口之象;兑下二阳画,有泽底之象;艮上一画阳,有土之象;下二阴画中虚,便是渗水之象。」砺。

  问:「『君子以虚受人』,伊川注云:『以量而容之,择合而受之。』以量,莫是要着意容之否?」曰:「非也。以量者,乃是随我量之大小以容人,便是不虚了。」又问:「『贞吉悔亡』,易传云:『贞者,虚中无我之谓』;本义云:『贞者,正而固。』不同,何也?」曰:「某寻常解经,只要依训诂说字。如『贞』字作『正而固』,仔细玩索,自有滋味。若晓得正而固,则虚中无我亦在里面。」又问:「『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莫是此感彼应,憧憧是添一个心否?」曰:「往来固是感应。憧憧,是一心方欲感他,一心又欲他来应。如正其义,便欲谋其利;明其道,便欲计其功。又如赤子入井之时,此心方怵惕要去救他,又欲他父母道我好,这便是憧憧底病。」

  厚之问「憧憧往来,朋从尔思」。曰:「往来自不妨,天地间自是往来不绝。只不合着憧憧了,便是私意。」德明录云:「如暑往寒来,日往月来,皆是常理。只着个『憧憧』字,便闹了。」又问:「明道云:『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如何?」曰:「『廓然大公』,便不是『憧憧』;『物来顺应』,便不是『朋从尔思』。此只是『比而不周,周而不比』之意。这一段,旧看易惑人,近来看得节目极分明。」

  往来是感应合当底,憧憧是私。感应自是当有,只是不当私感应耳。

  「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圣人未尝不教人思,只是不可憧憧,这便是私了。感应自有个自然底道理,何必思他?若是义理,却不可不思。

  问:「咸传之九四,说虚心贞一处,全似敬。」曰:「盖尝有语曰:『敬,心之贞也。』」

  易传言感应之理,咸九四尽矣。

  问:「伊川解屈伸往来一段,以屈伸为感应。屈伸之与感应若不相似,何也?」曰:「屈则感伸,伸则感屈,自然之理也。今以鼻息观之:出则必入,出感入也;入则必出,入感出也,故曰:『感则有应,应复为感,所感复有应。』屈伸非感应而何?」洽。

  或问易传说感应之理,曰:「如日往则感得那月来,月往则感得那日来;寒往则感得那暑来,暑往则感得那寒来。一感一应,一往一来,其理无穷。感应之理是如此。」曰:「此以感应之理言之,非有情者。」云:「『有动皆为感』,似以有情者言。」曰:「父慈,则感得那子愈孝;子孝,则感得那父愈慈,其理亦只一般。」

  「周易传『有感必有应』,是如何?」曰:「凡在天地间,无非感应之理,造化与人事皆是。且如雨旸,雨不成只管雨,便感得个旸出来;旸不成只管旸,旸已是应处,又感得雨来。是『感则必有应,所应复为感』。寒暑昼夜,无非此理。如人夜睡,不成只管睡至晓,须着起来;一日运动,向晦亦须常息。凡一死一生,一出一入,一往一来,一语一默,皆是感应。中人之性,半善半恶,有善则有恶。古今天下,一盛必有一衰。圣人在上,兢兢业业,必日保治。及到衰废,自是整顿不起;终不成一向如此,必有兴起时唐贞观之治,可谓甚盛。至中间武后出来作坏一番,自恁地塌塌底去。至五代,衰微极矣!国之纪纲,国之人才,举无一足恃。一旦圣人勃兴,转动一世,天地为之豁开!仁宗时,天下称太平,眼虽不得见,想见是太平。然当时灾异亦数有之,所以驯至后来之变,亦是感应之常如此。」又问:「感应之理,于学者工夫有用处否?」曰:「此理无乎不在,如何学者用不得?『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亦是这道理。研精义理于内,所以致用于外;利用安身于外,所以崇德于内。横渠此处说得更好:『「精义入神」,事豫吾内,求利吾外;「利用安身」,素利吾外,致养吾内。』此几句亲切,正学者用功处。」

  林一之问「凡有动皆为感,感则必有应」。曰:「如风来是感,树动便是应;树拽又是感,下面物动又是应。如昼极必感得夜来,夜极又便感得昼来。」曰:「感便有善恶否?」曰:「自是有善恶。」曰:「何谓『心无私主,则有感皆通』?」曰:「心无私主,不是溟涬没理会,也只是公。善则好之,恶则恶之;善则赏之,恶则刑之,此是圣人至神之化。心无私主,如天地一般,寒则遍天下皆寒,热则遍天下皆热,便是『有感皆通』。」曰:「心无私主最难。」曰:「只是克去己私,便心无私主。若心有私主,只是相契者应,不相契者则不应。如好读书人,见读书便爱;不好读书人,见书便不爱。」

  器之问程子说感通之理。曰:「如昼而夜,夜而复昼,循环不穷。所谓『一动一静,互为其根』,皆是感通之理。」木之问:「所谓『天下之理,无独必有对』,便是这话否?」曰:「便是。天下事那件无对来?阴与阳对,动与静对,一物便与一理对。君可谓尊矣,便与民为对。人说碁盘中间一路无对,某说道,便与许多路为对。」因举「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与屈伸消长之说。邵氏击壤集云:「上下四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因说:「易咸感处,伊川说得未备。往来,自还他有自然之理。惟正静为主,则吉而悔亡。至于憧憧则私为主,而思虑之所及者朋从,所不及者不朋从矣。是以事未至则迎之,事已过则将之,全掉脱不下。今人皆病于无公平之心,所以事物之来,少有私意杂焉,则陷于所偏重矣。」

  赵致道问感通之理。曰:「感,是事来感我;通,是自家受他感处之意。」

  问:「程子说『感应』,在学者日用言之,则如何?」曰:「只因这一件事,又生出一件事,便是感与应。因第二件事,又生出第三件事,第二件事又是感,第三件事又是应。如王文正公平生俭约,家无姬妾。自东封后,真宗以太平宜共享,令直省官为买妾,公不乐。有沈伦家鬻银器花篮火筒之属,公嚬蹙曰:『吾家安用此!』其后姬妾既具,乃复呼直省官,求前日沈氏银器而用之。此买妾底便是感,买银器底便是应。」

  系辞解咸九四,据爻义看,上文说「贞吉悔亡」,「贞」字甚重。程子谓:「圣人感天下,如雨旸寒暑,无不通,无不应者,贞而已矣。」所以感人者果贞矣,则吉而悔亡。盖天下本无二理,果同归矣,何患乎殊涂!果一致矣,何患乎百虑!所以重言「何思何虑」也。如日月寒暑之往来,皆是自然感应如此。日不往则月不来,月不往则日不来,寒暑亦然。往来只是一般往来,但憧憧之往来者,患得患失,既要感这个,又要感那个,便自憧憧忙乱,用其私心而已。「屈伸相感,而利生焉」者,有昼必有夜,设使长长为昼而不夜,则何以息?夜而不昼,安得有此光明?春气固是和好,只有春夏而无秋冬,则物何以成?一向秋冬而无春夏,又何以生?屈伸往来之理,所以必待迭相为用,而后利所由生。春秋冬夏,只是一个感应,所应复为感,所感复为应也。春夏是一个大感,秋冬则必应之,而秋冬又为春夏之感。以细言之,则春为夏之感,夏则应春而又为秋之感;秋为冬之感,冬则应秋而又为春之感,所以不穷也。尺蠖不屈,则不可以伸;龙蛇不蛰,则不可以藏身。今山林冬暖,而蛇出者往往多死,此即屈伸往来感应必然之理。夫子因「往来」两字,说得许多大。又推以言学,所以内外交相养,亦只是此理而已。横渠曰:「事豫吾内,求利吾外;素利吾外,致养吾内。」此下学所当致力处。过此以上,则不容计功。所谓「穷神知化」,乃养盛自至,非思勉所及,此则圣人事矣。

  或说「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云:「一往一来,皆感应之常理也。加憧憧焉,则私矣。此以私感,彼以私应,所谓『朋从尔思』,非有感必通之道矣。」先生然之。又问:「『往来』,是心中憧憧然往来,犹言往来于怀否?」曰:「非也。下文分明说『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安得为心中之往来?伊川说微倒了,所以致人疑。一往一来,感应之常理也,自然如此。」又问:「是憧憧于往来之间否?」曰:「亦非也。这个只是对那日往则月来底说。那个是自然之往来,此憧憧者是加私意,不好底往来。『憧憧』,只是加一个忙迫底心,不能顺自然之理,犹言『助长』、『正心』,与计获相似。方往时,又便要来;方来时,又便要往,只是一个忙。」又曰:「方做去时是往,后面来底是来。如人耕种,下种是往,少间禾生是来。」问:「『憧憧往来』,如霸者,以私心感人,便要人应。自然往来,如王者,我感之也,无心而感;其应我也,无心而应,周遍公溥,无所私系。是如此否?」曰:「也是如此。」又问:「此以私而感;恐彼之应者非以私而应,只是应之者有限量否?」曰:「也是以私而应。如自家以私惠及人,少间被我之惠者则以我为恩,不被我之惠者则不以我为恩矣。王者之感,如云:『王用三驱失前禽。』去者不以为恩,获者不以为怨,如此方是公正无私心。」又问:「『天下何思何虑』?人固不能无思虑,只是不可加私心欲其如此否?」曰:「也不曾教人不得思虑,只是道理自然如此。感应之理,本不消思虑。空费思量,空费计较,空费安排,都是枉了,无益于事,只顺其自然而已。」因问:「某人在位,当日之失便是如此,不能公平其心,『翕,受敷施』。每广坐中见有这边人,即加敬与语,其它皆不顾;以至差遣之属,亦有所偏重,此其所以收怨而召祸也。」曰:「这事便是难说。今只是以成败论人,不知当日事势有难处者。若论大势,则九分九厘,须还时或其人见识之深浅,力量之广狭,病却在此。以此而论,却不是。前辈有云:『牢笼之事,吾不为也。』若必欲人人面分上说一般话,或虑其人不好,他日或为吾患,遂委曲牢笼之,此却是憧憧往来之心。与人说话,或偶然与这人话未终,因而不暇及其它,如何逐人面分问劳他得!李文靖为相,严毅端重,每见人不交一谈。或有谏之者,公曰:『吾见豪俊跅弛之士,其议论尚不足以起发人意。今所谓通家子弟,每见我,语言进退之间,尚周章失措。此等有何识见,而足与语,徒乱人意耳!』王文正李文穆皆如此,不害为贤相,岂必人人皆与之语耶?宰相只是一个进贤退不肖,若着一毫私心便不得。前辈尝言:『做宰相只要办一片心,办一双眼。心公则能进贤退不肖,眼明则能识得那个是贤,那个是不肖。』此两言说尽做宰相之道。只怕其所好者未必真贤,其所恶者未必真不肖耳。若真个知得,更何用牢笼!且天下之大,人才之众,可人人牢笼之耶?」或问:「如一样小人,涉历既多,又未有过失,自家明知其不肖,将安所措之?」曰:「只恐居其位不久。若久,少间此等小人自然退听,不容他出来也。今之为相者,朝夕疲精神于应接书简之间,更何暇理会国事!世俗之论,遂以此为相业。然只是牢笼人住在那里,今日一见,明日一请,或住半年、周岁,或住数月,必不得已而后与之。其人亦以为宰相之顾我厚,令我得好差遣而去。贤愚同滞,举世以为当然。有一人焉,略欲分别善恶,杜绝干请,分诸阙于部中,己得以免应接之烦,稍留心国事,则人争非之矣!且以当日所用之才观之,固未能皆贤,然比之今日为如何?今日之谤议者,皆昔之遭摈弃之人也。其论固何足信!此下逸两句。若牢笼得一人,则所谓小人者,岂止此一人!与一人,则千百皆怨矣。且吾欲牢笼之,能保其终不畔己否?已往之事,可以鉴矣。如公之言,却是憧憧往来之心也。其人之失处,却不在此,却是他未能真知贤不肖之分耳。」或曰:「如某人者,也有文采,也廉洁,岂可弃之耶?」曰:「公欲取贤才耶?取文采耶?且其廉,一己之事耳,何足以救其利口覆邦家之祸哉?今世之人,见识一例低矮,所论皆卑。某尝说,须是尽吐泻出那肚里许多鏖糟恶浊底见识,方略有进处。譬如人病伤寒,在上则吐,在下则泻,如此方得病除。」或曰:「近日诸公多有为持平之说者,如何?」曰:「所谓近时恶浊之论此是也,不成议!论某尝说,此所谓平者,乃大不平也,不知怎生平得。」僩问:「胡文定说,元佑某人建议,欲为调停之说者云:『但能内君子而外小人,天下自治,何必深治之哉?』此能体天理人欲者也。此语亦似持平之论,如何?」曰:「文定未必有此论。然小人亦有数般样,若一样可用底,也须用。或有事势危急,翻转后,其祸不测。或只得隐忍,权以济一时之急耳,然终非常法也。明道当初之意便是如此,欲使诸公用熙丰执政之人,与之共事,令变熙丰之法。或他日事翻,则其罪不独在我。他正是要使术,然亦拙谋。谚所谓『掩目捕雀』,我却不见雀,不知雀却看见我。你欲以此术制他,不知他之术更高你在。所以后来温公留章子厚,欲与之共变新法,卒至帘前悖詈,得罪而去。章忿叫曰:『他日不能陪相公吃剑得!』便至如此,无可平之理,尽是拙谋。某尝说,今世之士,所谓巧者,是大拙,无有能以巧而济者,都是枉了,空费心力。只有一个公平正大行将去,其济不济,天也。古人间有如此用术而成者,都是偶然,不是他有意智。要之,都不消如此,决定无益。张子房号为有意智者,以今观之,可谓甚疏。如劝帝与项羽和而反兵伐之,此成甚意智!只是他命好,使一番了,第二番又被他使得胜。」又曰:「古人做得成者,不是他有智,只是偶然。只有一个『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其它费心费力,用智用数,牢笼计较,都不济事,都是枉了。」又曰:「本朝以前,宰相见百官,皆以班见。国忌拈香归来,回班以见。宰相见时有刻数,不知过几刻,便喝『相公尊重』!用屏风拦断。也是省事,拦截了几多干请私曲底事。某旧见陈魏公汤进之为相时,那时犹无甚人相见,每见不过五六人,十数人,他也随官之崇卑做两番请。今则不胜其多,为宰相者每日只了得应接,更无心理会国事。如此者谓之有相业有精神。秦会之也是会做,严毅尊重,不妄发一谈。其答人书,只是数字。今宰相答人书,[戋刂]地委曲详尽,人皆翕然称之。只是不曾见已前事,只见后来习俗,遂以为例。其有不然者,便群起非之矣!温公作相日,有一客位榜,分作三项云:『访及诸君,若睹朝政阙遗,庶民疾苦,欲进忠言,请以奏牍闻于朝廷,某得与同僚商议,择可行者取旨行之。若但以私书宠喻,终无所益。若光身有过失,欲赐规正,则可以通书简,分付吏人传入,光得内自省讼,佩服改行。至于理会官职差遣,理雪罪名,凡于身计,并请一面进状,光得与朝省众官公议施行。若在私第垂访,不请语及。』此皆前辈做处。」又曰:「伊川云:『[犬旬]俗雷同,不唤做「随时」;惟严毅特立,乃「随时」也。』而今人见识低,只是[犬旬]流俗之论,流俗之论便以为是,是可叹也!公们只是见那向时不得差遣底人说他,自是怨他;若教公去做看,方见得难。且如有两人焉,自家平日以一人为贤,一人为不肖。若自家执政,定不肯舍其贤而举其不肖,定是举其贤而舍其不肖。若举此一人,则彼一人怨,必矣,如何尽要他说好得!只怕自家自认不破,贤者却以为不肖,不肖者却以为贤,如此则乖。若认得定,何害?又有一样人底,半间不界,可进可退,自家却以此为贤,以彼为不肖,此尤难认,便是难。」又曰:「『舜有大功二十』,『以其举十六相而去四凶也』。若如公言,却是舜有大罪二十矣!」

  问:「咸之九五传曰:『感非其所见而说者。』此是任贞一之理则如此?」曰:「武王不泄迩,不忘远』,是其心量该遍,故周流如此,是此义也。」

  恒

  恒是个一条物事,彻头彻尾,不是寻常字。古字作「●」,其说象一只船两头靠岸,可见彻头彻尾。值。

  履之问:「常非一定之谓,『一定则不能恒矣』。」曰:「物理之始终变易,所以为恒而不穷。然所谓不易者,亦须有以变通,乃能不穷。如君尊臣卑,分固不易,然上下不交也不得。父子固是亲亲,然所谓『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则又有变焉。惟其如此,所以为恒。论其体则终是恒。然体之常,所以为用之变;用之变,乃所以为体之恒。」

  恒,非一定之谓,故昼则必夜,夜而复昼;寒则必暑,暑而复寒,若一定,则不能常也。其在人,「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今日道合便从,明日不合则去。又如孟子辞齐王之金而受薛宋之馈,皆随时变易,故可以为常也。

  能常而后能变,能常而不已,所以能变;及其变也,常亦只在其中。伊川却说变而后能常,非是。

  正便能久。「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这个只是说久。

  物各有个情。有个人在此,决定是有那羞恶、恻隐、是非、辞让之情。性只是个物事;情却多般,或起或灭,然而头面却只一般。长长恁地,这便是「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之义。「乃若其情」,只是去情上面看。

  叔重说:「『浚恒贞凶』,恐是不安其常,而深以常理求人之象,程氏所谓『守常而不能度势』之意。」曰:「未见有不安其常之象,只是欲深以常理求人耳。」

  问:「『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德,指六,谓常其柔顺之德,固贞矣。然此妇人之道,非夫子之义。盖妇人从一而终,以顺为正,夫子则制义者也。若从妇道,则凶。」曰:「固是如此。然须看得象占分明。六五有『恒其德贞』之象,占者若妇人则吉,夫子则凶。大底看易,须是晓得象占分明。所谓吉凶者,非爻之能吉凶,爻有此象,而占者视其德而有吉凶耳。且如此爻,不是既为妇人,又为夫子,只是有『恒其德贞』之象,而以占者之德为吉凶耳。又如恒固能亨而无咎,然必占者能久于其道,方亨而无咎。又如九三『不恒其德』,非是九三能『不恒其德』,乃九三有此象耳。占者遇此,虽正亦吝。若占者能恒其德,则无羞吝。

  遯

  问:「遯卦『遯』字,虽是逃隐,大抵亦取远去之意。天上山下,相去甚辽绝,象之以君子远小人,则君子如天,小人如山。相绝之义,须如此方得。所以六爻在上,渐远者愈善也。」曰:「恁地推亦好。此六爻皆是君子之事。」学履。

  问:「『遯亨,遯而亨也』,分明是说能遯便亨。下更说『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是如何?」曰:「此其所以遯而亨也。阴方微,为他刚当位而应,所以能知时而遯,是能『与时行』。不然,便是与时背也。」砺。

  问:「『小利贞,浸而长也』,是见其浸长,故设戒令其贞正,且以宽君子之患,然亦是他之福。」曰:「是如此。此与否初、二两爻义相似。」同。

  问:「『小利贞』,以彖辞『小利贞,浸而长也』之语观之,则小当为阴柔小人。如「小往大来」、「小过」、「小畜」之「小」。言君子能遯则亨,小人则利于守正,不可以浸长之故,而浸迫于阳也。此与程传『遯者,阴之始长,君子知微,故当深戒。而圣人之意未遽已,故有「与时行,小利贞」之教』之意不同。」曰:「若如程传所云,则于『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之下,当云『止而健,阴进而长,故小利贞』。今但言『小利贞,浸而长也』,而不言阴进而长,则小指『阴小』之『小』可知。况当遯去之时,事势已有不容正之者;程说虽善,而有不通矣。」又问:「『遯尾厉,勿用有攸往』者,言不可有所往,但当晦处静俟耳。此意如何?」曰:程传作『不可往』,谓不可去也。言『遯已后矣,不可往,往则危。往既危,不若不往之为无梨』。某窃以为不然。遯而在后,尾也。既已危矣,岂可更不往乎!若作占辞看,尤分明。」先生又言:「『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此言象而占在其中,六二亦有此德也。说,吐活反。九四:『君子吉,小人否。』否,方九反。」

  伊川说「小利贞」云,尚可以有为。阴已浸长,如何可以有为?所说王允谢安之于汉晋,恐也不然。王允是算杀了董卓,谢安是乘王敦之老病,皆是他衰微时节,不是浸长之时也。兼他是大臣,亦如何去!此为在下位有为之兆者,则可以去。大臣任国安危,君在与在,君亡与亡,如何去!又曰:「王允不合要尽杀梁州兵,所以致败。」砺。

  「遯尾厉」,到这时节去不迭了,所以危厉,不可有所往,只得看他如何。贤人君子有这般底多。

  问:「『畜臣妾吉』,伊川云,待臣妾之道。君子之待小人,亦不如是。如何?」曰:「君子小人,更不可相对,更不可与相接。若臣妾,是终日在自家脚手头,若无以系之,则望望然去矣。」又曰:「易中详识物情,备极人事,都是实有此事。今学者平日只在灯窗下习读,不曾应接世变;一旦读此,皆看不得。某旧时也如此,即管读得不相入,所以常说易难读。」砺。

  问:「九五『嘉遯』,以阳刚中正,渐向遯极,故为嘉美。未是极处,故戒以贞正则吉。」曰:「是如此。便是『刚当位而应』处,是去得恰好时小人亦未嫌自家,只是自家合去,莫见小人不嫌,却与相接而不去,便是不好,所以戒他贞正。」砺。

  大壮

  问:「大壮『大者正』与『正大』不同。上『大』字是指阳,下『正大』是说理。」曰:「亦缘上面有『大者正』一句,方说此。」学履。

  大壮「利贞」,利于正也。所以大者,以其正也。既正且大,则天地之情不过于此。

  问:「『雷在天上,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伊川云云,其义是否?」曰:「固是。君子之自治,须是如雷在天上,恁地威严猛烈,方得。若半上落下,不如此猛烈果决,济得甚事!」

  或问:「伊川『自胜者为强』之说如何?」曰:「雷在天上,是甚威严!人之克己能如雷在天上,则威严果决以去其恶,而必于为善。若半上落下,则不济事,何以为君子。须是如雷在天上,方能克去非礼。」

  此卦如「九二贞吉」,只是自守而不进;九四「藩决不羸,壮于大舆之輹」,却是有可进之象,此卦爻之好者。盖以阳居阴,不极其刚,而前遇二阴,有藩决之象,所以为进,非如九二前有三、四二阳隔之,不得进也。又曰:「『丧羊于易』,不若作『疆埸』之『易』。汉食货志『疆埸』之『埸』正作『易』。盖后面有『丧羊于易』,亦同此义。今本义所注,只是从前所说如此,只且仍旧耳。上六取喻甚巧,盖壮终动极,无可去处,如羝羊之角挂于藩上,不能退、遂。然『艰则吉』者,毕竟有可进之理,但必艰始吉耳。」

  问:「大壮本好,爻中所取却不好;睽本不好,爻中所取却好。如六五对九二,处非其位;九四对上九,本非相应,都成好爻。不知何故?」曰:「大壮便是过了,纔过便不好。如睽卦之类,却是。易之取爻,多为占者而言。占法取变爻,便是到此处变了。所以困卦虽是不好,然其间利用祭祀之属,却好。」问:「此正与『群龙无首』、『利水贞』一般。」曰:「然。却是变了,故如此。」

  此卦多说羊,羊是兑之属。季通说,这个是夹住底兑卦,两画当一画。

  晋

  「康侯」,似说「宁侯」相似。「用锡马」之「用」,只是个虚字,说他得这个物事。

  「昼日」,是那上卦离也。昼日为之是此意。

  问:「初六『晋如、摧如』,象也;『贞吉』,占辞。」曰:「『罔孚裕无咎』,又是解上两句。恐『贞吉』说不明,故又晓之。」又问:「『受兹介福于其王母』,『指六五』,以为『享先妣之吉占』,何也?」曰:『恐是如此。盖周礼有享先妣之礼。」又问「众允悔亡」。曰:「『众允』,象也;『悔亡』,占也。」又问:「『晋其角,维用伐邑』,本义作『伐其私邑』,程传以为『自治』,如何?」曰:「便是程传多不肯说实事,皆以为取喻。伐邑,如堕费、堕郈之类是也。大抵今人说易,多是见易中有此一语,便以为通体事当如此。不知当其时节地头,其人所占得者,其象如何。若果如今人所说,则易之说有穷矣!又如『摧如』、『愁如』,易中少有此字。疑此爻必有此象,但今不可晓耳。」

  「晋六三,如何见得为众所信处?既不中正,众方不信。虽能信之,又安能『悔亡』?」曰:「晋之时,二阴皆欲上进,三处地较近,故二阴从之以进。」问:「如何得『悔亡』?」曰:「居非其位,本当有悔。以其得众,故悔可亡。」

  问:「六五『悔亡,失得勿恤,往吉,无不利』。伊川以为:『六以柔居尊位,本当有悔。以大明而下皆顺附,故其悔亡。下既同德顺附,当推诚委任,尽众人之才,通天下之志,勿复自任其明,恤其失得。如此而往,则吉而无不利。』此说是否?」曰:「便是伊川说得太深。据此爻,只是占者占得此爻,则不必恤其失得,而自亦无所不利耳。如何说得人君既得同德之人而委任之,不复恤其失得!如此,则荡然无复是非,而天下之事乱矣!假使其所任之人或有作乱者,亦将不恤之乎?虽以尧舜之圣,皋夔益稷之贤,犹云『屡省乃成』,如何说既得同心同德之人而任之,则在上者一切不管,而任其所为!岂有此理!且彼所为既失矣,为上者如何不恤得?圣人无此等说话。圣人所说卦爻,只是略略说以为人当着此爻,则大势已好,虽有所失得,亦不必虑而自无所不利也。圣人说得甚浅,伊川说得太深;圣人所说短,伊川解得长。」久之,又云:「『失得勿恤』,只是自家自作教是,莫管他得失。如士人发解做官,这个却必不得,只得尽其所当为者而已。如仁人『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相似。」

  「失得勿恤」,此说失也不须问他,得也不须问他,自是好,犹言「胜负兵家之常」云尔。此卦六爻,无如此爻吉。

  「晋上九,刚进之极,以伐私邑,安能吉而无咎?」曰:「以其刚,故可伐邑。若不刚,则不能伐邑矣。但易中言『伐邑』,皆是用之于小;若伐国,则其用大矣。如「高宗伐鬼方」之类。『维用伐邑』,则不可用之于大可知。虽用以伐邑,然亦必能自危厉,乃可以吉而无咎。过刚而能危厉,则不至于过刚矣。」

  看伯丰与庐陵问答内晋卦伐邑说,曰:「晋上九『贞吝』,吝不在克治。正以其克治之难,而言其合下有此吝耳。『贞吝』之义,诸义只云贞固守此则吝,不应于此独云于正道为吝也。」

  明夷

  明夷,未是说闇之主,只是说明而被伤者,乃君子也。上六方是说闇。君子出门庭,言君子去闇尚远,可以得其本心而远去。文王箕子大概皆是「晦其明」。然文王「外柔顺」,是本分自然做底。箕子「晦其明」,又云「艰」,是他那佯狂底意思,便是艰难底气象。爻说「贞」而不言「艰」者,盖言箕子,则艰可见,不必更言之。

  君子「用晦而明」,晦,地象;明,日象。晦则是不察察。若晦而不明,则晦得没理会了。故外晦而内必明,乃好。学履。

  「明夷初、二二爻不取爻义。」曰:「初爻所伤地远,故虽伤而尚能飞。」问:「初爻比二爻,似二爻伤得浅,初爻伤得深。」曰:「非也。初尚能飞,但垂翼耳。」

  问明夷。曰:「下三爻皆说明夷是明而见伤者。六四爻,说者却以为奸邪之臣先蛊惑其君心,而后肆行于外。殊不知上六是暗主,六五却不作君说。六四之与上六既非正应,又不相比。又况下三爻皆说明夷是好底,何独比爻却作不好说?故某于此爻之义未详。但以意观之,六四居暗地尚浅,犹可以得意而远去,故虽入于幽隐之处,犹能『获明夷之心,于出门庭也』,故小象曰:『获心意也。』上六『不明晦』,则是合下已是不明,故『初登于天』可以『照四国』,而不免『后入于地』,则是始于伤人之明,而终于自伤以坠其命矣。吕原明以为唐明皇可以当之,盖言始明而终暗也。」

  家人

  问:「家人彖辞,不尽取象。」曰:「注中所以但取二、五,不及他象者,但只因彖传而言耳。大抵彖传取义最精。象中所取,却恐有假合处。」

  问「风自火出」。曰:「谓如一炉火,必有气冲上去,便是『风自火出』。然此只是言自内及外之意。」学履录云:「是火中有风,如一堆火在此,气自熏蒸上出。」

  「王假有家」,言到这里,方且得许多物事。有妻有妾,方始成个家。

  问「王假有家」。曰:「『有家』之『有』,只是如『夙夜浚明有家』、『亮采有邦』之『有』。谓有三德者,则夙夜浚明于其家;有六德者,则亮采于其邦。『有』是虚字,非如『奄有四方』之『有』也。」

  或问:「易传云,正家之道在于『正伦理,笃恩义』。今欲正伦理,则有伤恩义;欲笃恩义,又有乖于伦理;如何?」曰:「须是于正伦理处笃恩义,笃恩义而不失伦理,方可。」柄。

  睽

  睽,皆言始异终同之理。

  问「君子以同而异」。曰:「此是取两象合体为同,而其性各异,在人则是『和而不同』之意。盖其趋则同,而所以为同则异。如伯夷柳下惠伊尹三子所趋不同,而其归则一。彖辞言睽而同,大象言:『同而异』。在人则出处语默虽不同,而同归于理;讲论文字为说不同,而同于求合义理;立朝论事所见不同,而同于忠君。本义所谓『二卦合体』者,言同也;『而性不同』者,言异也。『以同而异』语意与『用晦而明』相似。大凡读易到精熟后,颠倒说来皆合;不然,则是死说耳。」又问:「睽卦无正应,而同德相应者何?」曰:「无正应,所以为睽,当睽之时,当合者既离,其离者却合也。」

  问:「『君子以同而异』,作『理一分殊』看,如何?」曰:「『理一分殊』,是理之自然如此,这处又就人事之异上说。盖君子有同处,有异处,如所谓『周而不比』,『群而不党』,是也。大抵易中六十四象,下句皆是就人事之近处说,不必深去求他。此处伊川说得甚好。」学履。

  过举程子睽之象「君子以同而异」,解曰:「不能大同者,乱常咈理之人也;不能独异者,随俗习非之人也。要在同而能异尔。」「又如今之言地理者,必欲择地之吉,是同也;不似世俗专以求富贵为事,惑乱此心,则异矣。如士人应科举,则同也;不曲学以阿世,则异矣。事事推去,斯得其旨。」

  马是行底物,初间行不得,后来却行得。大率睽之诸爻都如此,多说先异而后同。

  问:「睽『见恶人』,其义何取?」曰:「以其当睽之时,故须见恶人,乃能无咎。」

  「天」,合作「而」,剃须也。篆文「天」作「●」,「而」作「●」。

  「宗」,如「同人于宗」之「宗」。

  「载鬼一车」等语所以差异者,为他这般事是差异底事,所以却把世间差异底明之。世间自有这般差异底事。

  蹇

  「蹇,利西南」,是说坤卦分晓。但不知从何插入这坤卦来,此须是个变例。圣人到这里,看见得有个做坤底道理。大率阳卦多自阴来,阴卦多自阳来。震是坤第一画变,坎是第二画变,艮是第三画变。易之取象,不曾确定了他。

  蹇无坤体,只取坎中爻变,如沈存中论五姓一般。「蹇利西南」,谓地也。据卦体艮下坎上,无坤,而繇辞言地者,往往只取坎中爻变,变则为坤矣。沈存中论五姓,自古无之,后人既如此呼唤,即便有义可推。

  潘谦之书曰:「蹇与困相似。『君子致命遂志』,『君子反身修德』,亦一般。」殊不知不然。象曰:「泽无水,困。」是尽干燥,处困之极,事无可为者,故只得「致命遂志」,若「山上有水,蹇」,则犹可进步,如山下之泉曲折多艰阻,然犹可行,故教人以「反身修德」,岂可以困为比?只观「泽无水,困」,与「山上有水,蹇」,二句便全不同。学履。

  问:「往蹇来誉」。曰:「『来往』二字,唯程传言『上进则为往,不进则为来』,说得极好。今人或谓六四『往蹇来连』,是来就三;九三『往蹇来反』,是来就二;上六『往蹇来硕』,是来就五,亦说得通。但初六『来誉』,则位居最下,无可来之地,其说不得通矣。故不若程传好,只是不往为佳耳。不往者,守而不进。故不进则为来。诸爻皆不言吉,盖未离乎蹇中也。至上六『往蹇来硕,吉』,却是蹇极有可济之理。既是不往,惟守于蹇,则必得见九五之大人与共济,蹇而有硕大之功矣。」

  问:「蹇九五,何故为『大蹇』?」曰:「五是为蹇主。凡人臣之蹇,只是一事。至大蹇,须人主当之。」砺。

  问:「大蹇朋来」之义。曰:「处九五尊位,而居蹇之中,所以为『大蹇』,所谓『遗大投艰于朕身』。人君当此,则须屈群策,用群力,乃可济也。」学履。

  解

  先生举「无所往,其来复吉」。程传以为「天下之难已解,而安平无事,则当修复治道,正纪纲,明法度,复先代明王之治」。「夫祸乱既平,正合修明治道,求复三代之规模,却只便休了!两汉以来,人主还有理会正心、诚意否?须得人主如穷阎陋巷之士,治心修身,讲明义理,以此应天下之务,用天下之才,方见次第。」因言:「神庙,大有为之主,励精治道,事事要理会过,是时却有许多人才。若专用明道为大臣,当大段有可观。明道天资高,又加以学,诚意感格,声色不动,而事至立断。当时用人参差如此,亦是气数舛逆。」

  「天地解而雷雨作。」阴阳之气闭结之极,忽然迸散出做这雷雨。只管闭结了,若不解散,如何会有雷雨作。小畜所以不能成雷雨者,畜不极也。雷便是如今一个爆杖。

  六居三,大率少有好底。「负且乘」,圣人到这里,又见得有个小人乘君子之器底象,故又于此发出这个道理来。

  问「解而拇,朋至斯孚」。曰:「四与初皆不得正。四能『解而拇』者,以四虽阴位而才则阳,与初六阴柔则为有间,所以能解去其拇,故得阳刚之朋类至而相信矣。」

  「射隼于高墉」,圣人说易,大概是如此,不似今人说底。向来钦夫书与林艾轩云:「圣人说易,却则恁地。」此却似说得易了。

  损

  「二簋」与「簋贰」字不同,可见其义亦不同。

  「惩忿」如救火,「窒欲」如防水。

  问:「『惩忿、窒欲』,忿怒易发难制,故曰『惩』,惩是戒于后。欲之起则甚微,渐渐到炽处,故曰『窒』,窒谓塞于初。古人说『情窦』,窦是罅隙,须是塞其罅隙。」曰:「惩也不专是戒于后,若是怒时,也须去惩治他始得。所谓惩者,惩于今而戒于后耳。窒亦非是真有个孔穴去塞了,但遏绝之使不行耳。」又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观山之象以惩忿,观泽之象以窒欲。欲如污泽然,其中秽浊解污染人,须当填塞了。如风之迅速以迁善,如雷之奋发以改」广云:「观山之象以惩忿,是如何?」曰:「人怒时,自是恁突兀起来。故孙权曰:『令人气涌如山!』」

  问:「『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曰:「伊川将来相牵合说,某不晓。看来人自有迁善时节,自有改过时节,不必只是一件事。某看来,只是惩忿如摧山,窒欲如填壑,迁善如风之迅,改过如雷之烈。」又曰:「圣人取象,亦只是个大约彷佛意思如此。若纔着言语穷他,便有说不去时。如后面小象,若更教孔子添几句,也添不去。」

  「酌损之」,在损之初下,犹可以斟酌也。

  问:「损卦三阳皆能益阴,而二与上二爻,则曰:『弗损,益之。』初则曰:『酌损之。』何邪?」曰:「这一爻难解,只得用伊川说。」又云:「易解得处少,难解处多,今且恁地说去。到那占时,又自别消详有应处,难立为定说也。」学履。

  「三人行,损一人」,三阳损一。「一人行,得其友」,一阳上去换得一阴来。」

  「或益之十朋之龟」为句。

  「得臣无家」,犹言化家为国相似。得臣有家,其所得也小矣,无家则可见其大。

  问:「损卦下三爻皆损己益人,四五两爻是损己从人,上爻有为人上之象,不待损己而自有以益人。」曰:「下三爻无损己益人底意;只是盛到极处,去不得,自是损了。四爻『损其疾』,只是损了那不好了,便自好。五爻是受益,也无损己从人底意。」砺。

  益

  问:「『木道乃行』,程传以为『木』字本『益』字之误,如何?」曰:「看来只是『木』字。涣卦说『乘木有功』,中孚说『乘木舟虚』,以此见得只是『木』字。」又问「或击之」。曰:「『或』字,众无定主之辞,言非但一人击之也。『立心勿恒』,『勿』字只是『不』字,非禁止之辞。此处亦可疑,且阙之。」

  「木道乃行」,不须改「木」字为「益」字,只「木」字亦得。见一朋友说,有八卦之金木水火土,有五行之金木水火土。如「干为金」,易卦之金也;兑之金,五行之金也。「巽为木」,是卦中取象。震为木,乃东方属木,五行之木也,五行取四维故也。

  「某昨日思『风雷,益,君子以迁善、改过』。迁善如风之速,改过如雷之猛!」祖道曰:「莫是才迁善,便是改过否?」曰;「不然,『迁善』字轻,『改过』字重。迁善如惨淡之物,要使之白;改过如黑之物,要使之白;用力自是不同。迁善者,但见是人做得一事强似我,心有所未安,即便迁之。儒用录云:「只消当下迁过就他底。」若改过,须是大段勇猛始得。」又曰:「公所说蒙与蛊二象,却有意思。如『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必是降下山以塞其泽,便是此象。六十四卦象皆如此。」儒用同。

  问「迁善、改过」。曰:「风是一个急底物,见人之善,己所不及,迁之如风之急;雷是一个勇决底物,己有过,便断然改之,如雷之勇,决不容有些子迟缓!」赐。

  「元吉无咎」,吉凶是事,咎是道理。盖有事则吉,而理则过差者,是之谓吉而有咎。

  「享于帝吉」是「祭则受福」底道理。

  「益之,用凶事」,犹书言「用降我凶德,嘉绩于朕邦」。

  伊川说易亦有不分晓处甚多。如「益之,用凶事」,说作凶荒之「凶」,直指刺史郡守而言。在当时未见有这守令,恐难以此说。某谓「益之,用凶事」者,言人臣之益君甚难,必以危言鲠论恐动其君而益之。虽以中而行,然必用圭以通其信。若不用圭以通之,又非忠以益于君者也。

  「中行」与「依」,见不得是指谁。

  「利用迁国」,程昌寓守寿春,虏人来,占得此爻,迁来鼎州。后平杨么有功。方子录云「守蔡州」。

  益损二卦说龟,一在二,一在五,是颠倒说去。未济与既济说「伐,鬼方」,亦然。不知如何。未济,看来只阳爻便好,阴爻便不好。但六五、上九二爻不知是如何。盖六五以得中故吉,上九有可济之才,又当未济之极,可以济矣。却云不吉,更不可晓。学蒙。

  「大抵损益二卦,诸爻皆互换。损好,益却不好。如损六五却成益六二。损上九好,益上九却不好。

  夬

  用之说夬卦云:「圣人于阴消阳长之时亦如此戒惧,其警戒之意深矣!」曰:「不用如此说,自是无时不戒慎恐惧,不是到这时方戒惧。不成说天下已平治,可以安意肆志!只才有些放肆,便弄得靡所不至!」

  「扬于王庭,孚号有厉。」若合开口处,便虽有剑从自家头上落,也须着说。但使功罪各当,是非显白,于吾何慊!

  夬卦中「号」字,皆当作「户羔反」。唯「孚号」,古来作去声,看来亦只当作平声。

  「壮于前趾」,与大壮初爻同。此卦大率似大壮,只争一画。

  王子献卜,遇夬之九二,曰「惕号,莫夜有戎,勿恤」,吉。卜者告之曰:「必夜有惊恐,后有兵权。」未几果夜遇寇,旋得洪帅。

  问九三「壮于頄」。曰:「君子之去小人,不必悻悻然见于面目,至于遇雨而为所濡湿,虽为众阳所愠,然志在决阴,必能终去小人,故亦可得无咎也。盖九三虽与上六为应,而实以刚居刚,有能决之象;故『壮于頄』则有凶,而和柔以去之,乃无咎。如王允之于董卓,温峤之于王敦是也。」又曰:「彖云『利有攸往,刚长乃终』,今人以为阳不能无阴,中国不能无夷狄,君子不能无小人,故小人不可尽去。今观『刚长乃终』之言,则圣人岂不欲小人之尽去耶?但所以决之者自有道耳。」又问:「夬卦辞言『孚号』,九二言『惕号』,上九言『无号』,取象之义如何?」曰:「卦有兑体,『兑为口』,故多言『号』也。」又问:「以五阳决一阴,君子盛而小人衰之势,而卦辞则曰『告自邑,不利即戎』;初九『壮于前趾』,则『往不胜』;九二『惕号』,则『有戎勿恤』;『壮于頄』则凶,『牵羊』则『悔亡』,『中行无咎』。岂去小人之道,须先自治而严厉戒惧,不可安肆耶?」曰:「观上六一爻,则小人势穷,无号有凶之时,而君子去之之道,犹当如此严谨,自做手脚,盖不可以其势衰而安意自肆也,其为戒深矣!」

  九三「壮于頄」,看来旧文本义自顺,不知程氏何故欲易之。「有愠」也是自不能堪。正如颜杲卿使安禄山,受其衣服,至道间与其徒曰:「吾辈何为服此?」归而借兵伐之,正类此也。卦中与复卦六四有「独」字。此卦诸爻皆欲去阴,独此一爻与六为应,也是恶模样。砺。

  伊川改九三爻次序,看来不必改。

  这几卦都说那臀,不可晓。

  「牵羊悔亡」,其说得于许慎之。

  苋、陆是两物。苋者,马齿苋;陆者,章陆,一名商陆,皆感阴气多之物。药中用商陆治水肿,其子红。渊录云:「其物难干。」学履。

  「中行无咎」,言人能刚决自胜其私,合乎中行,则得无咎。无咎,但能「补过」而已,未是极至处。这是说那微茫间有些个意思断未得,释氏所谓「流注想」,荀子所谓「偷则自行」,便是这意思。照管不着,便走将去那里去。爻虽无此意,孔子作象,所以裨爻辞之不足。如「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之类甚多。「中行无咎」,易中却不恁地看。言人占得此爻者,能中行则无咎,不然则有咎。

  「中行无咎,中未光也。」事虽正而意潜有所系吝,荀子所谓「偷则自行」,佛家所谓「流注不断」,皆意不诚之本也。

  姤

  不是说阴渐长为「女壮」,乃是一阴遇五阳。

  大率姤是一个女遇五阳,是个不正当底,如「人尽夫也」之事。圣人去这里,又看见得那天地相遇底道理出来。

  姤是不好底卦,然「天地相遇,品物咸章,刚遇中正,天下大行」,却又甚好。盖「天地相遇」,又是别取一义。「刚遇中正」,只取九五;或谓亦以九二言,非也。

  问:「『姤之时义大矣哉!』本义云:『几微之际,圣人所谨。』与伊川之说不同,何也?」曰:「上面说『天地相遇』,至『天下大行也』,正是好时节,而不好之渐已生于微矣,故当谨于此。」学履。

  「金柅」,或以为止车物,或以为丝羇,不可晓。

  又不知此卦如何有鱼象。或说:「『离为鳖,为蟹,为蠃,为蚌,为龟』,鱼便在里面了。」不知是不是。此条未详。

  「包无鱼」,又去这里见得个君民底道理。阳在上为君,阴在下为民。

  「有陨自天」,言能回造化,则阳气复自天而陨,复生上来,都换了这时

  萃

  大率人之精神萃于己,祖考之精神萃于庙。

  「顺天命」,说道理时,彷佛如伊川说,也去得,只是文势不如此。他是说丰萃之时,若不「用大牲」,则便是那「以天下俭其亲」相似。也有此理,这时节比不得那「利用禴」之事。他这彖辞散漫说,说了「王假有庙」,又说「利见大人」,又说「用大牲,吉」。大率是圣人观象,节节地看见许多道理,看到这里见有这个象,便说出这一句来;又看见那个象,又说出那一个理来。然而观象,则今不可得见是如何地观矣。

  问「泽上于地,萃,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曰:「大凡物聚众盛处,必有争,故当预为之备。又泽本当在地中,今却上出于地上,则是水盛长,有溃决奔突之忧,故取象如此。」

  不知如何地说个「一握」底句出来。

  「孚乃利用禴」说,如伊川固好。但若如此,却是圣人说个影子,却恐不恁地,想只是说祭。升卦同。

  问:「九五『萃有位』。以阳刚居中正,当萃之时而居尊位,安得又有『匪孚』?」曰:「此言有位而无德,则虽萃而不能使人信。故人有不信,当修其『元永贞』之德,而后『悔亡』也。」又曰:「『王假有庙』,是祖考精神聚于庙。又为人必能聚己之精神,然后可以至于庙而承祖考。今人择日祀神,多取神在日,亦取聚意也。」

  问:「九五一爻亦似甚好,而反云『未光也』,是如何?」曰:「见不得。读易,似这样且恁地解去,若强说,便至凿了。」学履。

  升

  升,「南征吉」。巽坤二卦拱得个南,如看命人「虚拱」底说话。砺。

  「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德,积小以高大。」木之生也,无日不长;一日不长,则木死矣!人之学也,一日不可已;不日而已,则心必死矣!

  「『地中生木,升。』汪丈尝云:『曾考究得树木之生,日日滋长;若一日不长,便将枯瘁,便是生理不接。学者之于学,不可一日少懈。』」「大抵德须日日要进,若一日不进便退。近日学者才相疏,便都休了。」

  问:「升萃二卦,多是言祭享。萃固取聚义,不知升何取义?」曰:「人积其诚意以事鬼神,有升而上通之义。」又曰:「六五『贞吉升阶』,与萃九五『萃有位』,『匪孚,元永贞,悔亡』,皆谓有其位必当有其德,若无其德,则萃虽有位而人不信,虽有升阶之象,而不足以升矣。」

  元德问「王用亨于岐山」。云:「只是『享』字。古文无『享』字。所谓亨、享、烹,只是通用。」又曰:「『干,元亨利贞』,屯之『元亨利贞』,只一般。圣人借此四字论干之德,本非四件事也。」

  「亨于岐山」与「亨于西山」,只是说祭山川,想不到得如伊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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